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她的人,絕對會認同她是個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女人。
通常看到這樣的女人,人們總認為她該去做模特兒或是空姐之類需要身材、長相的工作,但偏偏從小到大她便立定志向,要當個煮出好料理的廚師。
有出色的外觀對一個人來說絕對加分,紀紜楓當然不會否認這樣的事實,畢竟因為美貌,所以她來到日本不到三個月,便可以站在直接面對大門的料理台,一邊做著料理,一邊迎接進門的客人。
「歡迎光臨。」聽到大門響起的清脆風鈴聲,紀紜楓立刻面露微笑用日文對入門的顧客打招呼。
對她來說,今天無異是忙碌的一天,打卡上班不到一個小時,她的手沒停過,但是她卻一點都不覺得苦。
在台灣知名飯店的餐廳待了兩年,她戰戰兢兢的學習,夢想著學成之後,有一天能有間屬於自己風格的小店。所以她把握任何機會學習各國料理。
「你還好吧?」紀紜楓對拿著溫好的清酒打算送到顧客桌前的服務生問。她記得她叫中村美香,笑起來有可愛的酒窩,但是此刻的她臉色有些蒼白。
中村美香一手輕壓太陽穴,「頭疼。」
紀紜楓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她的日文程度連小學生都不如,三個月前,她受到飯店Executive chef的青睞,被派來日本知名的料理店——「空」學習日本料理技術,預計停留一年至一年半的時間。
因為她來的時間不長,加上她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廚房,所以她的日文連「差強人意」四個字都構不到邊。
「你說頭痛嗎?」看著她的肢體動作,紀紜楓用英文問。
中村美香聳聳肩,她聽不懂英文。
紀紜楓撇了下嘴,真是雞同鴨講,她不懂日文,偏偏對方不懂英文或中文。不過就算語言不通,她也可以從中村美香的臉色判斷她人不舒服。
「你先休息一下。」她放下刀子,打開水龍頭洗了下手,然後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中村美香搖搖頭,這間位於銀座的名店,對食材要求嚴格,一定用最頂級的之外,任何小細節都不放過,更何況她是第一線直接面對客人的服務人員,在上班時間,她得堅守崗位,不然可能工作不保。
就算是初來乍到,紀紜楓也大概瞭解店裡的規矩,只不過看著中村美香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她實在不認為她繼續死撐著工作是件好事。
「坐吧!」走出料理台,她將中村美香給拉到一旁坐下。
「可是酒——」中村美香遲疑的看了下手中的托盤。不過不可否認,坐下來她覺得舒服多了。
「酒?」順著她的目光,紀紜楓大概猜到她的意思,「交給我,我替你送。」
中村美香驚訝得雙眼微睜,「不行!」
「不行?」這句日語她聽得懂,揚起迷人的笑容,「不會不行。送酒嘛,這點小事,我不會出錯的。」
她堅持從中村美香的手中接過托盤,上頭有張小紙條,寫明了是哪桌客人的訂單。
「制服!」中村美香焦急的指著自己身上的黑色連身洋裝,又指了指她身上代表著學徒的白袍,廚房裡的人,不能大剌剌的跑出去。突然頭又是一陣抽痛,中村美香痛苦得呻吟了一聲。
「哇,我看你還是請假好了!」她關心的說,「我送酒出去,你在這裡先休息一下。」
「不——」中村美香根本無法阻止她。
基本上,紀紜楓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常常使人覺得好氣又好笑。
就如同現在,她只是單純的想要幫忙,至於其他,她根本就沒有多想。至於可能會引起什麼風波,只是送酒嘛,能有什麼問題——
「先生,您的酒。」她恭敬拉開和室門。這裡是擁有兩張桌的大包廂,屬於高級的VIP座,平常這裡只接待人數多的貴客,但是因為今天上門的客人超過預期,所以將這間大包廂開放給了不同的兩桌客人使用。
紀紜楓微垂著眼,緩慢而有禮的送上酒,微點下頭,「請慢用。」
正當她要退下的時候,突然有人偷襲她的臀部,嚇了她一大跳,猛然一個轉身︱
就看到幾個打扮得人模人樣的歐吉桑臉上都掛著賊兮兮的笑容。
她臉色一沉,來到日本三個月,受的是嚴厲的魔鬼訓練,再痛苦她都咬牙忍過來,只是怎麼也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遇到色狼。
瞪著幾個歐吉桑一眼,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就算再忿忿不平,也只能沉默的轉身離開。
但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燈,才轉身,就感到不對勁,立刻眼明手快的捉住了試圖摸她臀部的鹹豬手。
對方沒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有些驚訝。
「這裡是餐廳,」紀紜楓嚴厲的數落,「要找小姐、要摸小姐,不會去酒店嗎?下流。」
流利的英文令對方愣住,他們沒想到原來這個美艷女孩不是日本人。
「漂亮!」被指責的歐吉桑沒有一點羞愧,反而對她豎起大拇指,用著得要費盡一切力氣才能聽得懂的英文說:「你叫什麼名字?」
看著他露出色迷迷的笑容,紀紜楓火大的甩開對方的手。這個日本人不正常,要不是她是來這裡修業的,不想惹事,以她的個性,真的會狠狠給這個腦滿腸肥的傢伙一巴掌。
不過她不追究,不代表對方會放過她。他反手拉住紀紜楓,想要把她給拖進懷裡。
「名字。」他不死心的熱切低語,「一起出去玩!」
「玩」這個死肥豬是把她當什麼了?「王八蛋!」她想也不想的拿起桌上熱燙的玄米茶從他的禿頭淋下去。
突如其來的灼熱使對方鬆開手,抱著頭慘叫。
「活該。」看著他抱頭鼠竄的樣子,紀紜楓感到十分滿意。
「太過分了!」對方一臉狼狽,氣得幾乎要說不出話,「老闆,叫你的老闆過來!」
「要找老闆,自己去找。」紀紜楓根本就懶得理他,只倒了杯茶到他的頭上算是客氣了。
包廂裡亂成一團,聽到嘈雜聲,領班山田進來瞭解情況,就見紀紜楓一臉倔強的瞪著氣得跳腳的客人。
「千葉先生」山田忙不迭上前安撫,千葉可是國會議員,雖然沒什麼作為,但是畢竟還是個官,不能得罪。「怎麼回事?」
「山田君,你來得正好,」千葉立刻拉住他發難,「這個丫頭,你得給我一個交代,她竟然拿熱茶倒到我頭上!」
山田聞言,臉色微變,轉頭看,一眼就認出闖禍的是從台灣來修業的紀紜楓。
「道歉!」他低著聲音對她命令。
「道歉?」她一愣,「為什麼要我道歉?我又沒做錯。」
「道歉!」山田沉下臉。對他而言,千錯萬錯,絕對不會是客人的錯,更何況這桌的幾個人都是有頭有臉的政治人物。
她倔強的揚起下巴,「我不道歉。明明就是他對我性騷擾,若要道歉,也應該是他跟我道歉才對。」
他立刻轉向千葉,用日文詢問事情的始末。
「胡說八道!」千葉當然不會承認,反正眼見為憑。再說就憑一個不會說日文的女人的話,別人也會當她是瞎說,所以有恃無恐。「叫她別往臉上貼金,我是什麼身份,會騷擾她」
山田的眉頭微皺,對於千葉先生好色的風評他早就有耳聞,對服務人員毛手毛腳也不是第一次,但通常礙於他的身份,一般人總是敢怒不敢言,孰料——他不悅的看著紀紜楓。真不知道這個台灣女人不在廚房好好待著,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虧你們還是最高級的料理店,沒想到服務品質這麼差,」千葉拿起口袋裡的手帕擦著自己的禿頭,講話不由得大聲了起來,「山田君,你可要好好處理,不然這事很難善了。」
「他說什麼?」紀紜楓實在厭惡現在的情況,急切的看著領班,壓根聽不懂老禿頭在說些什麼。
「道歉!」山田沒有回答,只是輕推了她一把,「快點!」
紀紜楓深覺荒謬的哼了一聲,「要我道歉門都沒有!我沒錯,沒道理要我開口道歉。」
山田嚴肅的沉下臉,「你真的要把事情弄僵嗎?若不道歉,你等會兒就收拾東西,給我滾回台灣去!」
紀紜楓聞言忍不住緊握雙手,很清楚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來日本修業是她夢寐以求的事,看著一臉得意的老禿驢,她很清楚,如果今天她不低頭,一切就都得回歸原點。
只是……真的不甘心!
「我可以替這位小姐證明。」一道不慍不火的語調,冷不防從角落中迸出。
眾人沒料到會有人要插手管這件事,幾乎同時轉向這間包廂最角落的另一桌客人。
只見兩個男人面對面坐著,開口的人背對著他們,而沉默的那個戴著眼鏡,一副斯文樣。
「Patrick,」流高攝輕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鏡,輕歎了聲,「這不關我的事。」
被喚Patrick的古奕倫聞言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淡淡瞄了好友一眼。
看到好友的眼神,流高攝聳了聳肩,不再發表意見。
古奕倫轉身面對領班,用日文說:「確實是這位先生對你的員工毛手毛腳在先。」
山田臉上一陣青白。其實事情的真相他心裡早有底,但礙於千葉先生的身份,只能要紀紜楓道歉,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現在看來,事情恐怕難以善了。
「你是誰,這件事輪不到你插手!」千葉漲紅老臉,沒想到會殺出一個程咬金。
古奕倫輕哼一聲,重新轉回身子,拿起桌上的酒杯輕啜一口,壓根沒打算理會他的質問。
流高攝見狀,輕歎口氣。古大少爺起了頭,他最好趕緊善後。
「這是我的名片。」走到他們面前,將自己的名片交到千葉和山田的手中,「請多指教。」
千葉一臉的不屑,根本沒有把眼前的年輕小伙子放在眼裡。隨意瞄了眼名片,突然震驚得瞠眼。
流高攝又看了公司的抬頭……真有這麼巧的事?
「你在青亞生技服務?」千葉懷疑的問。
「是的。」流高攝微笑點頭,「上個月才就職,現在是研發部的小小職員。」
千葉皺起眉頭,青亞生物科技以發展降低血脂藥物而名聞國際,董事長流高習更是政黨關係良好,私底下還供應不少政治獻金給他所屬的政黨。
小眼睛精明的瞇了起來,「這麼巧,你也姓流高?」他試探的多問了一句。
流高攝臉上的微笑不變,「是啊!很巧。流高習其實就是家父,千葉先生應該不陌生吧?」
千葉眼底閃過無措,很清楚明白事情在瞬間轉變了。
傳聞中,流高習只有一個獨子在美國就讀,看來已經學成歸國。在可以想見的未來,青亞生技由流高攝接手後,他若要維持自己的政治生命,一定得跟流高攝交好。
「當然不陌生。」千葉立刻露出熱絡的笑容,「我跟令尊可是很好的朋友。」
「既然這樣,我想事情就好談了,」流高攝看著一臉莫名其妙的紀紜楓,「可以先請這位小姐離開了嗎?」
「當然!」雖然覺得有點顏面無光,但是千葉很快的衡量事情輕重,立刻揮手,「山田君,叫她下去,這次的事情就算了。」
山田的表情一亮。這樣的結果對彼此來說是最好的。
他立刻轉頭對紀紜楓說:「你可以下去了。」
她不知所以的眨著眼睛,「什麼?」
「快點出去!」山田催促。
怪了!紀紜楓心中納悶不已。不用道歉了嗎?目光困惑的看著流高攝,就見他對她和善一笑,她看著背對他的男人,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是男人銳利的眼眸卻令她心微微一悸。
「還不快出去!」看她一動也不動,山田索性輕推她一把。
紀紜楓收回停留在那男人身上的目光,遲疑的移動腳步。
「等一下!」古奕倫突然開口。
聽到聲音,她立刻停下腳步。
流高攝對天翻了下白眼,看著自己的同學兼好友,不知道他又想要搞什麼鬼?
古奕倫轉頭冷挑起劍眉,不留情的看向千葉,「他還沒向小姐道歉。」
流高攝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Patrick,你可能不瞭解,」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千葉先生是國會議員!」
「所以呢?」古奕倫淡淡的看著好友,一臉的不以為然,「一個國會議員又如何?國會賦予他權利對女人毛手毛腳嗎?」
「當然不是!」無奈之餘,流高攝只好看著千葉先生,「這件事我從頭至尾都在一旁,確實是千葉先生有錯在先。」
千葉老臉掛不住,「可是——」
「就道歉嘛!」流高攝一臉無害的笑,輕聲誘勸著,「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古先生可是我們青亞生技接下來十年甚至二十年最重要的合作夥伴,我可是一點都惹不起。」
如果流高攝惹不起,那他呢?他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國會議員,反正大丈夫能屈能伸。扭曲著臉,千葉面向紀紜楓——
「對不起!」他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紀紜楓嚇得往後跳了一大步。
現在是什麼情況?她有點被搞糊塗了,目光看著那對一坐一站的年輕帥哥。
「你自己可以選擇是否要原諒他。」古奕倫用著她再熟悉不過的中文說道。
她驚訝的睜大雙眼,「你……你會說中文?」
看她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古奕倫嘴角微揚一下,「跟你一樣,台灣來的。」
專注的打量她,發現她有雙眼尾微微上翹的迷人眼眸,亮眼的外貌,曲線玲瓏的身軀,這樣出色的外表,難怪千葉會忍不住對她毛手毛腳。
俗話說得好,人不親土親,紀紜楓看著他忍不住激動起來,「所以他跟我道歉,是因為你幫我嘍?」
「是他。」古奕倫沒有居功,指著流高攝,出力的畢竟是他。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們!」紀紜楓興奮的道謝。
古奕倫看著千葉,注意到他的沉默,「你需要我替你出面找警察來處理嗎?」
「不用了啦!」她立刻揮著手,畢竟還想繼續在這裡修業下去,不想惹太大的風波,只要這個老色鬼願意道歉就夠了。「下次別再這樣了!」她一臉嚴肅的看著千葉說。
千葉一肚子氣,但是礙於流高攝在場,只好強迫自己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看著千葉在自己的面前低頭,紀紜楓不禁得意起來。
「我們走吧。」古奕倫拿起一旁的圍巾,站起身。
他坐著還不覺得,但他一站起來,近一百九的身高令在場的人有片刻的愣住。
流高攝沒有異議,只對千葉微點下頭,「不好意思,千葉先生。很高興與你見面,再見。」
「再見。」千葉連忙陪笑臉。
看著他們的背影離開,紀紜楓這才回過神,邁開步伐追了上去。
跑到外頭,在來來往往的人行道中攔住他們。
「謝謝!」氣都還沒順過來,她不顧一切的伸手拉住古奕倫。
他低下頭,有些意外的看著她拉著他的手,他微抬起眼眸看她,「舉手之勞。」
紀紜楓想要詢問對方名字,但他個頭高大,有神的雙眸與夜一般黑的頭髮,單單只是看著他就有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幾乎使她失去說話的能力。
「小姐,你叫什麼名字?」一旁的流高攝漾著迷人的笑容問。雖然臉上脂粉未施,但他依然注意到她的亮麗。
「我的名字?」紀紜楓愣愣的重複。
「是啊,你的名字。」
她遲疑了下,看了古奕倫一眼,就見他也側著頭看她,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紀……」她輕柔的回答,「紀紜楓。」
「紀紜楓,」流高攝爽朗的念一遍,「很高興認識你。」
她抬頭看著高大的古奕倫,兩人四目相接,瞬間世界好像只有彼此。原本以為只會在電影出現的情節竟然活脫脫的出現在她的生命中,若這就叫一見鍾情,她情願就這麼看著他!
「我可以請你們吃個飯嗎?」她鼓起勇氣邀約,「我可以親自下廚,保證好吃。」
說到煮飯,她一點都不會客氣,畢竟這是她最擅長的領域。
「廚師」古奕倫有點訝異。
「現在還不是啦!」她不太好意思的一笑,「只是學徒,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出師,煮出讓人吃了覺得會幸福滿溢的料理。」
令人覺得幸福滿溢的料理……在母親過世之後,古奕倫幾乎忘了怎麼微笑,但看著她的笑臉,他忍不住揚起嘴角。
「祝你早日成名!」
「成名不重要,」她堅持的表示,「重要的是我的料理要有幸福的味道!」
成名不重要!
聽起來就像個天真過了頭的孩子才會說的話。古奕倫的眼瞼輕垂。
「我可以請你吃飯嗎?」
「有機會的話。」古奕倫點頭,「我會再來找你!」
聽到他的允諾,紀紜楓的心跳亂了節奏。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他輕聲說。
「喔,當然!」她連忙鬆開緊捉著他的手,微退一步,直到他上車離開,她才想起——她還沒問到他的名字。
看著離開的跑車,紀紜楓一臉若有所思。
那個冷漠的男人,看他的舉止與穿著,她很清楚知道,他與她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可是他說他會來找她……她幾乎要歡呼出聲。
長那麼大,又有一副不錯的外表,她當然不會沒有追求者,只不過一直以來,除了料理之外,她不想理會其他人事物。她也以為這樣的狂熱會一直持續下去,沒想到老天爺竟拋給她一個男人,在她心底掀起一陣漣漪。
他叫什麼名字?她的嘴角緩緩揚起一個弧度,看著已經失去大帥哥蹤影的大街。不知道名字無所謂,反正他說會再來找她,到時,她自然會記得問。
今天,她遇到了一個完美得足以令人崇拜的男人。
下次再見時,她在心中對自己承諾,她會好好把握,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
「你跑到外頭來做什麼?」山田也跑出來,皺眉看著她。
「不好意思,」她連忙道歉,「我馬上回廚房工作!」
「不用了,你先打電話回台灣。」
「做什麼?」紀紜楓不解的問。
「台灣打來的電話,說有急事。」
急事紀紜楓一臉的不解。
來日本三個月,除了打過幾次電話跟自己的爸爸報平安外,台灣方面根本沒有人打過電話打她。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眼前的一團亂使風塵僕僕從日本趕回來的紀紜楓傻眼。
「虧我這麼相信你,」在擠滿人的小小客廳裡,咒罵聲從一個矮胖的婦人口中不停冒出,「你這個死老頭,把錢給我還來。」
被罵得體無完膚的紀志軍,都要縮到屋角去了。「李太太,錢我一定會還!」
「好聽話誰都會講!」胖胖的身軀不停向他靠近,「錢呢?」
「我……」紀志軍啞口無言。以前在這個小小村落裡,婚喪喜事的宴席都是他一手包辦,只是年紀大了,又因為多了很多餐廳,所以老婆早死的他,索性收手,想靠著年輕時賺的錢度過晚年,卻怎麼也想不到晚節不保。
紀紜楓擠進人群裡,擋在父親面前,「李媽媽,怎麼了?」
二、三十年的老鄰居,怎麼會突然之間惡臉相向?
「小楓」李太太一看到紀紜楓,立刻拉住她,「你可回來了,這件事,你一定得負起責任!」
紀紜楓根本搞不清狀況。高中畢業後,她就到台北工作,這兩、三年只有在較長的假日才能回家。不過就算少回家,但她知道鄰居之間的感情很好,現在怎麼會突然之間都走了樣?
「爸,到底發生什麼事?」她轉身直視一臉內疚的父親。
紀志軍心虛的逃避她的注視。
從古早以前,他就是鄰里之間知名的妻管嚴,怕老婆出了名,自從漂亮老婆死了之後,留下一個小女娃,就是紀紜楓,雖然跟他一樣喜歡廚房活兒,但是長相卻是跟他死去的老婆幾乎一個樣,就連個性也差不多,所以當女兒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一瞪,他立刻心生恐懼。
「爸,」她雙手抱胸,「你以為你現在不說話就沒事嗎?」
「不是,」紀志軍結巴了起來,「只是……」
「只是什麼?」她的背包裡此刻正躺著一封從法院寄來的傳單,說她涉及一起詐欺案,檢查官要她親自到案,協助調查。
「他啊!」李太太氣不過,索性自己開口,手指著一臉蒼白的紀志軍,「虧我們還是幾十年的鄰居,他竟然會騙我們!」
「我不是故意的,」紀志軍囁嚅的替自己辯駁,「我只是想……想……」
「想什麼?」李太太一吼,他立刻嚇得噤口。「你一連起了三個會全倒,說不是故意的,誰信啊!你少在這裡裝可憐,我們賺的可是辛苦的血汗錢。」
話才說完,後頭一票的鄰居也跟著附和。
「倒會?!」紀紜楓銳利的眼光掃向父親,沒事幹麼起會?「爸,這是怎麼一回事?」
白髮蒼蒼的紀志軍羞愧的垂下眼眸。
「李媽媽、各位叔叔阿姨——」縱使心頭也是一團迷霧,但是她還是護在父親面前,「關於這件事,等我問清楚之後,一定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眾人帶著懷疑的目光看著她。
「請你們相信我,如果真的是我爸爸的錯,我們一定會擔起所有責任!」口氣十分堅定。「該還的錢,我們一毛都不會少!」
她都這麼說了,即使有人仍有遲疑,但還是先行離開。畢竟鄉下地方,人都很純樸,發生事情,總是先選擇相信。
有禮的送走了一票人後,看著亂七八糟的客廳,紀紜楓長歎一口氣,將被推倒的籐椅放好,然後扶著父親坐下,「爸,現在總可以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紀志軍怯生生的看著女兒,擅抖的手指著地上。
順著他的手,她看到地上散著幾本紅色小本子,撿起來一看,是互助會的名單。
她知道爸爸退休之後,除了偶爾到公園去跟人家下下棋之外,並沒有其他嗜好,現在竟然會起會,而且還倒了會。
「爸,你很缺錢用嗎?不然為什麼要起會?」
現在的時機那麼差,不管是跟會或起會都要十分小心,除非必要,否則最好是能免則免。
「我想你要去日本……」他苦惱的摸著頭,「總要有一點錢在身邊,又加上你劉伯伯說——你還記得吧?以前也是住在這附近,十幾年前投資台北的土地賺了不少錢,搬到台北去的那個劉伯伯?」
她的眉頭微皺,印象中似乎有這麼一個人,但記得他是個只會吹牛、講大話的傢伙。
「前一陣子他從台北回來,跟我說,現在政府要發展南部的土地,這是個好機會!剛好他知道有一塊法拍的土地很有增值空間,只要半年的時間,每投資五十萬就可以有十二萬的回收,所以我才起幾個會,反正也不過半年的時間,到時,隨便就賺個幾十萬。」
看著父親說得神采飛揚,紀紜楓的心不由得往下沉,沒想到父親在職場上打拚大半輩子,竟比她還要頭腦簡單。
「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這種事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可能。
紀志軍聞言,歎了口氣,「你說得對,世上沒有那麼好的事。沒想到那根本是一塊沒有用的沼澤地。」
她開始感到頭痛,「然後呢?」
「你劉伯伯拿了錢之後就跑了。當初他鼓吹我起五個會,一個會兩萬塊,他自己還跟了八個!他跑了之後,我沒有辦法處理……我不是故意要倒的,只是我真的沒錢!」紀志軍說得眼睛都紅了,「連我們這棟老房子都拿去抵押,還跟別人借了一些錢,但還是不夠。」
紀紜楓一臉蒼白,「借錢你跟誰借錢?」父親倒了一大堆人的會,她不認為有人會願意拿錢出來借他。
「地下的……」
她倒抽一口冷氣,「地下錢莊嗎?」
紀志軍內疚的點頭。
「爸!你到底在想什麼?」她氣極,從背包裡拿起法院傳票,「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紀志軍接過手仔細看過後,臉色更為難看,「對不起!」老淚縱橫,彷彿瞬間被抽光了力氣似的癱坐在椅子上。
「爸!」紀紜楓連忙扶住他,雖然氣他,但他畢竟還是生育她的父親。
「因為我打算要起的會太多,怕別人會擔心,所以我就用你的名字起了三個,只是沒想到現在變成這樣,連你也被扯了進來。」
今天以前,她做著自己熱中的工作,原本以為只要自己願意吃苦、肯努力,前途一定是一片光明,如今卻因為父親一時貪念而做下的錯誤判斷,使得她也難以脫身。
站在白髮蒼蒼的老者面前,看著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以她一個小小三廚,一個月不過才兩萬出頭,現在卻起了六萬的會。一旦發生倒會,她難脫詐欺之嫌,這下她終於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收到法院的傳票了。
詐欺是公訴罪,運氣好點,可能只會被判個四或六個月。她的心不停的往下沉,但是看到父親哭得淒涼,一句責罵也說不出口,只能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幾百萬的債務啊!她的人生就在這麼一個措手不及的情況下,有了巨大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