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灑進屋內,由弱轉強的光線照亮一室,男人高雅的面容在陰影的描繪下更顯森冷難看。太久了!目光投向那從他來以後才開始前進的日曆。
自從她窩進研究室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整整一個禮拜!七天,一百六十八個小時,一萬零八十分鐘,六十萬零四千八百秒,這麼久的時間,她居然連半步都沒踏出來!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的告白,她至少也給個回答什麼的,結果居然只是躲進研究室鬧失蹤。失蹤的地點他知道,卻無法將她挖出來,真嘔!
她要是躲進研究室裡他便無計可施,因為他親眼看過要進去那間研究室有多少關卡,雖然只有一道門,那道門上就隱藏了五道鎖,而且就算他在門外大聲嚷嚷也沒用,研究室有隔音效果,這可是她親口說的。
防震、防爆、防噪音。
那時候她說得可自豪了。
不知道用紅線能不能把她拉出來……念頭剛起,馬上被判不可行。他忘了紅線早就消失。放眼望去,本該像被貓兒弄散的毛線在地上亂成一團的紅線已不見蹤跡,物品完整的歸位在該待的位置。少了糾結的紅線,這個屋子看起來竟是那麼的空曠。
以往指間的真實感消去,反而被不確定給取代。
她還在嗎?盈滿了心頭的不安,讓他一躍起身,修長的腿移動至研究室門口,金眸直瞪著那一個禮拜以來沒開過的厚實門板。
敲門也沒用,如果她不出來,他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攏起眉峰的強烈不悅,眸心凝聚陰鷙,這是繼紅線之後,另一件讓他煩惱的事。
到底是啥研究能讓她在裡頭待那麼久?甚至連吃飯時間都不出來!火苗在他的眼中跳動,下一瞬他一拳擊上門板。
在門的這一邊,巨大的聲響讓人不禁擔心他的手有無受傷,但門的另一邊完全聽不見。
「該死!」縱使知道沒用,他還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拳頭,幸悻然地離開。他來到頂樓吹吹冷風,冷靜一下。
目光放遠,他想起了好幾年前,那時候的自己正在籌備新畫展。
他是個畫家。
以前的他也是和普通畫家一樣,拿著紙筆和畫架,找一處有靈感的地方,或是在自己的畫室裡,盡情揮灑畫筆和彩料,鋪畫出一張張帶有強烈個人意識的畫作,狂放而不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的他在三年多未接觸畫筆後,早不知道還能不能畫出那時的功力。
有的畫家在頭腦迷茫的時候可以畫出最美的畫作,所以他們吸毒;有些畫家在心情極度煩亂時創作出極品,所以他們可能連自殘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但他下屬於那種個性派的畫家。
久末在畫布上作晝,他很害怕自己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發揮出百分之百的功力,畫出撼動人心的好作品。
為什麼都不晝在紙上?她的疑問閃過腦海。
「不是不畫,是不能畫呀……」煩躁的搔著頭,他沒法子的低咆。
當時會畫在她手上,只是想轉移她宿醉的痛苦所想到的辦法,並不是想重新拾起畫筆,簡單的說,他就是個膽小鬼,跟以前一樣沒變的膽小鬼。
斷對畫紙的恐懼小安緊抓著他的心不放,沒有想畫的心情,只有無止境的畏懼!在屋頂待了許久,直到那股說不出的鬱悶舒坦些,申屠元才踱回室內。
經過他最喜歡休憩的窗台前,不經意的瞥見那疊她為他買來的畫紙,安安穩穩的躺在窗台旁的小桌子上,另有幾張被塗鴨過的畫紙散在週遭。
他彎腰拾起那些比小孩子還糟糕的塗鴉,隱約看得出畫的是一個人,而且應該是個男人。
凝神細看好半天,他才做出很要不得的猜測——這畫應該是在晝他。
他想起有幾次查德那小鬼被丟來給封江花照顧時,那一大一小趴在地板上畫畫的身影,長不大的兩個孩子還在畫紙邊寫上名字,讓他可以清楚的分辨出哪張是誰畫的。挑起封江花的畫,申屠元忍不住發噱。
總有幾次會被他抓到他們偷瞄他的目光,原來是在畫他。
不過,要說這是一張畫實在很勉強,畢竟連要看出確切的形體為何都要費一番功夫了,更別說是畫紙上五顏六色,簡直把所有顏色都用上,看起來還挺傷眼睛的。「真是糟糕呀……」畫得很糟,真的很糟,比他糟太多了,連查德都畫得比她好,但她還是畫了。
真的不能再畫了嗎?心底有個小小的問號擴散開來,原本很輕很輕的疑問聲,像扭開音量的開關般加大音量,吵得他腦中嗡嗡作響。
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畫收好,他坐上自己曬太陽的老位置。
天氣漸暖,陽光的強度也增加。
春天就要來了。
那天,申屠元從早坐到晚,當太陽從地平線那端消失之後,他緩緩的站起身,邁出步伐,每一步,每一步變得堅定不已。
讓她出來的辦法,他終於想到了。
依舊凌亂的研究室裡無聲無息,沒有平常實驗時可能會有的爆炸,當然也不再有因紅線糾纏,而不小心打翻藥水的玻璃破裂聲。
角落一隅,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封江花無精打采的窩在那兒,仔細近看。白色的衣服覆蓋上一層淺灰的浮塵,不知維持同樣的姿勢有多久的時間。
嘩嗶嗶——研究室裡的主電腦響起,原本無神的眼兒滲入光彩,她一個箭步向前,接收傳來的訊息。
那是一篇完整的報導,關於一個畫家的報導。
「收到了嗎?」魏詠然的聲音透過電腦傳來。
掛上耳mike,封江花邊瀏覽內容邊回答:「嗯,謝謝你,二嫂。」螢幕上不斷跑著的是申屠元的報導,最近的一篇時間是三年前。
「你不說我還真認不出他呢!」身為記者的魏詠然要弄到這些新聞資料,比一般人來得簡單多了。
「不,我並不知道他這麼有名。」她只是想拜託二嫂替她查查看申屠元這個人。
他上過新聞這件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為什麼突然想調查他?」調查自己的男朋友不是很怪嗎?雖然魏詠然一開始也不相信他們倆是男女朋友,但竊聽器裡傳來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聲可不是假的,要他們不是那種關係的話,申屠元可能會被封江花的大哥和二哥砍死。
「嗯,有些在意的地方。」既然他什麼都不說,她只好自己調查啦!好在疑心病特重的二嫂沒多問,很阿沙力的答應幫她,不然她絕對說不出一個能讓二嫂心服口服的回答。
「那你直接問他就好啦。」有必要動用到第三者來調查嗎?魏詠然覺得自己像是調查外遇的偵探。
又不足在「抓猴」!「嗯……」封江花的回答心不在焉,人已經被報導裡的內容吸引。
「算了,你慢慢看吧。」魏詠然留下這句,便收了線。
認真如她,根本沒聽見。
魏詠然給的資料附有照片,照片上的他看起來頭髮短了點,眉宇間的驕傲多了點,比現在年輕一點,那時的他聽說才二十八歲,就是她現在的年紀,已經是小有名氣的畫家,開過無數場個展,是最巔峰的時期。
兩年後他完全銷聲匿跡。
「是紅線出現的時候吧……」距今三年前,也就是說現在他三十三歲囉。
輕易推算出他的年紀,封江花的視線膠著在照片上離不開。
這還是她擁有唯一一張他的照片呢!列印機發出細微的聲響運作著,高級的機器很快複印出一張清晰的彩色照片。
嘴角露出數日末見的笑,她又看了照片許久許久,才小心的收進上衣口袋裡。
封江花仔細地讀完所有關於他的報導,離開電腦前。
她暗自在心裡下了決定。
她,要去會會那個詭異的「老人」。
深夜。鬼鬼祟祟的人影探頭探腦,直到確定那只死守門口的大貓離開,才敢走出研究室。步伐很輕很淺,封江花小心翼翼來到臥室。
算算時間,她躲進她的「龜殼」也有一個多禮拜了,已經很久未曾在研究室一連待了如此長的時間。
主臥室那張熟悉的大床上,蜷伏著一抹頑長的身影。
久違的優雅面容,勾起她無盡的相思。
唉,才十天呀!如果十天就能讓她如此渴望見他,以後分別了怎麼辦?細白的指頭無限愛戀地徘徊在距離他臉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描繪著那高貴傲氣的五官。碰到他的話,肯定會把他吵醒。
深知這點,所以她才不敢碰他。
又逗留了好一會兒,直到他大動作的翻身,她才不敢多做停留,躡手躡腳走出去,離開自己家。
十一點五十幾分,時間正好。
沒錯,她決定回那間詭異的算命鋪子去找他的曾爺爺,有好多好多疑問,她必須當面詢問才能得到解答,而且也只有他曾爺爺能給她答案。
入夜的紐約街頭並不平靜,城市越進步,犯罪率就越高。
身為紐約人,封汀花深知這點,所以她將研究室裡所有看得到的毀滅性武器都帶在身上,當然,她祈禱不會用上啦。
但她的運氣似乎不夠好,離家沒多遠的距離就被人逮住。
「把錢交出來!」抵著她背的觸感是槍口嗎?無法回頭,看不見對方絲毫沒有讓封江花失去冷靜,她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如果潑對方硫酸會不會太狠了點?「我沒有錢。」她沒說謊,匆忙出門的她連家裡的鑰匙都忘了帶,怎麼可能會帶錢?「該死的!」對方咒罵一聲,伸手就要搜她的身——「啊!」痛呼尖叫聲。
咦?不是她喊的耶。
始終背對對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封江花,眨眨眼,感覺到背後的觸感消、失,加上那聲莫名其妙不是出自她口的大喊,她直覺的往巷子裡逃跑,根本沒有回頭確認發生什麼事的心思。
沒多久她就停下腳步。
她是體力不好沒錯,但她被迫停止向前是因為鑽到死巷裡。
「Shit!」後有腳步追趕聲,封江花難得罵出髒話。
巷子那麼多條,她哪條不鑽,偏偏挑了條死巷,真佩服自己的直覺。
「封小姐,你好。」若有似無的縹緲聲音很耳熟。
封江花擰眉,邊在腦海裡思考在哪聽過這聲音,邊轉過身。
「啊,是你呀。」上次在算命鋪子見到的領路人,是他救了她嗎?他那身特別的氣質,很難讓人認錯。
咦?等等?之前申屠元和她說過那個領路人就是他的……曾爺爺「你——神賭……!」關於他的名字,相信她真的盡力了。
外表看上去不過比她大上幾歲的申屠仲輕笑,「封小姐抬愛了,我的名聲沒那麼響亮,而且我不賭博。」
「賭博?」不知道自己發成什麼音,封江花很疑惑話題怎麼會扯到賭博。
「瞧,我真是老了,都忘了封小姐不會說中文。」申屠仲攬下錯誤,跳過這個話題,直接插入正題,「你找我有事?」
「呃?」他怎麼知道她要找他?
「封小姐不覺得現在拘泥於那些無聊的問題,很沒意思嗎?」申屠仲的臉上像是只有笑容這一號表情,卻不是那種虛偽的皮笑肉不笑,而是讓人感覺舒服的微笑。
「也對。」點點頭,她同意,「那我們要不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話?」
「可以。」申屠仲一彈指,兩人週遭的場景改變,只是一眨眼的時間,當封江花回過神的時候,人已舒舒服服坐在溫暖的室內。
「哇——」眼睛進出亮光,虎視眈眈地盯著申屠仲的手,封江花簡直想將它剁下來,帶回研究室去好好研究。
「只是點小噱頭。」申屠仲用慣用的借口來搪塞。
「好像大街魔術秀。」彈彈指就能辦到常人辦不到的事,那不是魔術是什麼?申屠仲笑笑,再度彈指,兩人面前出現了桌子和香氣四溢的花茶。
「哦!」封江花的眼更離不開他了。
「新茶,趁熱喝。」申屠仲做了個「請」的動作。
捧起精緻的陶瓷杯,茶的溫度頗高,她吹了幾口才敢入喉。
「那麼,封小姐想問什麼呢?」封江花仔細的觀察眼前這個「聽說」是申屠元「曾祖父」的年輕男子。
「你幾歲了?」很冒昧的問題,不過提問的人似乎不這麼認為。
「虛歲約莫一百零九歲。」申屠仲也不在意,很誠實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