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屹嘴裡含著香煙,這是屋內僅有的一點光亮。
突然天際問過一道雷電,銀亮的光芒映照在他瘦削的臉龐上。在那一瞬間的光亮裡,他的眼瞳裡隱約潛藏著淚光。
獨自品嚐內心的苦果並不好受。
剛才那一道雷電過後,雨便哩啪啦地下起來了。
隨之,門上起一陣敲門聲。「先生,外面有一位沈小姐找你。」
曼筠?邵屹深吸一口氣。
「我不想見任何人。」他大概可以猜得出她所為何來,一定是伯父跟她說了那段過去。不,他並不需要她的同情。
僕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但約莫數分鐘後,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但這次是較急躁的聲音。
聲音停在書房門口。突然「砰」一聲,門板硬生生地被推開,門口仁立著一個窈窕的身影。
好熟悉的身影!邵屹瞇起眼來。
此時,窗外又打了一道雷電,銀亮的光芒直撲在她的身上。她渾身濕透,倆眼直直地盯著他。
雷電過後,室內又暗寂了下來。
「為什麼不見我?」這句話響起的同時,室內的燈光也亮了。沈曼筠順手捻亮了壁上的開關。
邵屹一時無法適應燈光,他瞇起眼別過臉去。待適應後,他重新抬起頭來看著她。
「你淋雨來的?」瞧她全身都濕透了!他突然有些不忍。
她還是重複剛才的話。「為什麼不見我?」她疾步走向他。
「見了又如何?」他取下口中的香煙捻熄,又重新燃起一根新的。
「你欠我的,不該說清楚嗎?我肚子裡的孩子你該負責呢!」
他搖著頭,很快地站起身,並走到旁邊的衣架取下外套幫她披上,而俯視她潮濕的臉龐。「你不是不要我負責嗎?」
「我改變主意了。」她的唇角揚起一抹倔強的笑容。
他伸出手輕輕擦拭著她潮濕的臉頰。「為什麼改變主意呢?你不是恨我處心積慮地接近你,不是恨我羞辱了你?」他深沉的黑瞳直落人她如水的玉眸中。
她直視他的目光,語氣堅定地回答:「因為我愛你。」
他突然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敢情你是一夕之間轉了性?一向玩弄男性於股掌間的沈大總監,竟然開口說愛我?」他刻薄地諷刺著她。
看著他誇張的笑臉,沈曼筠並沒有拂袖而去,她不疾不徐地說:「你到底還要壓抑多久?」她好心疼啊!
他那抹諷刺的笑容乍褪,旋即別過身去。果然知道了!轉眼間諷刺不再,但取而代之的是為了掩飾內心的脆弱而揚起的冷酷聲音。「別自以為是了。」
「邵伯伯全告訴我了。」她不想再和他玩文字遊戲了,只想把一切攤明。
邵屹恨恨地轉過身來瞪視著她。「既然你全知道了,那你還來幹什麼?走啊!」天知道他最不想讓她知道的就是他過往的敗行。
「那些事情根本不能怪你,那——」
「夠了!」邵屹大吼一聲,打斷了沈曼筠的話。「別跟 我說什麼不能怪我的自欺欺人的話,我根本就很清楚自己的敗德行為,老實說——」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惡意的微笑。「我還從中得到快感呢!」
沈曼筠從邵屹那抹嘲弄的笑容下看見他靈魂深處的痛苦。她知道他受過去陰影的影響更甚於她。
「我們何不將過去徹底拋開呢?再也不要為了任何的人事物而壓抑自己的心扉。
「拋開?」,他冷嗤一聲,接著用力扯開前襟的領口。
同時空中又鳴過一聲巨,他胸膛上的那塊疤正清楚地閃耀在那道雷光下。
「褪不去的過去就如這塊疤一樣,永遠無法抹去,同時也是象做那段敗德過往的記號。」他抑磣的聲音終掩不住他的痛苦。
沈曼筠眼含淚光。「難道你寧願守著那段痛苦的過去,也不願與我一同創造於我們的幸福未來?」她忍不住哽咽了。
他與她在暗的內室互視著,轟隆隆的巨響和著雷電交錯起——
「幸福的未來?」在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顯得好遙遠,恍若「幸福」這兩字從不曾與他有過交集,從不曾出現在他的生命中。邵屹的眼神異常的平淡。「它已消失在朽爛的骨血裡。」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自己的骨血已朽爛了,你什麼時候才要從你那沉淪的記憶中覺醒?」她忍不住大吼。
邵屹垂下眼睫,別過臉去,拒絕溝通。
沈曼筠盯著邵屹,漸漸地,她的眼神轉為黯沉,像是有某種打算。「難道你非得在失去後,才會徹底覺悟?」她語帶玄機地脫口而出,旋即回身衝出書房。
他還來不及咀嚼她話裡的意思,她已衝出去。
在他的思緒尚未回到正軌時,屋外傳來一聲刺耳的煞車聲,接著似乎聽見車子撞上人的聲音。霎時,一聲淒厲叫聲響徹天際……
邵屹登時臉色慘白,腦中閃過剛才曼筠說過的話:「難道你非得在失去後,才會徹底覺悟。」
思及此,邵屹立刻邁開步伐,奮不顧身地衝到屋外的馬路上,他隨即看見一輛車子停在路邊。
在滂淪的大雨中,他試著辨識前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開始放慢腳步,寸步亦趨地往前邁進,此時他的心幾乎跳出了胸口。
曼筠!恐慌的感覺突然襲上心頭。
他趨近肇事地點,車前滿是血光,邵屹瞠圓了眼,腦中不斷地響著:難道你非得在失去後,才會徹底覺悟……
車主下了車,神色慌張地抱起躺在血泊中的女人。 在抱起的同時,掉下了一件外套。
邵屹的眼膛得更大,臉色也更蒼白了。那件掉在血泊中的外套正是他剛才技在曼筠身上的。
轟隆隆地,他的腦袋正跟著雷電交加的天空相呼應著。
他太震撼了!頓時所有的思緒彷彿全飄離了,邵屹呆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著血泊中的外套,直到那輛車子呼嘯滑過他面前,他才回過神來。
他急得想追上去,卻只見車子愈離愈遠,看著遠去的車身,他眼眶溢出了淚水,雖然分不清是而是淚,可是他卻感覺到熱淚滑過冰冷臉龐時的陣陣灼熱感。難道你非得在失去後,才會徹底覺悟……
「不!」他根本不想失去她,他想跟她相守一生啊!
邵屹仰天狂喊出聲,隨之跪倒在地上。他自責自己的愚蠢;為什麼非得到失去後,我才能明白仇恨已自心中消退,愛早深耕在心田?
他再度仰天大吼:「只要讓曼筠重回我身邊,我願意付出一切的代價,即使要我再一次出賣自己的靈魂——」他的聲音混在漫天狂雨中,顯得那樣絕望、無助。
而躲在一旁的沈曼筠早已淚水縱橫,她總算逼他面對自己的心意了。在她聽他又要隨意出賣自己的靈魂時,她衝了出來,對著他大叫:「我不准你再出賣自己,讓自己再次沉淪在不可知的晦暗裡。」
「曼筠!?」邵屹又又喜地看著她,難道魔鬼真的接受了他的交易,所以將曼筠送回來了?「真的是你?」
「是我,我就在你的面前。」她心疼地看著他。
「你沒事?」他從地上爬起來,仍是驚異的眼神。
她點點頭。「是的,我沒事。」
在得到她的點頭表示後,邵屹才肯相信跟前的事,他往前跨步,伸手一攬,用力地摟緊曼筠,深怕她會就此消失。
「太好了,你沒事。」原來自己是如此地需要她。邵屹總算看清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原來愛早就超越了一切。
沈曼筠從他的胸前抬起頭來,兩人視線交鎖。他們在深情的注視中感受到彼此深愛對方的事實。
「對不起,我對你做了許多愚蠢的事情。」
在聽見邵屹那句對不起時,沈曼筠的雙眸頓時充滿淚水。
「你願意原諒我嗎?」在請求她原諒的同時,邵屹發覺內心那些重的負擔似乎正在一點一滴地釋出了。
沈曼筠點了點頭。失去幸福太久,他們已沒有太多的情感可供揮霍了重新擁有愛及幸福才是他們所需要的。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無疑是在邵屹的心中注入一股 柔情的暖流。他輕地捧起沈曼筠的嬌杯,緩緩地湊上唇。
「我愛你。」在唇落下之前,他輕輕吐露心意。
她閉上眼接受他的濃情蜜意,同時也付出她的愛。
意外地,雨停了……
☆☆
剛才那輛車的主人正在不遠處窺視著沈曼筠及邵屹。」
車內揚起丁香的聲音:「我們應該可以功成身退了吧?」這樣圓滿的結果,是丁香最樂於見到的。
他們就是沈曼筠特地請來的「活道具」。
她曾栽在邵屹的愛情陷阱中,進而付出真心,那麼,她現在也設下了一道愛情陷阱,讓他有機會面對他們之間的愛。
☆☆
在機場內。
「很可惜不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不過你們孩子的滿月酒我一定會參加。」邵伯伯顯然很失望,若不是美國出了一些事情,他必須趕回去處理,他真不想錯過邵屹的婚禮。
「伯父,你要保重。」邵屹緊握著伯父的手,有些不捨。
「邵伯伯,我會將我們的結婚照寄去給您的。」沈曼筠面帶微笑地為邵伯伯送行。
「好了,我該進去了,再見。」他揮手跟他們道別。
邵伯伯走了一段路之後,邵屹突然跟上去。
「伯父?」
邵伯伯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小屹,還有什事嗎?」
「對不起。」這是他一直虧欠伯父的一句話雖然伯父總是說不恨他、不怪他,但他還是覺得對不起伯父。
邵伯伯笑著接受邵屹的道歉。「一句對不起過往皆灰飛煙滅。」邵屹點點頭,露出釋然的笑容。
每個深陷在過去泥淖中的人,都該脫離了。
邵伯伯再次邁開步伐。「再見!」
邵屹舉起手跟邵伯伯揮別。「再見!」
這時沈曼筠走上前,她親呢地挽住他的手臂她知道他們伯侄倆已解開心中那團死結。她什麼話也沒有多說,只是倚在他身邊看著邵伯伯走向登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