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裡清一色都是男人,女性只有一個中年的會計還有方聿淇。她的工作包含了老闆特助、業務、總務和負責管理所有工廠大大小小的雜事。
雖說才剛上任一個禮拜,可是以她的工作能力,早早就把公司上下馴服得心服口服。
工廠從來沒有學歷那麼高、頭腦那麼聰明、做事那麼有效率的人,所以大家自然也都是以崇拜的眼神仰望她。她講的話沒人敢有意見、敢反駁——包括老闆。
「這份資料完全不行!我已經跟你說過,以後都要用固定的格式,這樣公司的文件才能統一,資料建構才能完全。」
「可是你說的那什麼程式,我還是不會用耶!」
「不是教過你兩次了?」
「呃……」
「算了算了,你過來,我再帶你從頭到尾操作一次。」
莊予揚在好心的工作人員帶領下,走間這間簡陋的辦公室,聽到以上的話,看到一個畏畏縮縮的壯漢站在方聿淇的身邊虛心聽講,不覺莞爾。
阿淇還是一樣,把每個人都管得死死的。她很凶,可是又讓人不得不信服她的話。她是典型的刀子口豆腐心,同事有疑問,她總是不厭其煩的講解一遍又一遍,有困難,找她的話她絕不推托,一定一肩扛下。
「這樣懂了嗎?」
男人搔搔頭。「嘿!看你做好像很簡單,可是我每次試都不順。」
「那你做一次我看問題出在哪裡。」
她跟那個男人一起看著電腦螢幕,還不時靠過去指示他應該按哪個鍵,那樣看似親密的面面莫名的讓莊予揚火大了起來。
「阿淇!」
「咦?你來啦,這麼早,我不是叫你晚一點。」
看到莊予揚,她的心不受控制的漏跳了一拍,可是她又不能讓自己表現得太失常。
他聳聳肩,心情一整個不爽。見到阿淇的喜悅被剛剛的畫面打亂了不說,她的話更是雪上加霜。
「你坐一下。」
她的注意力又轉回男人身上,莊予揚因為她冷淡的態度,臉不不悅的表情更明顯了。
「啊?阿淇你朋友喔?」反而是那男人先開口。
他對著莊予揚憨憨的笑,黝黑的皮膚使得牙齒更白,像是某種牙膏廣告的主角似的。
「阿淇」這兩個字讓莊予揚大受打擊。他跟她很熟嗎?他以為阿淇是他所專屬的,哪裡輪得到這不相干的人也來叫她「阿淇」?
「我叫江偉明,是這間工廠老闆。你好。」
原來是阿淇的新老闆?
哼哼!
「你好,我是莊予揚。」他很反常的對一個剛見面的人沒給什麼好臉色。
「噢,你好,你來找阿淇是——」
「好了!別聊天了!快點把這份文件給我打完!」方聿淇很不客氣的打斷兩人的談話。
看到阿淇拍他的頭,看似不禮貌的動作,其實沒有一定程度的親密是不可能做得出來的!莊予揚臉上又黑了幾分。
「好、好、好,你別催我,你知道我最不在行的就是電腦了。」
「不在行也要學,現在哪個公司不電腦化了?」
「要不然請個人來做這些。」
「請什麼人?公司又沒有多餘的錢浪費。更何況這些你一定要學,以後對你有幫助。」
「呃……」
江偉明被自己請來特助念了,可是對方的話又偏偏讓他無所反駁,只得乖乖在電腦前敲下一個又一個的數字。現在到底誰是老闆?這個問題他已經沒有餘力去想了。
好不容易打完,得到方聿淇的認可,他鬆了口氣。
「阿淇,既然你有朋友來找你,那就早點下班好了。」
「不用了,我不喜歡早退。」
「咦?可是讓人家等不太好。」
「少來!你是想叫我趕快走,然後你跟阿汪他們要去喝酒吧?」她冷著臉,銳利的眼睛彷彿雷躲光可以穿透人心。
江偉明只能尷尬的傻笑。
「我跟你講多少次,不要喝酒,你怎麼都不聽?肝又不好,平常又不好好保養。我問你,早上叫你喝的蜆精喝了沒?」
莊予揚聞言,無法置信的瞇起眼,額頭上的青筋隱隱抽搐著。
她竟然給別的男人喝蜆精?
不對!那是他的!
應該是他專屬的!
一口氣便梗在胸口,沒來由的躁怒直竄上腦,他黑著臉站起來,再也沒有辦法維持冷靜。
「你幹麼?」
阿淇的驚呼讓他回復一點神志,發現自己抓著她的手把她拉到身邊。
可是他不放。
抓住了就不放。
是他的。她是他的!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走!」
「走去哪?」
「跟我走就是了!」
「你——」
把方聿淇帶離那個地方,直到進到車子裡面,莊予揚還是鐵青著臉。
「你發什麼神經?」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反而質問她,「為什麼才一個禮拜,你就跟那個人那麼熟?」
她微皺起眉,覺得他的反應好奇怪。「那個人?你說阿明?」
很好,他們都互稱小名了。
莊予揚幾乎咬碎了牙。
「我跟阿明當然熟,他是我表哥。」
「什麼?」
「我們從小就認識了,怎麼不熟?很熟又怎樣嗎?」
他啞然無語。他是不能怎樣,可是就是討厭看到她跟別的男人比跟他更親密,連親人也不行!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態,他沒有深思,全部的心思都被狂暴的醋意所席捲了。
「不公平。」
「你說什麼?」
「不公平!我也想跟你從小就認識。」
有些哭笑不得,方聿淇看著眼前的男人,忿忿不平的模樣跟平常那不可一世的神氣簡直判若兩人,卻奇妙的撩動她的心弦。
「你是怎麼了?」她的心,柔軟了。
「我也不知道。」
伸出手去碰觸他沮喪的臉,她放縱自己仔細的去看他,這個她喜歡的男人。而她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你好像瘦了。」
「這幾天都沒吃好也沒睡好。」他很誠實。
「為什麼?」她緊張起來。「最近公司應該沒有什麼緊急狀況才對,活動時間也都沒撞期,莫非是報稅的問題?不對啊,會計師事務所那裡我都已經先跟她樣核對好了——」
「不是。」他截斷她的話,不這麼做的話,她會滔滔不絕的一直念下去。
「那你是怎麼了?」
她那掩飾不住關切的眼神暖了他的心。
「以前沒有感覺,可是你不在了,我才發現你有多重要。」
她的心跳停了幾秒,然後又猛烈的狂跳。
他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
不!他的意思應該只是她是個很好的助理,把他的生活都打點得很好,現在她離職了,他有點不習慣而已。
是的,習慣了,只是習慣而已。
「少來了,是江潔吧?怎麼?跟她交往不順利?」她提醒自己還有江潔這號人物的存在。
雖然說起這個名字會刺痛她的心,她還是假裝不在意的提起。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會錯意,把他的話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去解讀。
莊予揚挑眉。跟江潔有什麼關係?「我說的是真的!我需要你,阿淇,你回來好不好?」
她回來就好了,一切就正常了。他不會再有那些煩燥的感覺,不會老是覺得失去了什麼,他可以變回原來的他,他們還是最好的夥伴、朋友。
「不可能。」
他瞪著她,為她那毫不留情的拒絕。
「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談過好多次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說了?」
他抿著嘴,看起來很不開心。她有些不忍心起來,在這件事裡面他是無辜的。
是她擅自喜歡上他的。他沒有錯,錯的人是她。
她片面斬斷了他們的友情,勉強他改變原來的生活,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得要遷就承受她的驟變。
他的困惑不解是可以理解的。
他並不知道她喜歡他……
「嘿!」她刻意提高了音調,讓聲音聽起來輕快些。「你不是說要去吃飯,想吃什麼?我請你!」
他沉鬱的盯著她。「我想吃你煮的東西。」
方聿淇一怔,然後溫柔的笑了。
「好啊!走,我們去超市買東西。」
莊予揚隔天上班的時侯是吹著口哨進公司的。
因為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心情那麼好了,所以一堆同事都用怪異的表情盯著他。
他整個人感到神清氣爽。昨夜吃了想吃的東西,這十幾天以來第一次覺得吃飽了。不只是實質上的飽了,還有精神上的飽足。
跟阿淇在一起也沒有做什麼,大都是聽她念他又把家裡搞得亂七八糟,只是看著她收拾東西的背影,就覺得好滿足。
阿淇真是他活力的來源。
他噙著微笑,想著今天晚上再去找她。
是啊!她離職了又不表示他們不能做朋友了。真不知道前一陣子他低潮個什麼,笨吶!
他的好心情在看到辦公桌上的一份文件的時侯消失了。
他按了內線把江潔叫進來。
「這是什麼?」他質問。
江潔雙眼閃閃發光,掩不住興奮的對他說:「很棒對吧?我接的第一個Casc。成功簽約了!我之前沒告訴你是想給你驚喜,我都跟對方談好,你只要在上面簽名就可以了。」
與其說驚喜,他的感覺更像驚嚇。頭疼的撫了撫太陽穴,他壓抑發脾氣的衝動。「你為什麼不事先跟我商量就擅自主張?這個時間點我們還有另外一個案子要進行不是嗎?到是人力物力的供給都會出現狀況,你想過怎麼解決嗎?」
她擰起秀麗的眉。「考慮那麼多的話,就別做事了。不試試看又怎麼知道不行呢?我以為我們兩個的個性都不是那麼保守的人,一樣做業務的你應該知道時機有多重要,錯過了這次,要抓到這個客人可就很難了。」
他無法反駁說他不瞭解她的想法。確實,他們的思考模式很相近,都敢沖、有冒險精神,可是他改變了,在阿淇的潛移默化之下改變了。看到這份合約書,他想到的是公司以現階段的狀況到底做不做得到,吃得下這筆生意還是吃不下。
與其擴棄營業額,她想的是維持公司的信譽。萬一到時候做不出來或是無法達到盡善盡美,反而對公司有害。
「這份合約我們不能簽。你去跟客戶解釋,如果他們願意更改時間的話,還有可能。」
江潔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樣子像他是個外星生物。「什麼?我不能接受!太離譜了!哪有人會把生意往外推的?莊予揚,我無法理解你的想法。我當初接受這份工作是以為我們的理念相符,可是你太令我失望了!」
他苦笑。突然間瞭解了以前所不瞭解的事……在阿淇離開他以後。
「當初我也那樣以為。可是我發現就是因為我們太想像了,所以在一起不但沒有加乘的效果,反而只會互相摩擦。我需要的不是另外一個我,而是一個可以把衝過頭的我拉回來的力量。很抱歉,你不是那個我需要的人,我相信我也不是你需要的人。」
江潔瞪著他,聰明的她明白了他話中的涵義。
其實她又怎麼會沒有感覺?剛認識之初,她覺得他們兩個簡直是天作之合,可是共事之後,所有的問題才一一浮現。他不是她想像中那樣的人,她卻因為初見面的第一印象,就想當然耳的把他套進自己的幻想裡。他們各自分開的話都是團體中最閃耀的星星,可是靠得太近只會刺傷彼此的眼。
她都明白,只是……還有點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