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一夜末歸,夏靜香也一夜輾轉難眠,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她才闔眼入睡,覺得才睡沒多久,就聽到外頭有一陣聲響,她似乎還聽見他的聲音。
「通通不准幫忙,我自己洗。」
隱隱約約聽到他下令,她睜開睡眼,瞇眼望向床頭的鬧鐘。六點半,他……他回來了?
按著脹疼的額際緩緩起身,再度倚窗俯瞰,那堆碗盤小山前聚集了幾名僕人,談叔和大康也在,他捲起袖子獨自清洗碗盤,僕人想幫忙他還不准。
心頭雀躍了下,他真的實踐他的承諾,但憶及昨晚他在某處過夜未歸,歡喜心情瞬間消彌——
他一大早回來洗碗,無疑只是想彌補昨夜未歸的虧欠,討好她,只是想確保她這個「夥伴」能助他順利拿到財產……
「大少奶奶——」談大康看到她,朝她揮揮手,「你快下來勸老大,叫他不要洗了。」
在場的人全都抬頭看她,每個人的眼神都傳達同樣的訊息,希望她下樓勸退「洗碗工」,而他,仰首看她,露出一抹笑容,旋即又低頭努力奮鬥。
她不想下去,她想罰他把那些碗盤洗乾淨,若沒洗乾淨,再罰他重洗一回,直到每個碗盤都亮晶晶為止。她氣他騙她,氣他還沒和她拆伙就急著投奔下一個女人懷抱!
明明滿腹怒氣,可為何又有一抹心疼?心疼他從總經理變成洗碗工,心疼他會累倒在那堆小山中。
順從民意,腳步緩緩往樓下移動,她告訴自己。她只是不想讓僕人以為她是個母夜叉,只會凌虐自己的丈夫,絕不是因為他洗幾個碗,她就心軟、心疼他……
***
坐在一旁,凝望著洗碗工的臉,夏靜香心中五味雜陳。
此刻她哭笑不得,因為她認為自己的老公齊天威是世上最帥的洗碗工,這讓她感到與有榮焉——
哼,自己究竟在驕傲什麼,她應該氣他、恨他,狠一點的話就拿起盤子往他頭上砸,弱一點,就把洗好的盤子踹回他腳邊,叫他再重洗一遍,破掉的話就順便拼黏好才對,怎麼還沉迷於他的美色?
氣呼呼的噘嘴,背對著他不看他。
方纔她當著僕人的面,恩准他不用洗,是他自己萬般堅持,要親自把每一個碗盤全洗乾淨。
大少爺如此堅持,僕人們也不好再多說,談叔和僕人先離開,倒是大康死都不肯走,一副沒兩肋插刀幫上忙他會死不瞑目似的。
需不需要在T恤背後寫上「忠心耿耿」,以示效忠?
「老大,你不要洗了,我拜託你……」談大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然你讓我幫你,我很會洗碗的。」
齊天威斜瞪了他一眼,「我說不用,你聽不懂啊!」
「可是……」談大康還想說什麼,但礙於被兩道銳利眼神怒瞪卻不敢說,這邊勸不動,他轉向另一頭求援,「大少奶奶,你叫老大別洗了,他不能洗……他不能在這裡,他要回……」
「談大康!」他口氣嚴厲的打斷他的話。
想說不能說,想勸勸不了,談大康急得快得內傷。
回哪?回方秘書那裡?心中妒火陡升,她還沒退位,他回來是應該,難不成他回來方秘書會發火?有沒有那麼怕她!
夏靜香氣炸了,卻也覺得無奈。
步出庭院前,她看到客廳的電話旁有一張紙條寫著「大少爺今晚加班不回來」,可能是昨晚他打電話回來,她早早入睡,僕人不敢吵醒她,遂留字條。
他有打電話回來並沒有比較好,反而讓她更心寒,加班這個借口很好用,也讓他整晚和方秘書在一起的事合理化。
「他不能洗?他身強體壯,洗幾個碗不會要他的命。」她嘲諷著。涼涼的話語卻像是一把鹽直接撒向談大康的痛處,他像有什麼病症發作一樣,跪在草地上抱頭痛苦的哀號——
夏靜香見他的舉動詭異,雖說這人平日偶爾也是瘋瘋癲癲的,可今日太反常,好像有什麼話想說不能說,憋得比便秘一個月還痛苦的表情。
「大康,你想說什麼就說。」她板著臉,斜瞪兩人,已做足心理準備,大概就是方秘書對他回巢感到不悅之類的。
有種的話就直說,她發飆過後,會考慮成全天威的,如果他真選擇……離巢。
她不夠豁達,心上的肉還隱隱抽痛著。「就是……」
「大康,我好渴,去幫我弄一杯果汁來。」
低沉的下令聲傳來,談大康緊張的湊上前。
「老大,你除了口渴,還有沒有什麼……」
「囉唆!」齊天威狠瞪他一眼。
「好,那,我去弄果汁來。」他走了兩步又退回來,「大少奶奶,麻煩你看著老大,有什麼事一定要馬上叫我。」
是怕她拿盤子砸他家老大?還是怕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他那麼大一隻,再怎麼樣都不會有事,擔心他作啥!沒好氣的看了談大康一眼,夏靜香懶得理他。
嘈雜的人離開了,齊天威伸手握住她,臉上掛著歉意的笑容,「靜香,對不起,昨晚我臨時……有事加班,很抱歉,沒能趕回來。」
他猜,她是為他沒守信用回來幫忙洗碗一事在生氣,無論如何他沒能趕回來是事實,是他的錯。
甩開他的手,她很生氣,他若真為公事加班,她心疼都來不及了怎會生氣,可他明明就是……
別過臉,她很氣、很嘔、很委屈,很想哭。
他不敢說出事實,敢做不敢當,讓她很失望,可他不說,是不是因為在乎她的感受……心一沉,若他有一丁點在乎她,一定也是因為怕她生氣,擔心她氣極一走了之,他的奪產計劃就胎死腹中。
「你在氣我食言?我這不是……趕回來了嗎?」齊天威微微一笑,霎時覺得頭有點暈,他努力撐住,「別生氣,以後我答應你的事,一定不會再拖延,會如期做到。」
說得如此誠心誠意,真令人感動到五臟六腑都發熱。
「那好,爺爺八十大壽那天,我來掌廚,所有的碗盤都由你洗。」
「沒問題。
答應的真爽快!也是啦,要換作是她當天得到一筆天大財產,整個北市大小餐廳的碗盤都由她洗,她也沒一句怨言。
「爺爺若知道你這麼孝順他,為讓他歡喜過八十大壽,順他的意娶妻生子,當天還要捲袖親自洗碗盤……他一定很高興。」她幽幽的道。
「有你這麼孝順的孫媳婦願意下廚煮壽宴,他會更高興。」頭暈的更厲害,他刻意側身背對她,不讓她發現臉上的異樣。
不敢看她,心虛了吧!
兩人分坐兩旁,各自別開臉,以後的日子是不是也都這樣過……她討厭這樣的婚姻生活,討厭虛偽的言語,討厭單純的婚姻背後有計劃性的目的。
「天威,社工系的同學辦社游要去墾丁玩三天兩夜,這活動我還沒休學前就已規劃,我當時答應要去,我想跟他們一起去……」她喃喃地說。
她想去透透氣,每天想著當幫兇她心中有罪過,不幫他又於心不忍,心情很矛盾,加上他已開始夜不歸巢,更令她心傷……所以,她要出去飛一飛?暫時忘掉心中愁,免得哪天再也受不了,跑去向爺爺稟報實情。
「那你就去吧。」
「蛤?你希望我去?」心中五味雜陳,她是想去透氣沒錯,但他就不能表示一下不捨掙扎不讓她去,竟一口氣就答應……
好,是她傻,忘了這麼做反倒讓他稱心如意,她不在家,他更能肆無忌憚夜不歸營。
「只要你想做的,我都支持。」
「謝謝!感激不盡。」加重語氣,起身,她負氣的連看都不看他就走。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從一個變成兩個,齊天威皺著眉,閉上眼,努力穩住,拿著菜瓜布,繼續清洗剩下的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