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陛下,姐姐剛才不小心跌進池子裡……」一見到易天煦,靜妃趕忙換上一臉擔憂的神情,故作驚慌的往他身上靠去。
「閃開!」易天煦狠狠一推,臉上滿是驚慌,毫不憐惜的把靜妃推到在地,片刻不猶豫的跳進池中。
她在哪裡?易天煦奮力撥開葉生水草,在昏暗的水中拚命尋找她的身影;幸好池子不大,他很快就發現她的身影。
她半閉著眼,彷彿已經昏迷;他努力掙開一旁水草,想要拉住她的袖口。
意識半茫的五娘敏銳的感覺到什麼似的睜開眼,看到易天煦佈滿焦急的臉孔離她愈來愈近,他正努力伸手想拉住她的衣袖,卻苦於被水草阻礙。
不要!五娘混沌的意識清醒了一大半,她縮起手不願讓他碰著——她不想被他拯救,就讓這出可笑的鬧劇落幕吧!囚她在這深宮,玩弄她這廢人,有何樂趣?
易天煦吃驚的看著她,她看來已清醒,可她不願意被他拯救;她的臉益發蒼白,兩人在水中一抓一躲,彷彿是場捉迷藏,可她卻是用自己的生命為賭注在玩這場遊戲。
拉不著她,易天煦不由自主的顫抖了;她臉上的神情好堅決——她想要死,她不願再待在他身邊,似乎多活一會兒都是痛苦。
由於五娘內傷未癒,一下便耗盡氣力,她咳嗆著吐出氣泡,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著易天煦吶喊,她的聲音消融在水中,明明該是聽不見的,但他卻聽明白了她最後的話語。
五娘閉上眼,意識跌入黑暗,所有的反抗全在一瞬間停止了。
易天煦輕易的拉住她,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朝岸上游去。
「皇上上來了!」宮女們驚呼著,拿巾子的拿巾子、拿替換衣裳的拿衣裳,所有人都在岸邊團團轉。
「皇上!姐姐沒事吧?」靜妃假意上前關心,皇上……應該沒看到剛才的事吧?
易天煦對一旁的嘈雜恍若未聞,大手顫抖的撫上她的心口,還有些許溫熱,一絲清淺的呼吸由五娘口中吐出,太好了!他的眼眶發熱,把她緊擁在懷中。
「皇上!姐姐……」
「拉下去!」易天煦頭也不回的說。
後頭的侍衛們你看我、我看你,皇上說要拉誰下去?
「還要朕再多說嗎?把靜妃拉下去!」易天煦抬起頭,臉色陰鬱得嚇人。
「是!」侍衛不敢多言,上前架住靜妃。
「皇上!這是怎麼回事?臣妾不懂!」靜妃驚慌的想掙脫,皇上該不會是看到剛才那一幕吧!但她家世顯赫,父祖輩都是軍中握有大權之人,皇上不會這樣對待她的!
「那你就到牢裡去吧!」攔腰抱起五娘,易天煦頭也不回往宮內走去。
「皇上!冤枉啊!臣妾是無辜的……」靜妃呼天搶地的被拖遠了。
易天煦抱著五娘走到房內,接過宮女擰好的帕子,溫柔的把她的臉拭淨,接著伏首在她耳邊輕輕的說著。「朕……懂了,你要的,朕都會為你達成……不計代價!」
***
「朕今天有事要宣佈。」摟著五娘坐在身旁,易天煦轉頭面對朝臣,眼神恢復了幽深難測。
皇上要宣佈什麼?下頭的大臣面面相覷,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嗎?
「朕要廢後宮。」
一句話說出口,下頭的大臣們轟的一聲全被嚇傻了,鴉雀無聲好半晌後又如炸開的鍋般嘈雜起來——
「陛下,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臣懇請皇上三思。」
「陛下,請收回成命吧!」
「陛下,這樣於理不合……」
大臣們七嘴八舌的想讓易天煦打消念頭,後宮既是女子戰場,也是權勢間勢力的較勁場地,要讓各種勢力在後宮得到平衡,這正是後宮存在的原因;如今竟然要廢除,姑且不論如此多的女子該如何處理,光是她們背後的後台要如何擺平就不是簡單的事。
「於理不合?朕查過了,天合王朝早在百年前就有過廢後宮的先例,怎會於理不合?還是你們覺得祖先可以,我易天煦不可以?」冷冷一挑眉,眼中閃著動怒的光芒。
大臣們慌張下跪,皇上動怒了,這可不是小事,眾人急忙跪成一團。
「但是……當時的皇上之所以廢後宮,乃因皇后一人便足以擺平大局,能在皇上不在時獨力撐起整個朝政……」大臣們的目光飄向五娘,一年前皇上獨排眾議,表示要立此女為後,引起朝野間的軒然大波,但皇上還是立了影后。
天合王朝賦予皇后的權力極大,不但有聽取朝政的資格,甚至可訓斥朝臣;當皇上不在時,皇后更是掌管所有國家要事,所以歷代皇后無不選取賢能之女子,但自立影后以來,她未曾在朝政上發表過任何言論,傳言甚至說她根本是個啞巴,也因此大臣們私下都叫她啞巴皇后。
就因為如此,所以絕對不能廢除後宮。
「影后陛下,請您勸勸皇上,請他收回成命吧!」一旁的大臣朝不發一語的五娘跪下,不住的磕頭,聽說皇上極疼愛影后,雖然她不能撐起朝政,但也許說的話皇上會聽吧!
五娘也傻住了,他為什麼要廢除後宮?即使是天合王朝,先例也非常少;廢後宮,打破各個勢力間的平衡,對掌權者而言,無異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對於他這種玩弄權力,看遍宮中生態的佼佼者,怎麼可能會犯這種錯誤?
是為了前些日子的事嗎?她對靜妃並未再有耳聞,只隱約知道他好像採取雷厲風行的行動——在一天內,先是傳出靜妃家中通敵叛國,隔天靜妃就被抄家滅族,屬於靜妃家的軍權被快速交到幾名親王派的統領手上,避免動亂發生。
所有人知道此事後都不敢再對她不恭敬,深怕招惹了皇后會迎來如同靜妃的下場。
他……
五娘很緩慢的轉過頭,看向易天煦的方向,正巧與他的眼神交接,他的眼神盈滿溫柔,其中還有些她看不清的情緒——從她落水醒來那天起,他就是這樣了,對她一樣的溫柔、包容、體貼,但總是帶著淡淡的哀傷。
為什麼他要那樣看著她?好像他就要去好遠的地方似的,難道他是怕她會生存不下去,而這後宮中的女人何其多,他怕她變成眾女子妒恨的目標,為了她的安全,索性把整個後宮給廢了,獨留她一人嗎?
他瘋了嗎?他真是同一個人嗎?要不是雙腳不便,她真想衝上前把他看個仔細。
「懇請影后陛下奉勸皇上收回成命!」大臣們眼見五娘的吃驚樣,篤定是皇上的獨斷獨為,於是愈來越多人朝五娘跪下,不住的磕頭。
「我……」五娘的眉疊起,她……不知道該如何做出判斷,那顆曾經死寂的心因為他的溫柔而有了一點點的蠢蠢欲動,因為他的行動而有了一點點的感動。
「懇請影后陛下。」眾人異口同聲懇求著。
五娘無言的與易天煦對視良久,才緩緩啟唇。「臣妾……也請陛下不要廢除後宮。」
她想握緊擱在裙上的手,但手筋被挑斷,讓她連握緊都做不到,只能無力的顫抖著;下一瞬間她又想起當日在地牢的情況,她手腕上的傷痕提醒著她,當初那支讓她逃不走的冷鏢正是他指示下射出的。
易天煦沒有作聲,只是眼中的哀傷加深了;所有的意氣風發彷彿在一瞬間從他身上蒸發了,要是過去的他,肯定會生氣,肯定會覺得她不識好歹,竟然不乖乖接受他的好意,但如今的他,卻是沉靜得嚇人。
「朕的心意已決。」易天煦慢慢的說,雖然語氣輕柔,但無言的壓迫感卻迷茫著整個宮殿。
「陛下,臣妾沒自信擔綱朝政,因此需要其他姐妹的扶持,懇請殿下不要廢除後宮。」
這大概是自五娘入宮以來,在朝臣面前話最多的一次,她的語氣平穩,態度不卑不亢的與易天煦對峙,沒注意到大臣們因這情景而吃驚的瞪大眼。
沒想到一向如同影子般的影后竟能如此有膽識的與皇上對視,不但完全沒有被皇上的氣勢壓倒,反而隱隱有著分庭抗禮的氛圍;她的那雙眼沉著閃亮,像鳳目般不怒而威。
易天煦看著五娘,她真美,當她眼中閃耀著光芒時,就像是黑暗中最閃亮的寶石,但要是在待在他的身邊,他只會讓她的光芒永遠熄滅。「朕說過,朕的心意已決,卓司馬!」轉頭喊著。「把朕的旨意傳下去,遣散後宮的事就交給你辦。」
「但是……皇上……」
「朕說了,傳朕的旨意。」易天煦的語氣中揉入肅然,讓人無法抗拒。
「是,臣遵旨。」
「退朝吧!」
五娘沉默的望著他,他的臉色平淡,彷彿他做的不是件會驚動朝野,甚至動搖國本之事,只是件如同吃飯、喝水般的小事。
「你不想問朕為什麼對吧?」易天煦淡淡的開口,看著五娘。
她沉默得像是雕像,只有那雙眼瞅著他。
「因為對你而言,朕不管做什麼都不重要了是吧?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朕會為了你,只要是你希望的,朕都會為你達成。」易天煦頓了一下。「不計代價。」
***
「皇后陛下,千農國使者求見。」宮女稟報著,七日前皇上出巡到東邊,皇上不在時,天合王朝所有事的決策者便是影后,使者自是要由她來接見。
「是誰呢?請他進來吧!」五娘有些吃驚,但還是沉穩的說。
「參見影后陛下,好久不見了。」人未到,香氣先到,一股淡淡的藥香味飄來,來人琥珀色的眼瞳流轉著璨璨光輝,讓一旁的小廝全都看直了眼。
「雲藥公主,是你?」五娘吶吶喊著,沒想到來人會是她,她可是公主之尊,怎會當使者來傳話?
「皇后陛下,您不覺得我這般跪著說話很不便嗎?」雲藥畢竟還是雲藥,眼神頑皮一轉,便吸引了眾人目光。
「呃……免禮。」雲藥的態度一如往昔,美麗的風采亦不減,反倒是她變了,短短不過相隔一年半,感覺卻是人事全非。
「嗨,小五,最近好嗎?」雲藥熟稔的打著招呼,絲毫沒因五娘的身份而有躊躇,爽朗地彷彿是在和親密好友說話般。
「還……不錯吧!」五娘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說。
「大老遠的一路趕來,真是累死我了。」雲藥歎氣,姿態優美的坐下。
明明語氣是這般的不修飾而爽朗,但配著她的動作又讓人感到彷彿貴族般的高雅氣質,這怕是她一輩子都學不來的吧?五娘的眼神一黯,比起來雲藥才更適合當皇后。
「那請人替你安排地方好好歇息吧!」五娘忙不迭的說,雖然心中會有些許嫉妒及羨慕著雲藥,但就是無法討厭她,彷彿有種很纖細的情感牽動著她們兩人。
「不忙,我這次來是有重要的事。」雲藥直視五娘,無比正經道。
「如果你要稟報皇上的話,皇上現在不在宮內,你可以等……」不知為何,只要想到雲藥與易天煦單獨相處的場面,五娘的心便隱隱揪疼,就像是當初在亭中……
「哦!皇上不在宮內啊?不過我不是來找他的。」雲藥的唇角勾起一抹神秘微笑。「我是來找你的,小五。」
「找我?」找她有什麼事?
「我是來幫助你的,你想要……再站起來嗎?」一字一句說得輕柔,卻是重重般入五娘心中。
「你要治……我的腳?!」五娘愣住了,她早已對自己絕望了,她的腳就像是碎裂的玻璃,沒有在恢復的可能,但雲藥今日只是平靜的問她,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口不停的蠢動起來。
她想……她好想啊!她好渴望能看著外頭的飛鳥,她好希望自己也能長出那樣的羽翼,而即使不能,她也希望能再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一步一步的走著,那是多麼的美好。
「沒錯。」雲藥看著五娘眼中的渴望與不敢置信,眼底浮起淺淺的憐惜。
「我……真的治得好嗎?」不想如此失態,但她眼中卻已濕潤,霧氣瀰漫。
「我不敢說能全部復原,但先讓我看看傷勢吧!」雲藥挽起五娘的袖口,仔細查看傷勢,接著又掀起她的裙,輕柔的按壓了幾個地方。
雲藥的身上自有一股能安定人心的氣息,讓人不由自主的相信她。「沒問題的!」笑著站起身。
「真的嗎?!」五娘看著她,眼中滿是渴望。
「你的手部筋脈一開始就沒傷得太深,而且似乎遇上了不錯的大夫,算是治療得宜,所以你的手腕還能行動,只是他當時沒把一些較深的傷口處理妥當,才會讓你的手無法完全施力;但對我而言,這並不構成問題。」雲藥自信的一笑。
「那……我的腳……」
「你的腳倒是讓我很訝異,也許是你自身的恢復力驚人,已有些許骨頭正在自行癒合,你最近是否會覺得雙腳刺癢及疼痛?」
「嗯,是有的……」
「沒錯,那就是正在癒合的關係,你的骨頭斷得乾淨,又沒傷到腳的筋脈,絕對可以治癒的。」
「真的……還行嗎?」五娘終於忍不住激動的情緒,眼淚慢慢滑落下來。
雲藥執起五娘的手輕拍,溫柔卻堅定道:「當然,因為這正是我會在這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