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無情地嘩啦、嘩啦直下,天空暗沈得教駱織雨快喘不過氣來,她陰鬱的走到門口無奈看著傾盆大雨,冷不防對上傲然挺拔的解子焰,登時愣住。
「他怎麼會站在那裡?」她進退兩難,索性挺直腰桿站在原處,佯裝無視他的存在。
這十二年來總是如此,就算不小心狹路相逢,就算不小心擦身而過,他們倆都會默契十足的當作對方不存在,不僅不直視對方,連眼角都盡量避免掃到對方,更甭提交談。
漫長的十二年過去,其間他離開京城,到各地去採買米糧,穩固家業,而她則窩在家中繡著一件又一件的衣衫,日子該是這樣平淡無奇過下去的。
可好景不常,爹爹後來生病,只懂刺繡的她不得不站出來代替爹扛起這個家,一路跌跌撞撞,幸好纏綿病榻的爹爹還能指導她,讓她在錯誤中學習,直到爹去世後,她已大致瞭解該怎麼做,不至於像剛開始那樣驚慌失措。
不愉快的回憶令她面色凝重,長長的歎了口氣,語帶欣羨地低喃。「他總是這樣,做任何事都游刃有餘的模樣,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像他一樣自信滿滿,不被其他人瞧輕?」
京城裡有太多人等著看她的好戲,甚至有人當著她的面質疑她的能力,擺明等著看她倒下,正因如此,她更是不能丟爹爹的臉,再苦再累都要咬牙撐下去。
「小姐,你在說什麼?」貼身丫鬟小紫自身後冒出,好奇問著。
「沒什麼。」駱織雨故作無事狀。
小紫嘟著嘴看這惡劣的天候,突然間看見對街的解子焰,臉色立即大變。「實在倒霉,姓解的怎麼會站在那裡?」
「因為解家商行就在對面。」
「小姐,現在是說笑的時候嗎?你瞧瞧他那邪惡的眼神與上揚的嘴角,肯定是滿肚子壞水想算計我們,小姐,你千萬得小心,不能中了他的奸計。」小紫哇啦哇啦開始發難。
「雨下得這麼大,你也能看見他眼裡的邪惡與上揚的嘴角?」駱織雨十分佩服小紫的好眼力。
「當然可以,邪惡的人無論站多遠、天候有多惡劣,都逃不過我小紫一雙利眼,小姐,你別怕,我會保護你。」忠心為主的小紫恨不得跑到對街去痛打解子焰一頓。
「小紫,你想太多了。」駱織雨眉眼低斂,藉由仰望厚重的雲層眨去突然浮上眼底的淚意。
怪了,她是怎麼了?為何會突然感傷想哭?是因為想起了爹嗎?抑或是,想著不該想的人?
「我怎麼會想太多,小姐千萬別忘瞭解家人是如何傷害我們,你瞧解子焰拿茶的模樣,根本就是巴不得將茶水潑到你身上,你千萬不能放下戒心。」血淋淋的慘痛教訓,一刻都不能忘。
「傷害我們的人,並不是他。」駱織雨的話裡帶著一絲陰鬱。
「小姐,你怎麼能替他說話?他們可是一家人,若不是他叔叔,小姐會沒有娘嗎?若不是他叔叔,小姐和老爺會傷心欲絕嗎?」小紫氣忿難平。
「……」駱織雨難過的透過大雨,望著那益發傲然的身形,假如十二年前沒有發生那件慘事,所有事都會截然不同。
那是一樁可怕的醜聞。
駱、解兩家因為那樁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醜聞而丟盡臉面,從此兩家失和,互不往來。
駱織雨抬起手,讓大雨擊打在攤開的掌心,曾經,她是那麼喜歡下雨天……
因為取名為織雨,喜歡下雨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是,在十二年前的那個深夜,同樣像今天下著傾盆大雨,她娘趁著她爹入睡,偷偷拎著包袱與解子焰的叔叔私奔。
娘與解家叔叔何時暗通款曲,沒人知道,當時兩家人來往頻繁,到對方家如同回到自己家般自然熟悉,總之兩人在無人發現的情況下暗生情愫,愛得難分難捨。
娘決定拋下爹跟才十歲的她;解家尚未成親的叔叔,決定拋下兄長與家業,兩人不顧世人眼光,計劃私奔遠離京城,另到他方雙宿雙飛。
可雨實在是下得太大了,他們急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大雨中趕路,結果馬車不小心摔落山谷,娘與解家叔叔雙雙慘死。
諷刺的是隔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爹與她遍尋不著娘的蹤影,直到路人發現山谷下翻覆的馬車及屍體,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娘與解家叔叔關係曖昧,其實只要他們兩人肯多等一天,就一天,他們便不會枉死,可以稱心如意過著如膠似漆的生活,可惜他們不肯。
醜事迅速在京城傳開,眾人加油添醋議論紛紛,駱、解兩家皆失去重要且心愛的人,傷痕熱辣烙印在胸口,相互責怪的兩家人再也無法回到往昔交情。
小紫為時已晚地發現小姐難過的臉色,急忙住嘴,拉下她的手。「小姐,雨下得這麼大,你把手伸出去,會弄濕袖子的。」
「這雨下得我心煩。」如果可以,她真想命令老天爺別再下雨了。
「可不是。」小紫乾笑接話,內心則氣惱的想用頭去撞柱子,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夫人的事對小姐造成多大的傷害,偏偏又大嘴巴地提起,害小姐傷心了。
「小紫。」
「什麼事,小姐?」
「……眼睛長在前面,就是要我們凡事往前看,咱們別再執著過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小姐說得極是。」小紫拚命點頭贊同,只要小姐開心,就算小姐說出再稀奇古怪的話,她也會拍手叫好。
「雨下得這麼大,小森不能到院裡玩,肯定正無聊得發慌。」駱織雨故意將話題帶到目前才八歲的弟弟身上,弟弟小森為爹再娶的後娘所生,性情與後娘一樣善良溫和、不耍心眼,教人打從心裡疼愛。
為了小森的將來,再苦再難她都會竭盡所能做到最好,直到小森能夠獨當一面時,將金織坊好好交到他手中。
「是啊,少爺現下大概正磨著夫人,想冒雨跑到院裡玩。」
駱織雨溫柔微笑,可以想像小森磨著姨娘撒嬌的情景,只是絲毫未曾緩減的雨勢,仍使她不由自主攢緊眉心。
「雨下成這樣,看來一時半刻不會停,後頭的棉花與絲綢不曉得會不會有問題。」駱織雨喃喃低語,擔心雨水滲進屋內造成損失。
反正她沒有要和解子焰鬥意志比耐力,轉身入內並不代表示弱或認輸,她僅僅是很平常的去查探後頭的情況罷了。
就是這樣!她不必在意解子焰對她的離開會有何看法,總之他們就是這樣了,不可能會再恢復以往的親密。
駱織雨雙手緊握成拳。「人生就是如此,合久必分。」
耳尖的小紫快樂地接著說:「小姐,下一句是分久必合嗎?」
駱織雨緩緩轉頭看著笑得很天真無辜的小紫,再透過龐大的雨勢看向對街那高的身影,分久必合?她和解子焰?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否決,毅然決然轉身入內,挺直背脊,保持驕傲且漠然的姿態,光榮退場。
小紫不懂,跟在她身後追問:「咦?為什麼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別再問了。」不論時光如何流逝,不論她是否對往事已經釋懷,有一個要點千萬不可遺忘,即是京裡的人記性可是非常好,尤其是對於醜聞,只消他們兩家有個風吹草動,肯定會立刻傳開,鬧得沸沸揚揚。
她不想難堪的回憶再次成為京城人士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所以繼續無視解子焰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小紫疑惑的搔搔頭。「奇怪了,合久必分再接分久必合明明很順啊!」
駱織雨聽見小紫的叨念,腳跟一定,迅速旋身,堅定重申立場。「不順,一點都不順。」
「啊?」小紫被她嚇了一跳。
重申過立場後,駱織雨再次旋身,踩著堅定的步伐繼續向前,逝去的再也無法追回,就像她再也無法追在他後面跑,開心的叫他子焰哥哥,或是坐在繡房裡,拿著針與五彩繡線對他發下豪語,要他往後的衣衫都交由她裁製,她絕對會以精湛的繡技,讓他成為全京城穿得最合宜好看的男人……
小紫偏著頭,偷覷駱織雨的表情,覺得小姐似乎在跟誰賭氣,偏偏她又不曉得是什麼事惹得小姐如此不開心,莫非是雨下得太大的關係?身為貼身丫頭,首要之務就是替小姐分憂解勞,可是要她讓老天爺停止下雨實在是太難了,嗚……
駱織雨沒理會小紫,腦子裡既想著解子焰,偏又想將他拋諸腦後,反反覆覆,糾結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