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氣很反常,剛到三月底,潮濕的空氣就被陽光霸道地趕跑了,本來就擁擠的教室加倍地熱了起來。班裡的男生早已換上了夏季的校服,絕大多數女生們卻還是矜持地穿著春季的長袖外套。
隔壁文科班的女生就大大不同了,還是春寒料峭的時節,就有人穿起了單薄的夏季校裙,在走廊上,女孩們連衣裙天藍色的荷葉邊輕盈地拂動著,形成一道亮麗的風景。
「改天也穿穿裙子吧,那麼漂亮的校服裙子只穿過有限的幾次,太可惜了……」韓雨若正沒頭沒腦地想著,一陣音樂聲響了起來。
不用回頭,她就知道,馮湛又抱著木吉他,陷入了自我陶醉中。
馮湛是一個很搶眼的男生。這並不是說他有著「校草」般的臉蛋,實際上,馮湛嚴格來說,並不能算是帥哥。他的鼻子不夠挺,眼睛的電力不夠足,可他結實勻稱的身材和閒散輕鬆的舉止,卻自有一番特立獨行的味道。馮湛以前是田徑隊的,至今仍保持著400米跑的全市記錄,如果不是他後來韌帶受了傷,說不定將來會以體育特招生的身份參加高考呢。很多人都替他感到惋惜,不過馮湛天生一副無所謂的性子,大大咧咧地沒當一回事,照樣玩玩籃球、跳跳街舞,無論什麼運動對於他來說,隨便學學就能玩得像模像樣。
最近,向來是運動小子的他居然迷上了吉他,偷偷買來一把吉他放在教室裡,一到體鍛課就拿出來,照著一本吉他傻瓜速成手冊練習了起來。別看他運動神經一流,音樂細胞卻欠缺得可以,快一個月了,連簡單的音符都彈得別彆扭扭的。不過,擺弄吉他的男生總顯得很帥氣,每到體鍛課,總有些低年級、甚至初中的女生聞風而至,趴在窗口看他,興奮地小聲說著什麼……
就像現在。
韓雨若望著窗外開心中帶著羞澀的小師妹們,暗自納悶:馮湛有那麼迷人嗎?他把一首歌割裂成一個個音符來彈耶,而且每十個音還有4個走了音!
不過最近他的確太張揚了點。
韓雨若猶豫了好一會兒,站起身來,走到教室後面,低聲說道:「馮湛,我有話跟你說。」
「哦,好,班長有何賜教?」馮湛放下手中的吉他,嘴角現出一抹淘氣的笑意。
看見他的笑,韓雨若突然覺得後悔了,我會不會太雞婆了?她微微一皺眉,驅散腦中的想法,板起面孔說:「你最好別再彈吉他了。」
「為什麼?」馮湛詫異地問,「我只是課間或者體鍛課才彈,沒有騷擾到別人啊。」
「也許老師們不會這麼想,現在畢竟是高考前的非常時期,」韓雨若撇了撇嘴,認真地說,「我覺得如果讓老師知道你帶吉他回來彈,說不定會沒收你的吉他……」
「班長,你不說,老師怎麼會知道?」馮湛斂去了頑皮的笑容,冷冷地說。
什麼意思?是說我是老師的眼線、同學中的叛徒嗎?你自己這麼張揚,每天引來一大堆小女生,遲早會惹麻煩的!
韓雨若生氣了,秀氣的眼睛一瞪,「反正我是提醒過你了,愛聽不聽,隨便你!」說完,她轉身就走了。在玻璃窗上,她依稀可以看見,馮湛朝她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你……」韓雨若氣得牙癢,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不、不,狗那麼可愛,叫他是狗都抬舉了他。
「雨若,衛老師叫你。」唐縈氣喘吁吁地跑進教室,衝著韓雨若喊。她的手裡拿著一副羽毛球拍,短短的劉海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看上去精神奕奕。
「哦,知道了。」韓雨若歎了口氣,班長真是吃力又不討好的差使。
「雨若,臉色怎麼有點發青?你不應該總是坐著,應該多運動運動。」唐縈憨厚地拍了拍韓雨若的肩膀。她的長相很卡通,明明很苗條,臉蛋卻圓呼呼的,笑起來,有點像多啦A夢。
一口怨氣無處發洩,只好往肚子裡咽,這樣臉色能不發青嗎?韓雨若偷偷白了兀自彈著吉他的馮湛一眼,站起身來,與唐縈一起走到外面。她斜眼瞄了瞄唐縈,她的多啦A夢臉紅撲撲的,汗珠一個勁地往下淌,「你打球打這麼猛幹嗎,發洩啊?」她打趣了一句。
唐縈怔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兩秒。她馬上樂呵呵地說:「成天坐著,你的腰不酸嗎?當然要運動運動啦。我走了,你去找老師吧。」她揮了揮球拍,跑遠了。
為什麼要這麼生分啊……韓雨若忽然有點惆悵。唐縈和她是班裡女生成績最好的,隨著測驗、考試的一次次增加,有意無意間,兩人私下會暗暗較勁,虎視眈眈地看著對方成績的起落。所以,她們雖然表面上很親熱,但彼此之間總有著一層淡淡的隔閡。
清風拂面而過,韓雨若的心卻煩躁了起來,「還有三個月,忍耐一下,就快結束了。」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她推開教師辦公室的門,逕直走到一位埋頭批改試卷的男老師跟前,輕輕叫了一聲:「衛老師!」
男老師抬起頭,露出一張斯文年輕的臉。他習慣性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微微一笑,「來了。」這就是他們的班主任,同時也是數學老師:衛東文。
「韓雨若,你過來看看這次測驗你做的立體幾何題,」衛東文招呼韓雨若在身邊坐下,攤開試卷,翻到她的那一張,仔細地講解了起來,「你做是做得沒錯,但一個證明過程花了太多的時間,其實這道題方向正確的話,只需要幾步就可以了。你的思路很清晰,但是有時會鑽牛角尖,這可不好……」
韓雨若誠惶誠恐地聽著班主任老師的指點。心裡有點沮喪:我這次測驗居然差到要老師單獨開小灶的地步。
「……明白了嗎?」終於,衛東文以慣常的口頭禪結束了詳細的習題分析。
「明白了,謝謝老師。」韓雨若輕輕鞠了個躬,轉身要走。
「唉,別急著走,事情還沒說清楚呢!」衛東文趕忙喊。
啊?不會吧,莫非我別的題目做得更差?!韓雨若回過身,臉上的表情雖然很平靜,可眼神卻有點不安。
「學校有個通知……」衛東文毛手毛腳地在桌面的備忘紙條中摸索著,翻了半天,才找到目標,他照著念了出來,「擬於5月上旬舉辦全校排球賽,分為高中組和初中組兩個級別,以淘汰賽的方式進行……下面的規則我就不念了,你自己看吧。」他把通知遞給了韓雨若。
「可是衛老師,高三學生一般不是不參加這類型的活動嗎?我們去年年底的時候,連一年一度的音樂節都沒能參加!」韓雨若理直氣壯地說。上次音樂節的時候,班裡幾個「天王」級人物沒能一展所長,連續幾天鬱悶不堪,缺席自修,做無聲的抗議。這可苦了韓雨若,不登記他們缺席,職責上說不過去;登記吧,她自己心裡也為校方剝奪高三學生參加校園活動的權利而憤憤不平……後來費了不少口舌,才讓那幾個男生不再搞對抗了。漸漸地,大家已經對學校的活動麻木了,彼此間達成了一個共識,反正不會輪到自己參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浪費精力和時間。
如果是音樂會,還有趨之若鶩的可能,可這排球賽嘛……他們學校的排球氛圍向來不濃,籃球賽還差不多。平白無事,辦什麼排球賽嘛,典型的沒事找事。韓雨若暗地裡吐了吐舌頭。
「你們不是常提意見說學校讓高三學生參與的活動太少嗎?」衛東文樂呵呵地說著,笑容很天真。
「老師,你看,球賽是五月上旬舉辦啊,離高考也就一個月的時間,我們怎麼能抽出時間來參賽啊!」韓雨若振振有辭。「高考又不會讓天塌下來,試卷照做,排球照打,怎麼不可以?」衛東文聳了聳肩,「不過對於我們高三的同學,還有個竅門。」
「竅門?」韓雨若睜大了眼睛。
「這次比賽是整個高中部的大淘汰賽,反正大家對排球不怎麼熱衷,隨便打打就好了。旨在參與,明白了嗎?」眼鏡片下,衛東文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
「哦……」韓雨若豁然開朗。學校也真是的,既不想讓高三同學不滿,又不想讓他們過分參與。這不是撐撐場面,裝裝樣子的球賽嗎?算了,這樣也好,省事!
「我明白了!」她大聲回答,「那麼衛老師,我現在就去找體育委員,我會告訴他的。」
「好的,不過你也要負責起來。」衛東文鄭重地說。
「我?」韓雨若又不明白了。
「體育委員的成績不好,我不想過分打擾他這幾個月的衝刺,他一個人組織兩支排球隊太吃力了,你就分擔一下吧。」
「兩支排球隊?」韓雨若趕緊看手裡的通知,上面赫然寫著,「男/女排球賽」!
「老師,我們班只有6個女生!」韓雨若驚呼出聲。
「沒關係,6個女生不是剛好夠一支排球隊嗎?就當鍛煉鍛煉身體,旨在參與嘛!」年輕的數學老師衛東文笑得像一隻老狐狸。
韓雨若拖拉著腳步向教室走去。煩死人了!雖說旨在參與,可旨在參與就可以雙手一甩,什麼事都不用幹了嗎?事先怎麼也要組織大家練一下吧,不然連幾號位都搞不清,也太遜了點;到比賽那天,還要買飲料……好多東西要做啊!
煩!煩!煩!煩!煩!
她用力跺著腳。
「韓雨若,挺有精神的嘛!」衛東文的聲音在她背後傳來,嚇得韓雨若打了個哆嗦。幸虧剛才沒自言自語什麼關於老師的壞話。
「衛老師……」她僵硬地轉過頭去,「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什麼,我只是心血來潮想到教室裡去看看,把那些成天龜縮在教室不動的同學趕到操場上運動運動。年輕人嘛!哈哈……」他大笑了起來,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真夠心血來潮的……韓雨若沒好氣地想。
「咦,我們教室的走廊怎麼多了這麼多低年級的女生?」
「啊!這……」衛東文的驚天一問把韓雨若弄了個啞口無言。看,被我說中了吧?馮湛,你自求多福吧。她頗有點幸災樂禍地揚起了眉毛。
馮湛那斷斷續續的吉他聲遠遠傳來,韓雨若眼看著衛東文的眉頭一點一點地擰了起來,嘿,火山準備爆發了!她咧了咧嘴,擺出一副觀望的姿態。
白淨小生型的班主任衛東文三步並作兩步,走進教室裡,威風凜凜地大喝一聲:「誰在彈琴!」
「撲……」吉他的聲音突然啞火了。馮湛目瞪口呆地望著衛東文,窗外的小師妹們「刷」的一下四散而去。
「又是你呀,馮湛!」衛東文雙手叉腰,腮幫子不由自主地鼓了起來,一臉嚴肅,目露凶光,愣是把頎長斯文的形象幻化成了李逵。
「老師,我……我……現在是體鍛課,我沒做錯什麼呀。」不管馮湛多灑脫,面對變身之後的衛老師,他也心裡發毛了。「……」衛東文一時語塞。好像他是沒做錯什麼,體鍛課本來就是自由活動的,沒有明文規定,不能彈吉他啊。
他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努力恢復為人師表的儒雅風度,「馮湛,」他推了推眼鏡,拉長了聲音說道,「玩物喪志,你明白嗎?」
「明、明……白。」馮湛沮喪地點了點頭。衛東文又在說他的口頭禪了,他能答不明白嗎?
「老師也是為你好,老師只想看到你們50個人都高高興興地進入大學課堂。你這吉他暫時別玩了,還剩下三個月而已,堅持一下,考上了,你要怎麼玩就怎麼玩。明白嗎?」
「明白。」馮湛低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