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親在獄中咬舌自盡了,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斷氣好幾個小時,完全沒有救活的希望。
赫連麒陪著一臉慘白的她趕過去,天才剛亮,霧濛濛的一片,大霧讓氣氛更加悲傷。
當她看到遺體的那一刻,她徹底崩潰了。
「您不是還在等阿姨的消息?為什麼不等了?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的生命?」她哭得不能自己。
她覺得是自己讓父親沒有活下去的力量,如果她早點把阿姨和弟弟帶來看他,或許他就不會厭倦生命了。
「詠佟,別哭了,讓伯父好好的走。」他把她緊緊的擁進懷裡。
「我爸他不是個壞人……」她的心痛極了,讓父親用這種方式走完生命,她真的好痛。
「我知道。」
接下來的日子是忙與亂,雖然後事辦得簡單隆重,但該有的儀式還是不能少,依然有許多瑣碎的事要她一一處理。
卓詠佟黯然神傷的處理著父親的後事,不知道看著遺物發過多少次呆。
出殯之前,她去找過父親生前心心唸唸的阿姨,但對方不肯見她,那一刻,她第一次對她阿姨感到生氣。
人都已經過世了,難道去上炷香也不願嗎?
不是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嗎?況且他們還有個兒子,竟然聽到她父親過世的消息還無動於衷,真的讓她感到心寒。
好吧,不見不見,從此以後,大家是陌路人,她會忘了自己還有個弟弟,也沒什麼好牽掛的了。
喪禮結束之後,她瘦了一圈。
公司的同事都很關心她,除了致哀跟關心,他們並沒有多餘的猜測。
大家對她的事都一知半解,只知道她的親人過世了,她請了喪假,回「老家」去奔喪。
回到工作崗位,日子看似平靜,但笑容卻在她臉上消失了。
雖然喪禮後,她再也沒有哭過,但她就像枯掉的花,沒了生氣。
赫連麒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不能再讓她消沉下去了,不能再讓她自責了。
他悄悄進行著一個能讓她重拾笑容的計劃。
星期五碰到國定假日,接連著週末兩天,共有整整三天的假。
一早,他親自做了早餐,在床上把她吻醒。
卓詠佟整個人縮在被窩裡,只露出了額頭,聲音懶懶的傳出來,有種言語難以形容的乏味。
「今天不是放假嗎?我還想多睡一會……」她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忽然之間,生活和工作都對她失去了吸引力,她常常感覺到一股悲傷的情緒充塞在心中,她在冬眠,不知道哪天才會好轉。
幸好工作是駕輕就熟的,不會因為她的無精打采而有所影響。
「好吧,你再睡一下。」赫連麒替她把被子拉下來一點點。「我不太舒服,去看個醫生就回來。」
她立即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他。「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怎麼不早點叫醒我?」
他露出了一抹笑意。「胃悶悶的、怪怪的,一直反胃。」
「還笑?」她蹙起了眉心,念起他來,「不是叫你少抽煙少喝酒少喝咖啡少空腹喝茶嗎?你看你,只會說我的胃,你自己也把胃給搞壞了。」
「這樣才跟你相配啊。」他賴皮地說,黑眸中滿是笑意。
「什麼啊?」她白了他一眼,很快的下了床,走進浴室,邊走邊道:「等我一下,我陪你去醫院,今天沒門診,可能要先掛急診了。」
他凝視著她纖細的背景微笑。「老婆,你慢慢來,我還可以忍。」
浴室傳來水聲,他知道為了他,她這個效率極佳的秘書鐵定三分鐘就搞定盥洗和換裝,於是他先到餐桌坐下來等她。
果然,不到三分鐘,卓詠佟就從房間走了出來。
他面帶笑容的看著她,她穿著T恤、休閒褲和連帽運動外套,長髮垂在肩上,臉上脂粉未施。
「這……你做的嗎?」她訝異的看著餐桌上那滿滿的食物。
光是麵包類就有餐包、土司和可頌,果醬也有四種,圓盤裡有荷包蛋、煎培根和熱狗、沙拉,居然還有一碟不搭的蘿蔔糕,這樣算是滿漢早餐吧?
「是不是突然覺得如果錯過我這樣的男人很可惜?」他挑高眉,朝她拋去一個微笑。
她用懷疑的眼神瞟著他,「你真的胃痛嗎?我怎麼覺得不像。」
是不是為了騙她出門,所以裝病?
「不要懷疑。」赫連麒立即痛苦的按著自己的胃。「我在強顏歡笑。」
他問過醫生了,她的情況很糟,起因在她根本還沒辦法接受自己父親自殺身亡的事實。
她一定要出去走走,一定要跟人群接觸,一定要見到陽光不然她的情緒會越來越低落。
所以,他正在設法讓她「出去走走」!
卓詠佟果然猜對了,也果然被騙了,他根本沒生病。
車子往南下的交流道駛去,因為連續假期的關係,車子好多。
龐大的車流量讓她厭煩,離開台北也讓她不安。「回去吧,我哪裡都不想去,我想回家睡覺。」
赫連麒從置物櫃裡拿出一個眼罩給她。「在車裡也可以睡,到了再叫你。」
「麒……」她蹙起了眉心。「我們回去好嗎?我真的沒有心情。」
他的方向盤一彎,上了高速公路,好整以暇地道:「你被我綁架了,人質是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的,快睡吧。」
她歎了口氣,無奈的戴上眼罩,放平車椅,真的不理他,開始睡了。
行進中的車子大概有催眠的效果吧,她睡著了,直到他叫醒她。
她惺忪地睜開眼睛。「到了嗎?我們在哪裡?」
他替她解開安全帶。「休息站。」
驀然看到陽光,她瞇了瞇眼眸,聲音一如她的心境般酷寒,「我不想下去,你想去洗手間嗎?那我在車上等你。」
「你這女人也太懶了吧?」他笑著捏了下她的腮幫子。「一起下去。」
雖然她不情不願,他還是把她拉下車了。
休息站熱鬧得不得了,她像木偶一樣的坐在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空位裡。
她對周圍的人沒興趣,對販賣部門那些五花八門的伴手禮也沒興趣,她覺得心煩,覺得耳鳴,覺得很悶,下意識的想走出去。
他去買咖啡了,不厭其煩的排在長長的人龍之後,還對她微笑。
她的心緒被觸動了。
淚水驀然湧出眼眶,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她就是想哭。
她覺得莫名其妙,為什麼她會在人這麼多的地方想哭?
她逼回淚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
他端著托盤回來了。
「拿鐵咖啡,蜂蜜鬆餅,奶油卷蛋糕。」他把一杯咖啡放她面前,笑笑地說:「據說甜食會讓人心情變好,我們來試試看。」
卓詠佟默默的喝著咖啡,默默品嚐超甜的奶油卷,不再有奔回台北的衝動。
之後,他們又上了高速公路,一路往南開去。
她依舊戴著眼罩睡覺,讓高速行駛的車身催眠她,直到赫連麒再度將她喚醒。
再度醒來,她彷彿置身夢中。
車窗外已經是夜晚了,她發現車窗開著,陣陣帶著海味的涼風吹拂進車裡,她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這次比較有真實感了。
「我們在哪裡?」她悠悠的問,不想起來,這樣躺在車裡好舒服。
「墾丁的南灣。」他的聲音很輕快,宛如夜色中吹起的一陣和風。
「墾丁?」她怔忡了一下。
她一直以為他們可能在中部,沒想到居然來到了台灣的最南端。
她下了車,看到整個很西歐的民宿叫做「望月灣旅店」,五層樓高的建築物,每一個陽台都看得到綠色植物,夜晚的燈光把整個花園打造得很浪漫,還播放著悠閒的音樂。
「我們要過夜嗎?我什麼也沒帶。」她有點茫然的看著赫連麒,他一點長途開車的疲態都沒有。
「我什麼都替你帶了。」他俊眸帶笑地打開後車箱,拿出兩個中型旅行袋。
卓詠佟瞬了瞬眼眸。
看來他是有備而來,反正她也不能逃走,就由他擺佈吧。
他訂的是三樓的海景房,正對著南灣海邊。
房裡牆壁是白色的,傢俱都是吝裡島風,她一走出陽台就感覺心情跟在台北時有了些微不同。
她雙手支在欄杆上,身子前傾,凝望著入夜後的海灣景致。
赫連麒走到她身後,一杯茶送到她面前。「民宿女主人親自泡的花茶,夫人嘗嘗看。」
她以為是紅茶或麥茶之類,一入口,董衣草的香氣和著蜂蜜瀰漫在味蕾間,很有度假感,她幾口就把茶喝完了。
他接過她的茶杯,連同自己的一起擱在桌上,伸手撥開她臉畔被風吹亂的秀髮,把她拉進懷裡。
他們的眼光注視著彼此,彷彿這陣子她的表現那麼失常,他都能理解,盡在不言中。
他低頭吻住了她的唇,深深的吻了她。
稍後,他拉著她參加了民宿的戶外party,民宿男主人背著吉他自彈自唱,女主人穿梭其中,為每一組遊客送上新鮮烤物。
大家暢飲著啤酒,為自願獻唱的人打節拍,雖然彼此誰也不認識誰,但玩得很盡興。
然而卓詠佟置身事外的坐著,氣氛很熱鬧,她卻始終無法融入其中。
赫連麒不時為她倒飲料,把烤好的海鮮送到她盤裡,其餘時間他忙著和別人打成一片,他的態度很自然,彷彿她這樣再正常不過了。
隔天一整天,卓詠佟不想離開房間,她便在床上躺躺,有時在陽台上眺望南灣整個沙灘和三座巨大的白色風車,有時發一陣子的呆。
赫連麒倒是沒有刻意陪她,他自己去衝浪、玩帆般,還一臉陽光型男樣的跟青春無敵的比基尼辣妹搭訕,一起吃冰淇淋。
她沒有半點吃味的感覺,因為知道他是在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晚餐後,她終於肯跟他去海灘走一走了。
入夜的海灘還有三三兩兩的遊客,卓詠佟哀傷的望著海浪,心裡一陣絞痛,淚水終於潰決了。
「爸!」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對著大海大喊,一聲又一聲。
「爸——」
她應該更常去看他的……
她應該用拖的也要把阿姨和弟弟拖去。
她應該親口對他說,她並不怪他,而不是只在心裡原諒他。
遺憾、懊悔,說也說不盡,但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赫連麒擁住了她的肩膀,讓她倚靠著他。
哭出來就好,他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