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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已蔚藍 第8章(1) 作者:葉山南

  「我不辭職了,再也不辭職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家公司裡!我倒要看看任偉倫那個混蛋可以在我眼皮底下勾搭多少女人!」午休時分,銷售部的辦公室時怒罵聲不絕於耳。衛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氣得七竅生煙,一邊罵一邊把自己桌上的筆筒和紙巾盒往地上砸去,「可惡!那個死男人!我就知道他耐不住寂寞,我們才剛離婚他就和別的女人搞七拈三!」

   「衛嵐,你小聲一點兒!這裡可是公司耶,而且——你和任偉倫已經離婚三年了好不好?」錢千芊恨不得撲過去一把摀住衛嵐的嘴。這女人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想辭職,但她在公司裡這麼不顧影響地鬼吼鬼叫,要是被哪位上司聽見了,一定毫不留情地炒她魷魚。

   錢千芊把椅子拉到衛嵐的面前,坐下來問:「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能讓她氣成這樣,並且改變辭職的決定?

   「任偉倫和吉原香奈……他和吉原香奈……他們……」衛嵐喘著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是說他們之間——是『那種』關係?」雖然衛嵐沒說明白,可是錢千芊聽明白了,不禁瞪大了雙眼,「天啊……」

   「你叫天也沒用,人家現在可是風流快活得很呢。」衛嵐吐了口氣,心中煩躁。

   「可是,這太不可思議了!」錢千芊仍舊不敢相信,搖著頭道:「憑我對任偉倫的瞭解,他應該不是那種會和下屬有感情牽扯的上司啊……」

   聽到這話,衛嵐忍不住苦笑,聲音瘖啞下來:「我是他前妻,我比你更瞭解他,可是……可是就連我也沒想到。」她一早就看出吉原香奈喜歡任偉倫,但讓她萬萬沒料到的是,原來吉原香奈的愛,並不是出自一廂情願。任偉倫想必也是願意接受她的吧?才會默許兩人在辦公室裡做出那種親密動作。

   而她呢?她自己呢?身為任偉倫的前妻,她竟然要被迫觀看他和吉原香奈在辦公室裡上演那出感人的愛情大悲劇?衛嵐想到這一節,忍不住感到心底一陣悲哀。任偉倫已經有了新的感情歸屬,可是愚蠢的她呵,竟然在那天晚上不顧一切地再度投入他的懷抱,並且還指望著能夠重新回到他身邊!

   衛嵐啊衛嵐,你對前夫的癡心妄想,在這個諷刺的事實面前,究竟顯得有多麼卑賤、多麼一文不值?她在心裡這樣質問著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經理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吉原香奈率先走了出來,她眼眶微紅,表情有幾分尷尬。她走過衛嵐的座位時,腳步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衛嵐對說些什麼。然而最終,她仍是什麼都沒說,默默地走出了銷售部的大門。

   衛嵐和錢千芊都沒有說話,直到吉原香奈的背影從門邊消失。

   這時,任偉倫也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他表情有些侷促地望著衛嵐,輕咳了一聲,柔聲道:「衛嵐,你可以進來一下嗎?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溫文的語氣更激起衛嵐心中的怒火。對於一個剛在辦公室裡偷情而被下屬撞個正著的男人來說,他的表現可真是冷靜啊。衛嵐把眼光別開,冷冷道:「可是我沒話要跟你說。」

   「衛嵐。」他微微加重語氣,「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我想……你可能有些誤會。」確實,剛才衛嵐闖進來的那一刻,他結結實實地呆住了,一時之間竟忘了要向她解釋事情的原委,直到關上門和吉原香奈把一切都談妥之後,他才想起剛才的那一幕看在別人眼裡是多麼的曖昧。而衛嵐表現得那麼生氣,她一定是誤會了。

   任偉倫歎了口氣。他雖然不認為自己和衛嵐之間有多少復合的可能,可是,他更不願意讓她誤會他和別的女人有什麼牽扯。一直以來,他的情感記錄上就只有一個女人,那就是衛嵐——他的初戀情人、他的妻子、他的……前妻,在這一點上,他問心無愧,也不容別人置喙。

   任偉倫望著自己的前妻:此時此刻,她的表情倔強得像一塊石頭。而她身邊,錢千芊臉上的表情也沒好看到哪裡去——看來她也誤會了。

   「衛嵐,我們……可以進我辦公室裡談嗎?」任偉倫有絲尷尬地要求著。他不希望談論這種話題時有局外人在場。

   而衛嵐彷彿根本沒聽到他的話似的,她緩慢地彎下身子,揀起掉落在地上的筆筒,然後再裝模作樣地把圓珠筆一支一支插回筆筒裡去。

   「好吧。」任偉倫歎了口氣。看來她是打定主意要讓錢千芊旁聽了,「我和吉原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關係。」他真誠地說著。

   「哦?我想像你們是哪種關係?」相比起任偉倫的真誠,衛嵐的口氣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陰陽怪氣了,「我還沒開始想像呢,你們就已經表演給我看了。」

   「你……」任偉倫語塞了片刻。當衛嵐不願意合作的時候,和她談話真的很難,「我希望你知道,我和吉原從來就只是上司和下屬之間的關係。剛才你看到的,只是……」他說到這裡,語氣停頓了一下,表情有些尷尬,「總之,不管吉原對我有什麼樣的感情,我對她——從來沒有過任何超越工作界限的感情。」

   這回衛嵐連話都不接,只是打鼻腔裡冷冷地哼了一聲。反倒是錢千芊心軟了起來,忍不住伸手輕輕拽了下衛嵐的衣角,「聽到沒?只是上司和下屬之間的關係哦,沒有任何超越工作界限的感情哦。」她幫著任偉倫重複重點字句。

   衛嵐推開錢千芊的手,扁著嘴不發一言。她該相信任偉倫嗎?這個男人的態度,是那樣的反反覆覆啊……那夜他們擁抱在一起的時候,他表現得那樣投入瘋狂,讓她幾乎要認定他是愛著她的了可是第二天一早,他立刻恢復了理智,優雅地退開身子,與她劃清界限;而到了今天,當她下定決心要辭職了,卻看見他和自己的秘書在辦公室裡拉拉扯扯,情狀曖昧。這樣的一個男人所說的話,她該相信嗎?退一步講,即便她相信了,事情又會有什麼改變呢?他已經清楚明白地表示了不願與她再在一起的決心啊!而那種決心——不容動搖。

   想到這裡,衛嵐深深地垂下了頭。她在心裡冷笑著,笑自己傻,也笑自己軟弱。原來直到這一刻,她還不放棄地想著要回到他身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憨憨的男聲自銷售部的門口響起,打破滿室的尷尬沉默,「衛……衛嵐,你沒去吃午飯?這、這怎麼行呢?不吃午飯對胃不好的。」

   一聽到這個聲音,錢千芊的肩膀立刻垮了下來,原來是陳志鐸陳大工程師來了。這個令人難以消受的古董級大叔啊,他為什麼總是無處不在呢?

   可沒想到的是,這次衛嵐見了陳志鐸,眼中卻猛然散發出一種別樣的光芒來,那種光芒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只見她站起身,快步走到陳志鐸面前,劈頭就問:「喂,我問你,你今年的帶薪年假還剩幾天?」

   任偉倫立時蹙起濃眉:這女人想幹什麼?

   陳志鐸雖然不明白衛嵐為什麼這麼問,但是心上人發問了,他當然要照實回答:「還……還剩七八天吧。」

   「很好,你馬上去人事部請假!我也請假,我們一起出國去玩!」衛嵐猛地一擊掌,眼睛也不眨地說出驚天地泣鬼神的話語來。

   此言一出,陳志鐸愣住了,錢千芊愣住了;然而最為震驚、愣在當場絲毫不能做出任何反應的那個人——當然是任偉倫。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洶湧的怒氣便像潮水一般襲上他的心頭。衛嵐這可惡的女人!她這是故意做給他看的吧?她是存心要氣死他吧?竟然當著他的面向另一個男人提出出國遊玩的邀約?!很好,好極了!這是賭氣嗎?這是報復嗎?瞧瞧,多麼幼稚的賭氣,多麼無聊的報復啊!他才不在意,一點兒都不在意那個女人究竟在發什麼瘋——任偉倫沒發現自己的臉色已經漲成了像豬肝一般的醬紅色,也沒發現自己的雙手正緊緊捏成了拳,每一個指關節都在微微顫抖著,他只是一語不發地站在原地,充滿妒意的陰鬱眼神在衛嵐和陳志鐸二人身上來回打轉。

   倒是錢千芊驚詫萬分地叫了起來:「衛嵐!你、你瘋了嗎?!」的確,有哪個神志正常的女人願意和古董級人物陳大工程師一起出國遊玩?更何況,衛嵐心裡真正愛著的那個人是任偉倫啊!

   衛嵐只當沒聽到好友的叫聲。她瞇著眼,一動不動地直盯著陳志鐸冷汗涔涔的容顏,「怎麼?不願意嗎?」她的口氣有絲挑釁。

   被她這麼一問,陳志鐸額上的冷汗流得更洶湧了。他伸手推了推因汗意而滑下鼻樑的厚重黑框眼鏡,反覆嚥了好幾口唾沫,才終於迸出一句:「怎麼……怎麼會不願意呢?」衛嵐提出的邀請對他而言就像一個太過美好的夢想的實現。他徹底呆住了,怎麼也想不明白:他追了她這麼久,她一直都不假辭色,可是今天怎麼突然——「我……我一直以為你討厭我……」陳志鐸不敢置信地小聲喃喃著,這個驚喜來得太突然了,「衛嵐,我……」

   「既然願意,就快去向人事部請假,越快越好,我等你的消息。」衛嵐用斬釘截鐵的語調打斷陳志鐸的結巴。說完以後,她轉過身,再無半分猶豫地走了出去;她的腳步用力而又惶急,一步一頓地踏在灰色地毯上,似乎是某種宣戰,讓站在一旁的任偉倫臉色更加難看。

   歷史——又重演了。錢千芊無力地扶住額頭。她知道衛嵐就是這樣的傢伙,牛脾氣一旦上來了,什麼瘋狂的事都做得出來,也什麼後果都不管不顧。三年前,她一個衝動,就把自己變成了悲哀孤獨的失婚女子;而如今,她又預備重蹈覆轍了嗎?難道她覺得自己和任偉倫的關係還不夠糟糕,她非要把他們之間那最後一點兒復合的希望也給毀掉?

   「任偉倫,你看她……」錢千芊將臉轉向任偉倫,期望他能說點什麼。然而,在那張明明很是俊朗好看的面孔上,她卻只看到慪氣的鐵青臉色,和那抿得死緊的薄唇。錢千芊在心底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這一次,這一對冤家——是誰都不打算先低頭了。

   事實證明,衛嵐是說到做到的人。她既然決定了要和陳志鐸一塊兒出國遊玩,就絕對不容許自己臨時反悔。

   「衛嵐,我……這幾天裡,我收集了一些本市各大旅行社的資料,你看……都在這裡了。」現在距離上次衛嵐提出出國的邀約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可陳志鐸依然未從極度的驚喜中恢復過來,講話時仍然結結巴巴。

   這不,今天,他用老土的黑色馬夾袋裝了一整袋旅遊資料,踩著他那輛八十年代的古董自行車,不遠萬里地送到衛嵐的小公寓裡來。衛嵐是面無表情地將他讓進了客廳,可是她的寵物狗花輪卻似乎並不歡迎他,一直站在他腳邊衝他低低吠叫著。

   在狗兒凶狠的目光瞪視下,陳志鐸冷汗流滿了整個脊背。但他仍然仍然堅持說出來意:「那個,不知道衛嵐你喜歡去哪裡玩,我……我個人是比較傾向去英國啦,那裡有很悠久的歷史和文化,有大不列顛國家畫廊,有海德公園,還有世界著名的格林維治天文台,我從小就想去那兒看看……」

   「汪汪!汪汪!」花輪不滿地叫了起來。這是它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也可以這麼悶,面前這位看起來年紀不輕的大叔是在背誦不列顛簡史嗎?

   衛嵐隨手拿起一本宣傳小冊子胡亂地翻著,眼光雖然停留在美麗鮮艷的宣傳圖片上,可是心思卻淡淡地飄遠了。難道她真的要和面前這個言語乏味、面目模糊的男人一同出國遊玩嗎?這一去,怕是她和任偉倫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可能了吧?

   不過,這樣也好。也好呵……這樣一來,她就不必再存有任何幻想,幻想他還愛她,幻想她還有機會回到他的身邊去。

   她幽幽地吁了口氣,隨即發現心臟的位置又不爭氣地疼痛了一下。果然,放棄是很痛苦的事呢。現在她終於開始理解三年前他們離婚時任偉倫所遭受的那種痛苦了。

   而她面前的沙發上,陳志鐸依然在滔滔不絕地述說著自己對於旅遊的熱愛,「其實,我一直想去看看越南河內前幾年隕石砸下的坑洞,你知道嗎?只有當那個時候,我們才能真正意識到宇宙的無限力量和人類自身的渺小……」他平板的語調真的像是在背誦歷史或地理教科書,並且已經自說自話地把旅遊線路從歐洲改到了亞洲。

   衛嵐索然無味地聽著,幸而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悅耳地響了起來。她立刻渾身一個激靈,飛身跑過去接,「喂?哪位?」她有些急切地問著。在那天和任偉倫在辦公室裡鬧翻以後,她一直在盼望著接到他的電話。也許在內心的某一角落,她仍然抱著奢想,奢想任偉倫能像當年那樣放下身段來找她,好聲好氣地勸她回頭。

   然而聽筒裡卻傳來了錢千芊熟悉的聲音,她劈頭就問:「衛嵐,直到現在,你還是沒有改變主意嗎?」

   衛嵐心頭一陣煩躁,這並不是她此刻真正想聽到的聲音,「我為什麼要改變主意?」她有些賭氣地反問。

   「因為你不能和陳阿呆一起出國,你甚至不應該和他一起走出公司!你知道『一同出國遊玩』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嗎?那意味著你已經打算和陳阿呆發展一段認真的感情了!可是——我的天啊,你不會是真想和那個呆子談戀愛吧?!」錢千芊在電話那頭急得直跳腳。

   衛嵐緩緩垂下了手臂,把聽筒倒扣在桌面上,任錢千芊苦口婆心的勸說徒勞地融入了鬱悶的空氣中。千芊說的這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

   她瞥了一眼正在興高采烈研究旅遊宣傳手冊的陳志鐸,又瞥了一眼趴在地板上無精打采的狗兒花輪——也許,只有它才能體會她內心深處難以化解的那種悲涼和自暴自棄吧?的確,如果不是自暴自棄,她為什麼要放任自己坐在這裡和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討論出國遊玩的事項呢?那是因為——她對任偉倫的眷戀,已經讓她變得絕望了呵,變得對一切都提不起精神來,只想白白糟蹋自己的時間和生命。

   「衛嵐?衛嵐?」陳志鐸的喚聲打破她憂鬱的迷思,他高興地舉著一本小冊子在她眼前搖晃,「我想好了,我們就去日本,好不好?現在這個時節,那裡的櫻花開得正好;而且……而且我們還可以一起洗溫泉。」說到這兒,陳志鐸的方臉有些泛紅。衛嵐沒精打采地掀了掀眼皮。櫻花,溫泉……隨便吧,反正她是不會快樂的了。她淡淡點了下頭,「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

   而陳志鐸聽了,更是欣喜若狂。他本來一直以為衛嵐是個個性極強的女生,可是沒想到她表現得這麼溫柔順從,是愛情的力量融化了她嗎?他陶醉地想著,不禁有些飄飄然了起來。

   狗兒花輪用爪子在地板上刨了兩下,十分無奈地伸著舌頭。如果它會說人話,它很想說:主人這一次的決定——不叫決定,而叫造孽。

   夜幕降臨。任偉倫站在28層高樓的豪華賓館套房裡,額頭靠著落地窗向下俯視。他站在這霓紅閃爍的高處,腳下的人和車都變得很渺小。可是這種俯望的感覺卻並沒有讓他感到快樂,相反的,他的心中竟生出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悲涼感覺來。

   狗兒木村由他身後踱過來,懶懶地趴在他的腳邊。看到主人心情憂鬱,它這只寵物也覺得「狗」生了無生趣。

   任偉倫蹲下身子,撫摸狗兒背上土黃色的絨毛。摸著摸著,他突然低沉地打嘴裡迸出一句:「木村,你最瞭解她,你說,她會不會真的和那個男人一起出國?」

   的確,這些天裡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煩惱著衛嵐的事。那個女人是最會賭氣的了——這一點他知道。並且他也知道,衛嵐每次賭氣,都會付諸於實際行動、造成無可挽回的嚴重後果。比如五年前,她決定拋下他一個人去日本;再比如三年前,她一怒之下決定和他離婚。

   那個女人……還真是個超級麻煩製造者呢。任偉倫想起那些往事,忍不住又鬱悶起來。這些年裡,因為愛她,他確實受了不少苦,傷了好多次心。現在好了,她終於賭氣跑到別的男人懷裡去了,這顆燙手山芋終於飛走了,他以後終於可以清靜了,再也不用為她掛心了吧?

   他這樣想著,抓了抓木村的後頸,自言自語道:「那個女人脾氣真的很壞呢,性子也差,腦子也有點問題。不過,這些都不關我的事,她又不是我什麼人,我為什麼要在乎她跟誰一起出國旅遊?」

   木村長長地嗚咽了一聲,表示不敢苟同。

   任偉倫皺起眉,繼續說道:「我沒騙你,我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

   木村無語地瞥了主人一眼;然後,彷彿被人踩著了尾巴似的,它突然高聲吠叫起來,用爪子刨著地毯。任偉倫拍了拍它的頭,低斥著:「木村,別叫了!」

   木村不理他,掙脫了他的懷抱逕自奔向門口,衝著那扇鏤著繁複花紋的木門繼續汪汪吠叫。任偉倫覺得奇怪,半信半疑地走過去拉開門板——

   一個長髮女人一臉尷尬地站在門外。見了他,她努力擠出友善的笑容:「嗨。」

   「千芊?」他立刻低叫出聲,「你怎麼來了?」來了也不敲門,站在門外發什麼呆?

   錢千芊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勺,用高跟鞋的鞋跟一下一下踏著地面,侷促地說:「我在公司員工通訊錄裡查到你住的賓館,所以就……」

   任偉倫連忙把她讓進來,兩人在沙發上落了座。為了對這位昔日校友和今日下屬表示客氣,他揚著眉問:「要喝什麼?紅茶還是咖啡?」

   然而錢千芊卻把秀眉一挑、美目一瞪,驀地從嘴裡迸出一句答非所問的話語:「任偉倫,我來就是要告訴你,你必須阻止衛嵐!」

   「什麼?」他愣住。

   「衛嵐已經決定和陳志鐸一起去日本了,就是明天的飛機!你必須得阻止她才行!」錢千芊神情激動地說道。

   什麼?!去日本?任偉倫神色一凜,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來。衛嵐……竟然要帶別的男人一起重遊他們當初結婚的地方?頓時,強烈的妒意湧上心頭,讓他說出口的話語變得十分幼稚而且酸溜溜的:「去日本?那很好啊,看來她和那個陳大工程師發展得不錯嘛。」

   「任偉倫!」錢千芊簡直氣結。這個男人非要這麼口是心非嗎?她受不了地吐出一口濁氣,腰桿一挺,一字一句地道:「任偉倫你聽著,我本來可以不用管這件事的!我本來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什麼也不做地看著你們倆慪氣、吵架、傷害彼此,一直到你們之間再也沒有復合的可能!可是,我認識你們太久,我把你們倆都當成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知道:如果我真的不管你們,你們之間就完了!而我會為此而後悔一輩子,你們也會後悔一輩子的!」

   鏗鏘有力的一席話讓任偉倫怔住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是神色深沉地瞪住錢千芊。

   錢千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我不想讓你們後悔,更不想讓自己後悔,所以今天晚上我來了。我心裡很清楚,你和衛嵐絕對不是一對完美的情人——你們的脾氣都太臭,個性又太強,在一起絕對不會有好結果。可重要的是——你們愛著對方啊!」

   任偉倫默然無語。此刻從別人的嘴裡聽到「你們愛著對方」這樣的話語,竟然顯得有幾分諷刺。是的,他愛她;也許,她也愛他——可是,這頂什麼用呢?在難以消融的個性差異和日復一日的爭吵面前,愛情究竟能有幾分份量?又能持續多久?

   他無法否認自己仍然深深愛著衛嵐,可是,他太清楚追求這份愛情的下場。這一回,面對著可以預見的痛苦和傷痕,他退縮了。

   錢千芊見任偉倫不說話,忍不住皺起眉問:「你只要回答我一句——你到底愛不愛她?」

   任偉倫怔然片刻,苦笑,「千芊,這些年,你是看著我們走過來的。」他沒有正面回答,可是眼中的那一抹軟弱和動搖已經替他說出了答案。

   「那好。」錢千芊點點頭,「既然那麼多年你們都走過來了,那為什麼不繼續走下去呢?我經常在女性勵志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愛情可以解決一切』,你為什麼不讓愛情來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呢?」

   她有些天真的話語換來任偉倫的再度苦笑。他抹了把臉,歎道:「千芊,你要知道,愛情不是萬靈丹,它不可能解決一切問題。而且,我已經用這所謂的『愛情』解決了太多次我和她之間的問題了。這些年裡,每次我們吵架,都是我先低頭求和,不管有沒有道理,我從來都是主動道歉的那一個。五年前她要去日本,我放下自己剛起步的工作飛過去陪她;三年前她要離婚,我用盡所有辦法也留不住她,只好放手,我把大部分財產都給她,只希望她過得好些。可是,有誰問過我過得好不好呢?有誰知道我那段時間活得有多痛苦呢?不要以為是男人就可以包容一切、承擔愛情中的所有,我們的心……也是會痛的。」他點著自己的胸口,語氣真誠而又遺憾。

   被他這麼一說,錢千芊語塞了。在愛情這方面,她沒有太多經驗,她說不過已經是過來人的任偉倫。可是,若要她這樣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兩人分手,她做不到!當年在大學裡,她那麼拚命地勸他們兩個分手他們仍是結了婚;為什麼五年後的今天,這段長長的、堅韌的愛情卻要在當事人的任性和倔強中灰飛煙滅?

   不行,這絕對不行!錢千芊用力搖頭,「我……我只知道,如果你愛她,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她走!」

   任偉倫緊抿著嘴,不說話。

   錢千芊急了,又叫:「我……我還知道,既然在這段感情中每次先低頭的都是你,那麼這次你就再低一回頭又怎麼樣?你得到的,絕對比你失去的多!」

   任偉倫還是不說話,可是心裡的堅硬防線卻似乎崩塌了一角,他突然覺得有些心浮氣虛起來。

   她都這麼說了還是不行哦?錢千芊氣得幾乎要血管爆裂,她什麼話也不想再說了,「噌」的一下站起身就往門外走。可惡,姑奶奶她也不幹了!反正這兩個當事人都不珍惜他們之間的愛情了,她幹嗎要在這邊「皇帝不急急太監」?她怒氣沖沖地走到門口,突然又轉過頭來,對坐在沙發上沉默的任偉倫說了最後一句:「我只知道一件事,沒有犧牲和讓步的愛情,不配稱作愛情。」說完後,她默默地替他關上門離開。那個瘦小而堅強的背影,竟讓目送著她的任偉倫有些怔忡了。

   錢千芊走後,偌大的豪華套房立刻陷入沉寂,只有中央空調的聲音嗡嗡鳴響著,持續製造著乾燥而冷颼颼的空氣。任偉倫呆坐在真皮沙發上,久久不能成言。他心裡知道,錢千芊的這最後一句話,是主觀而毫無道理的指責,只有從沒親身經歷過愛情的理想主義者才會這麼說。可是為什麼,今夜聽了這句話的他,竟會覺得臉頰有一絲發燙了、覺得心底湧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動搖?

   他低下頭,小心地藏住眼底的寂寞,伸手摸了摸快要睡著的木村,小聲嘀咕:「那個女人說的話完全沒道理,是吧?」錢千芊又不是他,她怎麼知道他心底的矛盾和掙扎呢?

   木村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輕輕叫了一聲。它只知道,它想念它昔日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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