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
藍色的、真實的、新鮮的盆栽薔薇,再也不是絹絲所製,是滿含生機,露水沾染的,她彷彿期盼了一世的稀罕花朵。
「這……哪兒來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感到全身都在戰粟。
「我種的。」有人低聲道。
誰?誰在說話?
她猛地抬眸,只見萬侯時風不知何時已掩門而去,屋子裡,只剩她與啞奴兩個人。
「我種的。」
那聲音又重複道,緊接著,比方才更令她激顫的事情發生了一一隻見啞奴褪去蒙面,露出一張她久違的俊顏。
萬俟侯……她朝思暮想、愛限交織的男子,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比薔薇更加真實,咫尺之間,可以聽見他的呼吸。
「你……」她退後一步。硬咽道:「啞奴在哪?為何要假扮他?」
「沒有啞奴。」他欲身近前,對她溫柔微笑,「一直都是我,一直只有我。」
「不!」她不相信,轉身垂淚,「你不是在宮中與酈姬夜夜笙歌嗎?就連聽說了火災,也不曾理會半分,為什麼事到如今,還要來騙我?」
「那一晚,你真的沒察覺,救你的人是我?」他輕拉她的衣袖,「溪澈,我知道,你一定看見了。」
沒錯,蒙面飛揚中,她的確看到對方的光潔肌膚,可是,沒看清眉目。
她不承認,死也不承認,不給他任何邀功的機會。
「當我抱你的時候,難道你沒知覺?」他從身後攬住她,貼近耳垂的唇道出誘人話語,「這樣的胸膛、這樣的懷抱,天底下還有第二個?」
「那是啞奴……」她執著地搖頭,「聖上你當時正在宮中!」
「我從設碰過酈姬。」他再次道出石破天驚的真相,「你信嗎?」
「我親眼看見的!看見的!」她大嚷駁回,眼淚飛速墜下。
「那是替身,一個跟我很像的替身。」萬俟侯無奈歎息,「這些日子,我在淮安王府假扮啞奴,他就一直替我坐鎮宮中。」
「那明明是你!」喬溪澈回眸,深深凝視他的雙眼,目光似乎要鑽進他的心裡去,「我從窗外看到的,看到你跟酈姬……在床第間纏綿……」
一憶起那日的畫面,她就痛不欲生。
「那替身只是某個角度像我罷了,你怎麼就沒看出來呢?」萬俟侯不由得笑了,「隔著窗戶,那樣老遠,他又躺著、側著,你能看清才叫怪事!」
她怔住,執拗有所動搖。的確,她承認,那日是沒看真切,傷心和震驚讓她不忍細看。
「你叫我墮胎也是假的?」她忽然想到他的冷酷,那些一世都無法原諒的絕情話語,「趕我出宮也是假的?」
「若不這樣,他們還會繼續傷害你。」他忽然換了嚴肅神色,「我什麼都不怕,只怕他們為了對付我而傷害你。出宮,是對你最好的保護。」
她僵住,真切地感覺到此番話語出自他的肺腑,然而,她還是不敢輕易相信。
「倘若我選擇墮胎呢?」她反問:「倘若我寧可失去孩子也要死賴在宮裡呢?」
忘不了當初他給她的兩個選擇,無論哪一個,都似一把利劍將她刺得遍體鱗傷。
「你不會的。」他再度莞爾,「我知道,你不會捨得咱們的孩子。」
咱們?呵,當初不是懷疑她的不貞嗎?這會說的哪門子便宜話!
她心中一惱,腹中似有震動,讓她「啊」的一聲,險些跌倒。
「怎麼了?」萬俟侯慌忙扶住她,俊顏霎時蒼白,「哪兒不舒服?」
「有人搗蛋呢。」她摸摸小腹,努嘴道:「都不知道像誰,總讓我難過一一」
他笑了,知道她怒氣漸退,大掌撫上她的肚皮,湊近了道:「大概是在跟爹爹發脾氣呢,誰讓爹爹沒疼他呢?」
「他爹是誰啊?」她睨眸看著他,故意道:「那個叫炯明安的嗎?」
「娘娘,能不能別再提那個名字?」萬俟侯無可奈何地歎息,「為臣給你賠不是了,任由娘娘責罰。」
「好啊,本宮命你即刻離開淮安王府,沒有本宮的吩咐,不許踏人半步!否則,殺無赦!」她忍住偷笑,正色厲聲道。
「為臣有免死金牌。」他卻道。
「胡說!」她瞪眼,「若非本宮所賜,便不算數。」
「正是娘娘所賜,忘了?」他朝那藍色薔薇一指,「在那兒呢!」
刃剛匕?她的免死金牌?
「娘娘曾經說過,假如世上真有藍色薔薇,便容忍為臣所做的一切。」他提醒當初在湖畔之言,「記得嗎?」
呵,是嗎?她隨意的一句話,他卻念在心裡如此之久,實在讓她無言以對「這花,你是怎麼種出來的?」良久良久之後,她輕輕問道。
「說真的,我也忘了,反正就是把各種植物交夾嫁接,前天產了綠色的,昨天又產了黑色的,直到今天,終於生出藍色的。」俊顏如陽光般綻放,「我一直覺得,這是上蒼賜子的禮物,讓我們和好。」
上蒼的禮物?真的嗎?
倘若如此,她斷不該拒絕上蒼的好意恩賜,就接受眼前的幸福吧……指尖輕觸那來之不易的藍色花辦,她感到他的大掌再度覆過來,緊握她的玉手。這一次,她沒有再抗拒。
喬溪澈站在鏡子前,凝視自己著華服的身影。
終於,成為了侯名正言順的妻,可是,這樣的禮服還是顯得過於貴重一一畢竟,她不是皇后,如此,與禮不合。
「皺什麼眉啊?」萬俟侯笑道:「嫌衣服不好看?」
「我的腰好像粗了許多。」她輕輕答道。
「以我來看正好,從前你太瘦了。」
自從生產後,她就豐盈不少,肌膚卻益發光潔美麗,由苦命的黃毛丫頭蛻變成真正的雍容麗人。
還記得上次在觀音廟中求得怎樣的泥娃娃?似乎是一男一女,合抱相連。得償所願,她果然生了龍鳳雙胞,縱使庵中遇難,也值得了。
「這次宗廟祭祀,由你主持。」萬俟侯道:「別緊張,有什麼不明白的,賈公公他們會幫你的。」
沒錯,眼前的華服,便是特意為祭祀所制,精美綢緞,繁華刺繡,襯得她儀態萬千。
「主持祭祀大典一向是皇后的榮耀,」喬溪澈猶豫,「我行嗎?」
自從寶親王垮台後,陳文敏自知靠山不在,連夜與長歡逃往宮外,不知何處去了。
萬俟侯狡黯,特意派了使者前往南涵,說是公主日前回國省親,久不見歸,特意前來迎接。
南涵帝完全不知女兒逃匿一事,勃然大怒之餘又恐東楚找碴,便聲稱從未將什麼公主嫁至東楚,對方一定是敵國奸細所扮,意欲離間兩國友誼。
如此回復,倒讓萬俟侯省了事,於是拆了陳文敏的鳳熙宮,另建晨曦殿,給喬溪澈居住。
「你不知道吧?」他笑著摟住她的腰,柔聲道:「其實,你早就是皇后了。」
什麼?喬溪澈一怔。
「當初我娶陳文敏之時,曾將皇后名冊供於宗廟,其中,寫的就是你的名字。」他道出驚天秘密。
「怎麼會?」她徹底傻了。
「不管儀式如何舉行,誰的名冊供於宗廟,誰就是真正的皇后。」他暢快地笑,「所以,皇后從來都是你,沒陳文敏的份!」
喬溪澈像被貓兒咬了舌頭,半晌無言。
「還在擔心朝中會有大臣反對?自從寶親王失勢,朝中便由簡元朗等人主導,他們是你父親舊部,還會反對你當皇后不成?」萬俟侯又道:「再說我已封了興兒為太子,東楚有一條規矩,太子之母,必是皇后,你想推也推不了。
呵,原來,她早已是他名正宮順的妻子,虧她一直妄自菲薄,卻不知早有了如此桂冠。
曾經,她覺得自己是他的影子,不僅日夜如影隨形,做了他的妻子後,也是見不得光的地下夫人,恰似影子一樣。
沒料到,還會有這樣一天,她終於可以得見曙光,不再藏在陰霾處。
「皇后一一」只聽萬俟侯喚道:「祭祀大典就要開始了,準備好了嗎?」
遠處傳來鐘鼎鼓鳴之聲,似是對她的催促。
她點點頭,與他執手相握,走向殿外的明媚氣象。這一次,她不再害怕、自卑,她要做他永世相伴的皇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