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聲響起,方健楷上前應門,眼前是個高大男子,看來有點眼熟。
「伯父你好,我是殷存義,我送晴嵐回來。」
「喔,,」方健楷想起來了,女兒訂婚那天曾見過面,聽說是「擎宇銀行集團」未來的接班人,相當沉穩安靜的一個人,和他弟弟形成反差。
今天可真是怪了,晴嵐不是由未婚夫送回來,反而是她未來的大伯?只見方晴嵐臉上毫無血色,緊抿雙唇不言不語,似乎強忍著極大痛苦。
這時潘穎芝從廚房走出,一邊解開圍裙,一邊皺眉問:「晴嵐,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母女連心,她一看到女兒的模樣,不只胸口變得悶重,連腳底都有點發冷。
「抱歉,我想先扶她回房休息,晚點再跟你們解釋。」殷存義感覺得出來,身旁的女人隨時都要崩潰,因為她從頭到腳都在顫抖,老天,他真想殺了殷弘平!
儘管不明內情,方健楷和潘穎芝仍點了頭,幾分鐘後,殷存義神色凝重地走出房。
「來,先坐下來。」方健楷端上三杯麥茶,心想也許需要長談。
「到底怎麼回事?」潘穎芝有種不好的預感,女兒從小不用人擔心,除了品學兼優、乖巧貼心,第一次交男朋友就訂了婚,工作上也能進入狀況,一切是如此順利,莫非命運要讓她深受挫折一次?
「伯父、伯母,希望你們先冷靜一下,這件事我沒有資格多說,應該由晴嵐決定是否要說出來。」殷存義不確定是否該由他來開口。
「你不說,是要我們擔心死啊?」潘穎芝是個急性子,差點要拍桌。「我們女兒一臉快昏倒的樣子,我們能不知道原因嗎?」
「小聲點,不要對人家那麼凶嘛!」方健楷拍拍妻子的肩膀,夫妻倆相處三十多年,早就摸透彼此脾氣。「至少你也別讓晴嵐聽到,讓她好好休息。」
丈夫說得有道理,潘穎芝勉強沉住氣,卻還是堅持道:「我可以冷靜點,但是你一定要說出來,我們是她的爸媽,比誰都有資格知道。」
殷存義思索片刻,才決定吐露些許事實。「我弟弟他……做了對不起晴嵐的事……可能很難收拾後果。」
「對不起晴嵐的事?!」方健楷原本還算心平氣和,一聽這話也渾身不對勁了。
潘穎芝反應更大,立刻拍桌,還破口罵道:「才訂婚幾個月而已,他竟敢亂來?是不是勾搭上別的女人?是誰?我們晴嵐哪裡不好?他有什麼不滿?竟敢做出這種混蛋事!」
殷存義被罵得無辜,但他並不介意,他只在乎晴嵐的感受。「伯父、伯母,我替我弟弟覺得萬分愧疚,但晴嵐受到這種打擊,現在心情很亂,我們最好不要更刺激她。」
方健楷按住妻子的手。「殷先生說得對,你這樣大叫,晴嵐聽了一定很難受。」
「好好,我小聲點就是了,可是……怎麼會這樣?」潘穎芝腦子裡一團亂,扭住雙手努力回想。「晴嵐今天早上才熬了粥,說要去看弘平,因為他感冒了需要補充營養……那時晴嵐看起來好好的呀!難道是今天發生的事,就在你家不成?」
女人的直覺果然準確,殷存義點頭道:「沒錯。」
「對方是誰?」在潘穎芝眼中,沒有人比得上她女兒。
「你們也認識的人,郭香筠。」
這答案無疑投下一枚震撼彈,潘穎芝幾乎要昏倒。「是她?她常來我們家,訂婚的時候還請她當伴娘,居然會是她?」
方健楷面露懷疑問:「你確定沒錯嗎?香筠她滿乖的,我見過她好幾次,她看起來很單純呀!」
「是我親眼目睹。」殷存義自己也難以相信,人生故事竟可以如此荒謬。
方健楷和潘穎芝只能搖頭歎息,這無疑是火上加油,女兒同時被未婚夫和好朋友背叛,那傷口該是多麼血淋淋,不知要痛多久才能結痂?
殷存義也明白,這會是段漫長的療傷期,此刻他不該多加打擾。
「我明天會再來,有什麼事請隨時跟我聯絡。」他留下名片,站起身走向門口,而方健楷和潘穎芝心情亂極了,根本無心送客。
「兩位請保重。」殷存義鞠個躬,靜靜關上大門。
開車回家,他看到弟弟坐在客廳沙發上,郭香筠已經離開了,只是她的影子似乎還在,還深深影響著這屋內的人。
「晴嵐……她回到家了?」殷弘平的聲音有氣無力,像被抽乾了血液。
殷存義點點頭,沉重道:「她爸媽都在家,我已經讓他們知道這件事了。」
「一切都完了……晴嵐永遠也不會原諒我……」殷弘平把臉埋進雙手中,整個人垂頭喪氣。
長久以來,他對這份感情有種不安全感,因為晴嵐太美太好了,在他眼中有如女神,他沒有信心水遠留住她,才會急著訂婚,怕她有天看穿他的無能和怯懦,不願與他為伴。
恨就恨他自己守不住承諾,一時寂寞無聊,打發時間的插曲成了童話的休止符
殷存義冷冷地對弟弟下令——
「你明天就去她家門口下跪,直到伯父伯母原諒你才能站起來,然後你要到晴嵐房門前下跪,直到她也原諒你為止。」
「沒有用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原諒我,晴嵐她不可能接受有污點的感情,更何況是愛情和友情同時的背叛……」殷弘平搖搖頭,他太瞭解未婚妻的個性,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你連試都沒試,怎麼知道沒有用?」殷存義不能接受弟弟的消極說詞。
殷弘平蒼涼一笑。「哥,你不懂……我本來就配不上她,現在這樣也好,早點讓她看穿我是怎樣的人,我早就知道這天遲早會來到……」
殷存義走上前,用力抓住弟弟的肩膀。「既然沒有信心愛她,又為什麼要追求她,甚至都訂了婚!」
望著弟弟那雙絕望的眼,對峙片刻,沒說半句話,他伸手就是重重一拳,打得殷弘平都流鼻血了。
兄弟倆從小感情極佳,都是殷弘平捉弄哥哥為多,殷存義總是包容弟弟的一切,今天為了方晴嵐,他第一次揮拳相向,但他不想說明理由,更沒有意願道歉,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哥,謝謝你……讓我覺得好過些……」殷弘平倒在地上,嘴角噙著苦笑,眼角已有淚意。
有些事情已經回不去了,更哀傷的是,那竟是他親手造成的……
方家人度過了難熬的一天,方晴嵐什麼也不說,方家父母深知女兒的個性,堅強到讓人心疼,只能在旁默默關懷。
潘穎芝憂心道:「晴嵐的自尊心很強,又有點完美主義,我都不敢想像她現在是什麼心情……」
「不要給她安慰,也不用給她建議,只要陪著她就好。」方健楷對妻子說。
夫妻倆商量的結果是,他們會尊重晴嵐的決定,訂婚不算什麼,反正結婚都可以離婚了,趁早認清事實也好,只盼晴嵐早點定出情傷。
第二天晚上,殷存義帶著禮盒前來拜訪。「你們好,我來看看晴嵐。」
「喔……」方健楷抱著遲疑的態度,以為殷存義是來幫他弟弟求情的,但那種花心女婿實在要不得,更奇怪的是,殷弘乎那個戴罪之身怎麼自己不來?
「你回去!我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潘穎芝對殷家人都看不順眼,誰叫殷弘平傷了她女兒的心,為此她可以跟殷家反目成仇!
「伯父、伯母,你們請放心。」殷存義直接表明來意。「我不會替我弟弟說話,如果晴嵐決定退婚,我沒有意見,我只是代替家父、家母來看看她,他們都很擔心她的情況。」
「唉,我們才更擔心呢!」方健楷從來沒看過女兒如此頹喪,卻還是強打起精神去上班,這份倔強真不知是遺傳了誰?
方晴嵐回家後就把自己關在房裡,沒有聲音沒有動靜,準備了她愛吃的東西也沒胃口,整個人就像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僅剩軀殼還在行屍走肉。
殷存義再次鞠躬致歉:「真的很抱歉,讓令千金碰到這種事,我和家父、家母都深感愧疚。」
潘穎芝原本就一肚子火,忍不住開罵:「你那個弟弟到底在想什麼?當初他追我女兒多慇勤,追到了就不知珍惜,腳踏兩條船還故意找上她同學,做人一定要這麼殘忍嗎?」
「好了、好了,你罵他有什麼用?做錯事的又不是他。」方健楷插進話,對殷存義說:「既然你來了也好,進房去看看她,她吃得太少了,我們只能逼她多吞些維仙他命。」
方健楷自己是內科醫生,當然明白健康多重要,可惜對自己的女兒無能為力。
「是。」殷存義帶了家中廚師熬煮的補品,雖然成功機率不大,但總希望方晴嵐能吃一點。
潘穎芝聞到補品的香味,心底一愣。相較於那個混賬負心漢,原來這位殷存義才是有心人,於是她口氣放柔了。「也好,你就試試看吧。」
「我會盡力的。」殷存義深吸口氣,敲過門,直接開門走進方晴嵐的房間。
房裡一片昏暗,只有桌上檯燈亮著,方晴嵐坐在地板上,雙手抱著膝蓋,像個小女孩窩在牆角。
她那雙水波蕩漾的眼,而今失去了神采,盯著牆上某一點,彷彿望著虛無,整個世界都是虛無,因為她的愛情已破碎,而一張破碎的鏡子,是找不到完整容顏的。
殷存義脫去西裝外套,放下保溫盒,也坐到地板上,打破室內沉默。「你該吃點東西。」
她以無言做回答,繼續望著雪白牆面,房門開啟時,她曾有一瞬間的渴望,會不會是殷弘平來了?出現的卻是殷存義。
難道她以為還可以從頭來過?事實都已清楚而殘酷的擺在她眼前,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那畫面!
只是快四年的感情,她無法說放就放,多希望搭上時光機,回到兩人相愛的日子,遺有那麼多希望、那麼多計劃,彷彿斷線的珍珠,仍閃閃發亮,卻無法串在一起。
「我不是來替誰說話或求情的,我只希望你照顧好自己。」他坐在那兒神色自若,決定和她對峙到底。「你不肯吃,我就不離開。」
她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個有工作狂的男人,放著那麼大的企業不管,居然晚上七、八點就出現,為了替他弟弟犯下的錯道歉,有必要嗎?為何不是殷弘平來扮演這角色?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在兩人之間,一場叫做沉默的比賽正在進行。
方健楷悄悄打開房門探望了三次,發現房裡的兩人都不說話,大概也沒有他插話的餘地,於是他又靜靜關上門。
當時針走到十二點,方晴嵐緩緩站起身,盯住他說:「我要睡了。」
「吃點東西再睡。」他沒忘記他此行的目的。
「我不想吃。」
「你的心情不想吃,但你的身體需要養分。」殷存義很堅持,不看到她進食,他不會離去。
她思索了一下,反問道:「你自己吃過了嗎?」
「沒有。」他根本忘了這回事。
她靜靜望著他,這張臉帶給她一種複雜的感受,看到殷存義就想到殷弘平,為何他們兄弟倆如此神似,卻一個像冬天,一個像夏天?殷弘平擁有夏天的熱情外表,卻帶給她寒冬的感受,殷存義看來就像冬天本身,誰知內在會是溫暖的呢?
無論如何,這個男人是真心關懷她,她不想讓他也跟著她受苦,何必呢?她就算哭到眼睛瞎了也無所謂,但不用拖另一個人下水,他是無辜的。
「你要先吃,我才吃。」
「好。」他心頭振奮,但表情仍平靜,連忙站起身,替兩人分配好食物。
她只喝了一小碗湯,他知道這已是她讓步的極限,因此他也不多勉強,收拾好保溫盒,只說了句:「我會再來的。」
門外,方健楷聽到了這段過程,開始若有所思,常言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或許女兒的幸福並沒有那麼遙遠……
事發後,殷存義三天兩頭就來到方家,方晴嵐對他大多不言不語,最後也只肯吃一點東西,但他不氣餒,總待在她房內,靜靜讓時間流逝。
在這種時候,方家夫婦就坐在客廳等待,一邊泡茶一邊聊天,不管心底如何擔憂,日子仍是要過。
方健楷單手托頰,納悶道:「說來也真奇怪,那個負心漢一次也沒來,反倒是這個原本的大伯,有事沒事就來看晴嵐,晴嵐卻也肯見他,還肯稍微吃點東西。」
「或許他是因為愧疚感吧!」潘穎芝聳聳肩。
「會不會是他喜歡我們家晴嵐?」方健楷有種奇特的預感,事情沒那麼簡單。
潘穎芝瞪了老公一眼。「這種時候你在瞎說什麼?弟弟嫁不成,難道要嫁哥哥?晴嵐又不是沒人要,誰說非得嫁給殷家的男人?」
方健楷被罵卻笑了。「可是我滿欣賞殷存義這年輕人,如果當初晴嵐遇到的是他該多好。」
「他這種悶不吭聲的男人,不太適合當男朋友吧?」潘穎芝說著說著,居然認真考慮起來。「我們女兒本來就不多話,跟這種男人在一起,怕兩人會悶壞,不過這也難說,畢竟品行最重要,畢竟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人,要是沒定力、沒良心就完了。」
「呵呵……事實證明,你也想過嘛!」他嘲笑老婆說。
她敲一下丈夫的胸膛,啐道:「想想而已,又不能怎樣,現在這種情況,女兒怎麼可能說換對象就換對像?尤其還是那個負心漢的哥哥?現在這時機,怎麼說都不對勁,起碼也要等一、兩年後吧!」
「我相信他會等,你信不信?」
「就讓時間來證明,我們也不用特別期待。」潘穎芝已學到教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晴嵐她沒有幾年是好不了的,這是她的初戀,兩人又訂了婚,那第三者還是她的好朋友,怎麼會這麼慘?我自己都想哭……」
潘穎芝自己年輕時也曾狠狠受過一次傷,後來才碰到丈夫這個老實人,因此她能瞭解那種刻骨銘心的痛。一想到女兒承受著多大的苦,她既捨不得又不甘願,殷弘平那小子竟然偷吃到郭香筠,兩人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
方健楷和妻子有相同心情,卻有不同思考方向,摸摸她的頭髮說:「人生太過一帆風順也是不行的,換個角度想,幸好還沒結婚就出事了,否則等以後結了婚、有孩子了,才發現嫁不對人,那不是更糟糕?」
「可是我心疼、好心疼……」她靠在丈夫肩上,忍不住唏噓。
「我懂,我也是……」夫妻倆擁住彼此,互相汲取力量,但他們明白,這份心疼遠比不上女兒的心痛,只怕有千倍萬倍的不及……
無論歡笑或落淚,時光仍繼續流逝,三個月來,殷存義常常造訪方家,帶來許多水果和補品,幾乎把他們家變成了健康食品店。
「伯父、伯母,你們好。」他並不多話,但總是彬彬有禮。
「晴嵐在房裡,你吃過晚飯了沒?要不要吃點東西?」方健楷對這年輕人頗為欣賞,慇勤招呼。
「不用麻煩,多謝。」
潘穎芝對這個「該死的殷家人」也改觀了,臉色變得比較和善。「其實你不用這麼多禮,發生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老是收你的禮物,我們也過意下去。」
「請不用客氣,如果我能力辦得到,我真希望挽回所有的錯誤。」殷存義放下禮盒,決定一鼓作氣地說出今天來意。「其實……我是要向兩位報告一件事,郭小姐懷孕了,他們決定下個月結婚。」
方健楷和潘穎芝一聽,腦袋都是一片空白,雖說他們也不認為女兒會回頭,但聽到這消息還是萬分震驚,曾經多少美好過去,都變成了感傷回憶。
屋內只有寂靜,教人窒息,幾分鐘後,潘穎芝終於眼眶泛紅地開了口;「麻煩你……麻煩你轉告晴嵐,我們說不出口……」
「我會的。」殷存義明白,這是他的責任。
方健楷拍拍他的肩膀。「多謝你了。」
殷存義點個頭,敲過門走進方晴嵐的房間,潘穎芝才把頭靠在丈夫肩上,心痛到快不能呼吸,更不敢想像女兒會是什麼反應,老天呀老天……
打開房門,殷存義看到一抹身影站在窗邊,方晴嵐手上拿著書,但她視線飄向天空,看著很遠的地方,似乎她並不存在於此,即將消失無蹤。
忽然間他有種衝動,想把她從窗邊抱下來,怕她像隻鳥兒就要飛走。
幸好,這時她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來了。」
「你好嗎?」他放下保溫盒,其實他不抱什麼期待,今天方晴嵐怕是什麼都吃不下了。
「應該算還好吧……」她自己也不確定,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一切都在變化中,難以捉摸。
「我今天來,有件事要告訴你。」
她抬起頭,從他眼中看得出,他要說的不會是好消息,但她又能怎樣呢?人生如此難料,她既渺小又無能為力,唯有讓那風、那雨席捲過她傷痕纍纍的心。
「你說吧,不管什麼事,我撐得住。」
殷存義斟酌著該如何說明,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郭香筠懷孕了,昨天她拿著驗孕報告到我家,我爸媽希望他們盡快結婚,弘平他……他也答應了。」
短短幾句話,宣告了故事的結局,雖說她已決定不回頭,但在這被狠狠拋下的瞬間,她的心再次粉碎,再次捻曉成灰。
三個月來殷弘平毫無音訊,她多少領悟這份情已滅,卻沒想到他們可以這麼快就修成正果,只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人生若都能像剛相遇的時候,又哪來這些悲傷的詩詞歌曲?
看她全身一陣劇烈顫抖,他立刻伸手將她擁住,啞聲道:「想哭就哭,別忍著。」
她靜靜任他抱著,眼淚有如泉湧,無法自主地抽泣,幾乎就要不能呼吸,必須張開嘴才能喘息,肩膀和胸口都劇烈起伏,像個病重的人,需要氧氣罩。
房門外,方家夫婦隱隱聽到女兒的嗚咽,但他們不敢走進那扇門,怕一起抱頭痛哭,更怕停不住眼淚。
潘穎芝靠在丈夫肩上,淚水早已浸濕他的襯衫,在這一刻,門裡門外都是心痛。
不知過了多久,方晴嵐哭得倦極了,連頭都抬不起來,殷存義扶她躺到床上,自己則跪在地上,拿面紙為她擦去最後一滴淚。
他的動作好溫柔,她既感激又感動,至少這世上還有一些美好的事,不全然是殘酷冷漠的。
「從今天起,我不會再哭了。」她在對他說話,也在對自己承諾。「麻煩你告訴他們,我會消失。」
他搖搖頭,又心疼又不捨。「你不用這麼做,你沒有錯,該消失的是他們。」
「多謝你,但我想……我必須離開,為了我自己好。」
她雙眼紅得像流過血,焦點落在天花板某一點,心思飄到了遙遠的地方,那是幽藍海底最深處,只有心事夠沉的人才能到達。
他知道他說什麼也沒用,她已決心要遠離這傷心地,而他留不住她,至少目前他是無能為力的。
站起身,他為她熄了燈、關上門,不管要多久的時間,他會等她回來的那天。
從提出申請到真正調職,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方晴嵐就空降花蓮遠來大飯店工作。
她在飯店附近租了一間房子,靠山面海,每天都在海浪聲中睡去和醒來。
那是一棟四十多坪的平房,適合一家人居住,屋主在台北工作,常年閒置,她一個人住當然太大,但她不在乎,一口氣付了半年租金。
除了海景一覽無遺,離最近的鄰居有十幾公尺遠,她非常滿意,就這麼離群索居,忘了還有個世界,最好世界也忘了她。
每個月她會休幾天假,回台北看看爸媽,親子之間不用說太多,他們都懂這女兒還沒走出來,只能留待時間淡化傷疤。
本以為她就此和過去斷絕,但殷存義不肯讓她如願,因為公事上的關係,她必須常跟他接觸,也因此更要堅強起來,他是唯一看過她崩潰的人,她不會再讓他看到第二次。
殷家六口要抵達花蓮的這天清晨,她一樣在海浪聲中醒來,卻覺得自己好像沒睡過,身心仍是疲倦,昨晚她夢到很多以前的事,是因為今天即將面對殷家人嗎?
走到浴室,對著鏡中的自己,她說:「方晴嵐,活了二十九年又四個月,給我拿出一點女人的志氣,被情人和好友背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因為你重新活過來了。」
沒錯!該死的都死過一次了,該活的就得好好活下去,整頓好自己,開車上班去,繁忙的一天正要開始呢!
「方經理,三間尊爵套房都整理好了。」
儘管事前已叮囑過,方晴嵐仍要親自檢驗,所有細節都不能出錯。「這種茶點不行,殷老先生牙齒不好,要選擇容易咬的,還有殷老夫人吃蛋奶素,這些食品都沒有標示,快去換過!」
「是!」
「小朋友的兒童套餐、玩具組、圖畫書都OK了嗎?」
「OK!」
作為方晴嵐的屬下,大家都知道上司平常雖態度溫和,工作上卻是個完美主義者,一點小差錯都不容許,因此他們格外戰戰兢兢,要是哪裡「凸槌」,就準備寫長篇報告了。
一旁,一個寢具用品的業務代表問;「你們方經理有沒有男朋友?」
「問這做什麼?」總機妹妹阿慧反問,這位業務代表常來談採購事宜,大家就像老朋友似的。
「問,就是想知道呀!」業務男瞇起眼,露出獵人看到獵物的眼神。
阿慧對此也不驚訝。「追我們方經理的人可多了,你先抽個號碼牌,慢慢等吧!」
「她都沒有心動的對象嗎?」
「她來花蓮四年了都是單身,追她的人一整台遊覽車都裝不下,從客人、上司、教授、醫生,不知多少青年才俊都煞到她呢!」
業務男越聽越是有興趣。「她到底想要怎樣的男人呢?你們沒問過嗎?」
阿慧聳聳肩。「方經理平常對我們很客氣,沒什麼架子,但她從來不參加我們私下的聚會,其實我們也不太瞭解她,總覺得有種距離,摸不清她在想什麼。」
「她確實有一種冰山美人的氣質,但就是因為這樣,才越讓男人蠢蠢欲動。」業務男再次感慨,如此佳人不知誰有本事擄獲?
阿慧吐吐舌頭。「既然如此,希望奇跡會發生在你身上啦!」
背對他們的方晴嵐不知有人正在討論她的感情生活,只專注於工作中,確定每個環節都準備完善。
至於她呢?準備好面對一切了嗎?答案絕對是肯定的,她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