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相爺老友可是相信他會好好照顧爭晴,才放心讓她跟在他身邊,不過他這老糊塗,總是一看到病患、一專注起來就忘了相爺老友的交待……不過,也是因為爭晴擁有悲天憫人的心,照料病人甚至比他還投入,所以他才會老是忘了她是「丞相千金」。比起他的親生女兒,她更像是醫者的女兒。
現在只要一想起那被她娘寵壞的女兒,他就覺得對不起爭晴。他也沒想到,採蓮不僅不敬重爭晴,還對爭晴存有護嫉……唉!
這時的爭晴並不知道古根海心中的感慨,她跟村人要了水洗臉好清醒回神,又婉拒了村裡的崔伯伯要用牛車載她回城的提議——她知道他的牛車是要用來搬運材木重建屋子的重要工具——她朝正忙著清理屋子的村民揮揮手,這才邁步往城裡的方向走去。
日偏西,所以她走在路上並不覺得熱,不過她很怕自己走到一半會睡著。
跟著古叔來到村子後,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忙燒傷村民的事,真正能睡下、休息的時間好像沒多少。
揉揉眼,她努力撐著一步一步走,忽然有一點後悔沒答應讓崔伯伯載。
官道上有不少來往京城的人車,當她聽到身後有馬兒蹄踏聲接近時,她下意識地讓自己往旁邊靠一點,免得礙路。
蹄踏聲愈來愈靠近,但奇怪的是,那聲音好似跟著她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她這才發現她左側有兩匹黑色駿馬拉著一個華麗的車廂,幾乎與她並行著前進,她的心猛地一震,不由得停下腳步。
令她意外的是,她一停,馬車竟也跟著她停下。
發覺這馬車好似是針對她,爭晴立刻防備地退了一步,並且抬頭朝馬車前座看去,一張她並不陌生的閻王面孔也也正她這看來。
「咦?」認出那張臉,她愕訝。但更令她驚異的是,馬車裡傳出了一個慵懶的男人嗓音——
「爭晴,上車。」
藍天雲已經躍下車,立在馬車旁,無言地做出要扶她上車的手勢。
止不住怦怦猛跳的心,和那一股想見到馬車裡那聲音主人的誘惑,爭晴毫不掙扎地上前,讓藍天雲扶著她踏上馬車,進到車廂內。
簾幕落下,馬車立刻繼續奔踏前行。
而此刻,寬敞舒適的車廂裡,爭晴忍不住張大眼睛看著神奇地出現在她面前的男人——高大的健軀毫不侷促地半倚在軟墊上,男人俊魅的臉龐帶著一抹愉悅的笑,眼眸直勾勾地看住她,半分不掩飾眸底的熾烈。
爭晴忽然莫名燥熱起來,覺得偌大的車廂好似突然變得擁擠了。
「皇上……您怎麼會在這兒?還有,您怎麼知道我……」努力讓腦子清醒過來。
「爭晴……」彷彿享受著她的名在舌尖上打轉的感覺,玄溟低慢地喚著她。「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別叫我皇上吧。」只掌撐著下頷,他接下來的話更令她瞠目結舌。
「為什麼?」她訝呼。
「因為我想要聽你喚我的名。」連代表尊貴身份的自稱也轉換得毫不生硬。初識時,她喚他「玄溟」,那聲全天下僅有她會傾吐的名,那聲她喚時自在輕快的音律,宛如咒語般迴盪在他耳際。他終於明白,每回她看著他的臉、口中呼著「皇上」時,他心中那抹不舒服與空虛的由來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不怎麼遲鈍地察覺到,他這要求似乎不僅僅是喚他的名這麼簡單。
「……這是聖旨嗎?」但他這要求,卻讓她原本緊繃的心和身子莫名地放鬆下來。
他似笑非笑。「如果你不從,那就是聖旨。」意思是,無論如何她非改口不可。
眨眼,她噗哧笑了。而這一笑,整張圓圓的小臉乍地亮了起來。「好吧,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喊你玄溟。可是……真的只有在私底下喔,你可不準要我在其他人面前這麼叫。」警告他。
他眸微垂,享受著她鮮活盎然的嗓音滑過他的耳,拂過他心腔的奇妙感覺。
「你似乎比我還忙,想見你,你倒讓我跑了好幾個地方。」丞相府、古氏醫館,接著是城外……再抬眼看向她,他依稀辨出她微透青的臉色了。「你家人說你跟著大夫在外面待了四天,這四天你可曾好好睡過一覺?」語氣一沉,他驀地移動身軀,長臂一伸,便將坐在簾後的她拉到他胸懷前。
忽然與他貼得很近,爭晴還來不及開口,甚至想偷偷拉開兩人的距離,她的臉蛋卻已被他的手指抬起。他俯近她,龐然的身軀仿若巨大陰影般的將她全然籠罩住。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心又是不聽使喚的亂跳。「你你……怎麼了?」
俯向她,玄溟灼灼的眼光仔細地在她臉上梭巡著。
「爭晴,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有多久沒好好休息過了?」指節撫過
她眼下的黑影,他語氣略強硬地問。
被他過分逼近的臉龐、及鼻間完全屬於他的男性清冽氣息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但,她還是聽清楚他的話了。
「休息……我忘了。」眨眨眼,她竟聽出他強硬語氣下的關心,所以本來已經抵在他胸前想推開他的雙手並沒有動作。而且……而且……陣陣困意不斷湧上來,她朝他笑了笑:「玄溟……既然你問了……你介不介意我睡一下下?」
規律搖晃的馬車,還有現成舒適的鋪墊……她真的抵抗不住誘惑了。
「爭晴!」才一眨眼,沒想到懷中人兒眼睛一閉、頭一歪,迅速沉入夢境裡。玄溟怔了怔,好氣又好笑地盯著轉瞬便睡掛在他懷臂上的爭晴。
頓了一下,伸指撥開落在她頰畔的髮絲,接著,毫不客氣地將她柔軟的嬌軀狠狠地納入自己懷裡。她嬌小的身軀與他竟是如此地契合,好似她天生就該是他的人。他不禁滿足地歎息了。
這丫頭,怎能如此毫無戒心地睡在男人懷裡!即使這個男人是他……
將臉埋在她的頸間,貪婪地汲取她獨特清甜的氣息,他試著平復心口翻騰的情感,試著放鬆她的身子。
明明該責備她,但他又高興她對他沒有戒心。
他已經不是毛頭小子了,可是一碰上她,他難得的急躁和佔有慾便會不受控制地出現。這若是讓母后知道,肯定會不客氣地取笑他。
從那日她進宮陪他用膳之後,他已有整整半個月沒再見到她。一方面是他忙於國事,一方面是他想測試她對他的影響究竟有多大。沒想到只不過半個月,他便忍不住了。而這回,他決定親自來見她。只是他萬萬沒料到,他們見面還沒說到什麼話,她就大剌剌地當著他的面睡著了。
不知道自己的眉眼滿是寵溺,他將爭晴安置在墊上,並且為她掩上薄毯。
低首靜靜地凝睇著她無憂的睡顏一會兒,他驀地坐直身軀,神色之間有了決定。
「天雲!」他轉頭朝外面低喚。
「陛下?」藍天雲立刻回應道。
「改到燕王府去。」下令。
「是!」毫無異議地接下聖令。
不知道是什麼擾動了她,她忽然從睡夢中醒來。
慢慢睜開眼睛,她先是還不明白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什麼,腦子緩緩地轉呀轉,接著那張貼在她面前的臉龐、連同貼在她唇上的羽柔觸感離開,她才猛地訝呼出聲,「玄……玄溟?」
認出他的臉了。
玄溟的臉上絲毫沒有偷襲佳人失敗的挫折表情,他坐回床沿,悠然笑望著她迷濛的臉蛋。
「我以為你會睡到天明。這麼快就睡飽了?」柔問,極力壓抑再度攫住她那嬌艷欲滴的小嘴的慾望。
皺皺眉,看著他在燭火下略帶神秘氣息的俊挺五官,她很快清醒了,然後驚訝地立刻從躺著的大床上坐起來。
「咦?我……我不是在馬車上?這裡又是什麼地方?」忍不住打量起這間佈置典雅的房,最後疑惑的眼光又回到他身上。
玄溟回應她的注視,直接為她解惑:「這裡是燕王府。原本我想邀你去賞花喝茶,不過你睡了,我只好先帶你到這兒來。」其實他可以直接送她回相爺府,不過基於想再多看看她的私心,他根本沒那打算。
「燕王府?」她當然知道燕王府。
「要我現在送你回家嗎?」既然她醒了,他只好暫時擱下遺憾。
「燕王,那不就是……」她的思緒還在打轉著。
「我的三皇弟。」接口。
果然是那個燕王爺!她深吸呼了一口,然後回過神地趕緊掀開身上的絲被下床。「我睡飽了、我睡飽了!現在什麼時候了?我竟然睡到完全不知道我們來到燕王府,糟糕啊!」一邊急匆匆地說著、一邊穿鞋。
而且……而且她是怎麼從馬車上被移到這房間來的?還有,她真的在他面前睡得不省人事?光是想到這些,她就窘紅了臉。
糟了,她不會真的忘了他是皇上吧?
她才剛整理好自己站起來,房門忽然傳來一下輕敲,接著有人推門而入。
一見到進門來的人,爭晴不由得眼睛一亮。
那是一名千嬌百媚、丰姿綽約的貴氣女子。她一進門,便輕踏蓮步地朝一坐一立在床前的兩人走來。
「陛下!」步至玄溟前方,一福身,女子淺笑吟吟的目光跟著在爭晴臉上轉過一圈。「爭晴姑娘,你醒了。」
回過神,爭晴雖然還不知道這貴氣女子是誰,她仍是立刻禮貌地點點頭。「是。」
像是瞧出她的疑惑,玄溟出聲道:「這位是燕王妃,朕的三皇弟妹。」
爭晴恍然大悟,接著腦中浮現不少關於燕王與燕王妃的事跡。可她完全無法將傳聞中與燕王一同鎮守邊關的英氣王妃和眼前這嬌媚女子聯想在一起啊!
「你……真的是那位擊退敵營千軍、還曾經徒手打死猛虎的燕王妃?可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忍不住脫口而出心底的疑惑。
她的坦直立即贏得燕王妃的回眸一笑。 「所以本王妃讓你失望了嗎?」
爭晴用力搖頭,差點迷眩在燕王妃魅惑勾魂的笑靨之中。「不,沒有,你只是比我想像中的更美、更像王妃。」她認真地道。能讓她爹和貴蘭二嫂激賞不已的奇女子,她也早已跟著心儀了。
燕王妃逸出一串悅耳脆笑。「多謝你的讚美。爭晴姑娘,你也比我所想的更惹人愛,難怪陛下會對你情有獨鍾。」同樣直爽不掩飾。
爭晴「咚」的心一跳。
玄溟……情有獨鍾?對她?
玄溟自然也聽到燕王妃不經意似地那句話了,不過他只是輕淡淺笑。
「皇弟妹,你有事?」隱含深意的詭銳目光不著痕跡地自爭晴微泛粉暈、呆楞的臉蛋轉向燕王妃,提醒她道。
燕王妃一挑眉,這才想起她來的目的。她立即正色道:「陛下,宮內侍衛已經來了,您要回宮了嗎?」
他們這位皇上,雖然自太子殿下時期便不時離宮出走,現在就算成為一國之君,也常有讓宮裡人們找不到主子的情況發生,不過為了個姑娘變裝出宮,這應該是不曾發生過的事吧?
也難怪她和王爺傍晚一見到親自抱了個睡昏了的小姑娘進府的皇上時,會驚訝得差點回不了魂。
所以,那些有關皇上在相爺府春宴上和相爺千金以貓傳情、前陣子相爺千金還蒙皇上寵召進宮的種種傳聞全是真的?那麼若再加上今晚發生的事……她發現皇上對這位雖然沒有相爺千金該有的嬌貴之氣,但卻讓人感到親近可人的爭晴姑娘情有獨鍾呢。
玄溟略一思索。「先準備晚膳上來,她應該餓了。」意思明白。
燕王妃的唇角露出了然笑痕,看了表情仍不自在的爭晴一眼,便退出房。
燕王妃一離開,爭晴便面向仍坐在床沿的玄溟。她已經努力將剛才燕王妃說的那句話拋開,專注在燕王妃稍後透露的事上。
「皇上,藍侍衛他們都在等著您回宮,您還不走嗎?」想到自己竟是讓他亂跑的罪魁禍首,她就有些不安。雖然,心裡其實是有些震撼和感動啦,但比起他的安全,她更情願他乖乖待在宮裡。
「叫我的名,爭晴。」雙臂環在胸前,他懶懶勸哄她。
她聳聳肩,如他所願。「玄溟,你方才說的餓了的人,該不會是指我吧?為什麼你只想到我餓不餓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其實你應該跟著藍侍衛他們回宮才對……」
「我也餓了。」他開口,一句話便成功堵住她想把他往藍侍衛他們那邊推的努力。
而且接下來,他還直接拉著她的手往門外走,像時常光顧燕王府似,他三拐兩轉就來到已經擺上一桌好菜的膳廳。
在這同時,剛才出現的燕王妃也伴著一名健碩威猛的男子一起踏進廳。
男子正是燕王。他一看到被玄溟半擁著走進來的爭晴,立刻毫不生疏地朝她豪爽一笑。
「爭晴姑娘,不介意和我們一起用晚膳吧?」
爭晴很快就被爽朗不拘小節的威武王爺收服了。
同樣的,爭晴全身上下洋溢的生動鮮活氣息,與慧黠又直爽的表現,也讓燕王澄雲對她這位丞相千金有了深刻的印象。
氣氛熱絡的席間,澄雲親自為玄溟倒了杯酒後,終於忍不住笑瞇了眼,盯住他的臉關切道:「皇兄,您可不可以老實告訴我,除了爭晴姑娘的聲音,您也記得住她的模樣嗎?」光這一句,他就可以斷定這位爭晴姑娘在他皇兄心中的地位了。
沒想到他這古怪的一問,立即引起爭晴的好奇。她一邊喝著湯,疑惑的視線不由得在燕王和玄溟臉上輪流打轉。
燕王這話是什麼意思?
而明白夫婿此話用意的燕王妃關雅兒,轉眸捕捉到爭晴莫名其妙的表情,立刻明白她對皇上那只認聲音不認人的怪癖毫無知悉。
很多人知道,皇上對聲音有一堆怪癖,但卻很少人知道他有一個最不為人知的怪癖——事實上就連她這嫁給王爺兩年、與皇上碰面也不過數回的皇弟妹,恐怕也仍在他只認得聲音的名單之列。所以,不但是王爺好奇,她也好奇皇上的答案。
玄溟當然清楚他真正想問的是什麼,淡瞟他一眼,他將目光移向爭晴,眼裡有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記得。」沒讓他們失望,給出這個答案。
澄雲不可置信地呼喝一聲:「什麼……皇兄,你你……你不是說笑吧?」
他淡哼:「我像在說笑嗎?」
嘴巴張了又合,最後澄雲只能搔搔自己的下巴,抱怨起往事:「皇兄,你未免也太不公平了!認自己兄弟的臉花了五年,認人家姑娘卻連一年都不用!若是讓母后和其他兄弟們知道了,大家肯定會發狂!」除了皇帝大哥那些大大小小對聲音令人莫名其妙又偶爾好笑的怪癖,幾乎只有他們這些家人知道他這位皇帝大哥向來只用聲音認人,不過要說最慘的還不是他。他們最小的七皇弟因為與皇帝大哥年紀差距稍大,再加上他自小就愛東玩西跑,現在也不知道又道遙到什麼地方去了,所以至今皇帝大哥仍僅認得他的聲音。
那麼皇帝大哥記得爭晴姑娘的模樣,果真是大事一件對吧?
聽他們對話到這裡的爭晴,似乎也聽出了些端倪,但她又不是非常確定。他們的意思應該是,玄溟記人的功夫其實不太好……不過燕王說他記一個人的臉花五年的時間,這……應該只是誇張的說法而已吧?
那他……說記得她的臉,她該感到榮幸嘍?
沒提起母后已經知道的事,也沒理會澄雲的哀嚎,玄溟瞅著爭晴半驚奇半迷惑的大眼。
「爭晴,你吃飽了嗎?」他微笑問。
爭晴把碗放下,朝他點點頭。
他悠然起身。「我讓藍侍衛先送你回相爺府。」
沒多想,爭晴再對表情各異的燕王夫妻謝過他們的招待後,這才跟上已經步至廳門的玄溟身後。
待他們兩人,連同那些等在外面的所有侍衛一走,澄雲才總算回過神來。
「……皇兄,不是因為難得記住人家的臉,才對爭晴姑娘興趣這麼大吧?」
「不,我可不覺得皇上是這種人。」關雅兒嬌顏儘是玩味。「也許情況正好相反。」
呆了一呆,接著澄雲豁然大笑。「說得也是!這才是皇兄!照這樣看來,不久後我們盛朝就會有個皇后娘娘了,我一定要趕快去跟母后和其他人說這件好消息。」
爭晴滿是驚訝地被扶上同一輛馬車。
待他們一坐定,馬車便立即放蹄疾行。這下,她連再反對的機會也沒有了。
「皇……玄溟,我說過你若是不放心,就讓一名侍衛陪我走回去就可以了,你真的不用大費周章親自送我回去……」在他銳利的目光下,她聰明地趕緊改口,並且試圖再說服他。
方才跟著玄溟踏出燕王府大門,她真的以為他是這麼打算,沒想到道別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她就被他「挾持」上馬車了。
玄溟仍將她按在自己身側。
「其實我最想做的,是直接將你綁回宮。」對照她的躁動,他顯得氣定神閒多了。
一顆心差點躍出胸口,她猛地仰起下巴直瞪著他似笑非笑的臉。「什麼?」她有沒有聽錯?
一挑眉,他扣在她腰際的臂膀略一施力,便將她摟近他的胸膛。他垂首睇著她驚駭得猛然大睜的眼,和她頰上陡升的紅暈。
「爭晴,你還不明白我為什麼出宮來見你嗎?」他向來都是鎖定目標,接著毫不遲疑出手得到他想要的,可對於爭晴,他卻難得地多了幾分耐心。但即使如此,想將她留在身邊,好得以時刻見到她、觸摸到她的強烈渴望,已經在吞蝕他的耐心了。
感受到他強硬的懷抱,爭晴的腦袋轟地一震,一時無法思考。因為這樣的玄溟,她以前根本沒想過。
「……我……你你……先放開……」他的懷臂、他的體溫是她不曾如此近的貼觸過——呃……當然,一年多前在那場船難發生時,為了救他,她背著他的事不能算——她抗拒地想推開他,卻發現她的力氣對他根本毫無作用。
「告訴我,在我們分開的時候,你曾不曾想念過我?」低嗓融著親密的氣息,他瞬也不瞬地望進她的眸心。
一直以為自己力氣不小的她,這時才知道,當男人想利用天生體格優勢制伏人時,她根本難以掙脫。更尤其,這男人用的不僅是他的身體,還有那宛如會攝人心魂的暖嗓和魅眼——至少她現在就很乾脆地放棄掙扎,著迷地呆望著他俯近她的臉龐。
「……想你?」早知道玄溟有張能迷惑全天下女人的俊臉,但知道是知道,他靠得這麼近可又是另一回事。她的腦子應該糊成一團了吧?
要命!若是她真貪戀上他們這位皇帝陛下怎麼辦?他可不可以……別再這麼誘惑她了?
修長的手指撫弄著她柔細的臉蛋。「不曾嗎?」逸出歎息。「可是你的身影卻不時佔據我的心思,為什麼?我可以輕易辨出聽過的聲音,甚至可以在人群之中找到一隻貓的足音,但我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就認出曾見過的一張張面孔,只有你……」他的低啞醇嗓,意外充滿了吸引力。
她不由得傻傻地看著他。
他在說他的秘密?關於聲音的秘密?但她以為她聽過的那些關於他對聲音的癖好就已經夠奇特了,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秘密。
「……只有我?」勉強在他簡直要將人融化的眼神、低嗓下捉回三分理智,她終於抬手把他輕拂她臉頰的手逮下,搖搖頭,但還無法平息跳快的心。「我……不明白……」
他燃著烈焰的黑眸注視著她微啟的小嘴。「你,是我僅有第二回再見,聽到聲音便記住臉孔的人。」
她眨眼,又眨眼,努力消化他的話意。而她的思緒忽地飄遠,想到了一年多前在小村子裡,她曾奇怪他有一瞬間彷彿眼中沒看見她的事……難道這就是謎底?
啊!原來這就是剛才燕王爺在說的意思嗎?
「你明白了?」他沒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
她回過神,卻還是被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嚇得倒吸一口氣。「明……明白什麼?」
擰眉,他再次幽然一歎。不過他終於乾脆用行動代替言語——大掌托住她的後腦勺,佔有而堅定地吻上她的唇。
忽然明白發生什麼事,爭晴先是下意識地偏過頭想躲開他,但她根本無退路,唇就這麼被封住了。而他逐漸加重的吮吻,不僅讓初識情滋味的她再無力抗拒,接受他的撩撥,就連不斷深入探索佳人口中甜蜜的他,也差點失去自制力……
不捨地放開快喘不過氣的爭晴的櫻唇,不過他仍不松臂地緊緊擁著她,讓她抵著自己因為激情不斷起伏的胸膛。
爭晴則伏在他懷裡急促地喘著氣,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回復正常的呼息。同時,她羞赧又苦惱地想到該怎麼面對仍擁著她的男人。
沒想到,就在她決定不逃避他的當下,她頭頂上方卻陡地落下他慵懶而充滿熱度的輕笑。
她楞了楞,忍不住抬頭。她的視線先是停駐在他堅毅的下巴,然後跳過他的唇,望進他已等著迎接她的幽深眸海裡。
她的心跳立刻又如擂鼓,臉上再度竄起熱焰般的火辣。
「你……你好可惡!」管不住舌頭,她瞠惱地瞪著他開懷的笑臉。
更讓她瞠目結舌的是,他競動作迅速地又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
「爭晴,如果你不想我,從現在起你就得開始想。」他貼著她的唇瓣,霸道地低語。
她把頭向後仰,拉開了兩人親暱的距離。「你……只是因為我讓你記得聲音、記得臉,所以才覺得我不一樣?所以……才允許我隨時進宮、才對我這麼做?」懷疑的念頭一個個冒出來。
他俊顏上的笑意不減。「你聽過的耀帝是一個沒腦袋的君王?」
微擰眉,她毫不遲疑地搖頭。
「你認識的玄溟是一個不挑剔的男人?」他再問。
她眨眨眼,驀地脫口而出:「是……每個人都知道你對聲音很挑剔……」心頭閃過許多關於他這方面的傳言。
他仍是直直凝視著她。
她一頓,趕緊把心思轉回來,眉頭皺得更緊。「我不知道。可是……如果你有機會看盡天下美人,你一定會是個不好侍候的男人。」
「那麼你還以為隨便一個女人讓我記住臉,我就會隨便她進宮、隨便她接近我身邊、還隨便吻她?」語氣陰沉了一點。
沉默了一下,她的臉蛋接著浮現懊惱的神情,而且開始一邊推著他。
「你是皇上,你想怎麼做都可以,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我要下車了!」
注意到馬車已經停了,她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只想暫時從他身邊逃開再說。
從一年前與他相遇到現在,她一直知道自己喜歡他。他帶給她一種無法言喻的信賴感,看著她時那獨有的溫柔眼神,甚至讓她常常忘了他是一國之君,忘了其實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僅王宮到相爺府:就算……就算她承認自己愈來愈貪慕他又如何?她這丞相千金根本一點也配不上他的尊貴身份!
玄溟斂住笑,神色驀地犀銳起來。
他如她所願地慢慢放開她。「爭晴,我要你,但是我要你心甘情願地接受我,而不是因為我是你的皇上。」他說得清清楚楚,不再跟她玩捉迷藏。「給你三天時間好好想想我說的話。然後,我要你三天後進宮來見我,嗯?」沒等到她的點頭,他捉住她的手便不松。
他這幾句話又轟得她震撼不已,他的霸道專制也在她心中掀起波瀾。
抬眸迎視他那雙彷彿能攝人心魂的闋黑眼睛,她的心不由得狠狠一顫。在這一瞬間,她明白他的認真、明白她還是信任他。
咬著下唇,她忍不住伸出手,然後慢慢放在他仍強硬地勾住她腰際的臂上。
「如果……我還是想不透呢?」
他緊繃的下頷肌肉一跳。「那麼我就幫你想。」
她想皺眉,卻笑了。收回手。「好,讓我下車吧!」答應他。
目光迅速在她泛著笑花的圓圓小臉上搜尋了一下,他終於慢慢放開手。
明亮的月色下,那輛華麗的馬車與隱在黑暗中的衛隊,一直等到那抹嬌小的身影走進斜對面的相爺府大門後,又過了一會兒才離開。
一踱進大門裡便忍不住又朝外面偷偷窺探去的爭晴,跳快的心在瞧見載著那男人的馬車駛遠了後,仍舊無法平復下來。
躲開守門阿平的好奇眼光,她幾乎是癱軟在門後,雙手捧著燙熱的臉蛋,腦海裡不斷重複著方才在馬車上兩人親密的接觸,和他說的那些話……
想他?
他那一聲低訴彷彿對她下了一道魔咒,她現在的確已開始想他了。
「……小姐?您回來啦!唉呀,小姐,您怎麼了?不舒服嗎?您的臉好紅!」丫頭阿藍的聲音忽然在這時響起,將她嚇了一跳。
一回過神,爭晴便看到跑到她面前來、一臉擔心地看著她的阿藍。
她趕忙站直身、放下手。「阿藍……沒,我沒事!」怕被阿藍看出了什麼,她立刻一邊說、一邊往她的房間走去。
等她好不容易打發滿臉狐疑的阿藍、適時閃過了正迎面走來的二哥二嫂,回到自己房裡,她已經心虛到滿身大汗。
藉著擦洗手腳、換衣服的時間整理亂七八糟的思緒,但是當她躺在床上努力想睡卻怎麼也睡下著後,她知道這一夜大概無眠了——
為了那不時跑到她腦子騷擾她的男人。
春風送暖。
隨著春風而來的松香花馨,就連那以著昂藏姿態踩著步伐前行的傲岸男人,也不禁緩下了步子。
而他一減慢行速,後方的內侍、內衛也立刻跟著調整腳步。
微斂俊眸,隨著呼息嗅聞到空氣中飄逸的淡雅花香,傾聽著風帶起園子裡花葉的聲音。驀地,一張含嬌帶朗的圓圓笑臉悄悄浮上他的心。
原本嚴峻的嘴角竟不由得舒緩,他一哂。
不過下一瞬,他的神色又一凝,停下步子。
「……喵……喵嗚……」貓兒的低嗚聲隱約自宮殿牆角的某處傳來,同時間,一陣咒罵驚呼的聲浪挾雜在貓叫聲之中。
本來眾人還不明白皇上為何止步,但沒多久他們也聽到那愈來愈近、愈來愈明顯的貓叫人聲,所有人立刻恍然大悟。
聽那聲音,宮中似乎又有什麼人遭殃了。
努力忍著想轉過頭去看的衝動,不過還是有人忍不住偷偷地轉動著眼珠子,朝那吵雜的追逐聲音來處瞄去。
很快地,一團毛茸的白影子從長廊下飛快竄出來,接著一個宮僕氣急敗壞地追了過來。
毛茸茸的雪白大肥貓,雖然尺寸看似又大了一號,不過它竄跳的身手卻依然靈巧得讓人瞠目結舌。而它一跳出來便毫不遲疑地往玄溟那衝去。轉眼問,它已經跑到了玄溟的腳邊,並得意地在他腳邊蹲坐了下來。
眾人早已見怪不怪這只叫「快樂」的大白貓在宮裡神出鬼沒、四處玩樂搗蛋的情景。不過儘管它興之所聖不時捉弄宮女下人,卻無人敢教訓它,因為它是皇上的寵物,甚至就連太后娘娘也很縱容它,所以有誰敢不要命地動它?
只是大白貓其實也不完全惹人厭,它平日調皮是調皮,可它的聰明、愛撒嬌、又善解人意也擄獲不少人的心。因此,對「快樂」又氣又愛,幾乎是宮裡當差的下人們一致的心情。
也難怪跟在皇上身邊的這些人,一見到這一追一跑的場面就大概知道出了什麼事。
玄溟垂眸看著也正仰頭朝他齜牙喵叫的快樂。
它的嘴裡銜咬著一個東西,而它的琥珀色眼裡彷彿有抹奇異的光芒。
他的眸底也快速掠過一抹詭譎。尤其在那追著跑來的宮僕聲音一飄進他耳際,他的眼神更是一現精銳囂猛。
「……死貓!快把錦囊還我!呼……呼……你這該死的……啊!陛……陛下!」那個辛苦追過來的宮僕,眼中只有貓的影子,所以他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前方異常肅靜的氣氛,直到他跑得更近,本來搜尋著地下的視線不經意抬起來,這才發現停在白貓旁邊的一群人。尤其是當他看到最前方那個不怒而威的高大身影時,他立刻嚇得臉色死白,雙腿倏地一軟,跪伏在地。
「奴才……叩見陛下!」巍巍顫顫地行宮禮。
玄溟彎身,朝快樂攤開一掌,它馬上鬆開嘴。他握著落在掌心的錦囊,另一手在快樂的頭上摸了摸。接著他站直身,目光似有若無地往跪伏在地的奴才掃過一眼後,略頷首,侍衛秦煥便一步跨至他身側。
他將手中的錦囊交給秦煥,並且無言地看了他一眼。
秦煥瞭然地收下錦囊。在轉遞還給這仍嚇得簌簌抖的下人之前,沒人察覺他已經做了點手腳。
「沒事,下去吧!」彷彿沒將眼前發生的事當一回事,耀帝開聖口赦了下人。
得到皇上的赦罪又得回錦囊,宮僕磕了三個響頭謝恩後,立即飛快退了下去。
立在原地,玄溟的表情完全沒顯露出他內心的思緒。
「藍侍衛!」直到宮僕的影子消失,他才出聲。
藍天雲隨即來到他身側。「陛下!」
「他的臉孔你記住了?」意味深長的一問。
藍天雲點頭。
「去查出他的底細,何時進宮、如何進宮,朕要他所有的資料。」果斷地下達命令。
即使不明白皇上為什麼忽然對那名小小的下人感興趣、或者感到不對勁,不過什麼也不會問的藍天雲立刻退開去辦事。
玄溟繼續邁步往議事殿的方向走,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
酉時。已經逐漸暗下來的皇宮各處,開始亮起盞盞宮燈。
而在議事殿內,這場自午後持續至今的漫長議事,總算有即將結束的跡象。
只見殿內,不但丞相丁喬文、趙將軍一千人神色緊繃,就連這陣子才從駐守營地趕回京城的燕王澄雲也自始至終都沒好臉色。
「……皇兄,既然我們都明白淳德就算被廢除皇籍、趕出京城,還是繼續在暗地裡集結黨羽打算東山再起,為什麼我們不乾脆徹底斬草除根,也好省掉所有麻煩,讓大家落個清靜?」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澄雲,對於他們這位野心勃勃又貪婪的四皇叔忍耐差不多到達極限了。
半年前,他們曾將淳德和一些朝中黨羽清除掉,朝廷也總算恢復了平靜。但根據他們不斷得到的消息指出,他們那位四皇叔不但仍腦滿腸肥過得好好的,還已經投靠到鄰國敵人的溫暖懷抱,現在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但是瞧他們討論了一整個下午,討論到他餓得快可以吞下一頭牛,結論竟然是——他這位英明睿智的皇兄,竟然決定繼續放淳德吃草!
玄溟的銳眸掃向他這討厭費腦力、卻崇尚以武力拳頭定輸贏的三皇弟,似笑非笑道:「這個問題很好,不過到現在為止你已經提第三遍了,你可以再提第四遍,好讓你可以多吃一些御膳房準備的晚膳。」
一旁的蟠從副將馬上不客氣地咧嘴笑:「陛下,小的覺得,燕王爺應該是餓到頭昏眼花才會一件事問三遍。」誰都知道他們的燕王兼頭頭最怕的就是餓,只要他一發餓,包準他的脾氣也跟著暴躁起來,這是他們這些苦命的下屬全領教過的。而全天下除了太后娘娘、皇上,也只有燕王妃敢讓他空著肚子。當然,現在就因為有皇上在,他才敢拿這事小開他玩笑。
澄雲哼了哼,面色依舊難看。「沒錯!因為你們不讓本王吃飯,所以本王更想啃四皇叔的骨、喝他的血!」完全的血腥。
「王爺,陛下的顧慮也沒錯。淳德王爺現在躲在達契國,就算我們知道他仍有野心算計,除非他再次出手被我們逮到,否則我們沒有正當的理由將他捉拿回京。」德高望重、又深獲皇室倚重的丁丞相這一出聲,澄雲立即乖了一點,沒再哼出聲。
沉吟了下,玄溟這才又緩緩開口:「或許,淳德的人已經滲透進宮裡了。」
眾人大驚。「什麼?陛下逮到人了?」
玄溟搖頭,火亮奇詭的目光在眾人震駭的臉上看過一遍。「朕一聽到那人的聲音,便記起他曾在淳德的身邊出現過。」
早上那個被快樂作弄的宮僕,當他的聲音一落入他耳際,他立刻便記起曾在何時何地聽過那聲音,因此他才會對藍侍衛下了那道命令。
在場只有澄雲知曉皇上用聲音辨人這項異能,但所有人一致面色凝肅。
「朕還在他的錦囊內找到毒粉。」他面不改色繼續說。那是秦侍衛從那人的錦囊內神下知鬼不覺偷取一點出來驗了後證實的。看來,快樂不是無緣無故追著那人跑。
眾人更是倒抽一口氣。尤其是澄雲馬上跳了起來:「那奴才分明就是淳德派來想毒殺你的人,不能留!皇兄,那奴才在哪裡?我立刻抓他來拷問!」
玄溟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朕已經讓藍侍衛暗中追查,你別打草驚蛇。」
丁丞相隨即同意地點頭:「也許那人還有其他同黨在宮裡,這事的確需慎重計劃後才能行動。」
壓回衝動,就連澄雲也不得不同意皇兄的盤算是對的。
再晚一刻,這些屬於耀帝心腹的大臣們一一退出議事殿。不過,才要動身告退的丁丞相忽然被君王喚住。
「相爺,請留步,有關立後之事朕想跟你商量。」低沉平穩的聲音。
不僅是丞相丁喬文楞了楞,就連還沒離開的澄雲也立刻想到什麼地眼睛一亮。
「皇兄,您說要立後的人選該不會就是……」口直心快地說。
「皇弟,你不是餓了,嗯?」朝他意味深長的一瞥。
張大的嘴巴閉上,澄雲摸了摸鼻子,看了一臉驚訝的丁丞相一眼,他終於聳聳肩,狡笑著退出殿廳。
老天保佑,等會兒丞相爺不會驚嚇過度才好。
丁丞相在玄溟的示意下回座,而這會兒他已經從訝然中回過神來了,他認真肅然地看著在他前方坐定的帝王。
「陛下,希望臣沒會錯聖意,陛下提的果真是立後之事?」他慎而重之地道。
他們等了這麼多年的願望總算要達成了嗎?不知道究竟是哪家的千金終於讓皇上有了立後的念頭。
玄溟依然神態悠閒。「沒錯,朕是有此打算,所以才決定先與相爺商量。因為朕屬意的盛朝皇后,和相爺你關係匪淺。」
「和臣……關係匪淺?」心一突,並非駑鈍之人的丁喬文,立刻在君王意味深長的話語裡聯想到什麼,他倏地倒吸一口氣。
看出丁丞相已經意會到了,他勾出一抹俊朗和煦的微笑,主動點出同時出現在他們心頭的那個人。「爭晴!若朕已決意立爭晴為後,你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