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侯不常回東陽殿,總在御書房歇息,借口說國事繁忙……可是,再忙也不至於一個多月不回寢宮吧?難道他也在存心躲著她?
到底她做錯什麼?為何自從上次遭劫昏迷後,一切都變了?
這一天,東陽殿來了一個人,一個她完全意料不到的人一一陳文敏。
她居然會主動到東陽殿來?而且,那臉上還掛著頗為得意的笑容,實在古怪得讓人擔心。
「喬昭儀,」陳文敏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對她道:「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
呵,昭儀?這是哪兒的稱呼?一無正式下詔,二無萬俟侯親口冊封,她什麼時候成昭儀了?
「國後金安,」喬溪澈禮貌地行禮,「您大概誤會了,奴婢只是平凡宮人,不敢與昭儀兩字匹配。」
「哈,怎麼,嫌這個封號小了?」陳文敏眉一桃,「要當皇后才稱心?稱你一聲昭儀是客氣了,還不知道聖上會給你什麼名號呢,說不定是最卑微的美人?」說著一陣諷刺大笑。
「娘娘今日來此,不知有何事?」她保持心平氣和,不與對方鬥嘴,「聖上此刻人在御書房呢。」
「我不是來找聖上的,我是專程找你。」
「我?」這倒讓喬溪澈吃了一驚。
「對啊,聽聞最近聖上已經搬到御書房居住,把這東陽殿留給你一個人了,可知這是為何?」陳文敏斜睨著她,嘴角淺笑。
「聖上國事繁忙,偶爾不回東陽殿也是常清。」她不卑不亢地答道。
「哎喲喲,聽說你被劫後就昏迷了,完全不清楚發生過什麼事,看來果真如此。」陳文敏輕嘖道。
「娘娘知道?」喬溪澈心中一緊。她早就感到,周圍的變故似乎與她被劫之事有關,也早想打聽清楚,可惜無人敢在她面前多嘴。今日,正好借陳文敏之口揭曉答案。
「本宮也是略微聽聞,實情還是讓聖上親口對你言明的好,杏則別人還以為本宮在挑撥是非呢。」陳文敏撇嘴道。
「娘娘但說無妨,溪澈洗耳恭聽。」
「真的?」陳文敏其實心裡迫不及待,「那好,你若不怪罪,本宮便實話對你說了,只希望你聽了以後還能承受得了。」
「溪澈無所畏懼。」大風大浪她都經歷過了,自問這世間再無任何禍事可以讓她動容。雙手微微相握,形成堅強的心理防勢,等待下文。
「你可知道,劫走你的,是什麼人?」
「誰?」
「採花大盜炯明安。」
採花?她不由得指尖一顫。
明明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但這個詞仍讓她震驚不已,隱隱預感到一切將朝著最不可挽回的方向滑落……「炯明安把你擄走整整兩日,御林軍搜遍全城,終於在一所荒廟裡找到你。當時你依舊昏迷,躺在草蓆之上一一一絲不掛。」
什麼?喬溪澈雙眸怔瞪,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一絲不掛……採花大盜……這些詞加在一起,就算再笨的人也能猜得出其中含意,那層足以把任何貞潔女子摧毀的含意……整件事情最糟糕的地方在於,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當時發生過什麼,因為她一直昏迷著。
此時此刻,她才明白所謂的辯無可辯是什麼意思,那是世上最讓人難受的感覺,彷彿有千言萬語耍傾訴卻被棉花堵嘴,在窒息中煎熬。
「現在你明白為何聖上不到這宮裡來了吧?」陳文敏諷笑地看著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窘態。
「他不會這樣對我的……」青梅竹馬的感情,五年的如影隨形,纏綿中的海誓山盟,竟然會為這個原因完全葬送?
不,她不信……死也不信!
她真的失去了貞躁嗎?貞躁是什麼?難道不是指心之所向,而只是一具空洞的軀殼?
她的癡情從沒變過,這場浩劫中是地道的被害者,難道,他就不能原諒?在真正的愛情裡,沒有什麼是不能原諒的……「你也太高估聖上了,他只是一個普通男子,這樣的事,對天底下任何男子來說,都是不可容忍的。」陳文敏涼涼說道。
「他不是別人,」喬溪澈執著道:「他不會在乎的……」
「唉,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陳文敏莞爾,「到了那兒,看你還怎麼說!」
哪兒?如此神秘而自信,難道真是死神的境地?
腳下不由自主地跟隨引誘者的指引,亦步亦趨,來到那個聽說能讓她死心的地方。
站在門外,悄悄透過半掩的窗紗往內窺望,只一眼,果然就讓她的心碎落一地。
這是御書房後的寢閣,據說最近一段時間,萬俟侯便在此歇息。
此刻寢閣內瀰漫著一種暖昧的氣息,有男子的粗喘,還有女子的聲吟……喬溪澈看到萬俟侯正躺在床榻之間,被褥凌亂中,一赤裸嬌軀正跨騎在他腰間激情綠動,他雙眼微閉,呈現舒展神情,微翹的嘴角勾勒一抹醉笑,如在雲端……他居然背著她與別的女子偷情?
呵,不,不能這樣說。他是君王,無論寵幸誰都是尋常之事,她算什麼?只一個小小宮人,憑什麼霸佔他?
可為何她如此心酸,有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她轉頭衝向御花園,奔跑好久好久,直到體力不支才扶著花樹彎下腰來,久久喘息……「我設騙你吧?」陳文敏跟在她身後,得意地笑道。
「那是誰?」五年來,她沒見過哪個宮女能成功接近侯,到底是誰如此本事,成為他的新歡?
「我從南涵帶來的陪嫁婢女。」陳文敏回答,「頗有幾分姿色,聖上一見就喜歡上了。」
「是你把她獻給聖上的?」
「對。」
「為什麼?」喬溪澈回眸,難解地凝視對方,「沒了我,卻有了她,聖上依然不會寵愛你。」她真的不懂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
「我不求他的寵愛,只求他不要廢後,讓我留在宮中。」陳文敏忽然歎一口氣,所有的得意與失意盡現,「這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這聲歎息,讓喬溪澈頓時無言。
原來,這也是一個可悲的女子,與她一樣,受著束縛,身不由己,在困境中奮力掙扎,彷彿陷入無邊無境的沼澤。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束縛是權位,而自己,卻是愛情……這瞬間,喬溪澈眉心湧起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終於來看她,一個多月來,第一次站在她的床前,俊顏那樣陌生,眼裡滿是冷漠的神情,彷彿隔了一世不曾相見。
「太醫說什麼?」她真希望自己此刻患上重病,病得快要死了,可以挽回他一點冷愛與疼惜,然而,就算這樣也是奢望。
「太醫說,」他的語氣像他的眼神,充滿無動於衷,「你有身孕了。」
她懷孕了?
天啊,這本是多麼驚喜的消息,蘊含了她多麼長久的期待,為何卻在這樣冰冷的時候降臨?傾聽四周的沉默,她都不知自己收到的是噩耗還是喜訊……「我有了孩子,你不高興嗎?」她最後抱著一絲妄想,用溫柔的哀懇凝視他的俊顏,開誠佈公道出心意,期待他像從前那般情真意切地回答。
終於,他說了實話,可卻像是利劍,刺碎她所有的幻想。
「這是我的孩子嗎?」他冷絕道。
喬溪澈一怔,沒料到傾注所有期待換來的是這樣一句回答,她的眼淚流了出來,抑制不住,「不是你的,是誰的?」
「你也知道自己失蹤過整整兩日。」他殘酷地點明。
「所以,你就懷疑我的清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驟然變得嘶啞難聽。
「是人都會這樣想。」
呵,對啊,是人都會,可他並非普通人,他是與她如海誓山盟的男子,有過刻骨銘心的記憶……為什麼說變就變?難道愛情如此易碎,不堪世俗輕微的一擊?如果愛情都不值得相信。這世上能還有什麼堅如盤石?
這瞬間,她忽然感到絕望,從小到大,就算是滅門慘禍也不及此刻,眼前一片灰暗。
「現在有兩條路,給你選擇。」萬俟侯彷彿在對付敵國,冷冷地開出條件,「你離宮,尋個地方生下孩子。可若想再留在宮裡,就必須服下墮胎藥。」
喬溪澈甩甩頭,好半晌,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這樣絕情的話語,真的出自他口?為什麼他像換了個人,難道世間男子都這般寡情薄倖?
她猛地哭出聲來,第一次如此撕心裂肺地痛哭,彷彿要嘔出靈魂,身子在激顫中似風中殘花,凋零悲切。
為什麼……為什麼……侯,為什麼你這樣狠?
她想當面質問他,可什麼也說不出來,一切被哭泣代替,眼淚讓她失去了言語能力。
「溪澈,」似乎終於被她的悲切感染,萬俟侯坐到床沿,換了溫柔低語,歎息道:「你該瞭解一一我也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普通男人?那又怎樣?就可以成為絕情的借口嗎?
她咬住唇,抬眸盯著他,設有回答。
「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守身如玉,沒有辦法忘記曾經的玷污與恥辱。溪澈,你懂嗎?」
「這能怨我嗎?」她終於反問。
「我知道,這不怨你,甚至可以說,是我害你的,因為如果你不是我最寵愛的女子,炯明安不會打你的主意……可我一旦靠近你,都會忍不住想起一些不堪的畫面,這讓我心裡有一道檻,堵在這兒,水遠無法抹去……」他指著心口,俊顏呈現疼痛的真情,不再似先前一般冰如面具。
可這樣的真情流露,反讓她更加傷心。
「打掉孩子,我就可以留在宮裡?你就可以忘掉芥蒂,像從前那樣嗎?」她癡癡地問道,彷彿抓住最後一片可以把握的浮萍。
然而,浮萍終究不能救她性命一一他搖頭。
「打掉孩子,至少,設了一份痛苦的猜疑,我可以容忍你留在宮中……」但並不表示,他能摒釋心中阻梗,完全回歸昔日。
「如果我堅持生下孩子,你連我的面都不想再見了,是這意思,對嗎?」喬溪澈忽然感到淚水風乾了,倏地一下,全干了。
原來,絕望就是這樣的感覺,可以讓眼淚瞬間蒸發,只剩無從宜洩的痛苦在沙漠裡煎熬。
「我聽說,你有了新寵……」她不知自己為何要提到這個,大概是想一次傷個夠,不再殘留打擊。
萬俟侯一怔,終於坦白地點頭,「我打算封她為婕妤。溪澈,知道嗎,她長得很像從前的你……」
呵,這算是給她最後的安慰嗎?男人是杏以此表示自己的癡情?
殊不知,這樣的安慰、這樣的癡情,比凌遲更讓她難受,倒寧可設聽到這番畸形的表白。
「我出宮,」她聽到自己做出果斷的決定,「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不論父親是誰,孩子終歸屬於她。將來衰老、孤獨的時候,終歸會有一個人來真心陪伴。
活在這世上,她不再為任何男子,她要為自己做一次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