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灩藉著日光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上面沒有絲毫的瑕疵後,才將它收進一旁的背簍裡。
那年爹下海採珠出了意外,連屍骨也沒能撈上來,才三歲的清灩從此沒了父親;而她娘的身體本就不好,加上悲傷過度,不到一年也撒手人寰了。
由於家中沒有男丁,司徒家給的口糧根本無法餬口,左鄰右舍憐憫她孤苦伶仃,東家給一口飯、西家給一件衣,這才將小清灩給養活了。
清灩知道自己是靠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小小年紀就已很懂事。等到她年紀稍長,就跟著村裡的哥哥姐姐去挖牡蠣了,在十四歲那年,她接下領隊之責,負責帶村裡的孩子們去挖牡蠣。
只是,牡蠣不可能天天去挖,她還得靠其他的活計來養活自己。
珠戶人家大多沒田沒地的,清灩家自然也不例外,所幸她娘在世時做得一手好針線,一雙鴛鴦更是繡得活靈活現的,當時方圓二三十里,不管哪家有喜事,都會指定要她娘來繡新人的被面。
不幸的是,她娘去世得早,清灩並沒能學會她的手藝。不過天無絕人之路,繡鴛鴦不行,那就納鞋底吧!好歹這玩意是踩在腳底下的,平常根本看不見,丑就丑點了,只要夠結實就可以了。
清灩至今仍記得很清楚,她所納的第一雙鞋底是用一件穿不了的舊衣做成的,姑且不說針腳的長短不一,就連鞋底也不平,等到鞋底納好的那天,她的手指也被扎得滿是傷。
她來到最照顧她的鄰居大叔家,想將這雙丑不拉嘰的鞋底送給大叔。看到她手上的傷,偌大的漢子感動得都哭了。
由於清灩既懂事又乖巧,石家村的大嬸們都願意指點她幾下,很快的她不僅能納鞋底,還學會做鞋的一套過程。
清灩一向聰明,又懂得琢磨其中的門道,深知對於手頭並不寬裕的珠戶來說,鞋子漂不漂亮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結實耐用。於是她專門在這上頭下工夫,經過不斷的試驗和改進,終於做出特別結實的鞋子。
起初村裡的人來她這裡買鞋,大多是出於憐惜她的無依無靠,想著要幫她一些。畢竟窮家小戶人口多收入少,所穿的衣服鞋子大多是出自自家婆姨之手,哪捨得花錢去外面買。
等到清灩研究成功後,他們驚訝的發現這種鞋子一雙就能抵兩雙普通鞋子,買她做的鞋子比自家做鞋子更便宜也更省事。
於是近幾年來,不僅石家村的人會到她這裡來買鞋穿,附近的村子也會有人找上門來買鞋。
清灩一直尋思著要將她的鞋子買到鎮上去,鎮上人來人往的,銷路比在家裡賣大多了,只是她的鞋子結實是夠結實,但款式和花色卻不夠起眼,再加上鎮上熱賣的都是些款式新穎、顏色花俏的鞋子,兩相比較之下,她那些灰撲撲的鞋子自然就乏人問津了。
即使清灩一次次鼓起勇氣上門推銷,鎮上的成衣鋪就是不願意讓她寄售。
清灩知道自己的鞋子問題出在哪裡,無奈她根本沒有閒錢去改進款式與花色,於是事情就這麼擱置下來了。
所幸,幾天前她終於說服一家舊衣鋪寄賣她的鞋子,只不過扣除寄賣所需的費用後,她能拿到的錢僅僅與成本打平。
村裡的大叔大嬸們知道這件事後紛紛勸她別賣了,以免自費工夫,不過清灩不放棄,因為她著眼的是未來,而非眼前的利益。
對了,不知寄售的那幾雙鞋子賣掉了嗎?要是賣掉了,得趕緊補貨才行。清灩想著要抽個時間去鎮上看看。
只要她的鞋子能在鎮上打開銷路,就算一開始不賺錢也是值得的。要是鞋子的銷量大了,就能讓村裡的小媳婦大姑娘們一起做鞋子,這樣大家就多了一條活路,即便家裡的支柱出了什麼事兒,也不至於山窮水盡。
清灩這麼想並非詛咒他們,而是作為珠戶的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懂得「或許哪天出門後,爹就再也不會回來」。
天色不早了,清灩將針線和剩餘的布料收進針線籮裡,又打開放鞋子的櫃子數了數。
恩,鞋子都做得差不多了,也該給人家送過去了。清灩找出一隻大背簍,將鞋子一一放進去。
對了,回頭得記得給舟叔家做雙鞋送去,他家阿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舊鞋要不了多久就不合腳了。
清灩這人懂得感恩,總惦記著要給幫過她的人家送鞋。
隨著她敲開一扇扇門,背簍裡的鞋子山越來越少了,她的錢袋子漸漸鼓了起來,等送完最後一家後,背簍裡就只剩下孤伶伶的一雙鞋了。
這雙鞋的款式不同於其他鞋子,顏色也不像其他鞋子那樣灰撲撲,由於是第一次做這種款式的鞋子,清灩費了好大的勁才做出來。
「哼,這回便宜你了!」她將一隻鞋子拿在手裡狠狠的戳了幾下,想像自己正在戳著那只醉貓的臉。
好吧!她承認一開始確實是自己先想出將人綁起來的餿主意,還白癡的說溜了嘴,可是他的做法也太過分了,不但真的將她給綁起來,還強迫她簽訂了「不平等條約」。
「臭貓、混蛋貓……」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可只要一想起那天的事,她就恨得牙癢癢。
不過自從答應那醉貓的不平等條約後,她帶孩子們去挖牡蠣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也算是值得了啊!
「快說,醉貓是個大混蛋!」她又不是他家的老媽子,憑什麼打掃和刷洗都要她幹?清灩氣呼呼的戳一下鞋墊,「逼問」道。
只是,一雙鞋子是不可能回應她的。
雖然那傢伙對她極盡欺壓之能事,但是煮東西倒是很有一套,她每回都吃得欲罷不能,最後捧著肚子回家,這些日子她都能感覺自己變胖了呢!
心裡正想著吃的,肚子就咕嚕嚕響了起來,她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朝醉貓的木屋走去。
哼!她才不承認自己是被美味所誘惑,而是那只醉貓恐嚇她、壓搾她、欺負她……
好嘛好嘛!她承認自己欺負他的時候也不少,如果把衣服洗破、換藥弄痛他……都算是欺負的話。
仔細想想,她才發現自己還挺惡劣的。清灩吐吐小舌頭,挺不好意思的。
恩,也許她該對他好些,至少不再偷偷在他床上撒癢癢草的粉末。
「哈哈哈哈……」一想到他從醉貓變成「斑點貓」的樣子,清灩就忍不住爆笑。
她之所以敢惡作劇,也是因為看出那只醉貓其實是面惡心善的好人,否則要是像司徒家的惡徒那樣,她躲避都來不及了,哪還敢靠近,更別說搗亂了。
先前給舟叔家送鞋時,被舟嬸拉住多聊了幾句,因此她離開石家村時比平時晚了一些,此時太陽已經行過了中天,約定的時間已過,清灩不禁加快腳步。
「對了,不知道那只醉貓今天會做什麼菜……」清灩正想著菜單,忽然一股猛烈的力道從她身後襲來。
猝不及防下,她整個人飛跌出去。她的身體擦著地面滑行好一段才停止,手裡拿著的鞋子也飛出去了。
由於事出突然,清灩根本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只感覺自己的半邊臉火辣辣的疼。
「出什麼事了?」她呻吟著抬起頭來,發現其中一隻鞋就在觸手可及的位置,本能的伸出手去撿——
她的手還沒碰到鞋子,就被一隻腳踩住,還用力輾了輾。
「好、好痛!」清灩疼得直冒冷汗。
「黑丫頭,總算堵住你了!」踩人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子,年紀和她差不多,個頭卻比她高大許多。
「堵我?」為什麼要堵她?他們有仇嗎?她不解的望著這張年輕而陌生的臉。
「都出來!」踩人的傢伙沒理會她的問題,被太陽曬得黝黑的手臂一揮。
「鯊魚哥,我們來啦!」隨著這一手勢,一群被太陽曬得油亮的男孩從各自藏身的地方跳出來,朝鯊魚哥所在的地方跑去。
一隻小腳踩在她的鞋上,留下一個髒兮兮的腳印;另一隻小腳擦過她的鞋子,差點把鞋跟踩癟了……
「別踩我的鞋!」清灩一見可急壞了,壓根忘了自己也被人踩在腳底下。
「給我狠狠的踩!」黝黑的手臂又一揮。
「遵命!」
命令一出,眾位小弟圍住鞋子就是一陣狠踩。
「別踩我的鞋,別踩……」清灩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卻沒辦法阻止這一切。
「差不多了,把鞋子拿過來。」鯊魚哥這才滿意,大手一揮。
「是,鯊魚哥。」一個小弟撿起鞋子,將它丟到清灩的面前。
原本乾淨的鞋面已經髒得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鞋子被踩得都扭曲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眼見心愛的鞋子成了這副模樣,清灩真的好心痛。
「這是鯊魚哥給你的小小警告,要是你再敢在背後使壞,我就天天帶人來揍你!」鯊魚哥惡狠狠的威脅道。
「背後使壞?我沒有啊……」直到這時,清灩仍不明白自己哪裡得罪他了。
「死娘們,別以為搭上了大鬍子,翡翠海就由你們石家村說了算,鯊魚哥警告你……」威脅的話還沒說完,他就感到胸口如被大錘擊中,隨即整個人飛了出去,跟他的那些小弟摔成了一堆。
「鯊、鯊魚哥,你學會飛了嗎?」某個蠢小弟還眼巴巴的湊上前問。
「蠢蛋,要不要鯊魚哥教你怎麼飛呀?」莫名其妙摔飛出去的鯊魚哥正覺得不爽,劈頭就賞了這蠢蛋一拳,打得他哀哀直叫。
「你不是在斷魂崖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清灩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話都說不清,該不會是被鯊魚咬掉舌頭了吧?」一隻大手輕輕的碰了碰她受傷的臉頰,語氣是戲謔的,那雙綠眼裡卻凝聚著風暴。
「好、好痛,你別亂摸啦!」清灩疼得直抽氣,下意識推開他的手,不過也因為這痛感,她才有了更多的真實感。
「還挺有精神的嘛!」海明遠打量著她臉上的傷。
應該只是刮蹭傷,沒有大礙,加上這丫頭長得黑,或許連疤都不會留下,海明遠這才鬆了口氣。
「丫頭,你的手還好吧?」
「應該沒有大礙吧!」手背雖然有些破皮,但彎曲手指沒有大問題。
「讓我看看。」他仍不放心,抓過她受傷的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仔細摸她的指骨。
照理說檢查傷口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她怎麼覺得這情景挺曖昧的呢?清灩的小臉不由自主漲紅,小手忍不住要抽回。
「別動,還有兩個指頭沒檢查。」海明遠不假思索的將她往自己拉。
清灩差點一頭栽進他的懷裡,等站穩了,連脖子都漲紅了。
「鯊魚哥,你看他們……」
「老子早知道他們之間有姦情——哎喲……」鯊魚哥的話還沒說完,腦門就狠狠挨了兩下,「他X的,誰打老子啊?」
「鯊、鯊魚哥,是那個大鬍子拿鞋砸你!」蠢小弟自以為發現什麼了不得的事,大聲嚷嚷道。
只見剛才被他們蹂躪得很慘的兩隻鞋子,此刻正揚眉吐氣的躺在他們眼前。
「少說一句你會死啊!」鯊魚哥又打得蠢小弟一陣鬼哭狼嚎。
「可、可是鯊魚哥,那個大鬍子瞪了你好久耶!」那個大鬍子的目光太可怕了,他擔心鯊魚哥會有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