「奉恩,這些年了,你還不肯原諒我嗎?」他無聲地深吸一口氣,有些怔怔地望著酣睡的女子,不由亂了心神。
——等我二十弱冠了,我領著八抬大轎去娶奉恩好不好?
有好多好多的聘禮嗎?
當然有!我是申天南啊,送給新娘子的聘禮能少得了嗎?
那好吧,如果公子爺送的聘禮能讓我再也不用愁小妹阿弟的生活的話,奉恩就答應公子爺用轎子抬回家做媳婦兒!
那就一言為定啊,小奉恩。
嗯,奉恩也是說話算數的!
——是啊,奉恩說話算數,在他二十弱冠那天不惜逃婚地傻呆呆等他領著八抬轎子來娶她,而他,卻沉迷於叔叔送的兩名美人的溫香軟玉中,將自己曾經的許諾忘了個乾乾淨淨,一任奉恩在瓢潑大雨中等候了他三天兩夜。
公子爺,奴婢余奉恩,大管家派我來書房當值。
而後,迫於生計的她無奈地再度進申府來當差,與他,卻是形同陌路,再也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天真爛漫的余奉恩。
奉恩,奉恩。
這一生一世,除了報償父母養育之恩,再無其他。
他,從此再不在她考量之中,一點恩愛,再無。
再無。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自京師回金陵申府的這幾日,她總覺得後背涼涼的,耳朵也一直在發癢,甚至很少招風寒的鼻子也開始嚏噴連天——似乎有人在她背後說著小話。
「阿嚏,阿嚏!」
頭有些暈沉沉的,雙眼澀澀的幾乎快睜不開了,而酸苦苦的鼻子則再也無法順暢地呼吸。
「阿嚏!」
「奉恩姐,你沒事吧?」平日裡跟在她身邊的小丫頭冬令一邊把她拿沾了冷水的手巾放到她的額頭,一邊擔憂地望她,「你好燙,奉恩姐!我去找二總管,請他幫奉恩姐找位大夫看看吧!」
「不用,不用!」奉恩勉強地笑笑,乾澀的喉嚨每說出一句話來就刺痛得快受不了,躲在雙層棉被下的身軀則在陣陣地發抖。「我沒事,睡一覺就好啦。冬令,你有事就去忙吧,等掌燈了再幫我從廚房端碗稀粥來就行了。」
「我同春掬她們說好啦,書房今日有她們打掃照看著呢,我今天哪裡也不去,就待在奉恩姐身邊看護奉恩姐!」冬令搖搖頭,再小心地替奉恩蓋一蓋身上的厚被,「奉恩姐,你還冷嗎?要不要我再拿條被子來?」
春掬,夏至,秋雅,冬令,是在書房打掃的小丫頭,平日裡與奉恩最是交好,奉恩也甚是照顧她們的,一有事總是將她們護在身後,深得小丫頭們的心。若府裡有什麼說長道短的,她們也總將奉恩視為第一個分享的人。
「冬令,你真好。」奉恩真心地一笑,話音細而含糊,「我在家偶爾鬧了病,我的小妹子也是這樣守著我說話呢。」憶起十歲之前的快樂時光,她聲音不由抖了起來。
「我、我、我還有夏至她們也一直拿奉恩當作親姐姐來看的啊。」小丫頭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偷偷地抓住奉恩露在被外的衣角,語含祈望,「咱們私下早都說好了的,這一輩子哪裡也不去,就跟在奉恩姐的身邊,奉恩姐要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去做什麼!」
「跟著我?」奉恩啞然失笑,忍不住地鼻子一酸,聲音愈加地含糊起來,「我何德何能,我也只是一個替人家做事的丫頭啊,自顧尚且不來,又哪裡敢說我可以照顧好你們呢?」用力地呼出一口長氣,她撐著千斤重的眼皮認真地望向床前的小丫頭,「冬至,我告訴你一句話,你一定要好好記著:這世上,除了自己,靠誰也是不行的,也沒有任何人是可以靠得住的。」
「可、可、可我自從進府來就一直是靠著奉恩姐的啊!」小丫頭甚是不解地歪頭瞅著她,顯然是不懂她怎麼說出這種話來。
「冬令。」奉恩搖頭一笑,「冬令,我也一直把你和夏至、秋雅、春掬當作親生妹子來看的。可我還能在這裡照看你們多少日子?我的契約將滿,就快出府去了,你忘記了?」而她們,當初卻是給家窮的爹娘親人給賣斷了一生在這深宅大院裡為奴為婢。
「奉恩姐要出府去?」冬令更是用奇怪地眼神看著她,似乎在掂量她說的是真是假。
她雖不解冬令為什麼會這樣奇怪地瞅著她看,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冬令困惑地抓抓頭髮,眼神更加地奇怪起來,「可是奉恩姐不是就要做公子爺的如夫人了嗎?」
「如夫人?!」這一下輪到奉恩困惑了,「誰說我要做公子爺的如夫人了?」她這些年來在申府做事,平日裡申天南對待她的態度的確是容易讓其他人產生某些聯想,但她卻一直是謹守本分,從來是小心翼翼的啊,怎會有如此的猜測?
「大家都這麼說的啊。」冬令老實地回答,「咱們大傢伙兒都看在眼裡啦,公子爺只要一看到奉恩姐就會和藹可親起來,一點也不像對著咱們那樣子總冷著臉!」
「和藹可親?!」奉恩頭皮發麻,「他一見到我不是惡聲惡氣就是冷眼冷語的,你哪只眼看到他對我『和藹可親』了?常常削我辛辛苦苦得來的俸銀才是真的!」每每提及此事,她總是恨聲不已。
「可是公子爺哪一次真的扣過奉恩姐的俸銀了?」冬令朝著她擠擠眼睛,順手再替她換一塊新手巾,「奉恩姐,你剛才說的『他』是誰呀?你的樣子好像很生氣喔!」
「我生氣?!」含糊的音調猛地拔高,而後又在瞬間降至最低點,「咱們都是公子爺的奴婢啊,哪裡敢對主子不敬?我剛才是被你氣糊塗了才隨口亂說的。」歎口氣,她續道:「冬令,你不要再胡說啦,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兒身呢,你再這樣說,你讓我出府後怎樣嫁人啊?」她可是從來沒想過要給人家當小的。
「嫁給公子爺不就行了?」偏偏冬令說上了癮,已經欲罷不能,「就算奉恩姐的契約快到頭了,可公子爺絕對不會放奉恩姐走掉的!」
「冬令——」她真的快沒力了。
「奉恩姐,你不要再害臊啦,公子爺對你真的很好啊。」更何況,還有更詭秘的事呢,「公子爺連每天晚上要哪位如夫人侍寢,也是全聽奉恩姐的呢。」
那是因為他生平最怕麻煩,才將這既得罪人又頭疼的差事丟給了她啊。
「他那是在整我你知不知道!」
「才不是呢。」見奉恩依然死鴨子嘴硬地不肯承認,冬令索性拋出最最有力的證據,「前天早上,咱們親眼看見公子爺從奉恩姐這裡走出去的!」
「……」
「咱們都知道公子爺在奉恩姐這裡住了一晚上,奉恩姐你還——啊?奉恩姐,你哪裡不舒服?怎突然流了這麼多的汗?」
小丫頭的大呼小叫卻再也無法被已經化成石雕的人聽進耳中去。
怪不得她後背發涼耳朵發癢鼻子不通,原來,卻原來——她的清白已經被風言風語毀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