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百花爭妍的季節。
艷府別院裡,一張精緻的貴妃椅擺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水珍珠軟著身子臥伏在椅上,閉眼假寐。
驀地,纖細的柳眉微微顰起,柔荑揚起,在什麼也沒有的空中揮了揮。
接著又是一陣寧靜無息,她彷彿連翻身都嫌麻煩,動也不動。
未幾,白裡透紅的小手再度不耐的扇了扇,如玫瑰般艷紅的粉唇同時吐露著惱怒,「走開!我叫你們走開聽不懂嗎?」
「二姊,你在跟誰說話?」
小手僵了下,水珍珠聞聲望向來人。
來者是水青絲,排行老三。
水珍珠一雙帶著英氣的媚眼桯L領著水青絲進來的溫雨桓,譴責的意思不言而喻。
「咳咳,二當家,三當家來找您了。」接到主子的眼神,溫雨桓乾咳了幾聲,說出遲來的稟報。
「有事?」水珍珠懶懶地垂下眼睫,慢慢地換了個姿勢,彷彿剛才的事完全沒發生過。
水青絲對她這種愛理不理的態度早已習慣,漾出了甜美的柔笑,朝水珍珠走過去。
「大姊要我來同二姊說,去偽城探路的人選確定為二姊了。」
水珍珠異常緩慢地睞向她。
「你說什麼?」
水青絲笑笑,不厭其煩地又說了一次:「大姊說要請二姊到偽城去探路。」
其實水珍珠不是真的沒聽清楚,而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大姊要她出遠門?
「憑我這副破爛身子?」她掀起嘴皮,半是嘲諷地問。
「年初上玄武廟祭天的時候,大姊替二姊求了支籤,上頭說了若今年二姊過水運勢會好轉。」像是早料到水珍珠會這麼反駁,水青絲拿出從大姊那兒聽來的話堵了回去。
過水?就因為這樣,大姊要派她去偽城探路?
「這麼說是要我走水路去了。」
「偽城名為城,其實是海島,若不走水路怕也沒其它法子可行。」
水珍珠陷入沉思。
她,天生是能吸引鬼物魔怪的體質。
從小她便能看到異於常人的事物,等到她懂事以後,才知道那是別人所看不到的另一個世界。或許也因為常被這些魔物騷擾,使得她體質孱弱,時不時便感到疲倦且容易生病,皮膚也顯得蒼白,卻又透著一股妖異的紅,反而讓她贏得了「賽雪美人」的稱號。
知曉這件事的除了爹爹、大姊和溫師傅之外,再無第四人。
外人甚至幾個弟妹只覺得她身子骨虛,殊不知這「賽雪美人」的稱號背後,隱藏著多麼沉重的秘密。
「若二姊有任何疑問的話,大姊把事情全權交代給苗師傅處理,二姊可以詢問苗師傅。」水青絲溫和平淡的說完水胭脂托她前來的事,隨即準備離開,「絲兒還有事,就不同二姊多聊了。」
水珍珠也沒攔她,甚至連瞧也沒多瞧她一眼。
「二當家打算去問嗎?」目送水青絲離去,溫雨桓忍不住問。
「大姊決定的事問了有用嗎?」水珍珠懶懶地反問。
多說無益,她懶得去問,要去就去吧!
子夜,海面平靜無波,連一點風都沒有。
然而若能除去眼前瀰漫的濃霧,便能使人寬心許多。
「今夜的霧真濃。」負責查看海面情況和四周海域是否有別的船隻接近的船員喃喃自語。
通常在這種霧茫茫的海面航行,總會發生令人不安的壞事。
「喂,換手了。」
頃刻,準備接手的船員走過來。
「這什麼鬼天氣,霧這麼濃,要向哪兒航行?」掌舵的船員一見大霧瀰漫,忍不住啐了一口。
聽見那人這麼說,正要離去的船員走了回來。「這濃霧令人不禁擔心起海寇。」
「海寇?」抱怨看不清四周情況的船員聽聞,隨即哈哈大笑。
「你喝酒了?」原要離開的船員聞到酒味,伸手在鼻前扇了扇,皺起眉。
在輪守的時間喝酒是船上最忌諱的。
那名微醺的船員嘖嘖幾聲,不理會他的問話,逕自道:「怕啥?咱們可是『艷府水家』的船呀!光是船首的標誌,哪些海寇敢不長眼擄劫這艘船?」
雖然艷府水家的財力引人覬覦,但艷府水家的勢力可是不容小覷的,尤其是名滿天下的鏢頭和押鏢箱,在在令打歪主意的盜匪宵小們不得不打退堂鼓。
「話不是這麼說,稍早船長說過,接下來要航行的海域正巧是海寇常出沒的『虛海』,交代咱們萬事要小心提防些,只要一有動靜,便要通知他。」
「安心吧!」拿起望遠鏡揮了揮,那名微醺的船員轉身背向他透過望遠鏡遠眺。「若真有海寇出現,我倒想看看,憑我一個人也能解決他們,等我立下大功,再來就等著平步青雲,陞官發財囉!哈哈……咦?人呢?」
笑了片刻沒聽見回應,那名微醺的船員邊念邊回頭。
只見方纔還和他說話的船員呈大字形倒地不起,而四周仍是半個人影也沒有。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竄上背脊,他驚慌地四處張望,「這……」
無聲無息,就連海浪的聲音也聽不見。
恐懼讓酒意清醒了一半,他蹲下身呼喚道:「喂!喂,你怎麼了?怎麼昏倒了?」
驀地,一個細微得幾乎無法分辨的足音在他背後響起,他渾身一顫,瞬時反應的回過頭──
兩名壯漢彷彿頂天立地的鬼神般佇立在他眼前。
「首領,他說想看看是哪些不長眼的海寇敢攻擊這艘船呢!」其中一名個頭較魁梧粗勇的男人開口道。
濃霧漸漸散開,海水又啪噠啪噠地擊向船身,月兒從遮蔽視線的雲霧中探出頭來。
月光下,一整群拿刀或火繩槍的海寇從白霧中現身。
在這群海寇的正中央是一名長髮披散的男人,背對著月光,那雙灼灼發亮的眼,既冰冷又深幽,散發著詭譎的綠光。
彷彿從幽冥裡爬出的惡鬼。
看不清他的面容,不過依他散發出的霸氣,可以清楚辨識出此人就是海寇口中的首領。
船員直覺大勢不妙,正想呼喚同伴,隨即被人由後腦給打昏。
「想看不長眼的海寇?」形狀好看的薄唇逸出蔑視的訕笑。
「嘎──」
一隻盤旋在空中的獵鷹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隨後停在那名偉岸男人的肩上。
藉由月光的照耀,男人的面容逐漸清晰。
由眉心延伸到右眼再到右臉頰的刀疤,令人無法忽略。
「就讓他們看看我們有多不長眼!」放肆嘲諷的聲音飛揚在吹拂起的海風中,是開戰的訊號。
夜襲的火光很快染亮整片海域。
主艙房裡,一燈如豆,搖曳著不祥的氣氛。
偌大的空間裡沒有桌子沒有椅凳,沒有床沒有五斗櫃,什麼也沒有,唯一佔滿整個房間的是一頂深紫色的十人大轎。
躺在舒適的轎子裡,水珍珠鼻息輕吐,細得好似隨時會停止。
驀地,長長的羽睫掀起,兩顆又黑又亮的眼珠泛著透明的水霧,望向轎子的小窗口,眸心閃過困惑。
是外頭的吵雜聲?
「怎麼這麼吵?」原本她還以為是那些惹人厭的魔物在她附近作怪,想擾她清夢,但仔細一聽又發覺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至少,她未曾聽過那些只會「唔──啊──哦──」的魔物發出類似刀械鬥毆的聲音。
「來人。」拖著纖細荏弱病體,水珍珠揚聲喚道。
艙房外的打鬥吵鬧聲依舊,偏偏沒有人理她。
她連小歇片刻都不成,這麼吵是要她如何睡?
「到底在吵什麼?」嘴上埋怨著,她倒是連一點起身探清情況的慾望也沒有。
媚眼睞向那些異常躁動的魔物,絕美的鵝蛋臉上露出諷笑。
要是有人同她一般看得見這些,便會知道她肩上「背負」的壓力有多大,甭說站起身了,連坐直都嫌腰酸。
算了,鬼她都不怕了,人又算得了什麼?
說不准只是船上的醉鬼在鬧事。
想到這兒,水珍珠感到一陣不悅。
雖說她艷府水家在海路方面並不見長,可實在不敢相信大姊會忍受……不對!會僱用這麼一群見到主子不行禮,滿身酒氣,一副就是不可靠的船員。
艷城規裡不是明確的規定了,不事生產工作者一律掃地出門嗎?是仗著天高皇帝遠大姊管不著,才會讓這麼一群沒幹勁的米蟲寄生在艷府水家名下的產業,連其它人辛苦賺來的銀兩也瓜分一杯羹。
回去她定要向大姊報告這件事。
平時已經聽慣淒厲的鬼魅叫聲,對於這種械鬥水珍珠壓根不痛不癢,羽睫一合,準備繼續休息──
砰!
艙房的門被猛力的踹開。
這次水珍珠沒有睜開眼,僅是擰起眉,紅唇輕吐:「滾出去。」
他們要吵要鬧都隨便,只要不犯到她頭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她不管,可不表示自己是個任人捏扁搓圓的軟柿子,而是虛弱的體力令她懶得多事。
大姊這一趟還真是「找對人」了!
要她這個怕吵、怕累的水二當家遠赴偽城,若非大姊親自下令,根本不可能。
說實話,饒是大姊吩咐下來的命令,她還真想隨便找個客棧住上十天半個月,然後回去隨便敷衍大姊,胡謅說已經去過了;畢竟偽城是在東南方的海島,若真去了,不被驕陽給曬傷了她一身的細皮嫩肉才怪。
「找到了!」粗厚的男嗓有著發現寶物的驚喜,連忙呼叫同伴,顯然沒聽見她的話。
水珍珠隱約察覺事情不對勁。
先不說她身旁圍繞著的魑魅魍魎全都一臉幸災樂禍,恨不得看她倒大楣的神情,那越來越多的步伐奔走聲響和尖刀利劍劃在血肉之軀上的濺血聲,都顯示出事情不只是醉鬼之間的幹架那麼簡單。
「首領!在這兒!」突然有人大喊。
首領?
眉蹙春山,她對這兩個字特別有意見。
在這艘船上的主事者應該是她,再怎麼樣她也不喜歡別人用「首領」這般俗氣的稱呼,要嘛,就叫她主子。
在水珍珠思索著該如何管教這群沒大沒小的下屬之時,海寇們則開始打量起眼前這頂異於尋常的紫色大轎。
「找到了?這是……一頂轎子耶!」一個刻意拔高且嗲聲嗲氣的嗓音驚問。
瞬時間,水珍珠比見到肚破腸流的鬼怪還更為反胃的打了個哆嗦。
這絕對不是船上原有的船員!她在心中肯定地暗忖。
「對呀!這是一頂轎子,咱們不是來搶金銀珠寶的嗎?」
「狗娘養的!那個書生騙我們!」
「沒錯!瞧他一臉窮酸相,怎麼可能知道這艘船上載有珍奇的寶物?」
「其它艙房呢?有東西嗎?」
「沒有,這船詭異得很,除了這間艙房以外沒別的艙房了。」已經四處搜過的海寇回報。
一群拿著火繩槍或大刀的海寇們騷動了起來。
他們冒險離開虛海,來到這片屬於皇都勢力範圍的海域,為的就是幾日前一個穿著打扮如同氣質文弱的書生的男人,告訴他們這裡將會有一艘載著大量稀世珍寶的船,如今一探究竟後,根本就是艘啥也沒有的船,這下豈不是要他們空手而歸嗎?
「莫伯,船首的徽印確認過了嗎?」一道冷靜的聲音在紛亂嘈雜的疑問中突兀地響起。
被喚作莫伯的男人使著蒼老卻有精神的嗓音回報,「確實是艷府水家的船。」
「莫伯,你會不會是老眼昏花了,把船徽給看錯了?」故作嬌滴滴仍掩飾不了低沉的男音宛如雞叫般刺耳。
「倘若你懷疑,可以自己去看看。」叼著煙斗,莫伯微笑地回答。
「這……」王琥有些猶豫,朝首領──滄瀾的側臉望去。
「打開。」森冷陰寒的嗓音打斷所有人的質疑,準確無誤下達命令。
聞言,王琥恍然大悟,「啊!對呀,也許金銀財寶就裝在這頂大轎裡!」
其它海寇聽了王琥的話紛紛點頭稱是,下一瞬間,所有人貪婪的目光全集中在紫色大轎上。
「兄弟們,快上!」王琥高興地號召眾海寇上前準備迎接轎子裡滿滿的金山銀山;當然,是他們自己想像的。
滄瀾和莫伯互看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而在轎裡不發一言的水珍珠聽到這裡,也瞭解情況不妙,偏偏圍繞在四周打轉的鬼怪們一會兒拉她頭髮,一會兒對她扮鬼臉,還有更多指著她嘲笑,全瞭解目前的情況對她有多不利。
「你們可高興了。」水珍珠斜睨著飄浮在她四周的鬼怪,眼神透露出濃濃的不悅。
「慢著!有聲音!」王琥突然制止所有人的動作,警戒的盯著轎子,「裡頭有埋伏!」
距離最近的海寇手早已搭上轎子,隨時能打開轎子的布簾,讓所有人看清楚裡頭究竟有何東西,但此刻卻停在布簾上一動也不動。
埋伏……是在說她吧?
唉,看來這艘船已經被這些海寇給佔領,而那些沒用的醉鬼船員不是被殺就是被俘了吧。
所以她該怎麼辦?
「如果裡頭有人,勸你快出來吧,這艘船已經是我們的了!」
外頭的海寇叫囂著,水珍珠這才緩緩地坐起身,轉了轉僵直的頸間,白玉小手朝身旁揮了揮,英氣勃發的媚眼不時瞪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偶爾逸出幾句低咒。
偏偏那些語意不清的低語讓外頭的海寇們發毛了起來。
一個看過一個,交換著眼神和驚疑,面面相覷。
喃喃細語又不清楚的聲音在這艘已經夠奇怪的船上簡直是詭異到了極點,讓所有人都不自覺的泛起冷意。
「首、首領……」幾十雙目光同時望向滄瀾,等著他下令。
深刻的刀疤劃過的深眸抬起,他炯亮的眸光很是懾人,卻也冰冷異常。
「出來。」簡單的兩個字,滄瀾的語氣裡儘是不容拒絕的命令。
但,那又如何?
水珍珠愛理不理的,完全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更不把那命令當一回事。
在這艘船上她才是主子,就算整艘船被他們佔領又如何?氣勢上輸人就等於輸了。
等不到裡頭的人出來,原本不安的海寇很快拋卻惶恐的情緒,又開始躁動抱怨起來。
「怎麼像個姑娘似的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等得不耐煩,王琥忍不住道。
姑娘?她是呀!
水珍珠嘲諷的想著,並沒有沉不住氣地踏出轎,與那群殺人不眨眼的海寇槓上。
或許她不怕海寇,可不代表需要出去硬碰硬,或許可以嚇嚇他們,讓他們知道艷府水家不是好惹的,往後能讓他們在看見艷府水家的徽印後知難而退也是件好事。
但……該怎麼做呢?
「我再說最後一次,出來。」不等水珍珠思索出個好方法,滄瀾越發低沉的嗓音恫喝的意思不言而喻。
細細的柳眉擰起。
這人口氣真狂傲,好似她非聽他的不可。
水珍珠念頭一轉,唇畔露出一抹輕嘲,「也好,就出去嚇嚇你。」
站在艙房門口的滄瀾在話說完以後,便朝最接近轎子的屬下使了一記眼色。
接到滄瀾的暗示,滿臉凶狠的海寇露出獰笑,接過一旁兄弟遞來還染著血的大刀,用力朝轎簾一揮。
深紫色繡上金綵鳳的布簾被銳利的大刀劃破,上頭的珍珠垂簾也難逃一劫,飽滿的珍珠滴滴答答宛如水珠般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咻──
霎時間,一陣不知打哪吹來的陰風狂猛而迅急地掃過,熄滅了僅有的微亮燈火,刮起眾人的衣裳和頭髮,也吹得人睜不開眼。
「這……什麼怪風呀!」
「吹得俺睜不開眼睛了!」
海寇們連腳步也站不穩,因這陣突如其來的怪風又重新吹起心中的不安。
沙沙……
好不容易風停了,跟著又是一聲聲令人毛骨悚然,分不清為何的沙沙聲作響。
「是、是什麼聲音?」滿頭冷汗直冒的王琥看看身旁的同伴,努力不將害怕表現出來。
畢竟他可是大副,更是滄瀾得力的左右手,若畏怯了怎麼能看?
「是、是……」所有人支支吾吾,沒人回答得出來。
「有人!」
黑暗中,隱約可以看見由轎子裡走出一個人影,只是圍繞在人影身旁蠕動起舞的黑影很快蓋過了那整個人形,不一會兒時間,一開始能清楚辨認出的人形成了一團漆黑的鬼影。
人在面對看不見或鬼神諸類的事物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饒是再鐵齒不信的人,當親身體驗之時也不得不信。
「啊──有鬼呀!」
當有人信心崩潰,發出淒厲的叫喊時,只會引發更多人的恐慌,轉眼間海寇們全跑光光,嘴裡還嚷著救命的話,平時殺人不眨眼的逞兇鬥狠樣全然盡失。
人群一散,詭譎的氣氛立刻淡了許多,只聽見黑暗中傳來一個嬌軟不失悍然的嗓音,氣結道:「呿!哪來的鬼?」
她是人!是人!
水珍珠撩開特別往前撥準備嚇人的長髮,可她都還沒走出轎子就被說有鬼,這群海寇簡直粗魯沒禮貌到了極點!
雖然嚇跑了那些海寇,暫無生命之慮,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還不習慣黑暗的水珍珠,突然左腳絆右腳,結實地跌了個狗吃屎。
砰!
軟綿綿的身軀成大字形趴在地上,她忍了數日的悶氣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
「夠了!」她實在受夠這些沒事就在身旁惡作劇、開她玩笑的魔物鬼怪!
大姊明明知道她的情況特殊,為何還要她出遠門?
這片海上的孤魂野鬼為數可觀,船甫駛離港口,她立刻感覺頭昏眼花,噁心想吐,接連幾日不斷朝她靠過來的鬼怪成打上千,別說食慾了,她根本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咱們走著瞧!」等她找到燭火,只要有光,那些魔物便不敢如此放肆。
無力站起身的水珍珠在地上邊爬邊四處摸索著被吹熄掉落的蠟燭,那些作怪的鬼魂就壓在她身上,令她更加動彈不得,不過此刻她也無心更無法趕走它們。
「哈!找到了!」費了好大一番勁,水珍珠終於找到蠟燭,「看我怎麼對付你們!」
小小的火光,迅速充滿了整個艙房。
感覺背上的重量一輕,水珍珠香汗淋漓地翻過身,仰躺在地板上,挑釁地看著前後左右突然遠離她一大段距離,對那盞小小的燭火又遮臉又閉眼的鬼怪。
「這下看你們還能怎麼囂張!」
鬼怪們臉上浮現憤怒的神情,張牙舞爪的恫喝她。
「你是誰?」同樣在黑暗中的滄瀾,夜視力極佳的他將一切看在眼裡,卻始終不聞不問,直到燭光亮起,才打破沉默。
有人?!
猛地撐起上半身,水珍珠以為所有海寇都已經離開了,沒想到還有人留下來,究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嚇到軟腳來不及跑?
她抬首,立即撞進一雙綠得近藍的深眸中。
那顏色不似湛藍的大海,卻給人與海非常相似的感覺。
「你是誰?」冷漠的語調,滄瀾又問了一次。
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息,令她一時間無法辨別他是人是鬼。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水珍珠端起一張絕美的容顏,瞇起眼打量他。
一張純男性的剛毅臉龐,兩道飛揚跋扈的劍眉,熠熠生輝的綠眸,飽滿的額際延伸下直挺的鼻樑,略顯無情的薄唇,組成一張性感迷人的俊顏。
然而,最令人無法忽視的是那由眉心劃至右臉的刀疤。
已經變淡的刀疤必定是經過時間的累積,可以想見當時那一刀砍下去有多深,才能造成這深刻的疤痕。
這人……是方纔那些海寇口中的首領?
水珍珠在腦中回想聽到的聲音,最後下了結論。
「女人,別讓我問第三次。」滄瀾薄唇掀起,吐出的每個字都彷彿能將人凍傷。
挑起眉,水珍珠仍是維持半躺在地上的模樣,甚至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眉眼間極盡慵懶又故意地反問:「讓你問第三次又怎樣?」
哼!在她受的教育裡,可沒有以男人為天,對男人的話唯命是從的這項。
鷹眸微瞇,滄瀾突然開口:「老崔,拿繩子來。」
繩子?
黛眉微擰,水珍珠不解他想幹嘛,但一股不安瀰漫上心頭。
站在外頭不敢進來的海寇們先是探了探頭確定首領的位置,然後跑進來把繩子交給滄瀾又快速離開。
沒辦法,方纔他們所有人都看見了怪東西,說不定那個躺在地上的小美人就是那怪東西變的。
畢竟人家不是說狐狸精會變成美女,出來禍害人間嘛!
艙房門口聚集了幾十個頭顱,不敢進來的海寇全窩在門外觀望著。
他們偉大驍勇的首領一定能制伏那個妖怪!
水珍珠瞠大眼睛戒備著。
那條繩子不消說定是要用來綁她的,依目前她的體力來看,就算跑也跑不動,更別說男女力氣本就有差,眼下似乎也無人能救她……但,難道要她乖乖就範嗎?
滄瀾接過老崔遞來的粗麻繩,一個箭步向前,也不廢話,在她沒來得及反應,也不能反應的片刻工夫綁緊她的雙手。
怔愣地看著被綁住的雙手,水珍珠有須臾不知發生何事。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堂堂水二當家,他膽敢綁她!她連個好對策都還沒想出來,更別說他還不顧陌生男女不該有肌膚之親的禮教攬著她。
「你說呢?」滄瀾垂首凝視她盛氣凌人的模樣,薄唇勾起一抹慵懶的笑容。
黑潤的雙眼閃著魅人的眸光,嫩白得沒有絲毫缺點的皮膚,臉頰染上兩抹瑰麗的嫣紅,誘人的珠唇、小巧秀挺的鼻樑,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麗女人。
不過,她實在是太過嬌弱了。
掂著手中不盈一握的腰肢和輕盈的重量,滄瀾不自覺地蹙起眉。
「放開我。」嬌媚的水眸清冷如昔,水珍珠就連語氣都很淡漠。
她必須保留體力,否則真正要逃的時候,這破爛的身軀肯定會拖累自己。
水珍珠知道自己的體力無法負荷,於是很快恢復冷靜,不讓過多的驚疑不安消耗更多的體力。
「放開你?」男人勾起她的下顎,面容驟降與她四目相交靠得很近,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細緻的面容上。「在這艘船上發號施令的人是我。」
臉上的熱氣是屬於他的,引起陣陣麻癢的感覺,水珍珠想推開他,卻騰不出手制止他過分靠近的俊顏。
「你以為你是誰?若要說這艘船上能下令的也應該是我。」氣死她了,要不是現在的情勢一面倒向他,她絕對要人把他扔下海裡餵魚!
眼色一暗,滄瀾只手攬住她的腰,像扛重物般把她圈在自己的腰側,將她帶離船艙來到甲板上。
「你放我下來!」她這趟旅途簡直是災難!
他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蠻子!
「看清楚。」
沉穩的聲音由她頭頂落下,逼得她不得不去正視甲板上的情況:一群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全荷著刀械,滿臉凶狠,艷府水家的旗幟早被拆下燒燬,四周橫躺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船身不住的冒出火焰。
這……就是她航行了數日所搭乘的船?
水珍珠差點認不出來。
滄瀾將她放下,手還是放在她的腰間以防她逃跑,同時在她耳邊輕喃:「這艘船,已經是我的了。」
剎那間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起水胭脂的話。
過水便能換來好結果?
她回去定一把火把玄武廟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