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讓眾人狠狠地倒抽一氣,尤其是春生,差點沒給那口氣給嗆死。接著,一陣亂棍齊下,打得鳳懷沙大聲辯解。「我不是故意的!」
自家主子的搶白,讓所有人都失了神,傻不愣登地想著那話裡的涵意,忍不住猜想昨夜到底發生何事,才會演變成今日失控的局面。
「你真的睡了人家!我們鳳家競然出了你這浪蕩子,丟盡我鳳家的臉面!」「我們都喝了酒,誰曉得會成了這模樣?」鳳懷沙躲著老母親的棍子,這家法不知幾年沒捧上廳堂,今日重新端出來,逼得他直想逃,再加上老娘最近被洛明明補得氣色極好,如是回春到年少,那手中的勁道打得他更受不了。
「喝酒?你那小叔父就是喝了酒著了人家的道,你倒是厲害,把人家灌醉拖上床了!我打死你這不成材的!」鳳母氣得想把這個獨子的腿給打斷,免得他以後因酒誤事,賠上祖業。
「我沒有逼她!」鳳懷沙大吼,千嘛講得他野性大發,他們兩個衣衫是凌亂了點,但是該在的布料,一件也沒有少。「不然您要我怎辦?打死我就沒人給鳳家傳香火了!」
這一句話,讓鳳母終於停下棍子,抖著兩肩看著他。
「你好哇,威脅你老娘我!」她真是會教,教出這個忤逆自己的孽兒。
「娘,您別老誤會我的意思。」瞧娘親臉色灰白得無血色,孝順的鳳懷沙跪在地上不敢擅加妄動。「我跟明明都是清白的!您老大驚小怪成這樣,要是傳出去,會壞了明明的名節。」
鳳母手裡的棍子,戮著鳳懷沙的額面。「你啊你,何時輪到你這狗小子教訓你老娘我啊!你爹都沒那個膽,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鳳懷沙沒敢說話,不過倒是很有良心的拿自己高壯的身影,擋在洛明明身前,怕的就是老娘一動怒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扁再說的脾性,要是無端波及她,鐵定被打得下不了床。
「明明,你說!咱鳳家該給你怎樣的交代?」鳳母棍頭一指,揮向她眼前。始終躲在鳳懷沙身後的洛明明,還沒有從她兇惡的氣勢中回過神,嚇得臉色微微翻白。
「我……我不知道……」要什麼交代?鳳懷沙不都說他們倆很清白,清得一條白帕丟進去,半點髒也不會有。
「那好,別說咱鳳府家大業大欺負人,你這小娃兒我看了也喜歡,就委屈你屈就咱狗小子,做鳳府的當家主母,如何?」
鳳母的話像團煙花,七彩絢爛地在廳堂上炸開,鳳懷沙聽了之後,覺得眼裡跳著好多美麗的顏色,紅的綠的黃的,繽紛花色全都散開來,心裡頭那股又驚又喜的感受遲遲壓抑不住,熱烈地越升越高,直到後來他承受不住地坐倒在地,嘴角彎起又輕又淺的笑,略略地呆愣。
然而,洛明明的喉頭卻是一哽,兩手抵在地面,說不上是喜是悲的心情,沉默以對。「你不願意?」鳳母彎身,問得極輕,怕是錯過任何一句她可能會答應的話。「明明謝鳳夫人的厚愛。」洛明明朝她叩頭,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麻雀飛上枝頭成鳳凰的時候。
洛明明的話,讓鳳懷沙聽了兩眼膛大,喜上眉楷,才要朝她伸手時,又聽到她再度開口!
而那一聲輕輕淺淺的話聲,徹底粉碎掉鳳懷沙的所有美夢,並且將他狠狠地推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明明……已經與人有婚約了。」
鳳懷沙蹲在後園邊的池塘,看著池中錦鯉游過,個個好不自在,逍遙自得。「少爺,您身上都是傷,讓小的替您上些藥。」春生有點慌,從沒看過鳳懷沙失魂落魄成這般。
他蹲著,兩手擱在膝上,目光空洞得彷彿靈魂出竅,心緒像個無主孤魂在飄蕩似的。「少爺,您瞧您胳膊都瘀青流血了,再不上藥會疼死人的。」
從以前到現在,他沒見過自家主子被老夫人扁得這麼慘過。在春生眼裡看來,方才是鳳懷沙護著洛明明居多,多到讓身上多留幾棍也不在意。
然而為她擋下的那幾棍,卻是結結實實地打在鳳懷沙的背上、肩上,甚至是胳膊、腿上,沒一處是完好無傷的。
「春生,我不痛,一點兒都不痛。」鳳懷沙實在感覺不出身上的痛,在洛明明說完那句話後,他就失去感受痛的能力了。
「少爺,都流血了,還說不疼……」直到後來,春生沉默了,似懂非懂他話裡的涵意。
他的肉體不痛,疼的卻是心,就算真是皮開肉綻的傷,鳳懷沙現在半點也感受不到了。
「為什麼我不覺得疼?」看著袖口滲出微微的血,印在衣上成了黯淡的色澤,鳳懷沙拉開衣袖後,見一條瘀紫的傷口被打裂開來,艷紅的血色仍舊刺激不了他的痛感。心痛,原來足以甚於一切。
鳳懷沙頭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那種說不上嘴,也喊不出聲的疼,是鑽人身子骨裡的深,想拔拉不開、想除滅不盡,只會一逕往底下鑽去,滲入血骨之中。
「明明姑娘她……。」
「我不怪她。」該怪,就怪自己的傻。感情的事,是他自己一股腦兒地歡喜,鳳懷沙後悔自己一向被慣壞了的脾性。
她這個年紀,有個媒妁之約的未婚夫君也沒什麼不對。這幾年娘親老在他耳邊叨念著娶親的事,自己不也是如此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好意外的?「少爺,您若真的喜歡明明姑娘,何不請老夫人找人上露明酒樓去……」「春生,你覺得感情是用搶、用奪的,就真的可以握在手心裡嗎?」鳳懷沙反問他,語氣顯得很絕望。「她是人,會有感覺的。」
或許,她對於自己的未婚夫君是情深意重的。就是因為明白喜歡上一個人的滋味,鳳懷沙才能變得設身處地。
「從前我什麼都不懂,想要的只管用搶、用奪,就因為我是鳳府的大少爺。」可是時日一久,他厭倦了,因為他出身不俗,就理應比別人得到更多,但卻也同樣失去更多。
他的驕傲、他的跋扈、他的自以為是,在於環境使然,而他從不曾認為有何不對。直到喜歡上洛明明,鳳懷沙才清楚這天底下,不是樣樣都能順自己的意。
即便用強硬的手段壓制住,還是控制不了對方的心緒,更看不透真正的情意。他要的感情,是真的,不願是假的。
「那少爺就真要放棄嗎?」主子心酸,他做人手下的當然不好過。「我們都沒聽說明明姑娘有婚約。」
「所以她今天說了。」鳳懷沙答得有些淒涼。「這種事,說不說也是她自己作主,他人旁敲側擊也是無從得知。」
「既然少爺是真心喜歡,何不用真心打動明明姑娘?若硬的不成,咱們就來軟的。」
鳳懷沙苦笑,難受得掩面。「如果可以成真那就太好了。」他才得知這消息,就覺得胸口好似有隻手捏著自己,一口氣哽在喉頭裡,吐不出也吞不下。
春生歎氣,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就在暗忖該怎麼做時,一道藍色身影出現在園後。「明明姑娘。」春生請安,卻是刻意喊給鳳懷沙聽。
「我……我拿藥罐來,這瓶治跌打的膏藥,是洛家用慣的。」見他失魂落魄的蹲在池邊,洛明明很訝異他的狼狽。
春生苦笑,不著痕跡的退開,很貼心地消失。
「鳳懷沙,你還好吧?我瞧鳳老夫人的棍子很粗啊。」她彎下身,見他臉面好像有道棍疤,不曉得是不是剛才被打傷的。「這藥給你擦,傷口很快就不痛了。」鳳懷沙站起身,腰桿挺得好直。「我不痛,一點都不痛。」
現在的他,哪有當初得知她有婚約消息來得疼?
「你知道嗎,就算傷得皮開肉綻,我還是不覺得痛。」他輕輕的說著,語氣無奈。「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渾然無所覺。」
洛明明不知道該有怎樣的表情,若不是自己也看到他耳聞自己有婚約時,那鐵青甚至難堪至極的臉色,她也不會認為鳳懷沙對她是有感情的。
「是我害的,害你平白無故受皮肉傷。」
「今日,我總算真的學到了什麼。」鳳懷沙看著她,強顏歡笑,眼裡浮著淡淡的霧光。「原來這世上要殺人,可以不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