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天還未亮,隱去了她的行跡,且一路上沒什麼人,她走了大半天的路都沒遇到什麼麻煩,也就少了幾分警戒。
只可惜她的好運沒延續至回到寢間。
當她正沿著一條湖畔小徑走著,眼見自個兒的寢間就在眼前,加快了腳程,不想卻突然冒出了個聲音,喚住了她——
「大清早行色匆匆,你是負責哪兒的宮女?」
她倏地頓住腳步,錯愕的回頭,竟見殷華坐在小徑往內延伸的一個小亭子裡。
那小亭子被一叢矮木遮住了大半,而剛才她又只顧著注意遠方,才未看到亭子裡居然有人!
不過在見到來人是殷華時,她其實鬆了口氣。
雖然她編的謊言肯定騙不過他,但根據以往經驗,她若不願說實話,他倒也不會真的為難。
這男人陰險歸陰險,還是有不少可取之處。
「殿下。」既然被發現了,她只好開口喚人。
只是,那是錯覺嗎?為何殷華的臉上充滿訝異。
殷華確實很詫異。
眼前的少女身著宮女服飾,但他從未見過她。
或者該說,他幾乎可以確定,她並不是宮裡的人。
他身為北蠻太子,自幼見過宮中各形各色美麗的女人,卻沒有一個及得上她半分。
那是張美得幾可奪人神魂的精緻嬌顏,有著北蠻女人少有的秀美,卻又不似南方冀國女人那般嬌柔纖弱。
她一身肌膚似雪,雙頰微泛桃粉,朱唇如雪地裡一枝紅梅,嬌艷絕倫,彎彎的柳眉下襯著濃墨般的星眸,像有某種力量,教人見了便別不開眼,完全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殷華的生母過世的早,他自幼在人吃人的後宮長大,多年來沒少吃過暗虧,因此對女色幾乎無感。饒是如此,他也足足為了這張麗容怔了半晌才回神。
「你是誰?」再度出聲時,他已恢復冷靜,並開始思索這名少女出現在此的可能原因。
會是容妃派來的嗎?但殷華很快就自己推翻了這個揣測。
容妃巴不得他不近女色,又怎麼會送美人給他,就算是想安插人到他身邊也不太合理。
她若有本事弄到並控制這等美人,塞到他這有什麼好處?
辰綾也愣住了,不明白為何殷華不認得自己。
然而當她低下頭,發現還拿在手上的蠶衣,才發現自己離開馬廄後竟忘了把蠶衣披回,此刻竟是以真面目面對殷華!
完了。她心一涼,嘴上卻仍道:「奴婢是廚房的人。」
殷華當然知道這是謊言,甚至他覺得這少女也曉得瞞不過他,卻還是說了。
為什麼,是篤定他不會揪著她去讓其他人指認嗎?如果是的話,他不得不說她還真瞭解他。
「你叫什麼?」
她的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道:「……晨。」
這情景挺像幾個月前她端著湯藥進殿見到他時。
「哪個晨?」他繼續問。
她只得硬著頭皮回答,「早晨的晨。」
「因為現在是早晨?」殷華一笑,也不在意,「姓什麼?」
「太子殿下。」她咬牙道:「想必您早就知奴婢是偷溜出來的,若您要懲罰奴婢,就儘管處置吧!」
當她還是「靈兒」時,就已經受夠被他用言語逗得膽戰心驚的感覺了,這會兒可不想再任他牽著鼻子走。
殷華薄唇輕揚,心中對她的來歷很有幾分好奇。
不過直接問她是多半不會說實話的,而他也不打算搞嚴刑逼供那套,因此只淡淡的道:「放心,憐香惜玉我還是懂的,像你這樣的美人,我怎麼捨得懲罰?」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稱讚她的美貌,可這男人總是口中說一套,心底想著另一套,讓她很難相信。
殷華對於她的沉默不以為意,直接起身走出小亭子,「正好我也睡不著,陪我走走吧。」
走走?辰綾現在最不想的就是繼續和他在一塊兒。
她試圖做最後的掙扎,「殿下,再晚些其他人醒了就會發現我不在……」
「好吧,那我們聊幾句就好。」他點頭,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我很好奇,以你的面貌,入宮怎麼會沒被我父皇看上?」
辰綾瞪著他那一臉看起來真的很「好奇」的模樣。
「……奴婢還是陪殿下走走好了。」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她已經太瞭解,這男人不會直接拆穿她的謊言沒錯,卻完全以看她無法自圓其說為樂。
「你挺聰明的。」見她那不情不願的樣子,殷華的心情就很好。
雖然長相差很多,可這少女卻令他想到靈兒,忍不住便想看她無措的樣子。
這兩日放了那小宮女假,沒見到她人,他老覺得有哪兒不大對勁。
大概是因為少了個人逗弄吧,他猜測。
但雖然很想,卻又不好反悔要她提早回來,那顯得他好像很重視她、不能沒有她似的……
在別人面前表現得很在乎她,跟心底真的在乎,絕對是兩件事。
當發現自己對靈兒的態度,逐漸從前者轉變為後者,他心中突然警惕起來,也打算趁著這幾日她不在,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
現在的他要做的事很多,沒空把心思放在兒女情長上。
「殿下心裡時時想著算計人,不累嗎?」
他回過神,有點意外這名少女竟會主動出聲。
他不知辰綾實在是憋久了,沒辦法,平時都被吃得死死,難得今天在他面前換了個身份,當然不想繼續扮乖。
「難道你出現在這裡,就沒任何企圖?」他反問。
她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若我說……確實有呢?」
她要是說沒有他也不會信啊,殷華有些好笑的想著。
「那麼你有什麼企圖?」他隨口問,其實沒期望她會回答。
殷華不是那種非得將事事捉握在指掌間的人,他向來只在意結果,過程如何倒是其次。
因此無論是靈兒,或是眼前這自稱晨的少女,儘管知道她們出現絕非偶然,但既然認定她們不會影響他打算做的事,他便不是那麼在意,沒非得急著想知道她們的目的不可。
這也是為何他始終沒「逼問」靈兒接近自己的原因。
沒想到那少女認真想了想,還真的說了。
「有個人殺了我的父母和弟弟,我很想報仇,但卻沒有能力對付他。」
過去她還是靈兒時,總是沒機會將這些話說出口,如今以真實面貌出現在他面前,總算鼓起勇氣告訴他。
殷華因她的坦白而怔了怔,「所以你找上我,是希望我能為你復仇?」他還真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
「那人……勢力龐大,若殿下也沒辦法,世上恐怕再無人對付得了。」
他淡聲道:「世人皆知我這太子之位坐得不穩,又無實權,你希望誰死,要找的應該是我父皇才是,以你的美貌,只要伺候得我父皇高興,不過殺個人而已,他必能為你辦到。」容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無權無勢四個字,也只能哄騙不知情的人罷了。」她淡淡扯動唇角,「況且我若真打著接近皇上的主意,只怕早就被容妃給剷除了。」
「這倒是。」殷華笑了,同意她的話,「不過我從不做沒意義的事,你打算如何說服我?」
辰綾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開口,「若那人不在了,對殿下有利而無害,這算好理由嗎?」
他搖頭,「很多人的死對我皆有益無害,但我總不可能將他們統統殺了。」
「那麼殿下想要什麼?」她直直望向他的棕眸,「若殿下能為我復仇……只要殿下開口,我願意為殿下赴湯蹈火。」
「包括獻上你的人?」
辰綾一愣,心底突然流過一種……像是失望的情緒?
先前她一直覺得殷華不一樣,然而現在卻發現原來他也不過一介凡夫,同樣會為她的美色而惑。
但他們之間不過相互利用,他是什麼樣的人又關她何事了?
辰綾刻意忽略怪異的刺痛感,咬牙道:「如能報得大仇,我願意向殿下獻上一切,包括性命……當然人也是。」
「看來你真的很想報仇。」殷華先前雖驚艷於她的美貌,但也僅此而已,方纔那樣問,只是想知道她對於復仇有多少決心。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開始有些欣賞她。
「父母之仇豈可不報?」她冷冷的道,永遠忘不了六年前那場殘酷而血腥的宮變。
「抱歉,這等心情我恐怕無法體會了。」他自幼喪母,與父親也沒什麼親情可言,無法體會她的仇恨,「所以,你那厲害的仇人究竟是誰?」
辰綾張口正想說話,不料此時遠處卻傳來一陣騷動。
幾名應是巡邏的侍衛似是發現了他們,嘴裡嚷著殿下,朝這裡奔來。
辰綾臉色一變,到口的話立刻變成了——「殿下,小女子先行告退,過些時日再和殿下相商。」
「你會再來?」或許他真正想問的是,她究竟要如何避開眾多耳目,進到這皇家別院?
雖然這兒戒備遠不若真正的宮中森嚴,卻也不是能夠輕易來去的。
「當然,還寄望殿下能為我復仇。」她苦笑了下,實在不敢再耽擱,「我得離開了。」
辰綾轉身時,衣角不小心勾到了一旁矮木樹枝,她用力扯了扯,顧不得衣角被扯得有些裂開,匆匆朝另一頭跑走。
殷華沒有攔人,只是若有所思的覷著她離去的方向。
「殿下!」那些侍衛在她消失於不遠處的殿閣後才趕到,「剛才那位是……」
這個時間,除了值夜的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該安份的待在寢房裡不是嗎?
「無妨,是我找她說話的。」殷華淡淡的道。
「可是……」重點是寢房夜晚都有人守著,那宮女打扮的人是怎麼出來的?
當然他們並不知道,跑掉的那位本來就沒和其他宮女住一起,要半夜溜出來可不難。
「我有點倦了,該回去歇息了。」「病弱」的太子輕咳了兩聲,轉身便準備回去歇息。
眾侍衛只得面面相覷。
太子殿下都這麼說了,誰還敢不識相的繼續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