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雕巧鼻配上薄唇、瓜子臉,說妖氣也許過分,但一個男子俊秀清艷到這般地步,實在是讓人不得不驚。
更別提戚無雙那頭烏髮只隨意以羊脂玉簪斜斜簪起,泰半都落到胸前,像是存心要映襯那一身只有商人才穿的純白素衣,穿在戚無雙身上仍惑人心神一般。
雖說那件純白素衣細看之下,是做工極講究的暗花紗羅,可那樣式分明只是件翻領對襟的簡單裝束,怎麼戚無雙一穿便像是著了錦袍般的華麗不凡?
藺常風站在原地,腦中不由得閃過一個念頭——
若是明珠未過世,也會是這副模樣嗎?
被人盯著瞧的戚無雙,斜眸望向門邊一動也不動的藺常風。
藺常風不動,戚無雙也就繼續似坐似臥地斜倚於紫檀禪床間,只揚起雪白柔荑不經意地輕拂過身側幾個朱色團墊。
藺常風望著對方擱在朱團墊上,雪透指尖像染了胭脂般的妖紅姿態,不禁皺起眉。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驚艷戚無雙此等絕色,還是該惋惜一個清俊男兒竟長成了雌雄莫辨的姿態。如同他明知道自己此時模樣失禮,但一時之間實在回不過神。
「主子,請用葡萄。」如意取過几案玉盤裡的葡萄送到戚無雙手邊。
戚無雙拈了幾顆葡萄,玩耍似地投壺至十步之外的一個小金壺裡,擺明了不把論顆計價的域外珍貴水果放在眼裡,也像是對方才發生於週遭的命案,完全不放在心上。
戚無雙的漠然,讓藺常風驚醒過來。
他後背泛過一陣冷汗,如今方知美色害人匪淺,讓他竟忘了正事。
「打擾了。」藺常風斂起心神,走進屋內。
戚無雙手一揮讓如意退下,目光緊盯著他。
大門一關,屋內就只剩他們兩人。
「多謝戚公子幫了在下一個大忙。」藺常風說道。
「藺哥哥,你就別跟我這麼生疏了。我多年前與妹妹老愛在你身邊打轉,你總是好脾氣地陪著我們,這事我可沒忘。」戚無雙端正了下身子,卻仍然歪歪斜斜地靠於禪床邊。
戚無雙清朗的聲音讓藺常風又是一陣不解,怎麼這戚無雙的聲音竟同長相一般讓人驚艷,卻仍是男女莫辨。
「話雖如此,畢竟十年未見。如今一見,便給你添了大麻煩,畢竟不是每人都會願意與死者沾上關係。」藺常風客氣地說道。
「我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什麼死不死的、晦氣不晦氣,早就都嚇不倒我了。」戚無雙笑著說道。
「說得好,生死本是常事,世人早該要有這番體悟。」藺常風一頷領,對這戚無雙倒也有些刮目相看了起來。
「我只是有些不解,藺哥哥最近莫非是惹了什麼仇家?否則,十日前剛被指控毀了姑娘家清白,今日又遇上小廝被害,你不覺得此事有詭怪嗎?」
藺常風聽戚無雙的語氣裡竟是全然信任之意,胸口頓時一暖。
「我會把這事弄清楚。存心嫁禍於我,便該衝著我來,殺害我身邊的人、輕易毀去一條人命,便是罪不可赦之事。」藺常風語氣鏗鏘地說道。
「藺哥哥,你府裡可有任何人知情你今日夜遊?」戚無雙問道。
「只有小廝包二。」
「船夫是誰?」
「是包二去找來的。」
戚無雙緩緩從禪床上起身,一對美目滴溜溜地轉了一圈。
「你這麻煩惹得可大了。夜深人靜帶著小廝出門,小廝又死於船上,若有人硬要說是你殺人滅口,你實在是脫不了干係。」
「我擔心的便是這事。」藺常風讚賞地望著戚無雙,不意這人竟能有如此敏捷心思。
戚無雙看出藺常風眼裡讚賞,抿唇一笑,美目閃過一陣光采。
藺常風只覺得戚無雙此時模樣,恰似明珠兒時被人稱讚而開心的樣子,心裡不禁閃過一絲愴然。
「不過,我瞧藺哥哥倒是四平八穩,看來並不擔心被冠上殺人之名。想必是皇親國戚畢竟擁有特權,容易脫身吧。」戚無雙早知道藺哥哥身份不凡,畢竟八年前他們兄妹進出藺府時,門口便有京城侍衛軍守護。
「我只能說,我不擔心被屈打成招,但清白名聲鐵定毀於一旦,也是必須接受之事。」藺常風一聳肩,忽而苦笑出聲。「恐怕前幾日,我的名聲也早就毀了。」
「人命與毀人清白,輕重畢竟不同。不過——」戚無雙緩緩走到藺常風面前,粲然一笑。「算你運氣好,我可以救你這一回。」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逼近的絕色臉龐,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我方才正好瞧見你小舟上船夫打扮的男子,手持利刃,跳船潛入水裡。」戚無雙說道。
藺常風瞪大眼,不能置信地看著戚無雙。
「你方才不是正與女眷們……」
「唉呀,這下我可得吐實了。」戚無雙揚唇一笑,朝他眨眨眼,模樣帶著幾分風流與得意。
「願聞其詳。」
「那塊黑布不過是做做樣子,其實裡頭瞧得一清二楚。我今日想找哪個妻妾過夜,又不想她們互相嫉妒,便騙她們說我蒙著眼捉人,哪個沒被捉著,便讓哪個陪我……」戚無雙笑而不語,瞅了藺常風一眼。
藺常風心頭霎時一亂,頓時垂眸避開那對桃花眸子。
「唉呀,藺哥哥可是臉紅了嗎?」戚無雙嘻笑著又欺前一步,伸手戲弄著藺常風發紅的耳珠子。
藺常風一個反掌,拉下戚無雙的手腕。只是,戚無雙冰冷但柔若無骨的纖腕,卻教藺常風一驚。
這——哪是個男子的手腕?!
「唉呀。」戚無雙驚呼一聲,順著藺常風的手勢,倒入他胸前。
「戚公子自重!」藺常風臉色一肅,旋即握住戚無雙肩膀,將人推至一臂之外。
戚無雙發上玉簪落了下來,一頭青絲於是流瀉於肩胸之前,更顯女子媚態。
藺常風急忙起身退到幾步之外。
「明明就是你擁我入懷的,還要我自重什麼?」戚無雙一個轉身在禪椅裡坐了下去,可一對眸子仍然緊盯著他。
「我那是無心之過,不是存心要輕薄你。」
「若是藺哥哥真想輕薄我,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戚無雙嫣然一笑。
藺常風修眉鎖得更緊,又再後退三大步。瞧這戚無雙說的是什麼悖風逆俗之話!
「今晚有命案,如此輕佻舉動對死者不敬。」藺常風模樣雖鎮定,不過端正面龐卻染上一層紅暈,紅到他懷疑自己會開始冒煙。
「藺哥哥的話倒也有理。總之,咱們來日方長,你可得習慣我這種瘋瘋顛顛的性子才是。」戚無雙勾起艷紅雙唇說道。
「藺某不知道戚公子此話何意。」藺常風修眉一凜,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
「藺哥哥這幾年被皇上選中,四處搜集秋豐國民間失散歌謠及傳說,是吧?」
「是。」
「你名聲如此顯赫,德行又是如此高潔,若是我說要和你一同成行,我爹必然不會再催著我一定要娶房正室。」戚無雙一臉無辜地望著他。
「我無法帶你一同成行。」藺常風馬上拒絕,畢竟他出巡實是為了視察各城官府是否有貪贓枉法之事。
如同他是皇上私生於民間之十四皇子一事,身份僅僅載於皇錄間,卻不可以輕易對外人道一般。
「恐怕你現在是身不由己了。」戚無雙睨著他,露出一抹神秘微笑。
「若我不依,你便不上官府作證嗎?」藺常風腦子一轉、眸色一沉,對戚無雙原有的一點好感,頓時消散無蹤。
「藺哥哥果然是聰明人。誰讓我爹逼婚逼得緊,前幾天還讓保鑣們架了我,想要強押我成親。藺哥哥遲遲不成親,一定能懂我的心情……」
「我可不懂你娶了三房四妾,卻不迎娶正室的想法。」藺常風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正室虛懸,是為了讓我的三房四妾們知道,我對她們一視同仁。」
藺常風不以為然地挑眉。「你可知農城、巫城、儒城、醫城皆是一夫一妻?」
「唉呀,這也只能說我們家明珠沒福分嫁到你這個能從一而終的夫婿。」戚無雙一聳肩,目光卻仍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主子,船即將靠岸。」褚娘在門外說道。
「知道了。」戚無雙看向藺常風,側頭又是一笑。「總之,魚幫水、水幫魚。我替藺哥哥作證,也煩請你替我擋擋那拚命要我成親的阿爹,我已有三房四妾,再多也消受不起了。」
藺常風受此威脅,卻不得不妥協,輪廓分明的臉龐在少了那份溫暖笑意之後,顯露出一種拒人千里的漠然。
不受威脅的個性,讓他其實想斷然拒絕戚無雙的脅迫。但此時乃是多事之秋,如今能少一事,便是一事。
「在下先告退。」藺常風冷冷看了戚無雙一眼後,板著臉轉身離去。
而戚無雙唇邊笑意在望著那扇緊閉房門時,瞬間消逝無蹤。
其實,自己哪能真的瞧見藺常風的船夫拿著匕首棄船而逃呢,不過是想幫藺常風脫罪罷了。因為——
藺哥哥是絕對不會殺人的!
往昔不想再見到藺哥哥,因為怕惹來傷心往事。然則,此時藺哥哥逢此劫難,替他找出兇手,總是義不容辭之事。就當成……
償了藺哥哥對明珠的年年掃墓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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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大哥,小弟從今日起便在府上打擾,直至你前往他城採集歌謠之日為止。」
「誰准你搬到這兒居住!」
藺常風站在藺府大廳裡,錯愕地望著今日仍是一身雪白、模樣恰如春光明媚,可惜眼色太妖媚的戚無雙。
七日前,戚無雙與他一同到官府備案,將事情始末說完之後,便像斷了音訊似地毫無聯絡。他還以為戚無雙已經打了退堂鼓,不欲與他同行巫城。
怎曉得戚無雙如今竟會突然現身,還擺出一副要長居於此的姿態。
「唉呀,你都同意讓我陪著你探訪天下了,怎麼會不允許我暫時到府內打擾一段時間呢?況且,我若不來盯著你,萬一你不守信用獨自上路,那我豈不吃大虧了嗎?」不請自來的戚無雙露出編貝雪牙,一徑地笑著。
藺常風皺起眉,但覺一陣心煩。
他個性向來沉穩,尋常事物皆不易驚擾他。只是這一年才過了四個月,先是發生皇上召見,暗示有意立他為巫城城主一事,又經歷被人誣諂、包二被殺,接著又來一個不請自來的風流種子,要他不動心起念都難啊!
是故,他平素的好脾氣在看到帶了婢女同行的戚無雙時,早就全拋到了九霄雲外。
「男子不要將『唉呀』掛在唇邊。」藺常風皺眉說道。
「唉呀,你瞧我這副德行,會把我跟尋常男子相提並論之人,不過就是你,還有我那催著我成家的爹唄。」戚無雙坐在黑檀太師椅裡,怎麼坐都覺得硬邦邦不舒服。
這藺府大廳所有傢俱全為黑檀所制,光看就覺得不容易躺得舒服。
「是啊,我們少爺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哪有半分男子德行。」婢女如意笑著說道。
「是啊是啊。」戚無雙手裡玉扇一揚,得意地笑了起來。
「此事哪裡值得自滿?」藺常風朝他們主僕望去一眼。
如意急忙斂去笑容,站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