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我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不過你不能因此就否定我的工作能力。」雖然她頭皮發麻,可一股莫名的怒意由她胸口竄起,氣他如此簡單就否決一個人。「對我而言,這是個全新的工作環境,或者你可以教我該怎麼應付這類的狀況,而不是只想著如何開除我。」
李竣維挑起眉尾,似乎沒料到她會頂嘴。
不過這讓他稍稍感到滿意,至少她不是個只會任人隨意揉圓掐扁的軟柿子。「我只是說你『恐怕』不適合,並不表示我會開除你。」他刻意強調某些字眼。
「但願你心口如一。」她輕哼了聲,鼻尖微微皺起。
極弔詭的,看見她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動作,李竣維竟愕然發現自己的生理起了反應!那讓他感到褲子變得緊繃。
見鬼了!她看起來不過是個小女孩,而且只跟他講了兩句話——真扯!
因自己這不尋常的反應,他瞇起眼,仔細搜尋著她細緻的五官,總算產生將她看清楚的探究動機。
她有雙不算太溫馴的眉,帶著稍有菱角的弧線,襯在底下是大而圓的眼,眼角微微上揚,看起來有點像貓;小巧的鼻管下連接著微豐的紅唇,標準的排列在她的瓜子臉上,然後是沒什麼特色的纖瘦身材,及露在制服裙下還算勻稱的小腿。
他認識的美麗女人多不勝數,但這樣平凡的她卻能輕易撩撥他的慾望……李竣維不禁暗自詛咒了聲。
「你幾歲?」他略顯沙啞地問。
「履歷表上寫得清清楚楚不是嗎?」她似乎沒有乖乖回答的打算,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其實她對自己的反應也感到詫異,畢竟她從來不是這麼尖銳的人,不過一遇到這個跋扈的男人,她就忍不住有氣——
錯的明明不是她,他憑什麼針對她發火?就算是情緒的轉移也不應該,她沒有成為代罪羔羊的理由及必要。
「別忘了我是你的老闆。」他有點氣惱,搞不懂怎麼兩人一單獨相處,這女人就變得這般伶牙俐齒?剛才要是她會這樣反駁,也用不到他親自出面。
不過他倒挺欣賞她的倔強。因為他身邊順從他的女人太多了,不需要多她一個來錦上添花。
說到重點,徐孟穎立刻矮了一大截。「二十五。」她該死的需要這份工作,不得不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她不情願的吐出自己的實際歲數。
瞧她咬著下唇的頑固神情,李竣維的下腹疼痛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有點變態,竟會對個正在跟自己發脾氣的女人產生慾望,而且還是如此強烈的慾望,讓他十分無奈。
可能是他禁慾太久了,該死!
「嗯。」他深吸口氣,巧妙的掩飾自己的慾望——他可不想第一次見面就嚇壞她。「你叫什麼名字?」就在她準備開口之際,他冷不防的再補一句。「噢,別再該死的說履歷表上有寫,那份資料在人事手上。」
這讓徐孟穎有點想笑,顯然自己之前的話讓他極不舒服,但她硬是壓了下來,免得又讓他以為自己不夠端莊。「徐孟穎,雙人徐,孟子的孟,聰穎的穎。」
李竣維蹙起眉心,對這個名字感到莫名的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他開始不確定自己以前是否見過她。
「沒有。」她老實回答。
「可是我聽過你的名字。」他用的是肯定句,他很肯定自己絕對聽誰提起過。
「你應該是記錯了。」徐孟穎知道他的唯一消息來源只有李蕙蕙,但她可沒打算跟他「相認」,更不想讓他以為自己是靠關係得到這個工作,於是她不假思索的否認。
「是嗎?」他很懷疑。
「絕對是!」她斬釘截鐵的重重點了下頭。
他瞇了瞇眼,意有所指地說:「剛才你要是像現在這樣有氣勢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很凶悍?」她挑挑眉,語帶挑釁。
李竣維聞言雙眼微瞠,隨即朗聲大笑。
她氣惱的咬咬牙。「你笑什麼?」
「你要這麼說也行。」他相信有她的日子應該會有趣許多,而不是像目前這樣,無聊透頂。「記得出去後幫我把門帶上。」
「我可以繼續留下來?」她不確定他是不是這個意思,不過這令她開始感到興奮。
「嗯哼。」他閉上眼,不再將眼定在她身上。「套句你所說的話,如果未來的你夠凶悍,我允許你繼續留在這裡工作。」她對他有某種程度且不知名的吸引力,還是少看她為妙,他心裡這麼想著。
他竟然用「允許」二字,那她是不是該「謝恩」?
她稍顯氣虛的輕問:「那,我出去工作了喔?」
「記得把門帶上。」依舊是老話一句,眼皮動也不動一下。
徐孟穎咬唇凝著他的臉龐一眼,隨即安靜的離開他的辦公室,沒忘記為他帶上門,還他一個清靜的空間。
連著幾日沒看到李竣維,讓徐孟穎鬆了口氣,手頭上的工作逐漸熟練,音樂也不再讓她感到難受,一切開始變得順遂。
「老闆喔?他不是天天來啊。」劉曉晴一邊收拾著桌面,一邊跟徐孟穎閒聊。「他還有正經的公司要管,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天天來夜店報到?」
「他白天還有工作?」徐孟穎詫異的頓了下。
「是啊,這家店只是他的投資之一,就我所知,他其實很忙的。」曉晴將盛滿污穢杯盤的托盤往吧檯送,將她一個人丟下繼續整理。「剩下的就交給你嘍!」
「嗯。」輕應了聲,徐孟穎呆愣的將桌面清理乾淨。
原來他要管理的不止是這家店,難怪他的氣勢這般凌人;家大業大嘛,總得要有些唬人的本事才行。
好不容易結束一天的工作,她換回輕便的T恤、牛仔褲,到夜店後方牽出她那輛用來代步的二手老爺腳踏車;由於宿舍距離夜店還有一段距離,她忍痛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錢買了這輛二手車,至少可以讓她站了一整晚的腿少受點折磨,並因此而感到滿足。
騎著腳踏車才上路沒幾分鐘,不料後方突然有輛車子疾駛而來,投射而來極強的車燈光束,而且還在逼近她時大按喇叭,頓時把她嚇一大跳,心一慌便連車帶人整個傾倒,當場跌個狗吃屎,腳踏車還壓在她身上,頓時令她痛得齜牙咧嘴。
糟糕,膝蓋跟手肘好像破皮了,真痛!
她委屈的瞪著飛馳而過的汽車,氣惱車主在這麼黑的夜裡開遠光燈,害她嚇一跳才造成這個窘狀。
徐孟穎掙扎著要搬開腳踏車,但手臂一動就讓她痛得快昏過去,她不禁懊惱的拍了下車輪,氣自己沒用到極點。
突然間,另一輛隨後而來的轎車停在她身邊,緊接著車主下了車。
她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因為他的車燈沒關,那刺眼的光線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只能將雙眼瞇成縫,睨著逐漸走向她的身影。
「徐孟穎?你該死的坐在這裡幹麼?」李竣維正巧開車經過,見有人需要幫忙,便雞婆的下了車,不料竟是這個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頓時教他的懊惱加倍。
沒到夜店巡視的這幾天,她的身影弔詭的常常不經意晃進他的大腦,為了抗拒這份莫名的悸動,他故意好些天不到店裡,以避免與她不期而遇,誰知道老天爺就這麼惡整他,讓他在這漆黑的夜、無人的公路上,遇見麻煩纏身的她。
徐孟穎先是呆愣了下,緊接著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以為我愛喔?我是被之前那輛車嚇到才跌倒的,相信我,這絕對不是我所願意的。」
今天一定是她的落難日,什麼人不好遇見,偏偏遇見他這瘟神,討厭!
「來。」他先將壓著她的腳踏車移開,然後朝她伸出手。「可以站起來嗎?」
「我膝蓋好痛。」她不想示弱,但她真的很痛,痛得她不得不請求支援。
「有沒有嗎?」他蹙起眉心,小心的將她拉起,並聽見她狠抽口氣。「看來不很樂觀。能走嗎?」
「我試……啊!」徐孟穎試著抬起痛感較輕的那條腿,想看看自己的腿部機能正不正常,卻突然感到一陣暈眩,眼前一花,然後就愕然的發現他已將她整個人抱起。「我、我或許可以試試看……」她結結巴巴的不知所措,基於自我防衛的本能,她想都沒想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天啊!她從沒這麼接近過一個男人!她在心裡哀號。
她的記憶裡沒有被父親擁抱過的經驗,因為從她懂事至今,她不曾見過自己的父母親,更遑論讓父親擁抱;至於相依為命的小弟,雖然跟她很親,但畢竟男女有別,兩姐弟再怎麼嬉鬧,都不曾像此刻這般……引人遐思。
「我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李竣維的聲音硬得足夠與石頭敲出火花,擺明了沒得商量。「你健保卡帶了嗎?」
「我、我放在宿舍!」眼底竄過一絲心虛,因為家裡沒有閒錢支付健保費,所以她的健保卡根本不能使用。這是她在決定上台北前,奶奶因感冒就診時才發現的殘酷現實,也是逼迫她離鄉背井的主因。
能跟奶奶和弟弟生活在一起,就算再累再苦她都不怕,但目前他們連最基本的生活條件都負擔不起,她又有什麼權利祈求一家人團聚?
小弟還在唸書,奶奶年紀又大了,家裡唯一有賺錢能力的只有她,偏偏自己不算高的學歷在窮鄉僻壤的鄉下,想找一份薪資還可以的工作根本難如登天。
離開家鄉那天,她對著故鄉的月台發誓,第一個月領到的薪資就先到健保局將積欠的保費結清,就算不夠,也要向健保局申請分期付款,至少能掙得全家人最基本的看病權利。
李竣維的腳步頓了下,不發一語的將她丟上車,然後回到駕駛座,放下手煞車——
「等等!我的腳踏車!」她以為他忘了,忙不迭的拉緊扶手。
「摔成那個樣子,丟在那裡不會有人撿。」他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彷彿她的問題不是個問題。
他的回答輕易在她心口劃下一道傷口,她無言的望著車外逐漸遠離視線的二手腳踏車,心底深處逸出一聲哽咽。
對他這種上層社會的人而言,那當然是輛毫不起眼的爛腳踏車,可對她來講,卻是僅存的所有,可惜他永遠不會瞭解。
「我會派人把腳踏車牽去修理。」或許是她的緘默及不經意流露出的哀傷神情,讓透過後視鏡偷覷她的李竣維發現自己用辭不當,他清清喉管,說出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話。
這算什麼?
表達他的歉意嗎?
他不禁暗自失笑,因為他從不向人道歉的。
徐孟穎的震驚不亞於他,但她悄悄壓下心口的暖意,輕啟紅唇。「那……你要載我去哪裡?」
最好不是醫院,她可負擔不起任何醫藥費。
「去個有醫藥箱的地方。」
他就不能挑個平凡一點又有醫藥箱的地方嗎?這個屋子太過乾淨,她有點擔心自己身上的髒污會把屋子弄髒了,更別提這裡還有個令人頭疼的老人家。
「能見到這麼可人的小姐,是我畢生的榮幸!我想我可以帶著微笑去見老爺跟夫人了。」打從她踏進這間屋子開始,那個年約六十出頭的灰白髮老人便沒停下他的嘴。「請問需要茶或咖啡嗎?想要什麼儘管開口,老許絕對不會令你失望。」
「別鬧了許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李竣維的臉色比她好不到哪兒去,顴骨甚至泛起一抹不太明顯的粉紅。「還有,她只需要醫藥箱。」
「好的,醫藥箱。」
老人家點了下頭,很快消失在他們面前,然後又很快的出現,手上抱著印有紅十字的白色醫藥箱。
「不管少爺你怎麼說,老許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別提這是五年來頭一回有小姐到家裡來,自從少奶奶……」
「夠了!閉嘴!」李竣維突然慍惱且沒禮貌的打斷老人家的聲音。
老許花白的眉尾下滑,看起來委屈極了,將醫藥箱放在徐孟穎前方的矮几上。
「謝謝你許伯。」徐孟穎小聲的向老人道謝。
她敏感的察覺到,李竣維之所以情緒失控,跟老人家提到「少奶奶」三個字有絕對的關係,但是她一點都不想去探究李竣維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就算她不想探究,卻也無法否認確實有個小小的好奇種子埋進她的心窩,不知何時會開始發芽……
「噢,真是溫柔的好女孩!」許伯眼睛泛起水光。
「呃……」除了奶奶,她並沒有太多和老人家相處的經驗,加上許伯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令她不安的移動了下位置。
「好了許伯,你該去休息了。」察覺她的不擅應對,李竣維命令一向早睡的管家進房休息。
許伯面露憂色。「可是小姐的傷還沒處理。」
「我來就行了。」沒漏看老管家瞬時浮現的喜色,李竣維懊惱的蹙起雙眉。「別淨想些有的沒的,去睡!」
「是的少爺。晚安了小姐,期待下次再相會。」許伯極禮貌的欠了欠身,然後踩著跳舞般的飛揚腳步離去。
徐孟穎感到吃驚又好笑,這可是她頭一回見識到腳步如此「輕盈」的老人家呢!
李竣維突然蹲在她腳邊,一手扶著矮几上的醫藥箱,一手碰了碰她的褲管。「把你的牛仔褲拉高。」
「我可以自己來……嘶∼∼」她驚跳了下,忙不迭的拉扯褲管,卻因粗糙的牛仔褲摩擦到傷口而狠抽口氣,立即紅了眼眶。
該死!牛仔褲的膝蓋部分泛著斑紅的小點,看來傷勢不輕。
「女人太倔強不是好事。」李竣維瞪了她一眼,彷彿她又做了蠢事。
「是你要我變得強悍的,你忘了嗎?」她譏誚的反諷,看到他拿出一把利剪,頓時腦子裡警鐘大響。「你想做什……喂!你幹麼剪我的牛仔褲」她來不及將話問完,尖嚷聲就取代了她的疑慮。
「還是你想脫下來比較快?」他微掀嘴角,對於一條「犧牲」在他剪刀下的報廢牛仔褲產生不了任何憐憫的情緒。
「不!」她想都沒想的丟出一個字。
「那就閉嘴。」果然,她的膝蓋已呈現青紫色,其上泛著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他不禁低咒出聲,迅速拿出醫藥箱裡的消毒用品。
當沾滿雙氧水的消毒棉塊劃過她的傷口,徐孟穎瑟縮了下,猛地閉上眼別開頭,咬緊下唇不肯呼疼出聲。
覷了眼她的倔強,他的眸心閃過一絲陰鬱,巧妙的被他掩藏在濃密的雙睫之下,然後對她的另一隻腳如法炮製,自然也不會漏掉她的雙手,只不過他好心的留給她完整的上衣,並沒有如牛仔褲那般加以破壞。
看著他利落的將自己的傷口處理乾淨,她發不出任何道謝的聲音,內心沮喪到了極點。
那輛被丟棄在路邊的二手腳踏車,加上身上這條被破壞的牛仔褲,她今晚的損失著實慘重,全怪那輛亂按喇叭的轎車!
這條牛仔褲陪她好些年了,她心疼的盯著被剪到膝蓋的褲子,心想回去將它裁成五分褲,或許還可以多穿幾年。
「不用心疼你的褲子,我會買還給你。」彷彿察覺她的不捨,他竟天殺的興起莫名的罪惡感,衝動的決定補償她。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需要。」她抬起下顎,努力用驕傲來武裝自己。
事實上,她該死的需要極了,但她著實無法忍受他的施捨,那只會讓她覺得自己更悲慘。
這是不是就叫山窮水盡呢?
不,還不算,至少她目前有份薪資小費都不錯的工作,目前只能算最糟的情況,但未來只會更好,總會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等她付清了所有債務,包括健保費及鄰居們好心借給他們的生活費,到時她就有錢買新的牛仔褲,還能為奶奶及小弟購置新的衣物——天知道他們已經好久沒買過新衣服了,往往都是撿鄰居的衣服來穿,等有錢以後,他們就有權利得到許久不曾得到的犒賞。
「倔強對你沒好處。」為她塗上清涼的藥膏後,他揉轉著她的腳踝,明顯感受到她一陣瑟縮。「痛嗎?」
「不,不痛。」她的牙在打顫,但她不肯吐實。
李竣維不發一語的拿出一瓶黑黑的液體,倒一些在手掌,惡意似的用力推揉她的腳踝。
「啊∼∼」她驚喘,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粒。
不管她的抗拒,他一逕以相同的力道揉捏著她的腳,直至關節處泛紅,才拿塊巴掌大的藥膏貼上,沁涼立即竄上她的心頭。
「我說過,倔強對你沒好處。」纏上繃帶後,他將醫藥箱收拾好,起身指了指客廳後方的長廊。「今晚你就睡這裡,左邊倒數第二間。」隨即走進長廊上的其中一間房間,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
她瞪著腳踝上的繃帶,心情複雜極了。
這個男人怎能同時這麼霸道、無禮,卻又這麼溫柔呢?
原以為他揉搓腳踝的狠勁會將她折磨至死,可現下泛疼的腳踝不那麼疼了,卻有一股不知名的熱流不自覺的流進她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