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駿奇天生一副「老K臉」,不喜歡笑就算了,當他那濃黑的劍眉往上一挑,冷酷的眼眸輕輕一瞥,不必出聲就能讓餐廳裡原本滿場活蹦亂跳,吵死人的小孩全都靜悄悄地縮回母親背後。
古應薇則是臉上經常寫著「對不起」三個字,好像隨時準備在杜駿奇一開口,她就立刻低頭認錯;單薄瘦弱的身板配上那無辜的表情,光是站在高大挺拔的杜駿奇身旁,已經足以構成「受虐兒」的標準。儘管他的脾氣已經收斂許多,但就算他什麼事都沒做,還是讓人覺得她受盡欺凌。
下班時間,范柏青和馬雅兩人椅子拉在一塊,一邊剝開心果、一邊研究這個「SM雙人組」。
「你猜,他們兩個人上床了沒?」馬雅小心翼翼地剝殼,避免刮花她的水晶指甲。
「還沒。」范柏青剝了一堆,先遞給坐在他隔壁辦公桌的柳云云,再剝給自己吃的。
「駿奇到底是不是GAY啊?都交往三個月了,他還真忍得住。」
「有可能啊,他那種線條分明的muscle是同志的最愛。」范柏青不負責任地胡言亂語。
「真的假的,他跟你說過?」不遠處的隋愛玲耳尖地聽到八卦,椅子也滑了過來。
「搞不好是真的,你想,之前那麼多袒胸露背的美女向他示好,他不是都沒興趣嗎?我們家小薇薇慘了。」馬雅當然知道范柏青是胡謅的,不過,騙騙隋愛玲當娛樂。
「不會吧!云云不是還挺看好他們的?」隋愛玲果然當真了。
「你看好他們?」范柏青轉頭問柳云云。
「很配啊。」柳云云微微一笑。
「云云說配那就配,」范柏青繼續吃他的開心果。「她有特異功能。」
「云云,那你算算他們兩個什麼時候會偷吃禁果?」馬雅問道。
「我可沒那麼大本事。」柳云云好笑地看著這幾個皇帝不急反被急死的太監,嫌工作不夠忙,一天到晚想惹是生非。
「不如,再來下注,我賭今晚。」范柏青「喀啦喀啦」地嚼著果子,挑眉說道。
「今晚不可能,太快了,我賭公司放大假的時候。」馬雅猜想。
「宙斯」每年農曆七月不接任何活動,除業務部門配合客戶需求擬擬新聞稿,應付突發狀況外,公司放長假,員工旅遊也都安排在這段時間。
「我想,以應薇的保守性格,搞不好要守身如玉到結婚。」隋愛玲搖頭。
「好!」范柏青有精神了。「我作東,接受下注,一注一千,云云,你賭多久?」
「半年好了。」柳云云算陪這幾個無聊男女,湊個熱鬧。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說今晚,又在想什麼?」隋愛玲瞅他一眼,這個男人的腦袋準沒裝什麼正經事。
范柏青笑而不答,只是突然站起來大聲吆喝。「喂!等等一起到『書夜』喝酒,晚上沒事的出個聲,我讓龍一幫我們喬位子。」
「我沒事。」
「這邊!」幾個同事朝他揮揮手。
「算我們幾個!」杜駿奇回應范柏青,順便要他幾個徒弟一起去。
「書夜」位在「宙斯」附近,這間音樂酒吧的老闆單龍一是馬雅的男朋友,「宙斯」的員工經常在下班後到店裡坐坐,哈啦打屁。
古應薇個性內向,生活單純,一向覺得自己跟「夜店」是絕緣體,在那樣熱鬧的地方太拘謹會掃了大家的興致,可是,杜駿奇也要去,她開始猶豫……
「你去不去?」杜駿奇不自覺地找尋古應薇的身影,見著她隨口就問。
「去!」他一問,她當下就做出決定。
「再加一個。」杜駿奇朝范柏青喊著。
「穿這樣去可以嗎?」古應薇走到他身旁,指指自己樸素的洋裝問道。
「那要看你去的目的是什麼。」他好笑地回說。
「什麼目的?」
「是要找一夜情的對象,還是純喝酒聊天?」
「一夜情?」她聽完倏地臉紅。「怎麼可能,我才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只要不是那套你賣玉蘭花的裝備,穿什麼都可以。」他很喜歡看她急著解釋,窘迫臉紅的模樣,不過,只限他獨享,可不准別人這樣消遣她。
她下是很聰明、反應很快的那種人,但做事很認真,給客戶一種信賴的感覺,對別人托付的事極為用心,就算會累死自己還是不懂拒絕,這點他已經懶得念她了。
他望著她那雙單純、無害的眼眸,只能想,她開心就好,也許,傻人真的有傻福吧!
「應薇,三線電話!」遠遠一名同事喊她。
「喔——謝謝!」古應薇回到她的座位上接電話。
杜駿奇旋轉椅背,注意到古應薇接電話接得笑容滿面,還不時搗嘴笑,頻頻點頭道謝,覺得納悶,待她講完電話,椅子一推就滑到她旁邊。
「什麼好康的事,笑成這樣?」
「剛剛馬雅一個客戶特地打電話來道謝,說我幫他們設計的滿額贈禮包裝得既高雅又有質感,增加了不少會員。」她記住杜駿奇的話,努力加強自己的專業能力,得到顧客的好評,當然開心。
「馬雅的客戶為什麼打電話給你?哪一問公司啊?」
「『寵愛』,做美容SPA的,他們總經理親自打電話來耶,說接下來週年慶的活動想再請我幫忙。」
「這也值得你開心成這樣?」他笑她像個孩子。「我在活動現場經常聽到來賓稱讚會場佈置得很美。」
在他眼中,古應薇的實力不輸李文芳,但個性好大概一千倍。
「是嗎?謝謝……」她害羞地道謝,謝謝他特地告訴她這件事。
「是客人說的,不是我,我搞不懂花就是花,有什麼好看不好看的差別。」他是想稱讚她,就是不肯直的來,非得拐好幾個彎,借別人的口。
「這是藝術,一盆花要考慮配色、線條、意境還有創意,就算是『投入法』,也不是隨隨便便丟進去花瓶就算數的。」說起自己的專業領域,她可是跟李文芳一樣堅持,每次聽杜駿奇建議她把花通通丟進瓶子裡就好氣又好笑。
「知道啦!看你跩的。」一提到工作,她整個人就「硬」起來了,這點,倒是頗有「宙斯」女強人的味道。
「我才沒有跩。」她立刻嘟起嘴軟軟地說話,不過,掩不住欣喜。「他還說對插花很有興趣,改天要跟我請教款,聽了真不好意思,我哪有什麼好給人請教的。」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見她缺乏信心,他就又恨鐵不成鋼了。「這方面你是專家,要有信心,下次記得告訴她,知道要向你請教,算她有點常識。」
「噗……我哪裡是專家。」古應薇真的好喜歡他自信滿滿的神情,當然他也擁有可以如此自負的本事。「你對音響設備的瞭解才叫專家。」
「這句話說得很中肯,哈哈!」他對自己的工作下了不少苦心,有絕對的自信。「舞台音響講求的是科學,每一種樂器的收音位置都是一門學問,要做到最精準,干擾最少,完美收音、沒有回授,可不是花幾年時間考個證照就有辦法的,完全要靠經驗累積,師徒傳承,而且,每個師父都會偷留幾招,想學到精髓不是那麼容易。」
「所以,我才那麼佩服你啊!你對你的徒弟真好,不但肯教,還逼著他們學。」她真心崇拜、真心讚美,從不吝惜。
「那當然,我可不想老了以後老是聽到噪音。教育,是百年樹人的大計!」瞧他多得意。這女人不但識貨,而且知道他用心良苦,兇惡的外表下,是太好人一枚,就那幾個兔崽子,不知感恩還給他一天到晚哇哇叫。
「最難得的是你從來不要他們感謝,我最喜歡你正派的個性。」她愈誇,他的屁股愈翹得坐不住。
「在公司,說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他輕責一句,展現大男人不搞兒女情長那一套的氣魄。
「嗯……」她吐吐舌頭,挨罵了,不過,她好像有點自虐,每次挨他的罵總會浮現一種被關心著的甜蜜。
「把東西收拾一下,免得等一下跟不上。」他說了句,而後帥氣十足地將椅子滑回自己的位置,看得出來心情超好。
他其實是過去「偵測」剛才古應薇接到的那通電話是否出現意圖不軌的情敵,既然沒事,他當然就心情好。
這小女人安安穩穩地待在自己身邊,他才能放心、大氣地在外頭打拚。
「駿奇、應薇,走了、走了!其他人手邊工作處理完就過去嘿!」范柏青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站起來吆喝。
古應薇連忙背起她的大包包,緊隨在杜駿奇身後。
第一次上夜店,緊張得不得了,想跟著杜駿奇,但是,他的步伐又大又快,中間又隔著他的徒弟們,不一會兒,她就遠遠地落在後頭了。
不過,她不以為意,知道他和徒弟的感情很麻吉,男人在外面總不能心心惦惦著自己的女朋友,會被笑重色輕友的,所以她索性放寬心、放慢腳步。
有他在,根本沒什麼好緊張的。
一群人抵達「書夜」時,杜駿奇像突然想起什麼,回頭遠望。接著,告訴其他人:「你們先進去。」
當古應薇悠悠蕩蕩地按自己的速度晃到店門口,一抬頭,發現杜駿奇在門口等她,一瞬間,像莫名其妙接到了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好錯愕、好感動……
「你邊走邊看地上有沒有黃金是不是?」他調侃她。
「我腿比較短,走路很慢。」見到了他唇角的那抹笑,她臉蛋微紅,胸口湧出幸福感。
只要他一個關注的眼神、一句關心的話語、一抹淺笑都足以灌滿她沒什麼志氣的愛情。
「剛剛有沒有看到一隻蝸牛超越你?」
「噗……我哪有走這麼慢。」她被他逗笑了。
「進去吧!」他側身為她推開沉重的銅門。
她經過他,手臂不經意地,微微地觸碰到了他的身體,被電了一下,一種麻麻刺刺的感覺爬上了心窩。
突然間,她覺得夜晚好美,快樂得想哭……
「你真的很矮……」杜駿奇走在她身旁,不可思議怎麼有人那麼嬌小、瘦弱?她又不穿高跟鞋,頭頂幾乎只到他的胸膛。
這種高度的差距,如果接吻……很累吧!
「是你太高吧!」她仰起臉看他,因為距離很近,得仰得更高。
杜駿奇居高臨下,望著她那雙總是迷濛的眼,加上剛才跳出的「情色畫面」,一時間居然不好意思看她,大手一罩,抓著她的後頸就像拎著一隻小貓,催促她走快點。
「駿奇,你們兩個坐這邊。」范柏青幫他們兩個留了緊鄰的座位。
杜駿奇瞄了眼,同桌的幾個同事笑得很「虛假」,感覺其中有詐,不過,懶得說什麼,反正他們也不是今天才這副德行。
「應薇喝什麼?」范柏青問。
「呃……」她不知道有什麼。
「我幫你點。」范柏青不待她回答便轉頭交代服務生,點完後告訴杜駿奇。「我也一併幫你點了。」
「隨便。」
古應薇安靜地坐在杜駿奇身旁,轉著她好奇興奮的眼眸聽大家聊天,光是這樣,她就覺得很開心,很有參與感。
「應薇。」范柏青又叫她。
「有!」她像個小學生被老師點到名,立刻坐直。
「你跟駿奇現在進展得如何?」
「噗……」聽見范柏青居然這麼「單刀直入」,馬雅和隋愛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啊?」古應薇完全呆住,這教她怎麼回答?
一旁的杜駿奇則好整以暇地撕著手中的烤魷魚,假裝沒聽到,不干他的事。
以後共事的時間還長著,應薇早晚得習慣這群瘋子。
「到幾壘啦?」范柏青掩著口問,卻是每個人都聽見了。
「喂……」柳云云笑著推推范柏青。「別這樣欺負她。」
古應薇很少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這下,幾雙眼睛都盯著她,等著她的答案,她羞怯又無助地轉頭看向杜駿奇。
「既然你不方便回答,那我們就訪問男主角吧!」范柏青將手邊的筷子當麥克風,「嘟」到杜駿奇面前。
「要我回答可以……」杜駿奇頗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勢。
古應薇很卒仔地低下頭猛喝開水,根本不敢聽。
「你先告訴我你和云云進展到幾壘了?」杜駿奇勾起唇角,反將范柏青一軍。
「咦?」古應薇頭一次聽到這八卦,瞪大眼睛望著范柏青。
「我跟云云啊……」范柏青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大手一攬,親密地將柳云云摟進臂彎裡。「生米大概煮八分熟了,肯定比你們進展快。」
他對著杜駿奇挑挑眉毛,意思是——我接招了,沒在怕的啦!換你。
「真的假的?」隋愛玲和馬雅異口同聲問。
她們一直覺得范柏青和柳云云之間很曖昧,可是這麼多年來也就只是這樣,反而比較像兄妹,沒想到他們進展到只差「臨門一腳」?
柳云云雖然人在范柏青懷裡但文風不動,喝她的可樂,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波瀾,沒承認也不否認,隨范柏青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她如此鎮定,大家反而覺得是范柏青吹牛了,反正他這個人的話可信度通常很低。
杜駿奇笑了笑,既然大家這麼想看熱鬧,身為男人當然也不能掃興,他將古應薇勾進臂彎裡。「這是最新進展,沒什麼限制級畫面,很抱歉。」
「轟」——古應薇呆呆地眨眨眼,今晚,會不會太刺激了?
「才這樣?:泛柏青使出激將法,不信這個大男人不上鉤。「摟一摟怎麼算進展?要摟,我也可以摟愛玲啊!對不對,『愛人』……」說完,朝隋愛玲拋個飛吻。
隋愛玲立刻閃開。「我不要。」
古應薇目瞪口呆,這幾個主管的玩法,她玩不起,而且,大家關係好複雜,到底范柏青是跟柳云云一對,還是跟隋愛玲一對?她完全狀況外。
「我看見朋友了,你們慢慢聊。」杜駿奇移開放在古應薇肩上的手臂,起身離開,同時朝范柏青笑了笑。「這招不管用。」
古應薇一頭霧水,大家說的話好深奧……
這時,范柏青點的酒送上來了。
「應薇,跟你玩個遊戲。」范柏青將一杯酒推到古應薇面前。
「好……」她真是什麼都好。
「你面前的那杯是酒,你喝一小口,我就跟你說一件駿奇的事。」
這時,隋愛玲和馬雅已經識破范柏青為什麼賭「今晚」的理由了,雙雙吐槽他:「你很低級款——」
「開玩笑的啦!厚——我的形象真的那麼差喔!這杯才是點給應薇的啦!」他將擺在自己面前的蛋蜜汁推過去。
「我喝!」古應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灌了一口酒,大家想攔都攔不住。
「你慘了,等駿奇回來會宰了你。」隋愛玲預言道。
「我喝了……」古應薇皺起臉,吐吐火辣的舌尖。「你要說。」只要是有關杜駿奇的事,她都想知道,愛慘了。
「我本來就要說的,你不用真的喝。」范柏青接收到身邊三個女人投射過來的「你死定了」的目光,這時想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沒關係……」她感覺那股辣勁從舌尖一路往喉頭燒。
「好好,我說件你們都不知道的事。」范柏青連忙想把氣氛炒熱,彌補他的過失。「駿奇有次差點失身,被硬上的……」
「蛤?真的假的?」八卦果然是吸引眾人目光的利器,而且,很容易讓人瞬間忘記什麼叫「道德」。
「前年我們員工旅遊不是到峇裡島,每天都跑SPA街嗎?」
「嗯、嗯,然後呢?誰這麼孔武有力,硬上?」大家好期待答案。
古應薇灌完一杯白開水,目瞪口呆。
「做SPA,正常男人當然是指定美女按摩啦,那傢伙不知道在ㄍみㄥ什麼,偏要挑男按摩師。」
「哈——」范柏青說到這,大家已經逕自聯想後面的情節發展,想像那畫面,笑了出來。
「後來呢?」只有古應薇還聽不出前因後果,緊張得不得了。
「然後按摩師就來啦!正當我享受到昏昏欲睡時,突然聽到隔壁的駿奇連罵好幾句髒話,然後隔板乒哩乓啷地發出撞擊聲,我趕緊圍著浴巾衝過去,就看到那個男按摩師被他揍倒在地上,接著,他就氣沖沖地穿上衣服,走了。」
「走了?然後?」古應薇還是不知道這當中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懂,杜駿奇為什麼要揍按摩師。
「然後他就一整天板著一張臭臉,不時就冒出一句,『他X的,死變態』!」
「為什麼?」
「應薇,我只能說到這裡,其餘的請自行想像。」范柏青不想在害她喝醉之後又污染她純潔的心靈。
「哈哈——」幾個同事回想起來了,想起了杜駿奇那天莫名其妙的火爆,看什麼都不順眼,通通爆出大笑,笑到眼淚鋼出來。
「不好笑!」古應薇抿著嘴,以為杜駿奇被欺負了,大家不幫他,還笑他。
「放心,他毫髮未傷,沒人能動得了他一根汗毛,傷得比較重的是那個按摩師。」范柏青邊笑邊安慰她。
「真的?」
「真的。」
「那就好。」她一放心,不自覺地拿杯子起來喝,喝到了酒,又皺起眉頭。
「這杯給你。」范柏青把她的蛋蜜汁還給她。
「那你喝什麼?」
「我要閃人了,明天公司見。」這個卒仔,想溜。
「我還有工作沒做完,我也先走了。」隋愛玲拿起酒杯,一口喝光,她也不想成為代罪羔羊。
古應薇看著馬雅,很納悶,為什麼大家都走了?
「他們好賊……」馬雅走不了,因為,她男朋友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