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秒鐘也無法多等,立刻前往董家。
前來開門的王嬸欲言又止,察覺她表情有異,唐君蔚蹙眉輕問:「靜舒和小恩還在睡?」
一室靜悄悄。
看了牆上的鐘,八點半了,小恩的作息很規律,就算是暑假也不會賴床,而靜舒這些日子不再半夜亂晃,作息也被小恩盯得很緊,氣色一日比一日紅潤健康,母子倆是在比乖的。
「她……那個……」
她的表情讓唐君蔚有很不妙的預感。「發生什麼事?」
「就……夫人的……『丈夫』……來了。」
「他來了?」杜承嗣八百年不管妻子死活了,來做什麼?
「他……就你知道的,夫人的父親死前留了不少財產給她,這陣子又要選舉了,他……」
唐君蔚很快領悟過來。
也只有關乎到錢的事情,配偶欄那個名字對他才有意義。
「他沒對靜舒怎樣吧?」
「呃……他每次來都只是要她簽個名而已,夫人怕死他了,每次他來過之後,都要費很大的勁才能平復她的情緒,然後這一次,因為小恩在……那個……」
小恩喊媽媽被他聽到,杜承嗣不爽,凶了小恩幾句。
「哪來的死小鬼!別亂叫!」再怎麼樣,她還是杜大議員名義上的配偶,不容外界有任何捕風捉影鬧醜聞的機會。
一直以來,怕他、躲他的董靜舒,只要他能立刻消失在眼前,要她簽多少名都願意,但是這一次,她沒有退縮,緊緊摟住小恩。「你……不讓小恩叫,我就不簽!」
衝突由此而起。
王嬸講得含糊,他並不清楚過程,但肯定靜舒必然嚇壞了。
真是要命!怎會那麼巧,他前腳走,杜承嗣後腳就來,如果他在,至少可以保護他們母子不受傷害……
唐君蔚心急奔上樓,董靜舒抱著身子縮在床角掉淚,兒子在旁邊拚命安慰。
「媽媽,不要哭啦……」
「靜!」他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她掙扎了下,見是他,反手用力回摟。
「壞人來了,他……凶我、又凶小恩……」感覺得出來她極害怕,身體一直在抖。
壞人?原來在靜舒心中,只當那個人是壞人,沒有其他。
「還有呢?」
「他……打我……我怕他……」她抽抽噎噎地哭,賴在他懷裡,像個迷路的小孩終於找到家。
唐君蔚一頓,臉頰仍可見紅腫痕跡。
王嬸沒告訴他,那渾帳男人還會對她動粗!
收攏雙臂,他憐惜道:「不要怕,靜。有我在,我回來了,以後你不用再怕。」雖然晚了點,但是他會用全部的力量,守護她與兒子。
「你……回來了……」她茫然重複。
「對,我回來了。對不起,晚了十年。」這些年,讓她太委屈。
抽噎聲止住,她驚愕地仰首,眉睫仍掛著淚珠。「你想起來了?」
他不答,只是柔柔撫著她的發。「你一直都知道是我,對嗎?」即使忘了一切,將自己隔離在世界之外,依然在第一眼就認出他來,他愧負她,好深。
「我等了好久……」聲音飽含委屈。從深夜等到天亮,從十七歲等到二十七歲,等得好久好久……
「對不起,我回來得太晚。」唐君蔚鼻酸,更用力摟緊她。「你怪我嗎?」
她沒有一刻忘記過他,他卻沒認出她來。
她搖頭。「你只是在生氣,故意不理我,等氣消了就會想起來。」
以前他們鬧彆扭,他不想理她時,就會故意涼涼地損她:「小姐貴姓?我們熟嗎?」
但是她只要一直撒嬌,一直纏他,不用幾分鐘他就沒轍了,會投降地笑著歎氣,溫柔地抱住她,對她比以前更好。
這次也是一樣的,他只是氣還沒消,假裝不認識她而已,很快就會像以前一樣愛她、疼她。
「那,我為什麼會生你的氣?」
「……」她怯怯地鬆手,往後縮了縮,表情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小小聲說:「因為我說了很過分的話……」
「什麼話?」
「我……說要分手……你好生氣,好難過……你走開了……」一走就是十年,沒再回頭過。
「那你為什麼想跟我分手?我對你不好嗎?」
「……」她張口,又緊緊閉上,這回死也不答了。
但是他想弄清楚。
這個結,困擾了他十年,是這個結,造成他與她往後十年的人生從此改寫。
「靜,把頭抬起來。」
「我不要。」
「靜——」
「不要嘛!」她鬧脾氣地掙脫他,不讓他碰了。
唐君蔚凝視她,蹙眉深思。
究竟是什麼事,讓她如此心虛,抵死不肯告訴他?
是怕說了,他會不肯諒解,再次轉身走開,這一走又一個十年?還是……真有那麼難以啟齒?
見她如此驚慌、逃避,這副模樣讓他不忍再追問。
「好好好,你不想說,那我不問了,王嬸說你一晚沒睡,要不要睡一下?讓小恩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董靜舒悄悄打量他一眼,確定他沒有要逼問的企圖,這才稍稍卸下防備,撒嬌地伸出手。「你也要陪。」
他輕笑,替她拉來被子、調整枕頭高度,再讓兒子鑽進兩人中間,張開臂彎守護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兩人很快陷入深眠中,他支肘,側著身靜靜凝視他們的睡容。
他心裡尚有太多疑問,要面對的事情也還很多,但是這一刻,他只想靜靜看著他們入睡後滿足的臉容、陪伴他們。
他深戀的妻,摯愛的兒。
稍晚,唐君蔚下樓來,倒了杯水坐在客廳啜飲,低斂著眼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王嬸過來關切了一下他們的情況,他輕聲回答:「沒事,都睡了。」
「還是你有辦法。」以前,只要杜承嗣來過,那幾天她都睡不安穩,夜裡惡夢頻頻,都要好幾天才能平復情緒呢。
唐君蔚靜默了下。「你說,那個老管家,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
「對呀。」
「他在哪家醫院,我想去探望他。」順便談談。
有些事,他得弄清楚,而那位據說看著董靜舒長大的老管家,或許能給他答案。
老管家已經出院回家靜養,他要到住址後,直接前往拜訪。
來開門的,是一名四十出頭的婦人,老管家的兒媳婦。他說明來意,婦人招呼他人內,倒了杯水給他,進房去通知公公。
不一會兒,老管家在媳婦的扶持下走出房門,抬眼見了他,驚愕地絆到門檻、掉了枴杖,唐君蔚趕緊上前,攙扶住差點跌跤的老人。
「小心點。」
「你……」在他的扶持下坐入沙發,老管家仍未從震驚中回復,怔愣地瞧著他。
這反應,已經給了他答案。
「你認得我,是嗎?」
「這什麼話!我當然認得!」當年和小姐愛得死去活來,甚至為了他,小姐吃了那麼多苦,怎麼可能忘得了!
「不要告訴我,你早就忘了小姐!」不然為什麼那麼長一段時間,一點消息也沒有?
唐君蔚苦笑。「我是忘了。」不只忘,還忘得一乾二淨。
「你!」老管家氣得揮開他,不讓他扶。「你知不知道小姐一直在等你?你把她害得那麼慘,結果自己居然忘了她,過逍遙日子去!你還有沒有良心!」
老管家的指責,他沒有一句能反駁,只好靜默。
「既然不要她了,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因為我想找回來。」唐君蔚抬眸。「我不想忘,不想辜負她,可是記憶有的時候由不得我。如果我早知道她的存在,不會任她空等我十年。」
「你……」異樣的文句組合,讓老管家聽出不對勁。「你發生了什麼事?」
「我出了一場很嚴重的車禍,那一段時間,記憶整個都很混亂,有時候連自己是誰都不太記得起來,我休學了一年,往返醫院做復健、看精神科醫生、做記憶重建……有些流失的記憶,已經找不回來,我以為那些不重要,現在再想想,很多事情或許不是我當時以為的那樣。」
他娶了當時在他身邊陪伴、不離不棄的溫柔女子,家人說他們是對相戀至深的情人,如果不是發生意外,他們已經預備結婚。他沒有懷疑地相信了,因為在潛意識裡,他知道自己真的有很深愛、非娶不可的人,他以為那人是她,以為孩子是與她共有的……
原來,一開始就錯了,他將感覺錯置在別人身上,以至於沒再去追尋那個真正藏在心底的人。
婚後不到一年,祖母、弟弟以及妻子,全葬身於地震天災中,那時他正好回醫院復健,而甫出生便體弱多病的兒子也在醫院,一夕之間,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要不是身邊還有嗷嗷待哺的稚兒,那時的他真不知如何熬過來。
這麼多年,一直只有父子倆相依為命,從沒想過他們還有親人,而且是那麼重要的一個人,與他們的生命緊密相連,不可分割。
老管家吶吶無言,答不上話來。
「靜說,當年她跟我提分手,但是問她為什麼,她怎麼也不肯說,在那之後,我就出了車禍,徹底與她斷了音訊。我想,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吧?你能幫我嗎?」
「她……」老管家眼神飄移。「那個……都這麼久的事情了……反正現在你回來了,就不要再去追究那些……」
不知為何,他覺得老管家此時心虛不安的神情,與董靜舒還真像。
「但是我想知道!無論是什麼原因,我都要弄清楚前因後果,這樣我才能知道自己未來該怎麼做。這對我很重要,如果你知道,請告訴我好嗎?」
「……你確定?」老管家面帶難色,或許是擔心他得知後,會選擇放棄董靜舒……
「你直說沒關係,我有心理準備了。」
「……老爺……不是很贊成你們來往,當時,他比較屬意杜家。」
料想得到。政商結合是魚幫水、水幫魚,很尋常。他有什麼?了不起只是一顆真心而已,憑什麼說要娶人家千金大小姐?活該被反對。
「小姐不聽,硬是要跟你在一起。後來……後來……」
那個後來,應該就是靜舒向他提分手的原因了。
「小姐跟你分手之後,有一次,我聽見她哭著對老爺說……杜先生他……侵犯她……」
唐君蔚震驚地瞪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她向他提分手的原因?她覺得背叛他、愧對他?
「她……這樣她父親還讓她嫁那種畜牲?」婚前就做得出強暴她的事,婚後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老爺不相信啊,他覺得那是小姐為了跟你在一起,捏造出來詆毀杜先生的謊言,杜先生又抵死不承認……」
「混帳!他還讓靜舒跟傷害她的人對質?」簡直是將她的尊嚴放在腳下任意踐踏!這是什麼混帳父親?
好好的女孩子,誰會賠上自己的名譽清白去詆毀別人?而那個身為父親的人,居然寧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還能再承受多少羞辱?他無法想像,那時的她有多無助,多痛苦……
老管家說,她是後來才發現自己有了他的小孩,那時,她找他找得很急,可是他完全斷了音訊,怎麼也找不到,再加上父親的威迫,她求助無門下,只能嫁了。
那時,她沒有別的辦法,為了保住小孩,她不得不嫁。
婚後,她的日子過得並不好,在老爺的面前,杜承嗣還會稍稍收斂,做做樣子,畢竟還得仰靠董家的財力,可是人後,沒有哪個男人有這麼好的度量,能容忍妻子帶著別人的孩子嫁給他。
他怎麼傷害董靜舒,夫妻關起門來,外人又怎麼會清楚?
杜承嗣很聰明,不會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皮肉傷,但是另一種形式的折磨更教人屈辱而難以承受。
不需多言,唐君蔚自是懂得言下之意。
一個男人,能用什麼手段傷害女人,還猜不到嗎?以性為名的傷害,比任何手段更殘忍,也教外人無置喙餘地,存心教她有苦說不出。
他閉上眼,心房狠狠抽痛。
一直到她懷孕第八個月,被送到醫院,沒人曉得他是怎麼欺負她的,孩子幾乎胎死腹中,緊急剖腹生產,孩子已奄奄一息。
終究是自己的外孫,老爺也沒那麼狠心,可是孩子留下來,只會影響她的婚姻,她永遠斷不了過去,於是打聽到唐家人的下落,將孩子送還他們,只對小姐說孩子夭折,從頭到尾,沒讓她看一眼、抱一下孩子。
那時候,孩子已經是她唯一支撐下去的力量,失去孩子,她的情緒徹底崩潰了,也是從那時候起,她精神時而恍惚,時而清醒,有時候自己前一分鐘做過什麼,下一分鐘已經忘記了,有一回甚至差點燒了房子。
接著,老爺去世,失去最後一個親人,她將自己與世界完完全全隔離開來,不看不問不聽來逃避痛苦,誰都不認得,也誰都不理會。
杜承嗣丟不起這個臉,將她藏到台南娘家,便再也沒理會過她。
老爺去世時,將所有的財產留給她。其實,他還是心疼女兒的,唯一的獨生女兒,怎麼會不疼?他也不是眼高於頂要面子什麼的,只是不相信唐君蔚是真心愛女兒,沒貪圖什麼,畢竟兩人身家相差太懸殊,說無目的實在難以取信於人。
他太自信,錯在以為做了對女兒最好的安排,卻發現那才是毀了女兒一生的關鍵,臨終時,老管家看得出他其實是後悔的,所以竭力在為女兒打算,找律師、立遺囑,確保她後半生衣食無虞,至少看在錢的分上,女婿不會太為難她。
說完他想知道的,空氣中陷入長長的一陣凝滯,唐君蔚不發一語,老管家也看不穿他在想什麼。
他,還是十年前的他嗎?
老管家永遠記得,十年前的小姐,流著眼淚卻無比堅定地向父親保證,她愛的那個男孩有多優秀、多上進,他以後一定會有出息,他們真的真的很相愛,請求著被認同、被成全的表情。
那麼年輕、那麼稚嫩的女孩,卻對自己的眼光好有自信,那副好驕傲愛上了他的神情,十年當中,老管家怎麼也忘不了。
現在,她愛的這個男人,知道了最不堪的一切,還會如她所言地愛她,心念堅定不移嗎?
長長的靜默過後,唐君蔚緩慢地開口——
「你以為我會如何?二話不說轉身就走,當作沒來過嗎?」那些苦,是為他受的,他以為他會拘泥那些她無法自主的事?如果她早十年前告訴他,而不是獨自承受痛苦向他提分手,他當時就會緊緊抱住她,撫平她受的創傷。
「你……還要她?」老管家不無訝異。
「沒有什麼要不要,她本來就是我的女人,小恩的媽媽,我不會再放手。」
「可是……杜先生那裡……」她還有一樁婚姻啊。
「我會去找杜承嗣談,要什麼條件他才肯離婚。」
老管家欲言又止,很想告訴他,要離這個婚……怕是難了。
杜承嗣要的,應該是她名下的財產,可是身無分文的董靜舒,他還會要嗎?
他不是懷疑唐君蔚的動機,小姐說他是真心愛她,他也願意相信,但是,誰都不能否認,財產總是多了點附加價值,不是嗎?
和老管家談完,怕董靜舒醒來沒看見他會驚慌,又連忙趕回來。
推開房門,他們還在睡,而且睡得很熟。
他放輕腳步,脫了鞋上床,在兒子身邊躺下,她眉間一動,醒來,他旋即送上暖暖笑容。「午安。睡得好嗎?」
一如全天下所有的平凡夫妻,醒來時枕邊有人溫柔地打聲招呼,問她睡得好不好,就像她只是睡了一覺醒來,而他從未離去、從未有過十年等待,酸楚相思。
「我剛剛……夢見好多以前的事。」她望住他,眼神帶抹迷惘。
「什麼事?」在她張口前,又道:「如果是好的才說,不好的,都只是夢,醒來就好了。」
「是嗎?」她疑惑。「可是……我夢到你不見了,我找了好久,好慌、好怕……寶寶、寶寶也不見了……他們說……寶寶死掉了……」
「都說是夢了啊,我不是在這裡嗎?還有寶寶,他長大了,你看,他不是好好地在你旁邊睡覺嗎?你太大聲會吵醒他喔!」
「喔!」她趕緊雙手摀住嘴巴,那嬌憨可愛的模樣逗笑了他。
他右臂越過熟睡的兒子,握住她的手,一臉神秘地說:「我有個小提議。」
「什麼?」眨眨眼,好純真地問。
「我們自己偷偷去約會,放小恩鴿子。」
「啊?這樣不好……」她猶豫了下,母性的本能,還是第一個會先考量兒子。
「有什麼不好?他已經長這麼大了,不是小嬰兒,不會哭著找媽媽的。」敢哭也會揍到他不哭。「而且,你好久沒跟我約會了。」
「唔……」他可憐又落寞的表情,引起她的愧疚感,一時左右兩難,拿不定主意。
她認真思索的表情很可愛,但是他還是不會讓她有繼續思索下去的機會,因為等她考慮清楚以後,她一定會很吐血地回他一句:「我還是留下來陪小恩好了。」
他現在在兒子心中沒地位,連在她心中都排在兒子後頭了!
「好了、好了!就這樣決定了。」拉了她起身,土匪似地劫了人就走。
等兩人走遠,床上的小恩才慢慢張開眼。
「老爸比我還入戲……」讓他覺得,他好像真的是他們共同的兒子一樣……不過,這種感覺真的很好,所以……他就大方一點,把媽媽讓給老爸一天吧!
「我們要去哪裡約會?」被劫出來的路上,她問。
「我們以前都去哪裡約會?」他反問。
她歪著頭想了一下。「吃飯、逛安平老街、小山坡看星星、去你家看書、烤肉、吃火鍋……啊,對了,你很愛吃那間百年老店的蝦卷。」
她如數家珍,一一細數,他始終微笑聆聽。
「你記得好清楚。」
「當然。」和他有關的事情,她每一件都記得清清楚楚。
「好,那我們就先去吃蝦卷、逛老街,晚上你再帶我去小山坡看星星!」當下說走就走,一路拉著她吃美食、逛老街,悠閒愜意地牽著彼此的手漫步古意盎然的街道中。
這些都是歷史的痕跡,縱使昔日繁華不再,只要曾經存在過,就會留下痕跡,不必怕被世人遺忘。
記憶,也是一樣的。
曾經愛過,就會在心底留下痕跡,雖然他已經遺失當時那種生死相隨、年少癡狂的熱烈,但仍會不自覺地被她吸引、憐惜她、珍愛她,歲月沈斂後的性情,能以另一種更溫存、更雋永的方式愛她。
走過古跡,走過舊居,走過他們曾去過的每一處,一同見證他們曾經共同擁有的,點點滴滴重溫那些愛戀過的心情。他虧欠她太多,那些屬於他們的珍貴記憶,他想找回來,找不回來就再創造一回。
「廟……」她停住腳步,喃喃道。
「什麼?」
「廟……我們去過的……」
「好,那你帶路。」
她說的廟其實不遠,拐個彎就到了。
她想來,他陪她來。
她想求籤,他就幫她求。
十年前,她求的簽,是大凶,生離死別的下下籤。
十年後,他求的簽,是中吉,柳暗花明的中上簽。
「還完了嗎?」她茫然地問廟公,廟外的面相攤已經不在了,但是,她真的好想知道,她欠的債,什麼時候才能還完?
廟公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
「應該還有一點吧。」柳暗花明尚未明,依照籤詩的意思,恐怕還有一小段要熬。
「可是……好辛苦。」如果還沒……可不可以讓她賴掉?她已經還得好累,快要還不動了……
走出廟門時,剛下完一點小雨,唐君蔚伸手摟了摟她。「別擔心,我陪你一起還,不管要還多少、還多久,我們一起等。」
晚上,他們到小山坡,仰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下過雨的天空特別明亮,每一顆星都看得好清楚。
他忽然想起什麼,翻身坐起,好認真地問她:「你說,我們的第一次,是在這裡?」
「呃……對,對呀。」好害羞,含糊地應了聲。
「那,我的表現怎樣?」真吃虧,居然忘光光。
「什麼?」
「就……很痛嘛!」一整個的糟。
不會吧?就只有這個感想?
唐君蔚大受打擊。「那第二次呢?總不可能一次就懷孕吧?」他有那麼強?還是壞事真的做不得,一次就恭喜老爺賀喜夫人了?
「……」她再含糊了幾句。
「在我家?」然後咧?
「……」
「緊張?喔。」難免嘛,還算新手。
「……」
「不會吧?」他奶奶沒事選這時候進來?
他一急就——Game Over!
她根本來不及感覺什麼就結束了,過程「迅速」到足以成為任何男人一生的恥辱。
「……」這下,換他無言了。
幾近自暴自棄地,他問:「第三次?」總不會換他弟弟進來吧?
「……你不要問了啦!」她一點都不想打擊他啊。
「看你這副表情,我也不想問。」絕不會是什麼美妙答案,何必問來自取其辱?
那時他忙、她要與他見面又是偷偷瞞著家裡,能夠依偎擁抱、過兩人世界的機會真的不多,那間小小的房子是他們一家三口的棲身之處,沒有太多私人的空間,連要偷偷接個吻都很倉促,還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偏偏又年輕,血氣方剛,常常忍不住,逮到機會便想一親芳澤……
他好挫敗地呻吟,甚至猜得到,他們在一起,她應該沒體會過真正兩性歡愉的滋味。
這樣她還願意死心塌地等他十年,還真是他祖上積德。
「還有機會。」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重新躺回草地上。「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再也不會那樣,愛得好急,連擁抱都太急,便匆匆分離。
「還有,小恩都十歲了,也許我們可以考慮再幫他添個弟妹,獨生子很寂寞呢,丟個弟妹給他玩,才不會常常跑來霸佔你,你是我的——啊,對了,我忘記問你,生小恩有讓你受太多苦嗎?」
她點頭。「很痛。」怎麼也生不出來,後來情況危急,醫生才決定緊急開刀,剖腹將孩子產出。
「這樣啊。」他憐惜地吻了吻她掌背。「那不要生太多,再一個就好,免得小恩老在我耳朵邊煩。好不好,靜?」
「嗯。」她淺淺微笑,聽他規劃未來,感覺像又回到從前,那個十七、十八歲的少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