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順著程希遠的額頭滑下,他的心忽地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剛剛在醫院只顧著高興確認了彼此的心意,興奮得把什麼都蓋過了,他完全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現在才想起——詠詠那麼好強,為了這次比賽準備了這麼久,她這麼努力每天練習,不就是為了在比賽中取勝嗎?
現在,現在她都根本沒有辦法參加比賽了!
程希遠茫然地再次抬起腳,上樓。都是他,詠詠是為了他才會故意要在訂婚宴上製造昏倒,她是為了他才會從樓梯上摔下來。
黑暗裡,程希遠緊緊閉上了眼睛:丫頭,我欠你的要怎麼還能還清?
沮喪的心情立時吞掉了他原來的快樂,上樓的腳步也變得如墜千斤般沉重。
一步一步地終於踱到了自己的門前,就在程希遠還怔怔地發呆之際,大門伴著「卡」的一聲輕響頓時洞開,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雙臂抱胸,兩眼放光,後背挺得直直盯著他滿臉討伐表情的嬌小女子,「哦,程大教授!你還知道回來?」
「呃……」所有的思緒全部在瞬間頓住,程希遠只能擺出一副當機的表情呆呆看著來者,「大、大嫂……」
「哦!」門裡矮個子的美女愉快地笑了,「原來,你還記得我長什麼樣子呀?」
「記得,記得。」程希遠立刻堆出討好的笑容,「怎麼可能不記得。」只不過是半年沒回家而已,怎麼就上升到忘記大嫂長相的高度了?
程家長媳——姚知春——終於滿意地瞇了一下眼睛,側身讓小叔子進屋,「快進來吧,早早給你做好了晚飯,結果左等右等你也不回來。」
程希遠賠笑著,想起自己為了找詠詠今天的確是一天沒在家了。
「大嫂怎麼過來了?」大嫂已經很久沒有對自己進行突擊性檢查了,記得剛上班那會兒,她經常殺到他宿舍來進行「工作檢查」。幾乎每次都是以程希遠水洗宿舍告終。
「沒事——」拉長的尾音代表了無限的可能性,姚知春露出狡猾的微笑,「宿舍裡很整潔,看來大嫂的教育沒有白費力氣,大嫂很欣慰。」
「如果你事先打過招呼,還能更整潔一點。」老實人程希遠誠實地低下頭,把隨便扔在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以及散落在一邊的書本收拾好。
「不錯,這個樣子我已經很滿意了。」一邊說著,姚知春一邊利落地將飯菜端上來,「來,嘗嘗大嫂的手藝。大半年沒回家了,大概已經忘記了大嫂的味道了。」
「嗯,很香。」聽話地夾了一口菜,程希遠由衷地稱讚一句。
姚知春坐到他的對面,像是在思索什麼一般,竟是沉默了一會沒有說話。嚇得程希遠放下了手裡的筷子——大嫂沉默的時間長短與事件的嚴重性成正比。
「本來我是要跟你大哥一起過來了,不過他臨時有一個手術,所以他要明天才會過來。」
呃,連大哥也出動了。事情果然是大條了。
「媽已經知道了。」姚知春笑了笑,撿起筷子塞回程希遠的手裡,「媽知道你跟紀霞分手了,老人家上了點火。」
「……那媽現在怎麼樣?」程希遠的頭嗡地一漲。媽媽的身體一向很好,他那位任職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醫生大哥早已經保證過了。不過,媽媽一向對他的婚事採取高壓緊逼態度。結果自己分手了還瞞著她——想想媽媽會用多麼恐怖的手段來對付他,他就頭疼欲裂,所以當初他才不想說實話。
「不過……」大嫂的笑容突然變得十分曖昧,「你現在已經交了新的女朋友,媽媽大概也不會那麼上火了。」說著,一隻迷你的小兔子吊墜變魔術一般出現在她的手上,顫微微地搖晃著。
「啊!」程希遠扔下手裡的東西,一把搶回來。那是詠詠的東西,是她的手機墜子,怎麼會出現在大嫂的手裡?
「瞧你現在倒寶貝得很!」姚知春嗤之以鼻,「要不是我收拾房子撿起來,還不是扔在地上當垃圾!」
「哦。」不知道是不是詠詠到這裡來的時候不小心掉的。
「怎麼樣?不要再用哦,啊,呃,嗯……來回答我的問題了!」姚知春一拍桌子,臉上的所有的笑容都不見了,整個人變得嚴肅無比,害得程希遠習慣性地打了個冷戰。
「說!你是不是已經交了新女朋友了?是不是那個上次提到你那個女學生?你們已經到什麼程度了?你有沒有帶人家到你宿舍裡?你有沒有做什麼不應該在結婚之前做的事情?人家爸媽有沒有罵你拐跑人家女兒……」
「大嫂!」程希遠無奈地打斷她無限的聯想,雖然打斷大嫂說話可能下場很慘,可是如果不打斷不知道她還要繼續自行想像到什麼程度,「哪有你說的那麼恐怖。」
如預料中一般,一個拳頭狠狠在砸在頭上。程希遠無辜地望著怒氣沖沖的大嫂,「我說的是實話,她就算是我的女朋友也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哪有你說的那樣……」程希遠說不下去了,只好微微紅著臉,訕訕笑著想岔開大嫂的注意力。
「哦——」拖著長長的尾音,姚知春扯扯小叔子的耳朵,不理會他的尷尬一個人笑得曖昧且愉快,「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哦?那就是說我說對嘍?真的是你的女學生啊,你很厲害嘛。我記得你說過,她是你們校長的女兒哦?」
是呵,詠詠是校長的女兒。
程希遠想起詠詠未成形的訂婚宴,想起校長語氣模糊的指責,「大嫂……」
「怎麼了?」姚知春放開他,小叔子很少會露出這種寂寞的表情,那代表著大概事情不是她想像的那麼樂觀?
「對於詠詠來說,我是不是太老了?」程希遠認真地看著大嫂。
「……」原來,他居然是在擔心這種無聊的事情!姚知春滿臉黑線地變了神情,「你不擔心她家裡以家世不般配為理由拆散你們嗎?」
「不般配?」程希遠木然地看著大嫂,像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是我和詠詠戀愛,以後是我們要在一起過日子,跟家世配不配的有什麼關係?」
挫敗的感覺再一次淹沒了姚知春,早就知道這個感覺遲人一等的傢伙就算在煩惱也跟正常人不一樣。要是認真陪他的話,早晚會吐血而亡……
「大嫂,你還沒回答我啊!」
「不會啦!」
「真的嗎?」
「……白癡。」
姚知春在甩上程希遠的宿舍大門前,用盡了最後的力氣高喊:「後天你大哥也會過來,我們商量一個日子一起拜訪親家;你自己先知會女方一下。你不要給我忘記了!」
「哦。」順從地應著,程希遠目送大嫂似乎還在憤怒的嬌小背影,「大嫂,慢走。」
空曠的屋子裡似乎還迴響著姚知春的聲音:你不擔心她家裡以家世不般配為理由拆散你們嗎?
擔心嗎?
程希遠轉頭去看外面的夜色,他擔心嗎?擔心嗎?
「啊,是我的小兔子!」從程希遠的手中接過手機的吊墜,詠詠笑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還是上次我離家出走的時候故意丟在你書桌上的,你居然現在才看到?」
「故意的?」程希遠不敢相信地看著她頑皮地吐舌,「你這個丫頭。」輕輕敲一下她的頭,然後掏出保溫杯,「給你熬的藥,以後要保重身體,再不許這樣了!」
「是——」故意拉長聲音耍賴,詠詠輕快地笑著旋開了杯蓋,「好香哦。」
坐在她身旁,愛憐地看著她一口一口淺啜著藥汁的可愛模樣,程希遠的臉上不由自主浮現溫柔的神色,「醫生說還要多久可以出院?」
「啊!」聽到出院兩個字,詠詠的臉馬上垮下來,「壞心的醫生,居然說我可以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人家可是骨折,骨折呢!」
「難道你不喜歡出院?」馬上就到校慶的日子,可是想不到詠詠居然給他這樣的答案,讓他有點哭笑不得的。
「出院有什麼好?」詠詠皺皺鼻子,出院就要回家,回家就要面對那個沒完成的訂婚的問題……她不想在這麼高興的時候提起這些掃興的事情,她更不願意讓單純的老師同她一起煩惱這些。
「可是,」程希遠握了握她的手,「就快到校慶了,我們社團的比賽怎麼辦?」
「啊!」詠詠慘叫一聲。對啦!還有街舞的比賽啊!這些日子以來為了自己的事情弄是灰頭土臉,居然把比賽的事情忘到腦後去了,「我都忘了。」不過現在她又沒辦法下場比賽了,「隨便找個人替我上場就好了,我不要管了!」賭氣地放下杯子把腦袋埋到枕頭裡,「反正我要不要出院!我的傷還沒有好,我要住院。」
程希遠忍不住揚起了嘴角,撫著她烏黑柔亮的長髮,「我知道你不想回去面對父母的心情;不過,你又不可能在醫院裡逃避一輩子。詠詠?」
紅著眼睛抬起頭,詠詠咬著下唇,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你知道我在煩什麼?」
心疼她一個人煩惱的善意,程希遠拉近她的臉,與她額頭相抵,「詠詠,給我一點信心。不管我是多麼不擅言談,但這一次,讓我們一起來說服你的父母,好嗎?這事關我們兩個人的幸福,我一定會全力爭取。詠詠,相信我好不好?」
詠詠從最近的地方看著他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他最大的痛苦就是她不夠快樂。就這是個大孩子一樣的男人,單純沒有一絲功利的男人,為了讓她開心可以煩惱很久的男人,就是自己最喜歡的男人!
「我相信你,希遠。」
吻上他柔軟的唇。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戰爭,她永遠站在支持他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