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問忻已經看完一份報紙,往左手邊瞄上一眼。她肩膀夾著話筒,右手還在努力振筆疾書。
懷孕消息傳回雲林後,她的雙親似乎很期待小外孫的降臨,頻頻傳授安胎補方,對女兒視若珍寶的疼惜,由此可見一斑。
你父母真的沒說什麼嗎——這句話他問了無數次。那麼傳統的家庭,自小便受良好的品德灌輸及教養,真的可以忍受女兒未婚生子?
沒有啦,他們很高興要當外公外婆,真的沒有要和我這個敗壞門風的不孝女脫離關係——她也每次都如是回答。
現在看來,應是所言不假。
她母親很關心女兒,擔心年輕人不懂得懷孕初期身體的調養,頻頻叮嚀大小瑣事及注意事項……
雖然不是很懂,但她父母沒翻臉就好,他怕死了看她哭——即使這三年多來,他幾乎不曾再見她哭過,只除了做愛時,高潮極致的無助泣喊。
她看起來,很快樂,像是沒有什麼能令她煩憂,每天都過得那麼滿足愉快。她喜歡這樣的生活吧?喜歡和他在一起,吃同樣的食物、蓋同一條被子,夜裡冷時擁抱入眠,再一同迎接另一天的到來……
從不以為,自己還有能力給誰幸福,但她看起來,真的就是很幸福的樣子。
他沉然凝思。回過神來,她已經講完電話,正專注整理母親交代的重點……
「小不點,你要不要回雲林?」
「咦?」謄寫食譜的手停住,一時不知他問這話的用意,不敢貿然應聲。
他……又想推開她了嗎?
「女人懷孕的事,我不懂。要補什麼、不能吃什麼、將來小孩生下來要怎麼坐月子……這些你媽媽都有經驗,她可以將你照顧得很好,所以我覺得,你回去住會比較好。」有個生了七胎,小孩生到經驗老到的母親,他會安心很多。
「我、我回去的話,那……你呢?」她小心翼翼,試探地問。
「如果你希望我陪著你的話,那我們就把房子處理掉,回去定居。」
他說「回去」!他把她的家,也當成他的,說得那麼順口,自己沒有留意,她卻聽得滿腔感動,上前抱住他亂親一通。
「好,我們回家去!」她的家,就是他的!
聽到他們要回雲林定居,最高興的莫過於關家老父。
當了一輩子的職業軍人,連在兒女面前都ㄍㄧㄥ住威嚴剛正的形象,做為孩子品行紀律的表率,但其實,對兒子要求一絲不苟的關父,對女兒永遠有求必應,寵愛寶貝到不行。
所以,當女兒愛上一個恐婚、不談戀愛的男人,為了女兒的笑容,他認了!永遠無法拒絕心愛女兒的要求。
不過,這可不代表他會給那個男人多好的臉色看,只要想到女兒有多委屈,他就沒辦法喜歡那個男人。
瞧瞧,一看就是奶油書生樣,纖細得像風一吹就垮的樣子,像什麼話?還動不動就靠在他女兒身上,他自己沒骨頭嗎?這樣要怎麼保護他女兒,為她撐起一片安穩天空?沒肩膀嘛!
還有,聽聽那張嘴!沒禮數、沒口德,有把他這個老丈人看在眼裡嗎?好吧,人家是沒娶他女兒,而且看這情勢,未來也不打算娶的樣子,可是好歹看在他女兒替他懷了個小孩的分上,最起碼對孩子的外公多點尊重吧?
連對她的親人多用點心去討好都做不到,這男人根本就沒把容容放在心上。
反正從第一眼看到梁問忻,他就不喜歡他,怎麼看就怎麼不順眼!
自從搬回雲林後,兩個男人極度不對盤,關家的日子,從此變得很不平靜——
「你爸又在瞪我了。」滿不在乎說了句,傾下身慵懶地枕靠在她腿上。
「你又哪裡惹到他了?」
「真是個深奧的好問題。」他也想知道。
關梓容頭簡直快痛死了,以前只覺得這兩個男人不太合,現在看來,怕是過度樂觀了。他們極度不對盤,夾在中間的她,真是兩面不是人。
「一定又是你說話太沒節制。」這人沒口德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損人不分季節、也沒有對象之分,「有損無類」,得罪人的本事很高竿,如果連她爸爸都中招,她一點也不意外。
「有嗎?」不怎麼在意地反省了下。他覺得自己很收斂了,不然依照往常,他還會更「直話直說」。
「梁,他是你孩子的外公,我很重要、很重要的親人,如果他討厭你,我會很難過的……」
死穴。
他最聽不得後面那句。
「……我盡量。」
關梓容會意淺笑。這男人不說好聽話,卻真的很在意她的感受。
「他這樣踢,你不會痛嗎?」輕撫她七個月大的肚子,掌心傳來的震動,令他不住地皺眉。
這小子是沒有一刻能安靜下來嗎?
前兩、三個月沒有明顯的變化,到第四個月就像吹氣球一樣脹大,原本全無孕吐情形,卻在懷孕第五個月時嘗到苦果,吃什麼都吐得一塌糊塗。
到了第七個月,情況稍微好轉了,每個人看到她的第一句話都是:「有沒有想吃什麼?」完全把她當豬來養。
「別這樣,梁。寶寶是在跟爸爸打招呼。」纖指柔柔撫平他深蹙的眉心。「不會不舒服,真的。」
是嗎?他眉心稍霽,質疑地摸了摸,臉龐貼上圓圓的肚腹傾聽孩子的生命律動。臭小鬼活力十足,這樣也好,他和孩子健康點,嘮叨老太婆的笑容會比較多。
梓容的三哥與初戀情人復合後,也搬回老家定居,讓他覺得陪她回雲林的決定是對的,這是她自小生長的地方,有那麼多親人照顧她、圍繞在她身邊,熟悉的人事物,清幽的環境,對孕婦比較好,她每一天看起來都好快樂。
她覺得開心,那就好。
初春午後的微風輕輕吹來,他枕在她腿上,睡著了。
關梓容眸光放柔,指尖撫過他安睡的臉容,滿眼的憐惜。
他呀,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也不曉得那種一心一意為她、珍惜一個人的對待,在她來講,就是最平凡、最珍貴的幸福了。
他以為,愛情還能是什麼呢?不就是這樣平凡相依,柴米油鹽話家常,牽著對方的手走過每一個晨昏嗎?
他說他不懂愛、無法愛,怕自己傷害她,可是在她心目中,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愛她,他給了她那麼多的快樂、那麼飽滿的幸福,雖然,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自覺。
不知道她愛他,也不知道自己愛她,更不知道,這就是愛情。
但是,那又何妨?愛情確實存在,這樣就行了。
好睏,她也瞇一下好了。
端了補湯出來,正打算吆喝女兒來喝的關母,瞧見中庭的景象,頓時噤聲。
一張搖椅上坐了兩個人,是稍嫌太擠了些,但他們都睡得好熟,在有限的空間裡相互依偎,五指牢牢交握。
好溫馨的一幕畫面,教人看了滿滿的暖意。
帶著微笑,悄悄回到屋內,沒去驚擾那對相依的愛侶。
那年五月,關梓容陣痛了一天一夜,在醫院生下一個健康的小男嬰。
關梓言帶著女兒來醫院探望時,護士剛好抱小孩來喂完母奶,在父親臂彎裡睡得好香。
「小姑丈、小姑丈,我要抱表弟。」悅悅扯了扯梁問忻衣袖。
梁問忻謹慎將兒子放到她等待的雙臂間,叮嚀她要抱牢。
「我會我會!」媽媽也給她生了一個弟弟,她很會抱小孩喔!
小姊姊架勢十足,抱得有模有樣,他這才放心回到關梓容身邊,伸臂摟過她。
「把拔,表弟好可愛唷!和我一樣也是金牛座的耶!」今年準備要上小學的悅悅,很開心地向父親報告她的新發現。
「對呀,悅悅是姊姊,要保護弟弟喔!」關梓言笑笑地輕撫女兒的發,與她一同審視初生兒。
蠻牛一隻,有什麼好高興的?老天保佑別是一副牛脾氣。
「小孩名字取了嗎?」
「蔚蔚,關子蔚。名字是爸取的,梁說要讓小孩姓關。」關梓容回答。
當大哥的挑眉瞥了孩子的爸一眼,沒說什麼。
「蔚蔚五官比較像爸爸。」俊秀臉容,有梁問忻的影子,關梓言道出觀察結果。
「眼睛像容容。」梁問忻想也沒想便道。又深又亮,還有嘴型、笑起來的樣子,很像她。
關梓容笑靦他。「你看得好仔細。」
「這孩子很愛笑,脾氣應該不錯。」從出生到現在幾乎不怎麼哭,剛剛也聽護士說,沒看過這麼好帶的新生兒,應該是懷孕期間母親得到極好的照拂,身心愉悅,生出來的小孩自然乖巧,胎教是很重要的。
梁問忻其實沒有父親想的那麼對容容滿不在乎。他倒覺得,這男人疼容容疼得不可思議。
出院後,關母忙著幫她坐月子,他接下照顧小孩的責任。
這孩子在關家很受寵,白天大家搶著抱,晚上也不怎麼哭鬧,雖然是新手爸爸,倒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一天夜裡,關梓容醒來,他沒在身側,本能往嬰兒床的方向望去,一旁擺著空掉的奶瓶,兒子在他懷中安睡,他安靜而專注地凝視與他肖似的小小容顏,而後很輕、很溫柔地在兒子嫩頰上淺吻一記。
直到這一刻,她才鬆下一口氣。
懷孕以來,他一直很平靜,從沒表現出一丁點對這孩子意外到來的心情,無論是無措、排斥或者是喜悅,就只是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全心全意照料懷孕的她。
她知道,他是顧慮到她的心情,不願她傷心才會留下孩子,有了孩子,再也不能拿「單純性伴侶」來當借口,假裝只有慾望的需求。她曾經擔心他是不是能夠接受,直到現在,看見他親吻兒子,她確定,他珍惜兒子的心情,就像對她一樣。
睡夢中醒來,發現兒子不在臂彎,梁問忻坐起身,窗外天色暗了下來,空蕩蕩的房裡只有他一人。
心,莫名地有些慌。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遭人遺落的孤寂感,被寂寞吞噬的無助及倉皇,讓他無法適應黑暗,總是點一盞燈。直到那名女子的出現,熨暖他失溫的體膚及心跳,無時無刻,只要回過頭,她永遠在身邊守候,不曾走遠。
容……
他從沒有一刻,如此迫切想見她,深刻感受自己有多恐懼失去她,這名女子在心中的份量,重得超乎自己所能承載。
生命中,再也不能沒有她。
她沒讓他慌亂太久,打開房門,熟悉的聲浪定住他的步伐。
「這個傻爸爸,老是半夜爬起來看著兒子發大半夜的呆,剛剛趕他去睡個午覺,到現在還沒醒呢!」那道聲音柔柔地輕笑,談起心愛的男人,連音律都帶著顯而易見的愛戀憐惜。
「我沒想到你們會在一起那麼久、牽絆那麼深,他對感情有很深的不信任感。」邵娉婷跟著放低音量。「我剛出道的時候,出第一張專輯,美術企劃就是他,也看過他談幾場戀愛,但好像總定不下來,尋尋覓覓,不知究竟在找什麼。」
「剛開始,覺得他感情觀太輕率隨便,後來慢慢察覺,他只是寂寞,怕了一個人的生活。之後有一段時間沒有他的消息,再見面時,他完全杜絕情愛,那麼害怕孤單的人,卻不敢接受任何人的陪伴,想想,其實挺心酸的。」
「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來陪他呀。」
「他沒質疑過你的說詞嗎?以你的條件,怎麼可能找不到好對象,需要沒名沒分沒承諾地陪他白耗三、四年?」
「他沒問。」
「說他聰明,偏偏在這方面呆成這樣。你的家在雲林、你成長的地方在雲林、你最熟悉、最有感情的地方也在雲林,台中有什麼?不過就是他而已,他會不知道你是為什麼離鄉背井,放棄親人留在台中嗎?」
關梓容微微一笑。「我想,他心裡多少有數吧。」知道她想家,才會主動說要陪她回來,將她放在她能擁有最多愛與關懷的地方。
邵娉婷挑挑秀眉。「不覺得委屈嗎?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領悟你為他做了多少、犧牲多少。為他放棄穿白紗、共組小家庭的夢想,如果不是意外懷孕,甚至還要捨棄當媽媽的權利,明明那麼愛他,卻不能說,還要假裝只是寂寞為伴……」
關梓容偏頭,回視她。「我們現在這樣,有差別嗎?」
邵娉婷一愣,恍然失笑。「你們兩個真的是很妙。裡頭那個,是睜眼瞎子,任何有知覺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有多迷戀他,替他生孩子、擔心他的身體、每天睡在他身邊替他暖床暖被、孩子們左一聲小姑丈,梓勤右一聲小姊夫地喊、保險受益人名字是你,連財務收支都交給你全權打理,這樣還不是老婆的話,我真不知道什麼才算是了。這樣還ㄍㄧㄥ住不結婚,到底有什麼意義?」
「就因為沒意義,所以我不拘泥啊!我們不是沒有愛情,只是他不曉得那就是愛情而已,婚姻只是一張紙,那張紙所能換得的一切,我已經擁有了。」他其實知道,沒他在身邊,她哪裡都不會去,這樣的感情牽絆,早已與婚姻無異。
「如果他永遠都想不通,你打算就這樣耗一輩子?」
「嗯。一直以來,我要的都只有他。」無論有沒有婚姻。
「可是他一天不娶你,爸就會很氣他。」
「沒關係,他不會氣太久。」蔚蔚出生後,爸的態度似乎有些軟化了,看見梁也已經比較不會擺臉色,好歹是他外孫的爹嘛,就算不念外孫,也會念在他是女兒深愛的男人,愛屋及烏,那只是時間問題,她瞭解爸爸。
「你自己看得開就好,梁問忻走運,遇到你愛他愛到肯包容一切,換作別人,哪能死心踏地堅持到現在。」簡直就是世紀癡情女的行為。
她失笑。「二嫂,天快黑了,我進房去開個燈,晚點吃飯再聊。」
「是是是,去探你的情郎,我不打擾了。」
被調侃一記,關梓容微窘。她確實是掛心房內,她的男人。
與邵娉婷暫別後,她踩過兩級階梯,穿過門廊回房,迎面遇上他。
她極自然地揚起一抹溫柔笑意。「睡醒了?我正準備要叫你起來吃晚飯。」
梁問忻不發一語,張手擁抱她。
「怎麼了?」她不解。梁的表情怪怪的。
他頭抵靠在她肩上,模糊哼應了聲,不知咕噥什麼。
「梁,你說什麼?」她好像隱約聽到他道謝,還有什麼「沒放棄我……」之類的。
「我說,你真的好矮,我靠得腰酸。」歎息。這得靠一輩子啊……
「……」肯給他靠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這男人,好像是讓關家入贅的吧?
可不是?小孩都姓關了。
不是聽說他們沒結婚?
也是。小容光明正大帶男人回來同居,怎沒把地爸爸氣瘋?
話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好奇是人類的天性,左鄰右舍耳語不斷,關家近來相當具話題性,榮登鄉里間八卦嗑牙議題排行榜第一名。
關梓容去市場買了菜回來,只見母親在客廳看美食節目兼做筆記,順口問:「爸呢?」
關母推推眼鏡,比了比後面那條巷子。「和阿水嬸吵起來了。」
「為什麼?」爸和阿水伯不是三十年的老鄰居和最佳棋友?
「就阿水嬸在說問忻什麼入贅吃軟飯之類的,把你爸氣到了。真是的,愈老脾氣愈壞。」
「有什麼關係?讓他們說啊,梁說他不介意。」
「我們知道他不介意,是你爸聽不得有人說阿忻一句不是。」
關梓容訝然失笑。
現在關家最受寵的人可是梁問忻,爸護他護得緊,捨不得他受一丁點委屈,疼他比自己的兒女還疼,連她都不知道這情勢是怎麼演變的。
爸現在都不太找阿水伯下棋了,直接和梁問忻廝殺,前兩天她還聽到敗在梁手下的爸承受不了打擊,被梁調侃:「老頭,輸了就要認。」把爸氣得半死,直問他耍了什麼手段。
「嘖,都幾歲人了,這麼輸不起,我兒子都在笑你了。」那時,有事笑、沒事也笑的愛笑小娃娃在他懷裡手舞足蹈,看起來的確很有嘲笑阿公狼狽的嫌疑。
「噓,蔚蔚,笑小聲一點,阿公很沒風度的。」
他這張嘴實在很壞,偏偏爸又很吃那套,每次都被激得臉紅脖子粗,卻還是每次都愛自找苦吃邀他下棋。
「你爸他呀,只是老臉拉不下來,嘴上和阿忻斗兩句,其實心裡比誰都愛護他。阿忻為你做的,我們都看得見,也知道他是真的對你好,會疼你一輩子的人。」容容懷孕的時候,他每天陪著她散步半小時,讓生產時比較好生;肚子大了,洗頭不方便,他每天替她洗頭,動作那麼溫柔細心,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一直到現在,小孩學說話,他一遍遍教蔚蔚說的,是「媽媽」而不是「爸爸」。
「梁知道的。」爸媽對他已經不只是半子,而是直接當兒子在看待,梁問忻不會感覺不到,那聲「老頭」完全就是不肖子在忤逆父親的嘴臉,如果不是很親密地當成了自家人,哪會一副任性死小子的模樣。
「回來半天了,怎沒看見那對父子?」她左右張望。
「說要幫蔚蔚洗澡,進去有好一會兒了,八成又玩到忘形。」
關梓容搖搖頭,笑道:「我去看看。」
才靠近浴室,就聽到兒子的笑聲。
「梁?」推開未上鎖的浴室門,父子倆光溜溜地坐在浴缸裡泡澡,那個不肖父親將七個月大的兒子放在浴缸上方,順著傾斜坡度當溜滑梯在玩,溜到水裡快滅頂時又即時撈住,一個玩人、一個被玩得不亦樂乎。
「你們兩個,夠了。」她笑斥。「快點起來穿衣服,小心著涼。」
梁問忻任她由手中抱走兒子,順勢躺下,雙手枕在腦後。「兒子給你,換你進來陪我。」他們很久沒有洗鴛鴦浴了。
聽出言下曖昧至極的邀約,她羞紅了臉,輕斥:「大白天洗什麼澡,你不怕被笑,我臉皮還沒你厚。」到時全家都知道他們躲在浴室裡幹什麼好事了。
用大浴巾包住兒子,他還躺在浴缸裡沒有任何動作,她紅著臉嬌嗔:「好啦,你快起來穿衣服,晚上蔚蔚抱去和爸媽睡,你想怎樣都行,可以了吧?」
勉強可以接受。
愉悅地起身穿衣,抱回兒子,吹著口哨回房。
稍晚,她回房想告訴他,媽替他燉了一鍋湯,提醒他出來喝,哭笑不得地發現他又把兒子當玩具在玩了。
六、七個月大的小娃娃還坐不太穩,小屁屁下包著厚厚的紙尿布,像個不倒翁似地搖搖晃晃,惡質父親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往他額頭一戳,仰倒在鋪了厚厚一層棉被的床鋪上。
小娃娃屢敗屢戰,愈挫愈勇地掙扎著坐起又要往父親的方向爬。他認得喔,認得那個最心愛、最心愛的人……
再戳,再倒。又爬,又戳,又倒。
「呀呀呀——」小娃娃不依了,抗議地伸長胖胖的手臂,沒骨氣地硬是要往他身邊靠攏。
眼看小娃娃快哭了,大手一張,將他抱了個滿懷,附贈響亮的一記頰吻,扁嘴的小娃娃立刻又笑呵呵,好滿足、好心愛地依偎。
這人真是夠了,老的也玩,小的也玩,有沒有那麼愛玩啊?
關梓容沒好氣地拎來乾毛巾替他擦拭濕發,嘴裡還在叨念:「光顧著玩兒子,頭髮也不吹乾,要是再生病就給我試試看。」
他斜瞟一眼。「我比較想玩你——」話還沒說完,後腦勺被巴了一記。
「兒子在這裡,你說什麼渾話!」
嘖,管家婆愈管愈多了,現在連嘴巴都管。
「等等啦,外面冷,穿件外套再出去……」
忍無可忍,歎了好長的一口氣——
「阿婆,你真的做不到一天不碎碎念嗎?」
吵完架回來的關氏大家長,在中庭遇到面帶笑容的老婆,順口問了句:「什麼事這麼好笑?」說來消消他吵出的一肚子火。
妻子指了指前方拌嘴的小倆口。「你覺不覺得,問忻喊『阿婆』的口氣,像極了在喊『老婆』?」那種揉合了無奈、親匿,卻也有滿滿感情的一句謔稱,每聽他說一次,心都覺得暖暖的呢!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容容本來就是他老婆啊!至少,在所有關家人心中,早已如是認定。
雖然,他們依舊沒有結婚。
然後,再過兩年,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是女兒。
她生女兒時痛了很久,飽受折騰、幾乎磨掉她半條命才生出來,然後他二話不說去做了結紮手術,不讓她再有機會挨這種痛。
女兒滿月那天,爸爸很開心地請了親朋好友喝滿月酒,家裡許久沒這麼熱鬧了,那晚她喝了幾杯,微醺。
入睡前,她帶著輕微的醉意,在他耳邊低語:「梁,我愛你。」頓了頓。「你其實早就明白,對吧?」
他不答,默默擁抱她,反問:「你覺得幸福嗎?」
「嗯……」很幸福,因為有他。
酒意催化下,她跌入深眠之中,錯過了他輕得不能再輕的遲來回應——
「我也是。容,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