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允安親手磨好咖啡豆,將泡好的咖啡放到他最方便拿取的位置。只因為施祖誠不經意說過一句「你泡的咖啡還不錯」,從此只要是關於施先生的事,他都親力親為。
待在施先生身邊是心甘情願,儘管施先生對他只是不討厭,可能連喜歡都談不上。
「哪個孩子?」施祖誠放下報紙,沒有碰咖啡杯。
「就是慕容家的小少爺。」
「誰說他是孩子?」好冷淡的口氣,施先生只是隨意一瞥,就讓丁允安怔愣住好半晌。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卻引得別人胡思亂想。
「慕容齊樂沒有孩子的天真。」
見他從沙發起身移步到落地窗邊,丁允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所以您喜歡他?」
「所以?這之間有因果關係嗎?」施祖誠看向窗外的目光收回,轉身背靠在牆上,看向丁允安。
「這也不是你該問的問題,你隨我來馬爾地夫,不是想讓我下驅逐令吧!」
丁允安的心緊縮了一下,如果讓施先生感到不悅,認為沒有必要留他在身邊,那……
「對不起,施先生!」丁允安驚慌失措的道歉,明明是男性英俊的臉龐,焦急的樣子卻顯得有些女態。
怎樣都可以,他不想離開施先生的身邊啊!
施祖誠落在丁允安身上的目光帶著一些評估,片刻後才開口,聲音是一如往常的平緩,卻暗含著疏離的淡漠。
「我欣賞你的專業表現,所以樂意給予支持。我不拒絕,不是因為喜歡,而是你的主動,這點你應該清楚。」
「是的,施先生。」丁允安微垂面容,使勁點了點頭。
「清楚之後你仍然堅持,我不會阻止你,但是……」施祖誠頓了頓,臉上有抹難以看透的深意。
明明是舒緩的,卻又令人無法看透。
「我有我的規矩。」他走到丁允安身旁,伸出一指抬起他的臉,唇邊浮起一抹詭秘的笑。
其實丁允安的樣貌不算出眾,能成為台灣首屈一指的超級男模,勝在他出眾的氣質。
感覺舒服,溫柔而平靜,能夠撫慰他焦躁的心,他不討厭也正是因為這一點。
丁允安的臉被他捏在掌心,還真有些小鳥依人的感覺,欲言又止的樣子也勉強算得上楚楚可憐。
「年底你在米蘭的Show,我會去看。」
「真的?!」丁允安欣喜至極,喜溢於表。
「你是Y.Sa的全球代言人,老闆當然會去考察你的成績。」
這句話讓剛剛走到天堂門口的人,還來不及瞧一眼天堂的美景,便瞬間掉落地面。
丁允安無奈的笑了笑,唇邊有一抹苦澀。
施先生是讓人沉溺在天堂與地獄之間的仲裁者,丁允安雖清楚他的無情,卻還是會有受傷的感覺。
施先生的事業版圖很大,Y.Sa是全球精品男裝品牌,以限量著稱,自己能成為代言人,這個機會得來不易。
「我不會讓施先生失望的!」丁允安幾乎是發誓的語氣。
「當然,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施祖誠雲淡風輕的笑了笑,又問道:「可有去邀約慕容家的小少爺?」
「還沒。」話題一轉到慕容齊樂,氣氛就有些怪。「您真的希望我去?」
施祖誠像聽見了有趣的事,笑了笑。「你的口氣似乎在說,很怕自己會喜歡上他。」
「施先生!」丁允安半埋怨半焦急的叫出來,繼而驚奇的發現自己似乎把施先生逗樂了。
因為一向高深莫測的施先生笑了!這是自己的原因?還是慕容齊樂的魔力?
「喜歡他,也不奇怪。」忽然,施祖誠說出這句話,然後轉身走開。
而他身後的丁允安,雙目瞠大,瞳孔中散發著不敢置信的光芒。
施先生他說的,是認真的嗎?
***
慕容添允許齊樂出席商討會,畢竟齊樂將來要繼承慕容家,多看多學是好的。
慕容齊樂以旁聽的方式,安靜的坐在一旁,看著那些都是叔伯輩分的人,七嘴八舌的在施祖誠面前竭力誇耀自家的事業。
顯而易見,跟他同樣安靜的,是僅在入場時說過兩句話,而後便始終未發一語的施祖誠。
施祖誠左手伸出一指抵在太陽穴的位置,從他臉上看不出究竟,但沉默的狀態卻讓人揪心。
他的樣子看上去像在休憩,齊樂的目光持平,不經意間游移過去。
或許是兩個人的狀態相近,即便隔得有些遠,彼此間竟也產生了心靈感應般的共鳴。
施先生的眼神在同一時刻與他撞擊!或許,他其實一直都在看他?!
喝!齊樂感到自己的心跳好像多跳了一拍。
他有些弄不懂,這樣遠的距離怎麼會看清施祖誠的眼神?怎麼可能察覺他眼中的深沉?
或許並沒有真的看清,而是一種體會。
誰都沒有移開視線,甚至沒有明顯的變化,彼此對望中似乎在默默找尋什麼,平靜得彷彿只是在對方眼中找到鏡子中的自己。
如此靜謐,又如此深刻,好像快要被同化了……
發現施祖誠先移開了目光,齊樂愣了愣,有些驚慌地發現自己差點沉溺在他的眼神中!毫無預警又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
齊樂氣息有些喘,周圍嘈雜的聲音此時完全被隔絕。
看上去分明是個儒雅的商人,或許比一般商人多了捉摸不定的性情,但大家都在畏懼中崇敬施先生。
有沉有靜,這份不知如何錘煉來的感覺,因為罕見而無比絕倫。施祖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齊樂有些發呆,恍惚間聽見他的聲音。
「好了。」施祖誠唇微動,終於吐出兩個字。聲音之輕緩讓齊樂懷疑大家是不是一直盯著他的唇在看!
不然如此吵鬧的環境,怎可能他一開口便鴉雀無聲?
「諸位需要回去好好的想一想。」他不帶情緒的這句話,讓眾人膽戰心驚。
「從你們的闡述中,聽不出各位對行業本身的熱愛。誇耀之外沒有人深談傳統行業的優勢,或者說,你們根本不知道?」施祖誠的語氣並不嚴厲,卻讓人如坐針氈。
這些人中有百分之八十是從祖父輩繼承家業,因為太過順其自然,或許根本沒用過心。
「既然我有涉足傳統產業的打算,勢必看中其與眾不同的特質,要達成合作,請各位先將行業本質弄清楚,以國際市場上的賣點來說服我。那麼,今天就開會到這裡。」
語畢,施祖誠站起身,在眾人的注目下離開。
走過慕容添身旁時腳步一頓,偏頭問道:「我想邀小少爺同游半日,慕容先生能否答應?」
此話一出四下皆是驚詫,紛紛將目光投在坐在角落的齊樂身上,當事人本身倒是安靜如常。
「這個……」慕容添夫婦對看了一眼,有些猶豫。
「有何不妥?」施先生隨口問道。
「不是,那就……如果小兒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還請施先生多擔待。」慕容添朝齊樂看去,卻發現他垂著頭,根本沒看他。
慕容添皺眉,尤其是看見施祖誠走到齊樂面前,什麼也沒說,只是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齊樂便乖乖的站起來,尾隨他而去。
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恭喜,慕容先生。」有人來道賀,語氣很是陰陽怪氣。「施先生看上去很喜歡您家小少爺,這樣一來,多少為慕容家添了幾分機會……」
「哪裡。」慕容添不怒不笑,神情嚴謹。「不過張先生這樣說,既看輕了我慕容家,也是對施先生的不敬,難道你是在質疑施先生?」
對方被慕容添兩句話說得面紅耳赤,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又不便爆發出來,只得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慕容添也輕歎了一口氣,施先生怎麼會注意到齊樂?不過再如何擔心,目前看來也只得靜觀其變。
***
慕容齊樂跟在施祖誠身後,始終保持著五步遠的距離。
他猜不透施祖誠的意圖,不可否認也提防著他,可是當這位施先生跟父親提出邀約請求,他的心中竟有些希冀!
當他走到自己面前,甚至不用開口說一句話,自己便跟著他走,即便內心知道不妥也有一份篤定。
他不會危害自己!
齊樂一向直率坦然的目光,在投射到施祖誠的背後時,浮出些不清晰的光澤。
施祖誠信步走到一塊大石邊坐下,雙手插在褲袋中,雙腿伸長交疊,偏頭看向那一望無際的美麗海洋,安靜而不語。
這樣子很像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齊樂看了他一眼,也轉身面向清澈蔚藍的海洋。
「過來。」忽然一道不容違抗的命令,以不可思議的輕緩語調傳進耳中。
齊樂轉頭,見他不知何時收回了視線注視著自己,身姿未動分毫,眼神卻多了份溫和。
「齊樂,過來。」施祖誠以同樣的語調重複著,在齊樂乖乖的移步過來後,露出會心的笑。
齊樂原本想走到他身邊,卻見他雙腿彎曲微開,並且示意他走到中間。
這算什麼?他擰了擰眉,腳下步子一頓,考慮了一秒後,仍然堅持只到施祖誠的身側。
施祖誠輕笑了一聲,也沒有勉強。
這只看上去沒脾氣安靜的貓兒,也是很倔強的。
「丁允安說你像個孩子,你哪裡像孩子?」施先生逗趣的伸出手挑了挑他額前過長的髮絲。
「年齡。」齊樂既快又穩的回道,同時頭一偏,避開他的碰觸。
太放肆了,就算是萬眾景仰的施先生,對慕容齊樂來說,卻不見得有多畏懼。更何況,他擁有一具不允許被碰觸的身體。
施祖誠的眸光一閃,五指忽然插進他層層的黑髮中,順勢移到他的後頸,一掌握住,將他小小的腦袋轉向面對自己。
齊樂被陌生的指腹觸感驚動,一時間又脫離不了他的掌控,心中有幾分慌亂。
「不喜歡這個地方?」施先生語調平緩,動作強勢。
「沒有。」受迫於人,齊樂多少懂得看人眼色行事。
「不喜歡出來散步?」
「沒有。」
「討厭我?」施祖誠揚眉再問。
他不像在開玩笑!察覺到這一點,齊樂猶豫了一陣子,感到手掌的力量緊了幾分,沒多想立刻開口。「也沒有。」
「那就好。」施先生微笑著放手,全當沒事。
「如果施先生找我出來並沒有重要的事,那麼我……」
「要回去了?」施祖誠接下他的話,好整以暇的睨著。
「不,我想問施先生,對慕容家的看法。」齊樂瞄了他一眼。
「你認為我會告訴你?」真意外,沒想到以他的性子會關心這個。
「沒有,只是我有義務問,這樣待會兒回去,父親才不至於過於責備我。」齊樂不冷不熱的照實回答。
「聽上去好像是在怪我。」施先生心情愉悅的笑著。「這件事,即便問的人是你,目前我也無可奉告。」
說得他好像跟他關係匪淺一樣,而且,似乎有疼寵他的意味。齊樂的眉心彆扭地扭曲起來。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件事。」施祖誠忽然開口,神態和語氣沉靜而鄭重,好似要宣佈什麼重要的事。
「我喜歡齊樂這個樣子,不過……」前一句話已把慕容齊樂死去的三魂七魄震醒,後接的但書又將他的心臟給拎了起來。「目前不會對你下手。」
施先生雲淡風輕的宣佈,像勝券在握的獵人,不急於一時捕獲終究會到手的獵物。
那要什麼時候下手?他才有時間準備該如何應對。
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這個問題,反應過來後,齊樂才意識到自己一定也瘋了。
***
剛進門,伍之華的身影便衝到他跟前,閃電般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扯進屋裡。
「怎麼會出去這麼久?去哪裡了?施先生說了什麼?他可有發現什麼?」伍之華劈里啪啦一陣猛問,異常地焦急。
齊樂看了她一眼,眼神又輕飄飄移到同樣注視著他的慕容添身上,心中泛起一圈冰冷的漣漪,唇邊微微浮出笑意。
「還能發現什麼?」伸手緩慢地拉下母親鉗制住自己的手,齊樂逕自走到一旁坐下。
「我不是說過,我能夠小心處理這些事嗎?爸媽為什麼不相信我?」齊樂的聲音平緩,臉上卻佈滿抑鬱的愁緒。
「齊樂,我們只是、只是為了你好。」慕容添想要擺出語重心長的樣子,卻在看見齊樂的表情後,心生愧疚。
「是嗎?」他輕應了一聲。
「那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像見不得人似的從一開始就把我藏起來,讓我變成這個樣子,理由是什麼?」
慕容齊樂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是在發問,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我雖然不明白,但仍舊聽著爸媽的話,可是長這麼大還以為你們已經打算跟我解釋了……」眼瞼微抬,他瞥了雙親一眼。
「還是說你們本來就打算讓我這樣過一輩子而無所謂?」像是心有所傷,他的臉色有些慘白,出口的聲音也輕微得飄渺。
「至少應該要告訴我原因。」
「齊樂,等你繼承了家業,爸爸會告訴你的,現在你先忍一忍好嗎?」慕容添看著他,聲調和態度都軟了下來。
「無所謂忍耐,我已經習慣了,因為一開始就是這樣,原本該是什麼樣子早就這樣埋葬吧!」他站起來解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露出纖細光潔的脖頸。
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施祖誠指腹的溫度。
「施先生說,關於合作對象,目前還沒有定論。」
「真的?!」慕容添頓時驚喜。
「你問了?做得很好,齊樂!」慕容添夫婦互看一眼,彼此都很高興齊樂能有為家族盡力的自覺。
「畢竟慕容家將來是我的,我理當要關心。」他一邊說一邊朝浴室方向走去。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怪異,可是慕容添一時也沒找出不對勁的地方,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
他忽略的,其實是繼承與全權擁有,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而慕容齊樂,顯然表明態度選擇的是後者。
在走進浴室前,齊樂的眼角映進了父母放寬心、欣喜的表情,於是,便見他的臉上,出現一朵罕見而清絕的冰花。
是笑!
***
「施先生?」丁允安敲了敲門,沒有任何動靜,便試著推了推,竟然推開了!
可當他看見屋子裡坐著的人時,一向溫潤的臉色一變,當場怔愣住,隔了好半晌才恢復正常。
「齊樂少爺,你也在這兒?施先生呢?」慕容齊樂坐的,正是施先生的專屬位置。
丁允安走上前,看著座椅中那個小小的身影,突然感覺眼睛有些痛!因為那張有著施先生氣息的座椅,一向不允許別人碰觸。
「不清楚。」齊樂看向他。「他沒有說要去哪裡。」
「可是齊樂少爺怎麼會在這裡?是施先生叫你過來的嗎?」丁允安想要小心翼翼,探問的口氣卻不自覺洩露出急切。
看著他明顯焦慮的神情,齊樂忽然想起施祖誠說過,丁允安認為他是個孩子。
孩子?!好的,他會在他面前當個好孩子。
「叫我齊樂就可以了。」齊樂笑了笑,友善的態度讓丁允安小驚。
「是施先生叫我過來的。」但同時他也是父親跟施祖誠之間的橋樑,這點他不認為有必要解釋給眼前這個一臉幽怨的男人聽。
「齊樂跟施先生……」丁允安的聲音有些茫然。
「我跟施先生?」慕容齊樂的眼睛忽然笑成彎月。「就跟丁先生和施先生的關係一樣啊!」
丁允安似被閃電擊中!踉蹌著連退數步,不敢置信的瞪著笑容可掬的齊樂,他的笑容,讓人感到心裡發涼。
「你怎麼了?」齊樂關切的問道。
「沒事,齊樂你說的……」
「不對嗎?」小少爺露出孩子般天真的表情,沒想到頭一次使來便得心應手。
「難道施先生跟允安之間不是朋友關係嗎?那是什麼關係?」
丁允安被他的話震得啞口無言。
什麼關係?原來慕容齊樂指的是朋友關係,不是他認為的那種……
可是,施先生是喜歡他的!
「施先生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有。」齊樂有問有答,丁允安若是清醒點,就該發現他此時跟平日的態度不一樣。
「原本想邀施先生參觀我那間水上屋,不巧施先生不在……不知道齊樂有沒有空,如果有興趣可以一起去看看。」
「我有空。」
沒想到他會答應,丁允安也嚇了一跳,見他站起來走到自己面前,笑問道:「現在就去嗎?」
他只是個孩子,說不定什麼都不懂!丁允安心中如是想,目光停在齊樂那顆小小的頭上,心裡安穩許多。
「那我們走吧,離這裡不遠。」丁允安帶頭走在前面,齊樂隨後。
台灣首屈一指的男模特兒……齊樂微微笑了笑,性格如此優柔寡斷,恐怕這輩子都只能在台灣發展了。
他沒有參觀的雅興,只是想知道施先生到底要做什麼。
直覺認為如果跟丁允安在一起,施祖誠說不定會打破目前這種按兵不動,平靜安穩的狀態。
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