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社會人情味淡薄,就算是住公寓對門的鄰居,一個月要碰巧見上幾次面都不容易,但是倪巧伶每天晚飯後輪流到三棟公寓頂樓整理一下花園已成了日常習慣,而蔣拓也不知是一天不被倪巧伶酸幾句會睡不著覺還是起疹子什麼的,明知道她就在那裡,還老是往頂樓跑,萬一碰巧她不在C棟,他還會特地下樓、上樓,到另一棟找她。
「又來掛號領藥了?」倪巧伶不必轉身,聽見安全門「喀」的一聲,就知道蔣拓上來了,腎上腺素也為之激增。
他們一見面就鬥嘴,鬥到整個小區的住戶都知道他們感情很好,打是情、罵是愛嘛!
「領什麼藥?」蔣拓走到她附近,往籐椅一坐,交迭長腿,悠哉地看她忙碌的身影。
「你不是又犯賤了,上來找罵挨?」她嗤笑一聲。蔣拓搬來之後,她的罵人功力大增,雖然,她並不想這麼渾身是刺,只是一看見他,牙根就開始發癢。
「我是擔心你一個人住,又沒男朋友,不讓你的情緒找個出口,日子一久,你會人格扭曲導致心理變態。」
「那真是感謝你了。」她手上拿著修剪枝丫的大剪刀衝著他一笑,笑得他心裡發毛。「其實我不只心理有問題,還有暴力傾向,你確定要繼續幫我心理輔導?」
他原本蹺著的二郎腿倏地放下,椅背微微向後傾斜,一副隨時要落跑的樣子。
「知道怕就好。」她哼一聲,不屑地回頭修剪太過茂密的枝葉。
蔣拓無奈地搖頭。
不是明知兩人見面沒好話還犯賤上來找她鬥嘴,他也曾嘗試做好心理建設,打算好好地跟她閒話家常,就算沒營養的打屁也好,只是,她那副見著臭蟲的嫌惡表情實在很難讓人靜下心來。
老實說,他一點也不討厭她,就算她再怎麼尖酸刻薄,就算她老是將他批評得一無是處,他也不曾真的生氣,這是一種很微妙難以解釋的感覺。
尤其,經過那個吻,他的感覺又更複雜了。
每次,坐進電梯,按下八樓的同時,就會有道電力從那個「8」透過他的指尖,流經他的心臟,導向最末稍的神經,整個皮膚會泛起一種微刺的酥麻感,像是期待,像是亢奮,莫名地心跳加速。
他很矛盾,也很不解。
兩人之間像是有正反兩極的磁鐵,平常同極相斥,她毒舌他也不遑多讓,但是,當有一方氣勢變強或有一方稍不夠極力對抗時,「啪」地翻了面,那強大的吸引力便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使情感陷入無法自拔的狀態。
他的身體、雙腿自動生出自由意志,驅動他接近她,賴著她。
他對女人總有一種大男人主義的呵護心態,但也很受不了得了「公主病」,動不動要人「惜惜」、要人安慰,偏偏容貌跟公主一點也沾不上邊的女人。
倪巧伶不同,搬動一個重達十幾公斤的大盆栽,就算他在,她也不會開口要他幫忙,如果他狠下心不理她,想看她能怎麼辦,她還是會一點一點地移動,以不破壞頂樓防水漆的謹慎動作,小心地移到她要擺設的位置。
這時候,她不會酸他,不會嘲諷他光看不動手幫忙,彷彿靠她自己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每天花那麼多時間整理花園,負責整個小區的公共設備維護、環境整潔,推動住戶垃圾分類,有時還得應付環保局、市政府什麼大廈管理的公文……沒聽她抱怨過一句。
經常在頂樓看她耐心地傾聽住戶抱怨,好似別人缺乏公德心、夫妻吵架、打小孩、音樂開太大聲,這些都歸她管。
他老是冒出一個問號——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孤僻嗎?
孤僻的人不會接吃力不討好的管理委員會工作。
難相處、脾氣暴躁嗎?
看她和其它住戶溝通管理上的難處時,絲毫不見不悅的表情。
粗魯、不像女人嗎?
她對小孩、對流浪動物的照顧,比起那些只知道打扮自己卻對週遭人事物漠不關心的女人,溫柔一百倍。
重點是,她真的很美、很有個性,不說話的時候,遠看也很有女人味——長髮飄逸、腰身纖細,忽略那冷冽的神情,像是需要男人保護的柔弱女子。
倪巧伶故意表現出無視於他的存在,事實上,他安靜的凝視令她心慌。
感覺有股磁力將她的注意力全引到他身上,他的存在感太強烈,她根本無法忽視,全憑意志力撐著,抗拒著,逼自己討厭他。
蔣拓坐在椅子上,望著她的側臉,被她迷惑了,心神蕩漾了起來,他好想知道如果兩人能放下劍拔弩張的對峙,會產生什麼化學變化?
「看過癮了沒?小心我告你性騷擾。」她不知何時走到他面前,彎著身,終於受不了地警告他。
滑順的長髮自她耳後溜出,被風一吹,輕輕撓過他的臉,霎時他又被電到了。
那感覺太強烈,強烈到他下意識地抗拒,譏諷的話習慣性地脫口而出——
「那你得先向法官證明自己是個女人。」
一切都是幻覺,心動是幻覺,覺得她很有女人味是幻覺,基本上,她只是一個有著女性軀體,貨真價實的男人。
甚至此男人還有男子氣概。
倪巧伶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弄清楚,原來,他根本不覺得她是女人,更不可能性騷擾她。
霎時間,她覺得自己討來了一個巴掌,都快三十歲了,學什麼小女生,動不動就把「性騷擾」掛在嘴邊。
上高中後,她就一直是短髮,穿運動服的時間比穿制服時間長,出社會後打扮更是趨於中性。
四年前,初生之犢不畏虎,離開工作一年的建築師事務所,成立了個人工作室,為了不讓那群老經驗的裝潢師傅看扁,行為舉止愈來愈男性化,她只想證明,男人能做的事,她倪巧伶可以做得更好。
因為蔣拓,因為他一句——「不聽她說話還以為她是男人」,她被震醒了。
她曾希望自己真能變成男人,擁有不輸男人的能力與魄力,但是……性別始終是她無法改變的事實。
為什麼她不能以身為女人為榮,為什麼她不能以女人的外表去證明自己的能力?把自己搞得不男不女,反而迷失了真正的自我……
四年之間,她將頭髮留長,穿著也較年輕時講究了些,再也不會有人質疑她的性別,也沒人敢在她面前大談什麼女人就該待在家裡刺繡、插花、相夫教子的沙豬言論,除非他能證實,他比她行。
她不需男人的保護,不屑從愛情中尋找幸福,一個人可以把生活過得更精彩,但……為什麼四年後,出自他口中的相同的話,仍舊傷害了她?
倪巧伶站直身,從圍裙口袋裡掏出布巾擦拭剪刀上的葉汁,然後收進工具箱裡,沒有響應蔣拓的調侃。
「我、我開玩笑的……」她沒說話,他反倒慌了,因擔心傷害到她而內疚。
那不是他的真心話,他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可能愛上她的心理準備。
她回頭冷睇他一眼。「沒差,反正我也不覺得你是男人。」說完,她提起工具箱,擺回牆邊的儲藏室裡,逕自下樓了。
蔣拓原本想道歉而柔和下來的臉部線條,又因為倪巧伶扔下的這句話而轉為僵硬。
為什麼,他們一見面就沒好話,非得將對方刺得鮮血淋漓的?
想不透,他到底是怎麼跟她結下樑子的?
倪巧伶回到家中接到一通電話,是陸子農打來的。
這些年,她和陸子農一直都保持著聯絡,雖然大多透過電子郵件簡短問候,偶爾轉寄些好文章和笑話集之類的信件,但是,當年裝潢「樹典科技」那些日子建立起的情誼倒是絲毫沒有變淡。
倪巧伶喜歡陸子農溫和的性格,尊重女性,也尊重她的個人隱私,話不多,但是會讓人不自覺地向他傾吐。過年時,她幫他朋友設計了一個立體交互式網頁,兩人又密集地有了聯絡。
陸子農說他們公司隔壁租給了一間服裝公司,正在找室內設計師,他向他們推薦倪巧伶,問她有沒有興趣接。
這麼多年,她一直沒到「樹典科技」找陸子農,因為中間卡了一個「蔣拓」他留給她的惡劣印象,使她避免有任何碰見他的機會。
現在無所謂了,住在同一棟樓,關係也已經夠糟了,而他的記憶中根本沒有她這個人,她想不出理由拒絕這個case。
隔天,她依約至「擎天大樓」,帶了過去的幾件作品與服裝公司陳總監洽談。
過程很順利,也很愉快,或許都是職場女性,也都在創作領域裡吃了不少苦,多了分惺惺相惜,陳總監不作第二人想,要她直接送設計圖及估價單過去。
談完案子,已經接近晚餐時間,倪巧伶到隔壁找陸子農,謝謝他的推薦。
「談得怎麼樣?」陸子農問她。「聽說是國內很有名的服裝設計師。」
兩人就在站在入門處聊起來了。
「我親自出馬,還會有什麼問題嗎?」她攏攏長髮,自信地笑說。
「呵呵,我也是這麼認為,所以告訴隔壁的陳總監,看過你的作品就不必傷腦筋要不要再多找幾個。」陸子農對倪巧伶的能力毫不懷疑。
「喂,我自己誇自己可以,別人誇我我會不好意思。」她打趣著說。她注意到蔣拓不在,心情輕鬆許多。
「我不大會說話,只說實話,你行的,不必不好意思。」
「人家都說良藥苦口,實話不中聽,怎麼你的實話聽起來這麼順耳,還說不會說話。」她故意鬧他。
「我真的不會說話,」陸子農靦腆地笑了笑。「想聽好聽的,等我另一個合夥人回來,他才叫高手。」
「合夥人?」該不是指蔣拓吧!她額角垂下三條線。那人只會氣死她,哪裡會有好聽的話。
「蔣拓,以前你們見過幾次面,還記得嗎?」
她正想著該怎麼回答,那個破壞愉快氣氛的人就回來了。
「咦?你怎麼會在這裡?」蔣拓看見倪巧伶,嚇了好大一跳。他不記得給過她名片,就算給過,她也不可能到公司找他。
「阿拓,你還記得巧伶?」陸子農感到意外。
「什麼意思?」蔣拓納悶地問,重點是,子農怎麼會認識倪巧伶?
「你忘了?我們公司的裝潢就是巧伶設計的。不然你以為她是誰?」
「裝潢?」那不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等等……」難道之前他們就見過面?
倪巧伶一直盯著蔣拓,盯著他眼裡的疑惑,失落與不甘心就這樣複雜地湧了上來,纏出忿恨的情緒。
「需要我提醒你嗎?」她嘴角邪惡地微揚。「在某間庭園餐廳裡……」
她避開他吻她的那個記憶,只想提醒他,他自大地說過這輩子還不知道「被甩」兩個字怎麼寫。
「庭園餐廳?」這下,換陸子農一頭霧水了。
蔣拓閉起眼,有個若隱若現的畫面就要跳出來,但是,他的潛意識裡似乎不想看清那個畫面。
「有個男人跟他剛追到的女朋友吃完飯……J她繼續提醒。
「慢著……」他阻止她,不知怎的,像要回想一個惡夢般地冷汗直流。
他想起來了,他人生中遭遇過最大、最莫名其妙、最不想承認也最想從此忘得一乾二淨的挫折——他被一個女人甩了。
從蔣拓的眼神,倪巧伶知道自己成功地喚醒了他沉睡的記憶,不過,她沒有感到愉悅。
一件人家從來沒放在心上的事,她卻牢記著如此多年,她的報復,真的成功了嗎?
為了出一口氣,讓這個男人成了她的「第一個男友」,現在變成「唯一的男友」,想起來就覺得不是滋味。
當年她太不成熟,也太衝動了。
蔣拓記起了那個吻,在逃生門後的樓梯間。
記起了當時被自己的生理反應嚇到,急於到隔壁那間美容公司找個外表正常一點的女人說說話、調調情。他怎麼可能對一個男人婆有感覺?這實在有損他欣賞女人的品味。
好幾天,他都沒再到施工現場,有事,也等到陸子農回公司再談。
要不是最後一天,陸子農開心地要他去看看完工後的新辦公室,他根本不會再見到那個男人婆,也不會一時窮極無聊,開玩笑約她吃飯。
更沒想到的是她居然一口答應,這使得蔣拓產生一種成就感,一種對自己魅力的優越感,因而沖昏了頭。
原來,這個男人婆答應跟他吃飯,答應做他的女朋友,根本不是因為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而是想讓他嘗嘗「被甩」的滋味……
蔣拓轉頭看向倪巧伶,她竟就是當年那個「男人婆」?!
「你們後來還見過面?」陸子農只感覺兩人之間有些暗潮洶湧,但不清楚什麼事。
「沒有。」倪巧伶很快撇清。「是你剛剛提到蔣先生,我才想起有這麼一個人。」
這說詞明顯前後矛盾,陸子農當然注意到了,但是他沒有多問。
蔣拓還是繼續盯著她瞧,一副終於恍然大悟的表情。「倪小姐變了很多,完全認不出來了。」
「只是頭髮留長了,其它的都沒變,所以,還是有人以為我是戴了假髮的男人。」她暗諷。
「那個人一定是瞎了。」蔣拓微笑說。
在知道倪巧伶就是四年前那段他急欲抹去的記憶的女主角時,突然間,他沒那麼抗拒了,甚至有種奇妙的感覺,他們的緣分居然那麼早就開始了,而且系得那樣緊。
如此一來,他似乎較能釋懷對她的種種複雜感情了。
「不只瞎,還腦殘。」她補充。蔣拓不跟她鬥,她感覺有點怪,瞟了他一眼。
陸子農悶不作聲,他猜想這兩人之間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不過,他不急,如果是好事,那麼他早晚會知道的。
蔣拓沒反駁,只是心情愉悅地瞄她,她則在陸子農看不見的角度狠狠瞪他。
「咦?雪容——」蔣拓餘光瞄到門外探頭的紀雪容,他驚訝地喊出聲來,開心地張開雙臂走向前去,將她摟進門。
倪巧伶的目光也跟著移過去,見到一個像洋娃娃般美麗嬌小的女人。
在蔣拓眼中,這樣的女人才叫女人吧!
「現在才想到來找我?」蔣拓很久沒見到紀雪容,知道她是來找陸子農的,硬要湊上一腳,顯示一下行情。
「嗯……前陣子工作比較忙。」紀雪容回說。
紀雪容和陸子農之間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蔣拓是知情的,也想拉他們一把,只是陸子農不讓他插手。
陸子農介紹倪巧伶和紀雪容認識,紀雪容公司的網頁就是倪巧伶受陸子農所托,連著幾日農曆春節假期趕出來的。
「謝謝,謝謝你幫我們設計網頁,我們公司的人都好喜歡。」紀雪容向倪巧伶道謝。
「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之前你公司那個網頁太呆板了,一點創意也沒有,不過,我可不是專門設計網頁的,不用幫我介紹客戶,哈哈。」倪巧伶個性直爽,大方地收下紀雪容的讚美。
「呃……不知道你在這,沒帶謝禮過來。」紀雪容傻眼,沒見過這種性格的女人。
「欸……謝什麼禮,待會兒請我吃飯就好了。」倪巧伶大刺刺地要紀雪容請吃飯。
「沒問題,等一下我請大家吃飯。」紀雪容當然應允。
「你這女人……」蔣拓瞄了倪巧伶一眼,嘖了一聲。
「我這女人怎樣?」倪巧伶仰起下巴,不滿地問。
「雪容是子農以前的女朋友,好不容易見面,你也收斂一點,別嚇到人家了。」他這句話是以一種自己人的口吻說的,他跟倪巧伶,是自己人。
「阿拓……」陸子農低喚了蔣拓一聲,阻止他再提這件事。
「以前的女朋友?」倪巧伶頓了一下,然後開玩笑地說:「那就是分手嘍?把這麼好的男人拱手讓給我,那你可損失大了。」倪巧伶就是看不慣蔣拓那一副深怕她會吃了紀雪容的保護姿態,既然人家的前男友在這裡,輪得到他跳出來當英雄嗎?
「哪有什麼好的……」陸子農笑。
「至少在我眼中比某人強太多了。」倪巧伶意有所指。似乎覺得蔣拓很礙眼,沒事待在這裡當什麼電燈泡。
「你們在交往?」聽倪巧伶這麼說,紀雪容脫口問道。
「還沒,不過我再加把勁,搞不好就變真的了,對不對?」倪巧伶笑著對陸子農說。她當然是喜歡陸子農的,不然,也不會做那麼多年的朋友。
「四年前你也這麼說,沒見過你使什麼勁。」陸子農習慣倪巧伶這種隨手拈來的玩笑話,沒有當真。
「那是因為有個人一直擋在中間,」倪巧伶又給蔣拓一個白眼。「不過,接下來,我會開始努力了。」
「成功是需要努力,但努力未必能成功。」蔣拓見她和陸子農如此親近,一時酸味瀰漫,吐槽她一句。
她今天是怎麼了,吃了強力春藥,拚命散發費洛蒙?就算是很缺男人也不必表現得這麼飢渴,一副恨不得沒人在,好讓她將子農生吞活剝。
以前,他覺得她高傲、目中無人,此時,他卻又看不慣她表現出渴望愛情的積極。
「多謝你的激勵,我這個人,就愛那種成功機率超低的挑戰。」倪巧伶堆起甜美的笑容,打算氣死蔣拓。
「那你怎麼不來挑戰我?」礙於陸子農的警告,蔣拓沒能明白地告訴倪巧伶,要她死了這條心,陸子農對紀雪容的感情不是她這樣隨便胡攪蠻纏就能破壞得了的。
「你?」倪巧伶轉了轉那雙聰慧的眼眸,似在回想什麼。「有什麼挑戰性嗎?」
「出門吃飯吧……」陸子農想打圓場,不明白才剛剛記起對方是誰,還算陌生的兩人,怎麼會突然槓上了。
「你跟雪容先下去,我來關門。」蔣拓將紀雪容推到陸子農身邊,然後,有如籃球場上的卡位戰,硬是不讓倪巧伶去湊熱鬧。
「你幹麼?」倪巧伶待陸子農他們坐進電梯後,立刻撥開橫在面前的那隻手。
「我才想問你在幹麼?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你是誰?」
「好笑了,你以為你是王建民啊?全台灣的人都記得你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
「你明明記得。」
她的唇嚅動了下卻沒有回答,氣悶地扭過頭去。她不想說謊。
他不認得她,憑什麼要她承認記得他,她寧可自己忘得一乾二淨,包括那個吻帶給她的震撼。
「為什麼不說話?」看著她倔強的臉龐,蔣拓的一顆心突然柔軟了起來。
自從在住家大樓門口吻了她之後,他經常無端地想起她,然後陷入一種自我厭惡的狀態中。
不明白只是一個吻,為什麼卻教他牽腸掛肚。
現在,他知道自己和她之間,還多了層關係,還共同擁有一段無人知曉的秘密,突來的親密戚衝破了他的矛盾,再看她,便神經病地感到喜悅了起來。
「你不是要關燈、關門?還愣在這裡幹麼?」她討厭他這樣看著自己,好像對她多有興趣,明明前一刻還在擔心她欺負紀雪容。
「你等我一下。」
蔣拓走到牆邊,將所有燈鈕按下,辦公室便立即陷入黑暗,只剩門外的走道還亮著。
「可以走了。」他無聲無息地回到她背後,輕輕地在她耳邊說:「我的前女友……」
倪巧伶被他那噁心巴拉的口吻給激起一身疙瘩,拂了拂手臂,轉身大叫:「閉嘴。」
「為什麼要閉嘴?」
「就、就是不准提。」她不想被冠上「他的前女友」這封號,會教她感覺廉價、氾濫、不光榮,還有很多的不自在和彆扭。
「為什麼不?」他揚起笑容,發現她也有語塞的時候,而且,表情很可愛。
「你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甩了你嗎?」她仰起下顎,恐嚇他。
「無所謂。」他聳聳肩。霎時間,那個他一直不承認的敗績成了將兩人系得更緊的線。
他其實不很確定為什麼偏愛鬧她,只是覺得是一個轉機,改變兩人長期水火不容的關係,似乎還不錯。
「你不要面子,我還想留點好名聲。」她瞪他一眼,逕自往前走,按下電梯按鈕。
「做我的前女友很丟臉?」他追過去問,存心繞著她不准他提的那件事。
她臉皮抽動,以嫌惡的表情回答他這個問題。
他心情好得仰頭大笑。
「白癡。」她送他這兩個字後,再也不想理他。
蔣拓竊笑,她愈表現得不勝其煩,他就愈篤定兩人是撇不清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