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沒得商量地朝她搖搖指,「你要我倆在被大師兄修理完後,再聯同西岐,三個手牽著手返回鬼界嗎?」滕玉或許是治她很有一套,但那個已經掌控住她脾胃的西歧,現下可是站在他們這一方的。
一天內即遭鬼輩威脅了一回又一回,偏偏她還不得反抗半分,這讓子問不禁沮喪地垂下頭直搖首。
「你們就一定要這麼不識相的來壞我的好事嗎?」跟跟跟,在莊裡時,她上上下下的跑,他們也就奉命苦著臉四處追,結果都已出了莊,他們卻還緊黏在她的身後……這教她哪有時間去辦她心中的正事大業啊?
「你若跑了,我們會很難對大師兄交代。」廣目老老實實地看著她垂落在地的裙裾,儼然已經練就一身不用正面瞧她那張打扮得過於俗艷的異容,也能跟在她後頭的本事。
她忿忿地指著雙腳上妨礙她活動的東西,並洩憤地起身一拳往一旁的大樹上留下一個深深的拳印。
「都已被滕玉給銬上這玩意了,你說我還能怎麼跑?」那個笑裡藏刀又本性陰險的男人,為保能行萬年船,居然真把她當成了個人犯來看待,硬是在她腳上裝了那兩個玩意?
已經很後悔乖乖奉命陪她一塊出來散散心的法王,在見識過她有多麼深藏不露後,頭痛地撫著兩際。
「這可就難說了……」就算她的兩腳皆套上了玄鐵所製的腳鏈,在鏈子的盡處還附上一條鏈著一百斤鐵球,可她居然當它們不存在般,拖著兩百斤的重量照樣走得健步如飛,害他和廣目有好幾次差點跟丟了她。
試問,世上有哪個女人,可在腳上繫上兩百斤重量的鐵球,哪怕是要跑要追要跳也全然不受影響?
很不幸的,眼下,他家就有一尊,偏偏又沒人知道她究竟是打哪來的怪胎。自艾自憐過後,子問強迫自己放下那張一路上直在她腦海裡打轉的壞心眼臉龐,屈指算了算後,她不禁有些意外,來者競比她預估中的速度來得快了點。
她瞧了瞧後頭武藝與術法皆差上滕玉一大截的兩隻鬼,面色忽地微變,邊看著遠處邊趕時間似地朝他們彈彈指。
「我要找的客人就要到了,你倆若不想被波及,那就最好躲遠點。」
「什麼客人?」他倆連忙振作起精神,防備地四下打量。
「他。」一記凌厲且角度刁鑽的掌風,起先是靜靜蟄伏在遠處前頭頗為陰森的樹林裡,下一刻即準確地來到了、子問的背後。子問不慌不忙地偏身閃過,在下一記掌風又擊過來時,她飛快地伸出兩掌,緊拉住廣目與法王的衣領,逼著他們倆同她一塊蹲下。
自廣目上頭掃過的掌風,在那一記掌印深深印在一旁大樹樹身上時,也削去了廣目一綹頭髮。
「喂,三腳貓。」左右手各拉一個閃躲的子問,兩眼直視著前方,低壓了音量開口。
「在!」在這種景況下,全然沒有意願去強出頭的兩個男人,相當可恥地對她擺出了燦爛的笑臉。
「都閃到一邊去。」腳下的兩顆球就已夠麻煩了,她才不慰再多添兩個專扯她後腿的。法王面有難色,「但……」
「回去時若是少了你們兩個,我怎麼同滕玉交代?」她快言快語地說完,動作迅速地拖著他們往一旁的密林裡躲。
可就在這時,原本像是仍在遠處的來者,特殊的氣息已快速來到了子問的背後,等著這刻已經很久很久的子問,一逕地先藏好他倆,連轉過身去看清來者也嫌懶,僅是頭也不回地握住來者的一記重拳,而後手腕一揚五指一張,緊緊扣住來者手臂上的腕脈。
掌心下,偏低的體溫,令子問略皺了皺眉,當她轉過身子,仔細看清眼前這個被她一掌扣住哪兒也不能去的男子時,首先讓她牢牢記住的,不是別的,即是他那張面容可算是舉世無匹美男子的美貌,其次則是他方纔的那一拳……令她來得快也去得快的驚艷,在她弄清情況之後,當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唉……」所有期待都被澆熄的她,失望不已地鬆開手,背過身子頹然地掩面長歎,「又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為什麼這世上的高手,外在與內在,落差的比例總是那麼大?
遭她所冷落的皇甫遲,微瞇著眼,悄悄地握緊了拳頭,動作飛快地朝剛巧站起身的她揮出拳頭,猛然受襲的子問,頭也不回地接下皇甫遲一點也不介意從人背後偷襲的一拳
「我原以為,你會是個登樣的對手。」很討厭對手沒品更沒有德的她,打量似地看了他一會兒後.嘖嘖有聲地搖首,「沒想到,你的問題,遠遠比我所想像的來得大。」雖說,他的法力與武藝皆已在眾人之上,倘若再多修行點的話,依她看,應當會有更大的成就的,只是,壞就壞在他的性子。
使盡力氣,才將拳頭自她的五爪下搶回來後,二話不說地又掃了她一腿,且迅即一手握住腰際寶劍的劍柄欲拔劍出鞘,但就在這時,一隻看來細瘦的玉手已將五指覆蓋在他的手上,硬生生地將劍給插回了劍鞘裡。
順手架住他的另一隻手後,動作遠比他來得快的子問,直望著他眼底憤火,而後忍不住淺淺輕歎。
「別把自個兒的自尊心看得太重,我沒屈辱到你什麼。你難道沒聽過,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幹嘛那般輸不起?
他若真要怪,就只能怪他道行不濟武藝又不精。
「是嗎?」下一刻,事前一聲招呼也沒打的皇甫遲,用力以額際敲向她的額際,在他倆因此而痛得要命之餘,也不得不斷彼此。子問吃痛地撫著被撞紅的額際,「痛痛痛……」哪有人用這種手段的?卑鄙。
「你是誰?」總覺得她很面生,也不曾在六界裡見過她,愈想愈覺得古怪的皇甫遲忍不住問。她頻頻揉額,「真想問,那就先報上名來。」
「皇甫遲。」他愈想愈是覺得她先前芳容上的神情有古怪,「你知我是誰?」她淡瞥他一眼,別有所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探了他好幾回。
「不就是修羅道裡那個最年幼的修羅?」幸好她事先算得準,也幸好滕玉肯配合的在今日放她出莊,要不然,不回她要想再遇到眼前的這尊,不知得再等上個幾百年。
壓根就沒理會她在說什麼的皇甫遲,一腳直踹向她那笑得亂詭異一把的臉龐,適時閃過的她,隨即回禮,以一記手刀砍向他的頸間,並且哀怨地道。
「動作太慢。」難不成……現下修羅道裡所盛產的就是金玉其外?不會吧,這下她是要怎麼玩?
在皇甫遲咳得喘不過氣來時,蹲在他身旁,看他咳個半死,卻沒有半意施加援手的子問,失望至極地一手戳戳躺著不動的皇甫遲,幽遠的歎息,飄散在徐徐的南風裡。
「你就一定要這麼辜負我對你的期待嗎?」從前聽無冕說,修羅道之所以能在六界之外,還佔上一名分,就是因修羅道裡的六個修羅,若是團結一心,要打倒他們可說是難之又難,可,一旦他們六個只要缺了一個,或是落了單的話,那景況……就會變得滿好笑的。
可惜的是,現下的她可笑不出來,因為,道行與武藝太強雖會令她煩惱,但太弱……那也不成啊。
「期待?」好不容易才喘過氣的皇甫遲,先是往後躍一大步,防備性地與她拉開距離。「怎麼,你貪的是財還是人?」
對於話裡總是藏著古怪的她,皇甫遲並未全然當真,只握勢隨口問問。
「嗯……」豈料她竟正經八百地撫著下頷思考,「事實上我是打算劫財亦劫色。」
「……」這女人到底是打哪蹦出來的?她懶洋洋地問:「自修羅道離家出走的小修羅,告訴我,你對這人間,有什麼感想?」
因那個小字,而感到刺耳不已的皇甫遲,迅雷不及掩耳地朝著她的心房出掌,可子問的動作仍舊是快了他一步,穩穩地接下了他偷襲的一掌。可就是因與她對上了一掌,皇甫遲這才發現她的不對勁之處。
「你……你分明就受了很嚴重的傷……」若她不說,而他也未與她對上一掌的話,恐怕他也不會知曉.可,在這等景況下,她怎還能站著?
「是沒錯。」她一臉的無所謂,自顧自地拖著腳下的東西走至大樹下倚著樹身休息。
這才看見自她裙擺底下露出來的兩顆鐵球的他,更是愕然地瞪著腳上銬了那兩個東西,竟跑得比他還快,也壓根就不受半點影響的她。一陣打從骨子裡往上漫湧的寒意,令皇甫遲幾乎站不穩腳步,他咬牙地退至遠處,而後,額頭上的汗水一顆顆地往下掉……
壓根就沒曾對他正經過的子問,朝離她離得遠到一個不行的皇甫遲,先是勾勾指要他過來,但在他還是不肯合作之後,她笑了笑,下一刻,她已來到他的面前,一手捉住的手,身影一閃,已在轉眼間將他給拉至大樹底下,強迫他得陪她一塊休息。
「修羅者,大善亦大惡也。」靠在樹下短暫的歇了一會兒後,順過氣的她,朝他換上了」公事公辦的音調,「你對這座人間,懷抱著的心情,究竟是大善呢,抑或是大惡?」
就是為了此事而離開須彌山的皇甫遲,錯愕地瞧她一眼,隨即拉開她的手,防備地走至她的面前,低首直視著似乎對他瞭如指掌的她。
「看來,你還未作好決定。」認真地瞧了他的眼眸半晌,她又慶又幸地拍著胸口。
「為何你會知道這些?」他愣愣地看著她嘴角漾出的小小笑靨,原本胸臆裡所升起的防備心態,正一點一滴地消退著,而就在他又見著了她腳下的東西,以及此刻她過於蒼白的面色時,頓時化為已滅的飛灰。
就如她所言,他的確是還未作好他的決定。
他一直都不懂,為何身為修羅,對於人間,就只能強迫性地選擇大惡或是大善,沒有灰色地帶,當然也不可能像凡間的人們一般,心中皆有善亦有惡。
這等奇怪的規矩,都沒人覺得太武斷了嗎?還有,他的著惡,本就該由他自個兒決定,他人憑什麼指使他什麼?他才不要同其他的修羅一般,只會一味地對著命運彎下腰選擇屈服,而不是依循著自己的心願.去選擇自己所願意選擇的。
「修羅道的修羅們,當他們此生頭一回睜開雙眼時,他們一生的命運,早就因他們骨子裡的天性而注定好了。」子問聽來有些虛弱的聲音,在他沉思的這當頭,悄悄地滑入他的思緒裡。「可你不一樣,你很特別,因為他人的命運,是在出生前就已注定好了的,而你,則是在你出生後,再由你來決定的。」
「你說什麼?」
調勻了氣息後,她緩緩張開眼,直直望進皇甫遲那雙仍是左右搖擺不定,不知該如何選擇的黑瞳裡。
她像個大姊姊般地拍呀拍著他的頭,「我說,你的命運,是由你自個兒來決定,而不是什麼天性或是什麼注定,換句話說,你擁有一個其他修羅所沒有的東西。」
「那是什麼?」他頗為厭惡地隔開她的手,「術法?還是武藝?」雖說六位修羅中,就屬他的術法最高,可若論武藝,他也只能和大師兄無酒打個平手而已。
「那叫自由。」自由?這意見是,他可以離開須彌山,去做那些以往他只能放在心中.對誰也無法說出口的事了嗎?不知怎地,在他這麼想時,無酒他們的臉龐,彷彿就蹲踞在他的面前,瞪大了雙眼仰首看著他……
她以指輕敲他還不太開竅的腦袋,「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待在須彌山上,遭你的師兄們吆喝來去,當個名不副實,永遠也無法成才的修羅?」這年頭唯一還算得上正常的修羅,聽神界說,大概也只剩下眾修羅裡這個年紀最幼,也最不合群的皇甫遲了。
「你以為你懂些什麼?」他登時兩眼一瞇,隨即揚拳,一記重拳直襲向那張有若芙蓉的美麗面容。
可早就摸清他個性的子問,只是慢條斯理地以一指頂住來拳,而後毫不客氣地起腳將他給踢飛至遠處。
「我不都說過,動作太慢了嗎?」嘖,都得了一回教訓後竟還是學不乖?
「你……」掙扎站起的皇甫遲,才打算派用上他最高等的術法時,站在原地不動的子問先是大刺刺地朝他咧嘴一笑,而後,他的眼前隨即一花,速度快上他好幾倍的子問,在他下一刻睜眼看清身處何地時,已遭她一口氣從村郊拉進村中。
拖著他一口氣往某家民房房頂上跳的子問,在一上去後,找到個好位子坐下來,不給選擇地拍拍她身旁的屋瓦。
「坐這。」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她伸手將他的衣袖一拉,逼他不得不親暱地肩並肩坐在一塊。「我想你也不急著走,那不如就陪陪我。」
沐浴在夕陽下的子問,一手直指著遠處山丘上,那一畦畦層疊有致的梯田,與收拾了農耕器具準備返家的人們,淡淡地問。
「哪,告訴我,你瞧見了什麼?」
他微皺著眉。還能瞧見什麼?不過是一群凡人而已?
「聽著。」她努力捺下雙手的顫動,刻意不讓人察覺這一點。「幾百年來,這座人間,就是因有太多的戰事而血染大地不知有多少回。好不容易,在新朝開展帝業後,這十幾年下來,百姓們才稍稍喘了口氣。」
「這與我何關?」始終擺出一副愛理不理模樣的皇甫遲,並不怎麼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懶得再與他玩迂迴那套,子問想了想,索性就同他來個最直接的。
「我想說的是,這人間還等著由你來決定。」
「由我?」總算有些明白的他,訕笑地問:「怎麼,你該不會是要我選擇守護這座人間?」
「嗯……」她皺眉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事實上,就算是你繼承了其他修羅們所有的毛病,決心待人間之人極惡,或是你想將他們全都殺光,抑或是毀了整座人間,也無任何一界眾生能奈你何。可,那是我所不能為之事,而我也老早就決定得尊重你的決定。」
「……」這女人……話裡的意思,究竟是想褒他還是想貶他?「……」杵在人家屋簷下當三腳貓的另兩隻鬼,則是在相繼翻起白眼後,默默在、心中暗付……
他們家大師兄的眼光,與這女人的腦袋……恐怕,問題都已嚴重到一個可算是毀滅的程度。
先不說子問的腦袋裡裝了些什麼,她的行事作風又是如何的讓人摸不著頭緒,更不要說她這具可以拖著兩百斤鐵球到處跑的身子,究竟是啥子造的,就來說說她那一身總是令鬼難以恭維的打扮就好。
整個山莊上下,打她踏進莊內第一步起,所有人皆看不清楚她生得是何等模樣,只因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她那太過俗艷與誇張過頭的衣著上,可這個老讓廣目掩嘴欲嘔的缺點,偏偏在滕玉的眼中,從來就不是個問題。
又或許,目光總是有點錯亂的滕玉,他所瞧見的,也不過只是個女人而已。也因此,就算子問日日一臉濃妝艷抹,一身華麗招搖,他也全然沒有半點感覺,也從不認為她所著的衣裳,對於他人雙眼的殺傷力有多大。
坐在她身旁的皇甫遲,在子問站起身在屋頂上,不語地凝望著遠處許久後,他那一直徘徊在她身上的目光,忽地一怔,有些分不清,方纔那名讓他覺得哪兒怪怪的女人,與眼前像換了個人似的她,是否真是同一人。只是,那答案,她那一頭在夕霞下順風飄曳的長髮沒告訴他,而她身上那襲過於艷紅與人間格格不入的裝扮,也沒有告訴他。
就在皇甫遲側睨著她弧度優美的輪廓,以及她看起來似乎寂寞的背影后,似水的光影自她眼角一閃而過,他怔愣了半晌,有些分不清,藏在她眼底的,究竟是淚水還是方纔他一時的錯覺。
就在這時,子問忽地側過身子,一手勾起風兒吹散的髮絲,低首朝他微微一笑。
「六界也好,修羅道也罷,沒有人能左有你將來對這座人間將是大善抑或是大惡,這就是你與其他修羅的不同之處。
而總有天,你得對人間有個定論,而這定論,正是你與生俱來的責任,明白嗎?」
「你認為,大善與大惡,我會怎麼選?」這一回,他並沒有迴避她的問題,只是他很好奇,她會希望他如何選?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她淡淡地應著,很希翊就此置身事外。
「你呢?」在夕色愈來愈黯淡之時,他忙拉住她的衣角再問:「你又是站在哪個角落來看待這世間的?」
剎那問,子問面上所有的笑意全都遭到他的話語給逐定,正如原本是光芒耀眼的落日,遭吹來的黑雲遮蔽住後,只能躲起來獨自傷心。
「憐憫。」面無表情的她,身上的寒意,簡直令人不寒而慄。
「我只能站在憐憫這一方,別無他選。」
「正邪對錯呢?」在她一骨碌地跳下屋簷時,也跟著跳下的他,問話緊跟在她的身後。
「與我無關。」她用力握緊了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抖個不停的雙掌,為了不讓他察覺,忍咬著牙的她,在嘗到口中淡淡的血味時,才明白自個兒咬破了唇。
「是非善惡呢?」她笑得很無奈,「那更不是我該去在乎的。」
「即便不是正道?」
「就算……」她深吸了口氣穩住她的話語,並不自然地別開臉,「就算某日,我遇著了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因為憐憫,那麼在他死去之時,我還是會為他照哭不誤。」
這是為什麼?難以置信的皇甫遲,在聽完她的話後,忍不住瞪大了雙眼,仔細將她的一切看進眼裡。她方才說的,又是什麼?瞧瞧她,她知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麼?
倘若她不在乎,她怎會想知道他日後將對人間做出什麼選擇?倘若她不在乎,那麼就不要在同他說話時,聲音顯得那麼抖顫啊!倘若她一點都不在乎人間的生死與苦痛,那她,就不要笑得那麼無奈啊!她明明就縣不願的……
「你……」
「時候差不多了,我該走了。」她側過臉,將面上的表情都藏在陰影裡,並轉身朝他揮揮手,「好好保重,日後當你做好了選擇,記得知會我一聲。」再不走天就要黑了,今兒個在出家門之前,她與滕玉約好了,天色一黑就得回莊,要是她晚歸了,她就等著任鬼擺佈。
站在原地的皇甫遲並未攔她,他只是在她離開後,想也不想地一口氣躍至樹梢頂端,遠看著她愈走愈遠的身影,並在再也見不著她時,緩緩轉身看向這座他始終沒有定下心來看過的人間……
當子問走回先前她曾待過的密林裡時,她回首瞧了瞧這裡與她和皇甫遲聊天的距離,而後頭一個問向法王。
「你聽見了什麼?」
「方纔才我似患了暫時性的失聰與失明,所以我啥子都沒瞧見更沒聽見。」識時務者為俊傑,拖了兩顆鐵球都還可以飛來飛去、跳來跳去了,收拾她的這等事,由他家大師兄出手就行。她再把目光定在廣目的身上,「你呢?」
靜看著她那張寫滿威脅的臉龐,覺得胃裡已再無東西可吐的廣目,求饒地向她低首。
「……我從現在開始失憶就是了。」
「走吧。」對這兩個答案相當滿意的子問,微微撩高了裙擺以利於走路,同時也免於腳上的鐵球在一個不小心下,害她跌個姿勢不雅的狗吃屎。
「去哪?」彷彿早已遺忘了方纔的心緒般,她抹了抹臉,刻意沒好氣地回首瞪他們一眼,「還能去哪?當然是回去找你家大師兄好弄掉我腳上這兩個玩意!」
原本沒打算連在出了莊之後,也親自監視著子問的滕玉,起先,他是很安分地待在書房裡辦他該辦的公事,可自他的結界之外有了動靜,而那前來的氣息,既不屬於子問也下屬於法王或廣目後,他便再也忍不住想要窺探的心情,急急忙忙地自莊內趕來此地。
雖然說,他事先早就備妥了結果,因此沒啥好擔心的,可就算是這樣,那名不速之客,仍是在他的結界中找著了就連子問也沒發覺的縫隙,而後一口氣地闖進來。
沒打算與修羅道結怨的他,只是站在樹叢裡,靜瞧著眼前的一切,並在他們全都走光之後,才緩緩踏出林裡,並對於他所得到的消息,感到有些意外。
可就是因為這個意外,卻讓他額外想起了一件,早早就 出現在他的生命裡頭,可他,卻遺忘在心版上,從來未曾將它追認出來的往事。
一直以目光遠送著遠處的三具身影,直到再也瞧不見他們時,他這才將面色一沉,右手五指迅速竄出尖銳利瓜,緊緊著身影一閃,即來到遠處一掌將藏在樹林裡已久的另一個第三者給拖出來。
「看夠了沒?」面對身形大上他兩倍的魍魎,他面色絲毫不改。
「放、放手……」五指銳刺深刺入骨,幾乎喘不過氣來的魍魎忙要媵玉鬆手。
「為何在你身上,藏著股令我討厭的味道?」嗅覺相當靈敏的他,不怎麼愉快地同想起某幾位他在鬼界的同僚,可按理說,這類職等低下的魍魎,應當與他們毫無交集才是……
若他沒記錯的話,這陣子,因鬼後誕下皇子之故,法力大大衰退,因此整個鬼界由上至下,所有的有心之鬼可是不安分得很,在鬼後統治了鬼界幾千年後,鬼界之鬼若想另易新主,或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取而代之,那就絕對不能錯過這段大好時機,不然,一旦待鬼後復元,只怕再過千年也絕不會再有這機會。
「我……」大抵知道可能是怎麼回事的滕玉,在右手再添上一成力道,讓它無法開口後,頭也不回地朝暗處輕喚。
「無常。」
「大師兄。」不過一會兒,從不在莊裡現身,可百年來卻總是隨傳隨到的無常即現身在他面前。
他面無表情地交代,「轉告夜叉一聲,這陣子得嚴加戒備,若是出了點小亂子也得上稟。還有你立即增兵兩成,日夜保護鬼後與方誕下的小皇子。」
「是。」無常一走,絲毫不掩戾氣的他,轉眼看向先前的不速之客,兩指朝手中的不速之客輕彈,強大的手勁立即令魍魎飛撞至一旁的樹幹上動彈不得。
「接下來,就該你了。」將該防備的事交代好後,滕玉攏了攏兩袖,再慢條斯理地走向它。
「什——」好不容易才喘過氣的魍魎,猛一抬首,登時被嚇得大氣再也不敢多喘一下。
在飄浮在滕玉四周的鬼火照映下,兩條色澤有若黃玉的滕蛇,飛快地自袖中竄出,纏繞在滕玉的兩手之上,一隻昂首吐信。另一隻則離開了滕玉的腕間爬竄至它的頸間,緊緊纏繞著並露出白燦燦的蛇牙。
「你……你想怎樣……」絲毫不敢挪動自個兒半分的魍魎,額間的冷汗一滴一滴直往下流。
滕玉款款輕笑,聲音仍是一派的溫柔如故,可眼中的殺意卻有若要噬人般。
「拆了你,再慢慢挖出我想知道的一切。」
初上葉梢的新月,彎美如鉤,潔白有若皎玉。晚風自樹叢裡飛竄而過,帶來了沙沙的聲響,適時地掩過躲藏在林間的鬼類低語,亦吹走了,淡淡四散在林間血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