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約約,左瀠瀠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說話,不一會兒,她的額頭便覆上一條溫熱的毛巾,她虛弱的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邢鷹嚴肅的俊顏。
她柳眉一蹙,想起來了,她從地宮的梯架上跌了下來,可為何現在會躺在她的房間裡?直覺要坐起身,但立即被邢鷹按了回去。
「給我休息。」他冷冷怒斥。
「不行的,李侍郎說時間很緊迫……」
「他說什麼我不管!但大夫說你染上風寒,如果你不好好休息,那我馬上叫呂傑找人把你爹給抓回來,叫他做完他該做的事!」
「你!」她咬咬牙,「你可不可以少管我的閒事?」
他半瞇起黑眸睨視著她,「行!我現在就將我多管閒事的閒事再管回來,免得讓人嫌棄!」他立即轉身怒吼,「呂傑!」
她臉色丕變,「等等……」擔心他真的反悔,她急著下床,沒想到心急加上身子虛,整個人就這麼跌下床來。
他極力克制住扶她的衝動,咬牙瞪著虛弱跪坐起來的女人,不明白她明明如此纖細,個性為何卻那麼倨傲固執?
「主子?」呂傑恭敬的站在門口。
邢鷹瞠視著坐在地上的女人,她以眼神向他哀求,他咬咬牙,「沒事了。」
呂傑立即退出房門外。
「知道怎麼做了?」他冷眼睨她。
她只能沮喪點頭,下一秒,她的身子突然騰空,他竟然紆尊降貴地抱起她,再把她放到床上,而且動作是那麼輕柔。
「謝謝。」低如蚊蚋的感謝引來他一記啼笑皆非的眼神。
在他的威脅下,她不得不乖乖喝下那一碗黑幽幽的苦藥,邢鷹這才滿意的離開。
沒多久,浴盆被扛進來,並注滿了溫熱的水,兩名丫環也走進來要替她更衣洗澡,但她可不習慣被人服侍,「不用了,我自己來,謝謝。」
兩個丫環看她如此堅持,只得點點頭,到門口去候著。
只是過了好久,裡面都沒有聲音,直到邢鷹再度前來。
「她還在洗?」
兩人不敢隱瞞,連忙欠身說:「不知道,因為小姐不要我們伺候。」
他蹙眉,「下去吧。」
他開門進去,反手將門帶上,越過屏風,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睡美人躺在床上,因為那碗藥他還特別交代大夫加點睡藥,讓她可以好好休息,可看來,藥效發揮得太快,她竟然就在浴盆裡睡著了。
她那張粉嫩的臉微靠在浴盆邊緣,雙腳微屈,一頭散開的柔亮烏絲好巧不巧的遮掩住她的胸部,但也因如此,更為誘人。
他深吸一口氣,壓抑住某個地方不該有的悸動,再伸手探水,水已涼了。
他將沉睡的她輕輕抱起,髮絲滑開,露出了那誘人的渾圓,他暗暗吐了口長氣,不敢再將視線往下移動,免得自己抑制不了沸騰的慾火。
很快拿了屏風上的浴巾將她包住,再走到床邊,將她輕輕放下後,拉了被子替她蓋上,再拿浴巾細心地替她擦拭濕漉漉的秀髮。
等察覺自己做了什麼,邢鷹嘲弄一笑,難以相信竟然有這麼一天,他會伺候起女人,更沒想過,一個赤裸誘人的女人就躺在他面前,他竟然能克制自己的慾望。
難道對一個女人好,也會上癮嗎?
他沉沉地吸了口氣,俯身輕輕在那微啟的櫻唇上印上一吻,凝睇她那張誘人的睡顏一會兒,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左瀠瀠不確定自己是被什麼吵醒的,好像是一個奇怪的聲音。
她擰眉側過身,看見房裡的燭火早已點上,然而,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她困惑的起身,被子一落下……天啊,她竟是赤裸的。
她急忙拉起被子蓋住自己,先是一愣,接著才想起她原本泡在浴盆裡,沒想到睡意愈來愈濃,最後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你醒了?」
邢鷹低沉的嗓音陡地在她身後響起,她錯愕地轉過身去,發現他竟端坐在另一邊靠近她的貴妃椅上,慵懶舒適,一派悠閒。
她嚇得急急將身子整個塞進被窩裡,狠狠地瞪著他,「你看到什麼?」
「你說呢?是我把你抱上床的,看光光也是迫不得已,不過,剛剛有人一起床又讓我瞧見一次,應該是我的幸運吧。」他笑著起身走近她。
「你。」她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又氣又羞,見他在床沿坐下,想也沒想的將身子更往裡塞,「幹什麼?」
「你怕什麼?我難得當君子,你不該讚美我一番?」
「你!下輩子再說吧。」一想到被他看光了身子,她真的很懊惱。
他倒是無所謂的笑了笑,動作自然的摸著她的額,「很好,沒發燒了。」
她一愣,對上那張魅惑的俊容,他這一笑,臉上線條都變得柔和,俊美的臉龐及溫柔的眼神都令她看直了眼,這個表情,曾是她最喜歡的……
「嘿,回神,雖然我知道女人看我總會看直了眼。」
「什、什麼啦。」她尷尬的撥開他的手,別開臉,「請你出去,我得穿上衣服。」
「可以,但我顧了你一晚,總可以先討個賞吧。」
話語一歇,他突然俯身,她急得從被子裡伸出手要制止他,但他卻一手扣住她的一雙手腕,一手環住她的纖腰,薄唇強勢的吻上她。
他狂野地掠奪她的甜美,吻得她氣息混亂,只能無助地任他索取。
久久,久久,他終於放開了她。
她長髮披肩,嘴唇微顫紅腫,雙頰透紅,一股勾人心魂的媚態難得乍現,迫得邢鷹還得一再深呼吸,才能克制住想要她的慾望。
左瀠瀠自然識得他眼裡的慾火,從前,他們也曾喘著氣,翻雲覆雨……
她不敢再想下去,就擔心他也看出她眼裡的慾望,驀地——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這下她更加尷尬了,臉也更紅了,整個人完全從情慾的氛圍中清醒過來。
邢鷹爽朗大笑,「我去叫人送吃的進來,你這一晚已經叫了夠多次了。」
她困窘地看著他哈哈笑著走了出去,一待他將房門關上後,她立刻抱著肚子發出懊惱的呻吟。
天啊,她知道她是被什麼怪聲音吵醒的了。
真的好糗。
「你好些了嗎?我好擔心你喔,那天你丈夫咻地飛過來抱住你時,我看到他臉色嚇得都發青了,眼裡是滿滿的關心,害怕跟……愛!對,那是一種讓女人看了都會心動跟嫉妒的深情,好羨慕啊!」
左瀠瀠在邢鷹的緊迫盯人下,不得不休息幾天,直到今天李恩上門好言拜託,邢鷹才勉為其難地「恩准」她來工作,結果她一來,嘰嘰喳喳的何瑤就過來了。
只是,原本想要糾正她那句「你的丈夫」,但她後面的話地令她怔住。
「你說的是真的嗎……深情?」
何瑤用力點點頭,「你不要奇怪我為什麼會看得出來,這裡有一對專門搬運木材,年約四十多歲的夫妻,他們常常這樣看著彼此,其他人都笑他們老夫老妻了,還在深情對望,那個丈夫的眼神就跟你丈夫看你的眼神一樣。」
是嗎?左瀠瀠真的被搞迷糊了。
邢鷹曾問過她藏著什麼秘密,她卻想問,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對她有情又似無情,無情又似有情,她到底該怎麼面對他呢?
但不管如何她都清楚,他們之間的緣份再過半個月,就要抵達盡頭了……
甩開心中難以言喻的愁悶,她逼自己專心埋首於手上的工作。
在所有人的忙碌趕工下,半個月消逝得飛快,所幸地宮也幾近完工了。
當然,李恩更加把握最後時間,將所有可以偷天換日的奇珍異寶,妥妥當當的安置在三大輛加了特殊夾層的馬車裡。
這天,他甚至邀了邢鷹來做一趟最後的巡禮,就是要仔細端詳有沒有什麼漏網之魚。
走著走著,他們來到左瀠瀠所刻的菩薩像前,這尊佛像微微府俯視,面容慈祥,體態豐滿,膚質細膩,服飾姿態飄逸。
「可惜啊。」李恩不禁搖頭歎息,「如此巧奪天工的神雕之手,還是一個美得令人動心的天仙麗人,終究也只能埋存於地下。」
邢鷹一聽,眼神一凜,「李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呃。」驚覺自己說錯話的李恩一臉尷尬。
「請李兄切勿隱瞞,如果我沒有聽錯,你指的天仙麗人是我的女人。」
「這個……」他想了一下,雖然為難,但還是說了,「好吧,反正你最後也會知道的,雖然那個時候,你早已跟杜明,黎掌櫃載著滿滿的珍寶離開了。」
邢鷹蹙緊眉,心中不不詳的預感。
接著,李恩將歷來參與建造皇陵的人最後都會陪葬一事道出,尤其是幾個重要工匠,因為皇族的人不容許他們再有機會建造一座一模一樣,甚至更富麗堂皇的地下建築,也不允許他們有機會透露出地下皇宮的地道出口,墓道方位及墓室走向,因此,這幾個重要工匠屆時將會被迷昏,躺入預先準備好的空棺內殉葬。
而左瀠瀠替代了左謙,所以她的命運已經注定好了。
「這是皇室歷來的規矩,希望邢兄能諒解。」李恩同情地看著他說。「不過女人嘛,天下間多的是,相信邢兄日後定能找到比左瀠瀠更美的女人。」
邢鷹在心中暗咒,這些漢人皇帝總以仁君自稱,口口聲聲說什麼仁政愛民,其實還不是將百姓視為草芥,任意決定其生死。
「我明白。這個陵寢工程整整耗費了六年多才告竣,規模浩大而嚴謹,皇室那邊會有這樣的善後舉動,我能理解。」他表面上談笑風生,心裡已是怒氣翻湧。
他的識大體讓李恩心中的石頭頓時落下來,「沒錯,沒錯,人都是這樣,總希望自己擁有的是唯一。」
再跟他閒聊幾句後,邢鷹便藉故告辭,隨即回到別院,前往左瀠瀠的房間,將他剛得知的消息告訴她。
「所以,你這一兩天就給我裝病,我會立即安排我的人把你安全帶走。」他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想好計策。
「不必了。」左瀠瀠平靜的說。
「你說什麼?」他這才注意到她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驚訝,神情冷靜而堅定。
「我怎麼能走?這一走,難保李恩不會再差人去把我爹給押回來……」
他不耐地打斷她,「他患有眼疾,何況,這裡還有一大堆工匠。」
她搖頭,「但是被封為大唐第一工匠的人只有我爹啊,他站在最頂端,目標最明顯,他為皇家奉獻了大半輩子,卻連撥出一點時間給自己,妻子,女兒都沒有,就連他的命也早就已經不是他自己的了,你以為我為什麼一定要來,再求你安排他走?」
「所以,」他黑眸驀地一瞇,「一開始你就知道陪葬的事?」
「是。」
他簡直難以置信,「也就是說,你早就打定主意要代替你爹死?」
她點頭承認,「我娘千盼萬盼要爹回去,不是不想讓爹做事,而是我們很早就聽到有一名跟爹師出同門的杜伯伯,在完成另一座陵寢的修建後,就與所有參與的工匠奴僕一起殉葬了……」她哽咽,「這個消息是被封鎖的,杜伯母苦等不到丈夫回來,後來費了好大心血才探聽到的,所以她不顧危險,特別捎信警告我們,我跟娘才會著急的寫了一封又一封的家書托人送來咸陽,但信全都石沉大海……」直到先前爹才告訴她,那些家書早早就被燒燬,沒有一封到得了任何人手上。
「總之,我已有心理準備……」她抹去淚水,即使心中仍放不開爹跟兒子,但她不能冒險,她不能因為怕死,而讓爹再被捉回。
「意思是,就算要陪葬,你也願意?」
「我是,所以請你不要多管閒事。」
「你這該死的女人。」邢鷹再也忍無可忍的咆哮,「說什麼你完成這裡的工作後便任我處置,全是誑我的?」他惡狠狠的瞪著她,下顎肌肉抽動。
她淚眼婆娑的看著他,「是,如果你不甘心,你也可以現在就處置我。」
他咬牙,「因為你知道來日不多,就算這身子被糟蹋,也很快就要投胎了,是嗎?」他簡直快氣炸,氣瘋了。
「隨你怎麼想,但我希望這輩子能把你我之間的賬全算清,下輩子別再相見了……」她愛他愛得太辛苦,算她上輩子欠他的吧,她不想再來一次了。
他神情陰鬱,「我這麼討你的厭?」
不,是她自己不爭氣,是她仍愛著他,愛到肝腸寸斷,傷痕纍纍,愛到好累好累了仍然無法自拔,這樣的感情,她不希望在下一輩子還得煎熬一次啊……
「你為何如此憤怒?你說過你有很多女人,而我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不是嗎?」
是啊, 她不就是一個女人而已?要死也是她的事,他何必如此在乎,何必如此生氣?
這個女人是很美,美得很有個性,而他一向冷峻,對女人無心無情,可面對她時卻總是被她輕易挑動喜怒情緒,莫非……
不對,沒有女人能佔領他的心。了不起只是因為她對了他的脾胃,卻又不自量力的妄想跟他抵抗,所以,他只是想征服她而已,如此而已。
但為何這樣的想法會讓他感到煩悶?邢鷹痛恨這種無法控制的感覺,於是猝然轉身離去。
左瀠瀠淚眼模糊的看著他憤然的背影,緊緊咬住唇,不讓哭聲逸出。
就讓他們的緣份到此結束吧……
無論邢鷹再怎麼生氣,仍然無法任由左瀠瀠這麼陪葬,她身上還有他尚未探索的秘密,他的記憶仍得依賴她來找尋,還有,他尚未征服她,更甭提他跟她之間的交易……他這個買方已經辦好事了,她還沒有用她的身體來付債呢。
念頭一旦確立,他立即想出一個周全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李恩的貪婪是他可以利用的,於是他先派呂傑去辦點事,兩天後,就從杜家開的一家古玩店搜到不少好東西,絕對是李恩會看中意的好貨。
這天,李恩剛好也有事要找他談,便派人請他到自家府中。
「該裝的東西都差不多了,皇室的送葬隊伍也將在三、四天後到達,我想你跟杜明,黎掌櫃最晚後天就該走了。」
李恩住的地方比他住的別院更為奢華,皇室的氣派在這裡一覽無遺,金碧輝煌的院門,雕樑畫棟的廳堂,還有古董字畫堆砌出的俗氣豪奢,就如這屋子的主人一樣。
李恩望著眉宇間透出英武之氣的邢鷹,總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同,那股讓人無法直視的尊貴與霸氣更加明顯了。
「我想請教李兄,擁有鬼斧神工的雕匠就此埋葬地下,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邢鷹這一說,他便明白了,他搖搖頭,官腔官調的道:「沒法子,你知道皇家人總是要人伺候的,就是因為如此,才會交代讓這些工匠跟著走,若是死去的人有任何需要,還能叫他們做嘛。」
簡直荒謬透頂,邢鷹怒火中燒,但為了計劃,只能將火掩飾在冷峻的面具下。
「再說這兩日隨葬品已一一送進來,也放到各個坑去,接著就是閉槨覆土,然後,所有參與墓穴建造的工匠工兵都將被埋在幽深的地底下,這裡的秘密也會同時被埋葬。」當然包括他偷天換日帶走殉葬品的事。
邢鷹耐著性子聽完他的長篇大論,冷笑一聲,「李兄說的我都懂,但是,既然所有人都會被埋入地底,最後成為一副白骨,那麼誰又認得出誰是誰呢?」
說罷,朝呂傑微微一點頭,呂傑立即走上前,將手中的檀木黑盒放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