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靜菊早就餓了,第一個舉手贊成。「好!我想吃炒麵,你們看那家小吃店就有賣,還有老媽愛吃的炒飯,走吧。」她最愛的食物就是啤酒和炒麵,在爸媽面前還是少喝為妙,但炒麵就沒問題了。
「難得全家人都在一塊,吃高級一點的啦!」陶清荷故意跟大姊唱反調,嘴角有藏不住的笑。
「你要請客?這麼大方?」陶靜菊推著妹妹的肩膀玩鬧。
「我請。」一家之母曾淑蘭開口扛下擔子。
「媽,你該不會偷偷中獎沒跟我們說吧?這樣很不夠意思捏!」根據陶靜菊三十年來的觀察,掌管經濟大權的母親一向是能省就省、能摳就樞,雖然不至於吝嗇,但很少這麼大方。
「你是皮在癢啊?」曾淑蘭一把捏住長女的耳朵,力道之大絕不放水。
「痛痛痛——」陶靜菊立刻哀叫求饒。
就這樣,在母親大人的旨意下,他們來到愛河畔的國賓大飯店,陶靜菊並不是第一次光臨,對於美食這方面,她可是匹識途老馬,立刻提出建議。「要不要去吃一樓的愛河西餐廳?自助式的耶,拿多少吃多少,我可以吃到死。」
「大姊,你不是說要減肥?」陶清荷好心提醒。
「喔,差點忘了,吃完這頓再減不行嗎?」陶靜菊有信心,憑她現在的身心狀態,絕對可以撈回成本又大賺一筆。
「吃什麼Buffet,跟難民搶食一樣,圍坐在一起吃比較有氣氛啦。」陶曉峰指向樓梯,帶領大家前進。「二樓有包廂,我訂了龍鳳廳,走!」
「龍鳳廳?你居然有訂位?」陶靜菊對這名字不太有好感,有龍有鳳,分明是暗諷她孤家寡人,別怪她愛胡思亂想,單身熟女就是這麼敏感。
「三十二年前的今天,我跟你媽結婚了,所以想吃點好料的。」陶彥安此話一出,兒女們都嚇了一跳,以往從沒慶祝過這日子,今天還真是個黃道吉日。
「早說嘛,」陶靜菊立刻拱手賀喜。「原來你們是要吃自己的喜酒,恭喜、恭喜!」
就這樣,他們走進二樓的龍鳳廳,裡面有張貴氣的圓桌,圓桌上早已擺好精緻餐具,坐十個人也沒問題,他們一入座,服務生就送來飲料和前菜。
「坐這麼大桌?連菜單都選好了?」陶靜菊嘖嘖稱奇,爸媽居然會大手筆砸錢,就算是結婚紀念日,還是很不可思議耶!
「怎樣,你有意見?」曾淑蘭用眼白盯著長女問。
「沒事、沒事,我超滿意的!」陶靜菊連忙陪笑,暗自決定要刷卡付帳,怎麼說都是爸媽的大日子,她身為老大該表示點心意,就算卡刷爆了也得刷。
說時遲那時快,服務生才一走出門,穿得一身桃紅的廖阿姨就跟著出現,表情又驚又喜,高聲招呼。「哎呀∼∼這麼巧?」
「阿姨好。」陶家三名子女都乖乖打招呼,這個廖阿姨住在高雄,是母親的多年好友,兩家人常有往來。
巧遇也就算了,廖阿姨背後還跟著三個男人,一位長輩、兩位平輩,都穿西裝、打領帶,神情端莊肅穆,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顯然是一家人。
霎時間,陶靜菊有種被陷害的預感——她親愛的、熱心的、雞婆的家人們,該不會是在幫她相親吧?廖阿姨該不會是要當媒人吧?說什麼巧不巧的,再巧也不會心有靈犀、如有神助,就這麼準確地定進這間包廂,還剛好叫龍鳳廳咧!
仔細一瞧,那位戴眼鏡的男子也面露震驚,彷彿被人當成奴隸帶到拍賣場,好極了,這下真的有鬼,他們被設計了!
「我剛好跟朋友一塊來吃飯,不如我們就一起坐吧,人多比較熱鬧。」廖阿姨說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五十多歲的人了,不練就點本事怎麼行?
曾淑蘭身為女方主人,熱絡地起身歡迎。「這樣啊,真是太巧了,各位不嫌棄的話就請坐吧。」
母親大人都這麼說了,身為子女的哪有權利反對?陶靜菊用眼神質問弟弟和妹妹,誰知道這兩個傢伙都故意低頭喝茶,假裝沒看到大姊的瞪視。
「幸會,很高興能認識你們。」顏執中拍拍哥哥的肩膀,父子三人一一入座。
顏守正朝弟弟瞄了一眼,他已心知肚明,今天其實是他的預備喜宴,擺明了要給他相親,真是太用心了,讓他捨不得責怪,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爭氣,才讓父親和弟弟如此大費周章。
女方一共出動五人,其中那位眼睛瞪得最大的女性,想必就是他的對象吧?第一眼印象並不壞,這位小姐雙眸明亮、打扮清爽,一頭長髮盤在腦後,身上只有黑灰白三色,顯露出OfficeLady的俐落感,應該是位亮麗自信的女性,她為什麼需要相親呢?
「我來替各位介紹,這位是顏振章先生,我是在銀行認識他的,人家可是經理退休的喔!這位是顏執中先生,從事保險業,年底要結婚了。」廖阿姨停頓一秒,故作神秘地笑道:「至於這位顏守正先生,在法務部擔任科長,老家在高雄,人在台北上班,是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人品好、脾氣好,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還單身呢!」
噢喔∼∼陶靜菊內心狂打冷顫,好尷尬好詭異的氣氛,對方顯然被當成商品介紹,待會兒大概也要輪到她了吧?不曉得她能有什麼優美廣告詞?
「還不打個招呼?」顏振章提醒長子,別忘了他答應過的話。
「各位好,我叫顏守正,顏色的顏、守時的守、正當的正。」顏守正深吸口氣,打個招呼並不困難,困難的是接下來還能說什麼?忽然把他拉到這種場合,他是不會發脾氣,卻會不知所措。
好一個正經八百的傢伙,陶靜菊真想吹聲口哨,不過這當然只是想想而已。她不知道幾百年沒看過這款貨色了,如果是二十歲的她,絕對看都不多看一眼,但現在她三十歲了,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如果這男人變成她的丈夫,該會是怎樣的一種畫面?超難想像的。
這人戴著一副銀框眼鏡,五官端正,坐姿和表情也很端正,不知在床上也是這種端正態度嗎?她自認並非三十如虎、四十如狼的兇猛女性,但也不想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按表操課,說不定還要看時辰辦事,誰受得了?也罷,今天就讓大家開心一下,當她日行一善好了。
「大家好,我叫陶靜菊,也就是陶淵明筆下那朵寧靜的小菊花。」話一說出口,她自己都快憋死了,真想仰天狂笑。看弟弟和妹妹也忍得很痛苦,爸媽則是差點要鑽到桌底下,這什麼自我介紹啊,白癡!
男主角顏守正表情毫無變化,顏執中卻忍不住噗哧一笑,這位小姐好像是搞笑類型的,不曉得哥哥會不會喜歡?
廖阿姨不是第一次當媒人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完全不受影響,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陶小姐真是風趣!她們家住在屏東縣滿州鄉,那裡山明水秀、地靈人傑,大家有空都應該去走一走,保證收穫良多。靜菊她個性乖巧、溫柔賢淑,在台北從事新聞工作,現在剛好也是單身,而且是擎宇電視台的女主播喔!」
男方家長顏振章一聽,挑起雙眉問:「是嗎?我常看擎宇新聞台的新聞,不曉得陶小姐是在哪個時段播報?以後我一定準時收看。」
他對這女孩的印象不錯,臉頰圓圓的很可愛,身材不胖不瘦剛剛好,就是要這樣的媳婦才好,現在的女孩都以纖細為美,但太瘦的話對健康無益,也怕生產時有困難。當初他妻子就是太苗條,才會體弱多病,不到四十歲就辭世。
這下糗大了!陶家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解釋,怎會有這種美麗的誤會呢?光是「個性乖巧、溫柔賢淑」就足以構成詐欺罪,「女主播」這三個字更是承擔不起。
陶靜菊拿出名片,直率地說明。「不好意思,其實我個性急躁、很少做家事,擔任電視台記者,主要跑社會新聞,去年才當上組長,有時大家會看到我在螢幕上,大多是報導火災、車禍、颱風或兇殺案,各位如果願意當我的貴人,提供我新聞線索,我將會非常感激,逢年過節一定送禮致意。」
什麼女主播?以為在演韓劇啊?那種情節打死也不會發生在她身上,還是實際點,正大光明介紹自己,順便吸收一下線民,當記者一定要有人脈支持,否則新聞很少從天上掉下來。
「啊?可能我記錯了,抱歉!」廖阿姨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資訊錯誤又當場被糾正,糟糕極了。
「沒差啦,反正我也不是花瓶的料,不適合坐在主播台,照稿子念很無聊的。我比較喜歡跑現場、追新聞,根本就靜不下來,叫我喇叭花還差不多,靜菊這名字也算是一種反諷。有人叫我阿菊姊,也有人叫我阿菊妹,如果你願意,可以叫我菊兒、菊子、菊花茶,對我來說都一樣。」
對於形象這種東西,陶靜菊毫不在意,但她的家人並不這麼想,聽到她這番話差點沒昏倒,這可是雙方家長都出席的正式相親,怎麼能如此胡言亂語?這下萬事休矣……
「你真是堅強。」男主角顏守正忽然出聲,雙手接過那張名片,心中浮現一股敬意。他欣賞每個認真工作的人,無論他跟這位陶小姐有沒有發展的可能,他很高興認識這麼一位好記者。
一旁,顏振章和顏執中面露驚訝之色,心想這顆悶葫蘆怎麼突然開竅了?
「好說,其實做記者有悲情的一面,要讓主管滿意、要跟同業競爭,還要跟自己過不去,但也有好玩的一面,就是可以增廣見聞、上山下海、無所不去。像是什麼鬼屋、分屍命案、警匪槍戰啦,我都看到沒感覺了,也算是種人生收穫。」出於直覺,陶靜菊認為對方不會看上她,像他這種斯文有禮的男人,應該會想找個端莊賢慧的女人,不過沒關係,買賣不成仁義在,大家做個朋友也不錯。
「你每天工作幾小時?」他的人生可說相當平順,除了母親太早過世、初戀慘痛結束,找不出什麼奇特的情節,眼前這位女子讓他感覺非常特別,她的雙眼閃閃發亮,彷彿有微風吹在她耳邊,整張臉都充滿了生命力,讓他無法轉移視線。
「每天至少十二個小時,要跑記者會、趕到案發現場、找對象採訪,還得自己想辦法查案,上頭動不動就開檢討會,把我們罵得一文不值,所以平常就要廣結善緣,拜託大家當我的偵探,隨時幫我留意線索,感恩啊!」
「辛苦你了。」雖然當今媒體有許多亂象,為了搶觀眾不擇手段,但這位陶小姐應該是盡忠職守的那一派,才認識才多久,他卻直覺地認為她是個好記者。
哎喲∼∼男女主角居然展開對談了,雙方家人和媒人都鬆了口氣,氣氛似乎是漸入佳境,陶靜菊卻在這時丟出一顆炸彈,震撼得大家都傻眼了。
「服務生,麻煩給我兩瓶冰啤酒、一盤什錦炒麵,要大盤的!」今天這桌菜她不是很滿意,還是點自己愛吃的比較過癮,反正她不是女主播,用不著維持形象,至於減肥的事就等明天再說。
顏守正從沒遇過如此豪爽的女性,高級包廂彷彿成了路旁小吃店,這位大姊她想怎樣就怎樣,他驚愕之餘只有一個感想——太帥了、太妙了!
等服務生替她去張羅吃喝,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情況下,她繼續從容發言。「我說顏先生,其實你的條件非常棒,這樣吧,我幫你介紹對像如何?我認識許多漂亮又溫柔的單身女性,像是護士、老師、空姐、女警,應有盡有,美不勝收,你乾脆把你們部門的單身男士都找出來,我幫你們辦一場聯誼怎麼樣?人數如果夠多,說不定可以上新聞喔!」
她是誠心誠意想幫忙,這位顏先生雖然話少了點但很有風度,她乾脆好人做到底,就算有點心酸也沒關係,她用不到的好東西,還是可以成人之美,減少兩個癡男怨女,促成一對幸福佳偶。
「不用了,多謝。」顏守正聽了一愣,今天不是他們兩人的相親嗎?怎麼她會想把他推銷給別人?是不是他表現得太無趣,讓她難以容忍?
他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其實他並不排斥這場相親,對女方的感覺是非常驚喜,但或許那只是他單方面的感受吧……
「我很難得幫人家作媒的耶,要不是看在你彬彬有禮的分上,我才懶得給自己找事忙。顏先生你不要太消極,你需要的只是一點點包裝,以及一點點勇氣,總之交給我就對了!」陶靜菊在公司的外號叫「大姊頭」,就是因為她性格爽快、熱心助人,正所謂相逢即是有緣,她很樂意推他一把。
「你人……真好。」顏守正被她的氣勢壓倒,只能呆呆地回應。
「大姊,你別鬧了啦!」陶曉峰忍不住插嘴,拜託大姊別搞砸自己的場子,他們好不容易布下天羅地網,才把這兩個適婚男女湊在一塊,現在看來是揮棒落空、三振出局了。
「做人要有誠意,我只是不想惺惺作態而已,真要演戲的話,我也是很有戲胞的。說實話啦,我這種粗線條的女人,顏先生一定不會中意,今天就當作一場同樂會,交個朋友也不錯啊!」她不是自卑或自閉,只是有自知之明,何必把氣氛搞得那麼僵?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誰說他不中意她的?顏守正受到莫大的誤解,卻找不到適當解釋,都怪他不懂得表達,唉!
這時啤酒和炒麵送來了,陶靜菊開始盡情吃喝,並且熱情招呼。「菜都上來了,大家別客氣,盡量吃,今天我媽請客,我刷卡!」
一場飯吃下來,旁人已經無話可說,眼睜睜看女主角毀了這一切,顏守正則是唯一保持好心情的人。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感覺就是非常奇妙,望著她大口喝酒、大口吃麵的模樣,他的心居然怦怦跳了起來,人家都說愛情沒有道理,說得還真是有道理啊!
回程中,車內的三個男人完全沒交談,顏守正專心開車,從後視鏡看到後座的父親和弟弟,他們兩人對望一眼,默默歎了口氣,似乎大失所望。
「哥,不好意思,浪費了你不少時間。」顏執中不會為設局而道歉,但他要為挑錯對像而道歉。
紅燈亮了,整條路都是紅燈,高雄的道路一向爽快,紅綠分明,一路不是暢通就是中止,顏守正踩下煞車、挑起雙眉問:「怎麼說?」
「對方不是你喜歡的類型。」比起哥哥的前女友,陶小姐無論外型、談吐、氣質,完全是天差地別,顏執中一看就明白,哥哥是看在雙方家長的面子,才能忍受到最後。
「你怎麼知道?」顏守正仔細回想,他有表現出痛苦的表情嗎?也許他該訓練一下如何微笑,否則旁人還以為他在生悶氣。
「她看起來跟你就是不搭,你不用說我也知道。」顏執中自認非常瞭解哥哥,一個穩重的男人怎麼會對一個「俏皮」的女人來電?他用「俏皮」形容已經算客氣了。想到雙方搶著付帳的那一幕,那位陶小姐簡直是萬夫莫敵,幸好哥哥人高手長,才沒有讓女方得逞。
顏振章也開口說:「今天就當是一次經驗,以後我們再加油。」他只希望長子不要因此排斥相親,日後再接再厲,他就不信相一百次親還相不到一個適合的。
顏守正居然有了出乎預期的回答。「我覺得她很好。」陶小姐不只活潑可愛,而且真實坦率,他好久沒有這種震撼的感覺,還想多聽聽她的聲音、多看看她的表情,他相信那會是一件快樂的事。
聽到這話,顏振章和顏執中父子倆瞪住彼此,實在難以置信,難道最不可能的對象就是最有希望的對象?問世間情為何物,完全是莫名其妙呀!
顏執中抓住駕駛座的椅背,高聲向哥哥再確認一次。「你確定?不是場面話?你真的覺得她很好?」
「我確定。」綠燈亮了,顏守正往前開動,整條路都是耀眼的綠燈,讓人心情暢快。
生命果然會找到自己的出路,不管怎樣的女人都會有男人喜歡,雖然跟他們期待的不太一樣,但事到如今……有總比沒有好!於是顏執中進一步追問。「我可以跟媒人廖阿姨說,你希望和對方交往嗎?」
「嗯,就這麼說。」顏守正並不反對這主意。「不過,我怕她對我沒有興趣。」
「別說喪氣話,只要你王動出擊就有機會,陶小姐不也說了,你條件很棒的。」顏振章鼓勵長子,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情聖。
「嗯……那就請廖阿姨幫我說一聲,我會打電話給陶小姐。」她的名片就躺在他胸前的口袋,讓他不禁心跳加快。他確實該有所改變了,為了家人殷切的關懷,也為了給自己空白的情感一個交代,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故事就這麼結束,他想再見到她。
「天啊!」顏執中拍手歡呼,幾乎要跳起來。「太好了、太好了!」
「你怎麼這麼高興?比你哥還高興。」顏振章含笑望著次子,這孩子真是貼心得很。
「沒錯,我就是比誰都高興,哥你終於要出運了!」顏執中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刻的心情,多年來他所愧對的、他所壓抑的,都在此時得到了紓解。
「別太誇張,以後會怎樣發展也不知道。」顏守正已經十年沒談感情,連怎麼起步都不太記得,希望父親和弟弟不要空歡喜一場。
「哥你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除了替你結婚和生小孩之外,我一定竭盡所能幫你辦到。」顏執中用力拍打哥哥的肩膀,好像明天就要結婚似的,情緒超high。
「傻瓜……」顏守正輕輕笑了,不知道為什麼,弟弟對他有點過度關心,就怕他這個哥哥娶不到老婆。
看孩子們這麼相挺,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顏振章眼眶一陣發熱。「等你們都結婚了,我的責任就算盡到了,也對得起你們的母親了。」
顏守正對父親說:「爸,你都退休了,要多為自己打算,想做什麼就放心去吧。」
「沒錯,」顏執中也跟進。「看你是要旅行、參加活動,還是找個老伴,我們都會支持。」
他們兄弟早就勸過父親尋覓第二春,顏振章卻一副可有可無的態度,畢竟都獨身這麼多年了,突然要去找個對象,還真需要不小的勇氣。
「這個嘛……如果守正能交到女朋友,我想我應該也辦得到。」
父子三人同時大笑出聲,是的,在這個只有男性的家庭,需要有女性的加入,才是圓滿、才是無憾。
高雄左營,高鐵站。
銀色休旅車一停,陶靜菊自己走下車,對家人安慰說:「不用送我進去了,也不用那麼難過,緣分是不能強求的。」她明白家人是出於善意,瞧他們垂頭喪氣的樣子,她也不希望如此,男方其實很有紳士風度,她不願給人家錯覺和幻覺,一旦開始演戲就得繼續演下去,到最後還不是一出爛戲?與其最後被人拒絕,乾脆自己坦白從寬,大家都省下時間跟力氣。
「都是大姊啦,講那些什麼五四三的。」同為男人,陶曉峰對那位顏先生的印象極佳,從外表、內涵到脾氣都好得下得了,就此錯放真是暴殄天物。
「死心吧!你大姊我就是不懂做作,叫我裝淑女的話,久了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你想看我結婚又離婚是不是?」三十歲生日後的第一天,就被家人騙去相親,她已經很嘔了好不好?滯銷的女人就得賣力推銷自己嗎?別看她粗枝大葉的樣子,她也是會有微妙複雜的心情。
陶彥安和曾淑蘭夫婦倆已經沒轍了,依照阿菊這種個性,還是去越南找個乖巧的小老公好了,印尼、泰國應該也不錯,還是菲律賓也可試試看,總之在台灣大概是無望了。
「姊,不要灰心,一定會有人欣賞你的。」陶清荷相信他們家的優質基因,絕對不會沒人愛,大姊只是要等有緣人來疼惜,雖然那需要很獨特的眼光……
「沒差啦,單身又不會死,結婚也不一定比較好,活得開心就行了,掰!」陶靜菊揮手告別,轉身走進車站,反正人生就是這樣,不是你想要的就能得到,不如多看看自己擁有什麼,那會比較容易滿足。
一到台北,陶靜菊沒回自己的住處,反而直接進了公司,把那場鬧劇般的相親拋在腦後,工作才是她的情人,新聞部才是她的家。
「大姊頭——」一看到陶靜菊出現,實習記者小寶抓住她的手,淚眼汪汪地位訴。「你才放假一、兩天,我們都快被剝層皮了!」
小寶還在念大學,實習三個月了仍是菜鳥一隻,呆頭呆腦的模樣,當然沒女友,事實上新聞部的成員大多單身或離婚,誰叫他們都跟工作結婚了。
「真的假的?」陶靜菊捏起小寶的臉頰。「剝層皮也沒有比較帥,太讓我失望了。」
「大姊頭,你收假回營啦。」阿凱扛著攝影機走過來,宣佈了一個無理的要求。「大魔王說昨天那起兇殺案要我們第一個查出線索,否則就別回來了。」
攝影師阿凱身材高壯,今年二十有八,已有五年工作資歷,跟女友分了又合、合了又分,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除非他轉行才有時間結婚吧。
至於大魔王就是指新聞部蔡主任,他是個傳奇人物,曾在一場警匪槍戰中受傷,從此拐著右腿行動,最後坐上主管大位,不用再東奔西跑,卻用電眼盯著每個人,他曾說過一句名言——新聞就跟乳溝一樣,擠一擠就有了,擠不出來就等著被開刀!
陶靜菊可不是被嚇大的,聳聳肩說:「好啊,這年頭記者都是萬能的,出發吧!」
三人坐上廂型車,由小寶開車找路,阿凱設定電腦傳輸系統,陶靜菊則不斷打電話找線索,決定調查的方向。他們主跑北部社會新聞,從基隆、台北到桃園都是管區,採訪車有如霹靂車,什麼奇怪的工具都有,比起偵探和警方毫不遜色。
鎖定初步方向之後,接著就是漫長的跟蹤監視,陶靜菊打了個呵欠,抹去眼角淚滴說:「老人家我要先滾了,明天早上再來換班。」
事情才剛發生,大家不能一起陣亡,明天還得找人支援,她身為社會新聞採訪組的組長,總是有幾個人手可調派,尤其是上頭交代要盯的案子,得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
「大姊頭請放心,我會撐到你帶早餐來。」小寶用保溫壺泡好茶,深呼吸了幾口氣,驚歎地說:「你這次帶回來的茶葉很香耶。」
「當然嘍,我叔叔種的港口茶,一級棒!」
「大姊頭路上小心。」阿凱拿出電動按摩器,在自己的脖子和肩膀上按揉,好讓長期扛攝影機的身體放鬆些,做這行的職業病可不輕。
「安啦!」各大計程車行她都認識,打通電話很快就有車可坐。一上車,她不改記者本色,開始對司機做訪問,乘機多吸收一個線民,總是有好無壞。
「小姐你是記者啊?」司機先生睜大眼好奇地問。「有沒有男朋友?我幫你介紹怎麼樣?」
怎麼司機反而採訪起她了?她搖頭苦笑。「免了,我今天才去相親,大失敗。」
「不會吧?應該是你太挑了。」司機先生不信地說。
「好,就當是我挑人家,這樣想心理會比較平衡。」她乾笑了兩聲,不由得想起中午那頓飯局,那位顏先生雖然有點木頭,不過風度和禮貌卻是一百分,其實她挺感動的,如果能有機會私下聊聊該多好。
說實話,她並非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只是不願讓對方為難,既然兩人一看就不適合,那何必勉強?但有沒有可能是她妄自菲薄,也沒給彼此一個機會,就斷定了他不會中意她?
唉,熟女心酸誰人懂?
期待又怕受傷害,一切都是自找的,誰教她是如此寂寞而脆弱?是的,在大姊頭的名號下,在大嗓門、大剌剌的態度下,她也是個癡癡等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