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園中的第一朵梅,開了。
一如往年,沒有任何例外,是在離他最近的書齋綻放。
無人能解釋原由,只知皇上賜予這座將軍府,而將軍親手栽了滿園梅樹開始,每年入冬,第一朵早梅總是在他的書齋外盛開。整座園子的梅樹,都不及靠窗那株,盛開得如此絕美脫俗,閒暇之餘,他總是推開窗,靜靜凝賞。
下人總說,是梅樹感應到他濃烈的愛梅之心,為他綻放絕麗身姿,說不準哪一天凝聚精魄化為人形,現身撫慰主人愛梅、戀梅之情……
這群下人啊,滿腦子風月綺思,真是鄉野奇譚看太多,中毒太深了!
他唇畔泛開一抹不明顯的淺笑,再過些時候,這一樹寒梅,將會盈滿一室清香,正如那名女子的出現,為他的人生拂掠一抹馨香,並且永留心底,一世不褪。
他的悠閒並沒有持續多久。今夜九公主壽辰,皇上設宴未央宮,宴請朝官,其中又以未成家的青年才俊為主,當中為九公主選婿意味甚為分明。
衛少央苦笑。方才皇上傳來口諭,命他與會,他無法抗旨。
看來皇上這回是存心來硬的了,以往都只是私底下談起,觸怒龍顏或可不追究,這回當著百官的面,若真抗旨,不降罪連皇上都下不了台。
他披了暖裘,認命地進宮。
行經御花園,嬌嫩嫩的女音隨著夜風送入耳畔——
「公主,您心裡有底了嗎?依奴婢瞧,皇上準是屬意衛將軍為您的東床快婿。」
女子立於梅樹之下,仰著頭,承接枝頭落下的梅花片片,全然不理會多嘴多舌的婢女。
「衛將軍是建了下少功勳沒錯,當朝百官也沒人官位比他更高了,可是啊……」婢女壓低了嗓門補上一句。「聽說衛將軍出身卑賤,是母親與人私通苟合下的孩子,沒名沒姓的,這樣的出身,見不得光啊!怕是配不上公主金軀玉體……」
聽聞此言,女子終於有反應了。「誰說沒名沒姓,他姓衛,年少英雄,泱泱風範的衛少央,你莫要瞧他不起。」
乍聞此言,他渾身一震,彷彿觸動了什麼——
誰說沒名沒姓,你姓衛!
要名字嗎?我替你取。年少英雄,決決風範……
稍稍回神,又聽她續道:「什麼卑賤不卑賤,一個人的出身能代表什麼?那早已是過往雲煙,他能夠靠著自己的力量爬到今日地位,才叫了不起,放眼天下,如今誰不敬重他是護國的大英雄?」
一番數落,說得婢女羞慚不已。
「公主這麼說,是決意選他了吧?莫不是見過衛將軍的人?」另一名隨侍宮女問道。
「沒見過,可我敬重他。」
宮女們個個露出瞭然的曖昧之色。
沒見過便已仰慕敬重若此,連旁人批評一句都捨不得,若再見著面,肯定要說「選婿當嫁衛少央」了!早聽聞衛將軍是罕見的美男子,一點都沒有武將粗魯野蠻的氣息,整個人還溫文恭謙得緊呢!
「唉呀,公主,時候不早了,您該回寢宮好生妝扮了,如此才能給衛將軍留下永生難忘的絕美身姿呀。」
「死丫頭,貧嘴!」女子輕斥,摻了抹十八歲少女應有的嬌羞。
微風挾帶淺淺的梅香撲鼻而來,他望向女子離去的方向,她攏了攏飄揚細發,不經意回眸,目光與他交會。
那一瞬間,他以為見著了梅映宛,十六歲時的梅映宛。
他怔愣,久久、久久無法動彈。
她眉宇間的風采、清雅的面容——真的好像、好像她。
心房,為此而狠狠悸痛。
似她,卻不是她,那樣的認知撕裂心口,太痛。
他閉上眼,任翻湧的思緒,將他淹沒。
再次見到她,是在一個時辰之後。
目光與他交接時,她神情微訝,而後芙蓉頰上染起淺淺紅暈。
當皇上問她,屬意何人為婿時,她意態嬌羞,悄悄瞥了他一眼,而後回道:「臣妹,只嫁氣度泱泱的年少將軍。」
年少將軍,氣度泱泱,好明顯的暗示啊!
皇上朝毫無反應的那位「年少將軍」瞥了眼。「人家似乎不甚領情呢。當真非他不可嗎?你倒是說出個理由來。」
「沒有理由。」她頓了頓。「慧眼識英雄罷了。」
慧眼,識英雄。
衛少央怔仲,默然。
「好,既是如此,朕便下旨,將九公主許婚於輔國大將軍衛少央。」頓了頓,朝發傻的男子斥道:「衛卿,還不謝恩?」
滿室寂靜。
君臣相視,皇上內心也不無忐忑。他若真當場拒婚,令公主難堪,這可是抗旨之罪,難再一如既往,睜隻眼閉只眼地維護他。
片刻過後,衛少央從容起身,撩開袍擺單膝一跪,短短三個字,清楚、俐落地道出決定——
「臣,遵旨。」
聖旨一下,全長安城街頭巷尾都在談論著此事,說著英姿颯爽的大將軍,也說著婉約端莊的興平長公主,所有人莫不津津樂道,讀為英雄美人、百年良配。
梅映宛自是有所耳聞。
惆悵難免,但更多的是心酸的快樂,她要他快樂,放下過去,真正去過他自己的生活,開創屬於他的幸福。
得知他的婚事時,不知為何,她突然想回普寧寺看看,那個她出嫁前曾待過七日,與他初相見的地方。
住持依然是當年的老方丈,見她面善,與她聊了兩句。
「方丈記性真好,十年前我曾在這兒住過七日,禮佛齋戒,抄了七日的經書為爹娘祈福。」
「老衲記起來了,你就是當年那位官家小姐。」
「是的。」
「老衲會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當年有個傻小子,你待了七日,他便七日都往這兒跑,磕頭拜佛,虔誠得緊,老衲問他心中有何希求,他說:『一位對他恩重如山的小姐要嫁人了。』
「老衲便問:「施主是希望她別嫁?』他卻說:「我只求小姐無妄無災,一生安樂。』他沒太多的銀兩可捐香油錢,便日日前來打掃院寺、劈柴挑水,什麼雜差都搶著做,日曰由清晨勞累到初更,望佛祖看見他的誠心,真是個癡情的愣小子。」
他的癡,她豈會不知?再無人比她更清楚,他是如何待她的。
梅映宛動容微笑。
「施主後來可曾與他相見?」
梅映宛點頭。「見了。」
「他如今,應是封侯拜相了吧?那少年的面相老衲看過,絕非池中之物,來日必然大有所為,富貴終生。」
此話引來她的注意。「方丈觀過他的面相,知他仕途光明,那麼——姻緣呢?可否成就美滿姻緣,與妻子恩愛白頭?」
「這孩子夫妻宮倒也奇特,是雙妻命,重情,也重義。雖是苦難重重、年少刻苦,但命底並不差,施主不必過度為他擔心。」
雙妻命嗎?另一個應是岳紅綃吧!如此她便安心了。
由普寧寺回來後,突然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她不眠不休,連夜趕工,親手為他裁製紅蟒袍,正如那年,他佛前祈願、做盡雜差只求她幸福的心情,那種全心全意,要對方歡喜的心情。
這是她的祝福,一針一線,全是她的祈願——衛,願你平安,願你人生順遂,願你夫妻恩義長存,攜手白頭。
這一日,鑼鼓喧囂,賀客雲集。
這場婚事,一對新人來頭都不小,新郎官是朝堂之中舉足輕重的一品官員,新娘子則是與皇上同胞所出,所有皇女中身份最為尊貴受寵的嫡長公主,再加上由皇上親自主婚,這是何等的榮耀恩寵,硬是辦得熱鬧風光,備受矚目。
直至入了夜!|
新郎官被灌上數杯黃湯,不勝酒力,眾人這才放過他,將他攙扶進了新房。
「駙馬怎會醉成這般?」新娘子幫著將他扶上喜床,微蹙眉心看著不省人事的新科駙馬爺。
「這個……大喜之日,一時高興,難免失了節制多飲幾杯。」灌醉新郎官,害得新娘子春宵虛度,深怕公主怪罪,連忙說了幾句吉祥話,匆匆告退。
她自行除去沉重的珠玉鳳冠,不惜尊貴之身為夫婿脫靴,擰了巾子擦拭他被酒氣醺熱的面容,再為他寬衣,侍候得他舒適安睡。
而後,她輕聲一歎,熄了燭火,輕巧地在他身畔躺下。
當一室陷入黑暗,他似有若無地低吟了聲,背過身去,緊閉的眸子悄然睜開,落在角落被褪下的那襲紅蟒袍。
岳紅綃交予他時,只說了一句話!——是故人的一番心意。
他有幾個「故人」?言下之意,不說自明。
小姐,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他在心底悄聲低喃,或許是酒氣、或許是深沉夜色,將他眸底熏得一片迷離。
同一個深沉夜色下——
梅映宛倚在窗前,長夜未眠。
今晚的月色,好亮,好美,月圓人圓。
這是他的洞房花燭夜,人生最重要的時刻,身邊伴著他柔情似水的妻,度過最旖旎溫馨的夜。
她閉上眼,心房酸疼,也有了卻一樁心事的釋然。今後,將有另一個人,會去疼惜、珍視他——
砰!房門被重重踹開,彈向牆面,發出不小的聲響,她完全不受驚動,連回頭看一眼也無。
「你走錯地方了。」
「走錯地方?」杜天麟諷笑。「你不是我杜某人的妻子嗎?這不是我的房間嗎?我哪裡走錯了?」
「你有數不清的侍妾,這座府邸多的是地方讓你睡。」她眼也沒眨,聲調冷寂如冰。
早在他一次又一次算計衛少央時,她便對這個丈夫心冷絕念了。當看見衛少央性命垂危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恨他,只要思及他幾乎害死了衛,她便怎麼也無法原諒。今生她只求看著兒子安然長大,守著一方寂寥院落,平平靜靜度此餘生便夠,不欲與他多做糾纏。
杜天麟哈哈大笑,笑聲益發尖銳。「怎麼?和衛少央睡過幾次,就真以為自己是他的女人了?連碰都不讓我碰一下,想為他守節?別笑死人了!你梅映宛算是個什麼東西,他和你玩玩罷了,人家可是駙馬爺呢,多麼高高在上,尊貴無比,你哪一點比得上公主?」
「出去!」對這種人,多說一句都是浪費。
「我偏不!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愛怎麼對你便怎麼對你,旁人管不著,衛少央更管不著!」一把扯住她,狠狠甩向床鋪,欺身向她。
「你放開我,要發酒瘋到別處去——」滿身的酒氣噴上她的臉,她皺眉,使勁掙扎。
他沉重的身軀壓在她身上,她逃不開、更避不掉他野蠻侵犯的行止。
「你做什麼!杜天麟,住手,我叫你住手——」
杜天麟不顧她的掙扎,撕裂她的衣裳,像頭失心瘋的禽獸,毫無理智地撕裂她、啃蝕她。
屈辱與疼痛間,她閉上眼,兩顆清淚靜靜滑落眼角。
對於這樁婚事,許多好事者其實抱持觀探之意居多。
表面上好聽來說是「百年良配」,但明眼人也知道,這是皇室為籠絡他、確保他絕無貳心的政治手段,否則大將軍擁兵自重、造成國勢動亂的先例,不是沒發生過。
換句話說,這樁婚事,也只是各取所需罷了,能有多少感情?
再說,放眼歷代以來,公主下嫁的婚姻,有幾樁得以圓滿?原因大抵出在皇室嬌嬌女天生的氣焰,而身為男子,又有幾個甘心被壓得尊嚴全無?更別提是傲氣威凜的大將軍了。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這樁政治婚姻,是萬中得一的圓滿。
公主待將軍夫婿,永遠是仰慕敬重。
將軍待公主妻子,永遠是關懷體貼。
聽說,他從不喚公主,也不喚皇室封號,而是暖暖的一聲:「雪兒。」那是她的小名。
聽說,她從不喚駙馬,也不喚將軍,而是柔柔的一聲:「夫君。」那是閨中少婦最羞澀的濃情。
聽說,這對夫妻是相敬如賓出了名,從不吵嘴,也不鬧意見,他有太寬厚的包容,她有無止盡的體貼……
聽說,婚後三月,公王便傳出喜訊,將軍更是呵護憐惜,夫妻間恩義深重,羨煞旁人。
聽說啊聽說……太多的聽說,已成了民間街坊最愛談論的話題,那樣的佳婿、那樣的賢妻,正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理想佳配啊,怎不教人無盡嚮往呢?連那些個酒館茶樓說書人,也都不嫌膩地一再詠歎……
您若不信,何妨往將軍府當差個數日,便知分曉。
起風了。
才剛稍稍起了涼意,暖裘便覆上纖肩。
唇畔泛開柔甜笑意,她沒回頭,便往身後那厚實暖逸的胸懷偎去,柔聲輕問:「下朝了?」
「嗯。」衛少央將妻子密實護住,不留一絲受寒的可能。「一回來就聽下人說你在亭子裡待了大半日,天涼怎不加件衣裳?」
「我想待在這裡。」因為,這是他回府時必經之處,她能在最早的時刻見到他、迎接他。
不需多言,衛少央懂得妻子的似水柔情。
他目光落在她膝上擱著的針黹活兒,那是裁了一半的小衣裳,掌心移至她隆起的肚腹,低低歎息。「為何不說呢?」
她打小身子骨便不甚健壯,此時並非生孩子的好時機。這是後來才從御醫那兒得知的,她為何不早告訴他?
「我,我想為你生兒育女嘛。」她嬌羞低語,將泛紅的芙蓉頰往他胸懷裡藏。
「我是怕你傷了身子。」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傷心嗎?」
「別說這種話,雪兒!」他音律微沈。
他是真的在意她呀!綿密的關懷憂慮無法作假。
明瞭這一點,她愉悅地笑了。「好,以後都不說了。」
那年初冬,興平長公主生下一名健康的小女嬰,痛了兩日夜,幾乎去掉半條命才換來,年近三十的輔國大將軍首度升格為人父。
那娃兒,粉妝玉琢,容貌肖似母親,乾淨清明的眸采卻像極了父親,連皇上都愛極了她,每每抱著便不捨放下,疼愛之心更甚皇長子以及那後宮數名子女,連連賞了許多稀奇小玩意兒給她,甫出生便備受皇恩榮寵。
衛少央為她取名「惜兒」。
而產女之後的興平公主,本就不甚健壯的身子更加孱弱,大病小病不斷,與湯藥結下不解之緣。
衛少央每每望著妻子愈形憔悴的容顏,總是歎息。
這孩子,教她吃了好多苦,他看在眼裡,除了心憐,卻無法為她擔下分毫。
「別惱呀……」她總是一次又一次,似水溫柔的嫩指撫過他眼眉,化開眉宇間緊鎖的鬱結。「我很開心能為你生孩子。」
之後的一場風寒,拖垮了她的身子,從此纏綿病榻,最終連下床也不能夠。
病得最重的那一段時日,她難得維持較久的清明意識,輕喚夫婿。
「記得……我問過你一句話嗎?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傷心?」現在,她知道答案了,好明確、好明確的答案啊!
她心疼地撫過他略顯憔悴的面容,這陣子為了她的病,他連睡都睡得不沈,照料她從不假僕傭之手。
「劉瑞雪!你非得和我計較這個嗎?」他瞪著她,眸光卻盈滿痛憐。
他從未連名帶姓喊過她呢!她呵呵輕笑。「別惱,我只是要告訴你,能嫁予你為妻,是我這一生最值得的一段時光,我沒對你說過吧,少央,我深愛你。」
不喚夫君,只喚他的名,不是夫妻之情,而是以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深情眷愛。若非深愛他,又豈會如此渴望為他生兒育女,賠上健康也不怨不悔,甘之如貽。
衛少央動容。她的情意,令他心痛如絞。
他們之間的相處,總是含蓄而婉約,不興大膽示愛那一套,卻將深濃綢繆的情意,藏在為對方做的每一件事當中。
他知道她愛他,一直都知道。
不是初見時,便是未央宮選他為婿時。
不是選他為婿時,也會是這一年夫妻相敬相惜時。
他還記得,新婚時,她告訴他,她是某一年寒梅盡開、瑞雪紛飛之際所生,因以為名。於是,她要他喚她小名,而她則喊聲「夫君」,不讓疏離的規矩稱謂喊淡了夫妻情分。
他夜裡歸來,她為他暖酒備菜,侍候他安歇,只當是他的妻,而非尊貴公主。
她用了多少心在對待他,他豈會感受不出?
「我要你答應我,這輩子不可將我忘懷。」
「當然!」他毫不猶豫。
「呵……」她輕笑,任他將她的小手緊握。「那如果我還要你答應我,這輩子不得再娶,將我地位取代呢?」
「好。」堅定一聲,不眨眼,不遲疑。
她仍是笑,一點也不意外他會如是回應。
他就是這樣一名男子啊,至情至性,寧可虧待自己,也要做到不負於人,她想,無論她再提出多不合理的要求,他都會為她辦到,而一旦應允,便會誓死守住承諾。
像是早已思索妥當,她恬然接續:「只除了一個女人例外。藏在你內心深處的那一個,我只允許她取代我,伴你走完今生。」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衛少央一陣愕然。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是你的妻子,最親密的枕邊人,別人不知,我又怎會感受不出來?」他待她,恩深,義重,卻無男女情愛,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他是個有擔當的男子,即使不愛,也會給予妻子應有的憐惜,嫁他以來,從無一日虧待、委屈過她,除了愛情,所有能給的,他已盡數交付,也因為比誰都深刻地感受到他竭盡所能的呵護與珍惜,所以她不怨。
甚至,心疼他如此壓抑。
「我不知道你娶的人為何不是她,但是——去找她吧!只有她能給你真正的快樂。」
「雪兒……」他自以為隱藏得極好,原來,妻子心裡比誰都清楚。
她的諒解、甚至是成全,令他感動,也羞愧。
「我……沒有辦法,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會娶她嗎?
她溫柔地撫了撫他面容。「那,她愛你嗎?」
「我不知道……雪兒,別問我這個。」一觸及最隱晦的心事,他心慌意亂,從不與人談論,也不知該如何談論。
即使無法確知那女子的心意,他還是悄悄將她放在心底那麼久……他究竟愛人家有多深?
「如果哪天有機會,試著去爭取,別再退讓,好嗎?」她,是真的放心不下他啊!若她就這麼走了,怎忍心看他一人孤老以終?她知道他會獨自撫育惜兒,從此不再沾惹情愛紛擾,他絕對會這麼做。如果還有誰能慰他寂寥,那也只剩他心之所繫的那個人。
「雪兒,你……不恨我嗎?」他自覺有愧,她怎能如此寬容?
「恨嗎?不,於她有情,於我有義,何況,真正擁有你的人是我,我還有什麼好不平?」雖然,無法擁有他的愛情,心中難免遺憾。「所以,我要你過得好,如此、如此我才能安心……」
「要我……過得好……」衛少央渾身一震,似是懂了什麼。「她……也這麼說過……」流著淚,要他另覓姻緣,不忍他形只影單……
「傻相公,那她必然是愛你的。不愛,又怎會縈心掛懷,為你計量盤算?」她的夫君這麼好,誰捨得不愛?
是嗎?小姐……愛他?!
「傻相公。」她溫柔憐惜,張手擁抱他微顫的身軀,讓他能順勢將臉埋入她胸懷,隱去不欲被人瞧見的波瀾心緒。
那一日,她精神出奇地好,與他聊了許多,聊他們成親以來,那些相知相伴、點滴珍貴的回憶,也聊他的過往,以及——他的小姐。
他們夫妻,從未如此貼心、親密地分享過這麼多心事,那是第一回,也是最後一回。
三日後,她病勢轉劇,群醫無策。她在夫婿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唇畔猶掛著淺淺笑意,顯然是帶著安詳滿足的笑容離開世間。
與他為夫妻,今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