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的一句搶白,讓唐冠堯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就算是事實,她也不必回答得這樣鏗鏘有力吧?
「比起朝廷裡的幾位年輕官員,你確實毫無作為,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棄婚,仍會遵照父皇的旨意,與你完婚!」沁水以一徑高傲的神態,一口氣把話說完,彷彿看不見唐冠堯微微抽動的面頰。
「那還真是多謝公主的厚愛哪,只怕唐某消受不起。」唐冠堯語氣裡滿是諷刺。
要不要他跪下來磕頭謝恩哪?感謝即便他如此「不成材」,她仍願意嫁給他!
沁水微擰秀眉,她再怎麼無知,也聽得出他是在嘲諷她。
她很訝異,他真的不願與她成婚嗎?
不是她厚顏自戀,認為人人皆該高興娶她,而是因為她是公主,只要與皇族結親,從此便是平步青雲,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他——不希罕嗎?
唐冠堯不管那皇帝老爺安的是什麼心,但要他娶公主?門兒都沒有!
「公主!承蒙聖上與公主錯愛,看得起唐某,在下實在欣喜惶恐,但唐某深知自己劣習,個性浪蕩輕浮,沒天賦也沒才能,娶了公主是委屈了公主,即便想靦顏接受指婚,薄弱的良知也不允許啊,不如公主原班人馬折返宮中,請聖上另行指婚如何?」
唐冠堯露出虛假笑容,好不誠懇地建議道。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大串好聽的話,沁水只注意到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請聖上另行指婚。
「你想拒絕這樁婚事?!」他怎麼能?!
「在下浪蕩粗鄙,實在配不上公主,不忍令公主蒙羞,相信公主也萬般不願嫁給在下這種荒唐無德的男人吧?」唐冠堯不介意貶低自己,只要她肯勸服她的皇帝老爹退婚,要他承認自己是頭豬,他都願意。
「我說了,我不介意!這是我父皇的旨意,我必須遵從,所以我們一定得如期完婚。」沁水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履行婚約。
她曾親口在臥病的父皇床前許下承諾,會招回駙馬,完成她父皇的心願,所以這唐冠堯是痞子也好,是無賴也罷,既是父皇所指,那麼她也唯有奉旨完婚。
但我介意啊!唐冠堯望天無言歎息著。
難道他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嗎?
「公主難道真的不介意與其它女人共享丈夫嗎?」唐冠堯故意提起,方纔他說過要納七八房小妾的荒唐話。「在下可不是說著玩的,我可以不避諱地告訴公主,我此生是不可能只忠於一個女人的,即便與公主成婚,我仍打算多討幾個老婆,夜夜抱著溫存纏綿,即便如此,公主仍是要嫁嗎?」
女人沒有不善妒的,他以為只要這麼說,沁水絕對無法忍受,必會勃然大怒,然後氣沖沖地離去,皇上就會收回成命……嘿嘿。
但哪曉得,她壓根不在乎!
沁水以毫無情緒的冷眸瞥了瞥他,然後紅唇一抿,冷笑道:「不!這樁婚姻不能作罷,如果你想三妻四妾,儘管請便,我不會干預,但前提是,你得先同我完婚才行。」
「什麼?!」她真無所謂?!
唐冠堯感覺得到,她絕不像表面那樣滿不在乎,可她為什麼還不肯退婚?難道她真的願意與其它女人分享丈夫?
屢次挫敗,唐冠堯懊惱得快把牙咬斷了。
這女人的反應,能不能稍微讓他可以預料一些?她一定要那麼特立獨行?!
「公主何必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葬送在我這敗德下流的浪蕩子身上呢?」唐冠堯只能再次「好言相勸」。「外頭多的是有為上進的好青年,無論哪個來當駙馬,都會比我更稱職,公主何必執著於我?」
唐冠堯笑得嘴角僵硬,都快哭出來了。
「我說過,無妨。既然招你為駙馬,那麼我便會讓你『像個駙馬』。」沁水語氣堅定,彷彿帶著決心似地說道。
「不知公主何出此言?」唐冠堯直覺這話中大有玄機。
沁水不再說話,只微勾唇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神秘微笑,那笑容教唐冠堯背脊發毛,直直冷進心坎裡。
她——到底想做什麼?
因為沁水拒絕退婚,所以不管唐冠堯高不高興、想不想要,他都得乖乖接旨,成為大理國的二駙馬。
只不過聖旨他是不情願地接了,但也立誓絕不會放棄擺脫駙馬頭銜,別說他還不想娶親,就算要娶,也不想娶個高矜傲慢的公主!
他可不想連夜裡想跟自己的娘子親熱,都得先請示獲得恩准才行。
所以,在成親之前,他會想辦法讓她主、動、退、婚。
一接下聖旨,唐家二老立刻恭敬地捧到後頭的祠堂,供奉在老祖宗的牌位前,作為對老祖宗的答謝,同時趕緊命人去打掃沁水即將入住的院落。
唐家大宅非常大,整座宅子一共分為三個大院落,分別為松、竹、梅三院。唐家兩老居住在松院,唐冠堯住在竹院,而沁水則被安排在被當作客房的梅院。
唐家兩老親自選好了房間,派人清理乾淨了,才讓沁水帶來的僕人忙進忙出地替她搬運大批木箱行囊。
她雖生得美,但並不虛榮奢華,平常的衣著裝扮全由婢女們隨意替她打點,她自己從來不太理會,而那些大箱子裡裝的都是她喜愛的書籍。
但唐冠堯不知詳情,只當她搬來的全是衣物,心裡冷嗤:哼!那皇帝老頭八成是看準了唐家財力雄厚,供得起他女兒揮霍無度,所以才指了他這倒霉鬼為駙馬的吧?
「都擺放好了?」
沁水走入自己即將居住的院落,美目四下梭巡,細細打量這個雅致的房間。
唐家不愧為大理的首富,房裡擺設的傢俱、花瓶、字畫、古玩,或許未必比得上皇宮,但也相去不遠。
她輕撫那上等紫檀木嵌貝的精緻傢俱,仔細磨過的桌面光滑細膩,溫潤如玉,她暗自驚歎它的美麗。
但桂嬤嬤可還不滿意,挑剔地四處梭巡後,撇撇嘴,扔下一句批評:「這房間如此狹小簡陋,真是委屈公主了!」
「狹小簡陋?」沁水不禁失笑。
要說大小,這房間確實比不上她宮中的房間寬廣精緻,但以她的眼光來看,這房間已是不差,實在沒得挑剔了。她算是皇族四姊妹裡「嫁」得最好的,她大姊可是被許給土匪窩的土匪頭子呢!
她幾乎不敢想像,現下自己的大姊正過著什麼樣可怕的生活。
想到自己那些流散的姊妹們,她心情倏然變得沉重,千愁萬緒湧上心頭,連忙轉身走到窗前,推開雕花窗欞欣賞風景,轉移沮喪悲傷的情緒。
窗外是一座花園,一方小蓮花池位於正中,夏日荷季過了,幾株光禿禿的蓮莖上頭,只看得見鼓脹碩大的蓮蓬迎風搖曳,兩隻蜻蜓在蓮蓬與半枯的荷葉間追逐嬉戲,倒也有幾分野趣,沁水瞧著,不由得消除了些許心煩。
忽然聽得咿呀一聲,她發現對面的院落打開了一扇窗,抬起頭,瞧見對方,倏然一愣。
而開窗的人也同時發現了她。
「公主?!」見鬼了!
唐冠堯嘴大張,神情愕然。
她的房間居然就在他寢房的正對面!兩個房間之間只隔著一座花園與小荷花池,只要一開窗,就能遙遙相望。
他打算等會兒立刻去找爹娘算帳,他敢打賭,那兩個狡獪的老人家絕對是打著讓他們培養感情的蠢念頭!
「駙馬。」沁水有些不自在地轉開了眼,差點沒懦弱得立即關窗逃逸。
她的窗怎會剛好正對著他的房呢?
而她的不自在卻讓唐冠堯以為她「目中無人」的毛病又發作了,當下不由得輕蔑冷笑。
「晌午在客棧裡,對不住了。在下不知是公主,所以與公主起了爭執……」唐冠堯做著表面功夫,咧咧嘴,沒太大誠意地說著道歉的話,不過沁水也沒計較。
「無妨,不知者無罪。」再說,她也不是完全沒錯。
沁水最大的優點,便是懂得反省自己,否則依她的倔脾氣,只怕要成了霸道嬌蠻的壞公主了。
「公主不見怪就好。」她真的能忍得下這口氣?唐冠堯有些詫異地細瞧她,但她似乎真的沒放在心上,讓他對她的印象霎時好了些。
不過,也只有這麼一些些而已,他依然不想與她成親。
他端起主人的客套,虛假問道:「對了!公主房裡都安頓好了?需要派點人手過去幫忙嗎?畢竟公主帶來的那些衣服首飾可不少,不多些人幫忙——怕整理不完吧。」他刻意頓了下,表情有點諷刺。
「衣服首飾?」沁水微蹙起秀眉,不記得自己有帶那麼多衣服首飾來,不過還是禮貌地道謝:「謝謝駙馬,大致都安頓好了,不需要再派人過來了。」
「是嗎?那麼房間可還舒適?若是公主覺得不夠舒適,要不要考慮先搬回宮裡住一陣子再說呢?」
最好是一回去就別再來了!唐冠堯在心裡默默補充。
「不必了,我覺得房間相當好,應該能住得很舒適。」沁水確實這麼認為。
「是嗎?那……很好。」唐冠堯嘴角微微抽動,臉上沒有半分喜悅,只有深深的遺憾。
唉!她就不能稍微嫌一下,好讓他有機會「請」她回宮嗎?
「公主真的不想回宮嗎?對了!皇上龍體欠安不是嗎?公主是不是該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唐冠堯堆起假笑,向來對那昏庸皇帝很不以為然的他,突然萬分關心起這位「未來岳父」的龍體康泰。
「……駙馬為何一直勸我回宮呢?我今天才剛出宮呀!再說我答應過我父皇,一定會將我的駙馬帶回宮,所以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否則我是不會回宮的。」沁水有點受傷地看著他,神情困惑。
她怎麼有種感覺,他一直想逃避這樁婚約?
「……唉!」唐冠堯低歎。她不肯回宮,便什麼都沒得談。
兩人不再說話,大眼瞪小眼,相對兩無語。
沁水不禁感歎:莫非這就是他們未來的婚姻生活寫照?
最後是唐冠堯結束這沉默的對視,僵笑著說:「既然都安頓好了,那麼就請公主好好休憩了。」
「嗯,駙馬也是。」
又是咿呀一聲,兩扇窗同時合上了。
沁水站在窗內,望著那扇緊閉的窗,輕咬著唇,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
他似乎一直在暗示、催促她回宮,他不希望她留下吧?
他對婚事的不熱衷,讓她心裡不由得難堪起來。
好像從一開始,他就沒對這樁婚約欣喜過,他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像個不知羞的女人,硬逼迫他娶她,但她有其它辦法嗎?
不!她沒有。
父皇病情危篤,只怕離大去之期不遠,她絕不能讓父皇憂心大理、帶著牽掛離去,無論如何,她都要將唐冠堯帶回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