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他們進來,王芸放下手中的活兒,笑盈盈的起身,「秀兒。」她好奇地打量他身邊的姑娘。
嗯,還可以,長得白白淨淨的,雖然不是什麼絕世美人,但氣質不錯,站在秀兒身邊,兩人有如一對璧人。
「芸姨,好久不見。」尉遲秀淡笑寒暄。
她略帶責怪的看著他,「還說呢,前陣子文兒同你提過幾次芸姨想你了,你也都沒來讓芸姨瞧瞧,你這孩子,真是的。」她對他丟了個眼色,像是在怪他身邊有人了也不跟她說一聲。
尉遲秀看著她好一會兒,許久才道:「前陣子,我正在幫忙耬豆尋人。」
王芸跟丈夫宋啟兩人對看一眼,同時露出好奇的表情,「尋誰啊?」夫婦倆異口同聲地問。
沈耬豆心底一緊,輕喘口氣,緊張得手心狂冒冷汗,屏息等帶著。
「耬豆……本性沈,來自江寧織布世家,她來尋找一位親人,一位……很久不見的親人。」尉遲秀輕聲回道。
王芸原本揚起的嘴角緩緩垂下,目光瞬間變得冰冷,她徐緩地轉頭對上沈耬豆的眼。
她怎麼會沒有注意到,這姑娘的面容與少女時期的她,有七分神似,而且很像她已過世很久的娘……
「出去,這裡沒有沈家人。」王芸冷冷地下起逐客令。
宋啟放下手中的卷宗,來到妻子身邊,輕摟著她的腰,給予她無聲的支持。
「姑姑……」沈耬豆苦笑了下,這聲「姑姑」喚得有些軟弱無力。
王芸扭過頭,不肯再見到她的面容,「出去!」語氣凌厲又急促。
心底泛起又酸又澀的感受,她眼眶漸漸紅了起來,「姑姑……」她一直對姑姑有著憧憬,即使姑姑是她從未見過的親人。卻彷彿是她除了爺爺奶奶外最親的親人了。
縱使在沈家長大,但一家子朝夕相處的人與她並沒有多濃厚的親情,反而是從老僕人口中聽來的姑姑,讓她有份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多麼悲哀……她想要的只不過是一份微薄的親情,在爹、娘身上找不到,在兄弟姐妹間也找不到,現在連姑姑也……
「芸姨,先聽聽耬豆要說什麼吧。」見她的神色蒼白得嚇人,尉遲秀憂心地擰起眉。
王芸沒有說話,反倒是宋啟開口了,「說吧。」他的內心並沒有像妻子有那麼多愛恨糾結著。
「姑姑,爺爺很想你……」一陣暈眩襲來,沈耬豆話語未竟,身形已經晃動了下。
尉遲秀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虛軟的身子,同時發現她的身體正散發出不尋常的溫度,「耬……」正想說些什麼,她卻伸手摀住他的嘴。
輕搖了搖頭,沈耬豆無聲地制止他開口。
偏過頭去的王芸當然沒發覺到她不適的情況,聽她話語停下,不禁輕哼一聲道:「他想我?當年他對我和啟哥做得多絕,你不會知道的,啟哥一個文人,卻斬盡了他所有能求活的工作,為了養活我跟孩子,啟哥甚至還拖著文人的身子上戰場,差點把命都賠了。他卻只是冷眼旁觀,想我……」她一字一句緩慢地說著,聲音中還是充滿著憤懣。
「姑姑,我不會說好聽話,我只能告訴你,爺爺一直很想念你,當初將你趕出家門,他也後悔了,後悔很多、很多年了。」沈耬豆無法為爺爺說什麼辯解的話,只能將後面這幾年她所看見的事實說出來。
很多事,過了就過了,這麼將仇恨帶著活著,會不會太累了?她真的不懂,爺爺明明有二十多年的時間足夠來找姑姑,但卻一直拖到病重之時,才派人通知姑姑回去,而姑姑同樣也有這麼長的時間足夠讓爺爺改變心意,卻也在轉身離開家門後,再也不回頭。
「後悔……所以現在才來找我嗎?不用了,回去吧。沈蘭已死,現在的我,只是宋啟的夫人,王芸。」她將話說得狠絕。
沈耬豆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來到王芸身後才從懷中掏出一個繡包,「姑姑,這是您的東西,這些年來,爺爺一直帶在身上的。」小手輕顫得幾乎握不住掌中的東西,驀地手腕一熱,一隻大掌輕托住她的手腕。
「你快走吧,我不會回去見他的。」王芸自始自終都不願轉頭看她一眼。
「姑姑,爺爺他真的很希望你能回去見他一面……爺爺,他沒有時間了。」
身子終於無力地倚向身旁的熱源。
尉遲秀簡直就是半抱著她了,這麼靠近她,他眉頭整個皺了起來,她渾身燙得像個火爐似的在燒。
聞言,王芸身子一震,「沒有時間了……這話是什麼意思?」該不會爹他已經……
沈耬豆慢慢地開口道:「到出門前,爺爺已經病得很嚴重了,姑姑,你要再不回去的話,只怕就……來不及了。」
她話中的「來不及」,書房裡的人都明瞭那是什麼意思。
「不可能!爹他一向身體健壯,這怎麼可能呢?」王芸倏地回過頭,卻被沈耬豆蒼白如雪的臉色嚇了一跳,視線順著她的手臂看見了那個躺在她掌中的東西。
緩緩的伸出手拿起那繡包,有些出神地看著。
「這個繡包,是我送給爹的,但是……」她還記得,當年她被趕出家門時,爹一怒之下,將這繡包丟到水塘裡了。
沈耬豆搖首,「爺爺將它撿了回來,姑姑,回去吧,不要賭氣,那會令你後悔終生的。」她在爺爺身上已經看到這一點,不希望姑姑也是這樣。
「耬豆,我先帶你去看大夫。」尉遲秀不忍她苦苦撐著身體還要說這些話。
「可是……」儘管覺得自己的體力一點一滴流逝掉,但是還沒聽見姑姑的回答,她不能離開,爺爺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宋啟歎了口氣,「回去吧。」他道。
王芸怔然地轉頭看著丈夫,緊緊抓著手中的繡包,「啟哥,但是……」當年的每一幕、每一景仍像刻劃在她腦海中一樣,她怎能放下?
「秀兒,沈姑娘似乎很不對勁?」宋啟面對和愛妻相似的面容,見她如此難過十分不忍。
「芸姨,希望你能慢慢想清楚,我先帶耬豆去客房休息。宋叔,麻煩您讓下人們過來一趟。」語畢,尉遲秀輕易的就將沈耬豆打橫抱起。
「嗯,去吧。」宋啟頷首。有些事,還是要他們夫妻私底下談會比較恰當。
尉遲秀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抱著病人兒轉身就要離開。
「秀哥,我還沒聽到姑姑的答案……」沈耬豆躺在他的懷抱裡掙扎著。
沒有理會她現在有如小貓般的掙扎,他沉穩有力的抱著她,走向往常他來宋家時小憩的客房。「放心吧,日後多得是時間,現在你病了,需要看大夫。」
「我病了嗎……難怪我好冷。」沈耬豆這會兒真的覺得越來越冷。
尉遲秀一腳踢開房門,急忙的將她放到床鋪上,再拉來厚重的棉被將她蓋個密實,「耬豆?」他輕喚著。
囈語一聲,她閉著眼睛動也不動,躺在厚被子裡的身子不斷輕抖。
他眉一擰,面容染上怒意。小似是在幹麼?照顧小姐居然把人照顧到病了!
尉遲秀看見沈耬豆臉上因高熱而發紅的雙頰,心底一抽,伸手採到被子裡握住了她的手,緩緩輸送自己的內力給她,幫助她散熱,也讓她舒服一點。
他忙著降下她身上的溫度,心疼又不捨地看著她沉睡的面容,一手撥開她額際的劉海,俯身輕印上一個吻。
「你這傻姑娘……」他飽含情意地靠在她耳旁低語。
沈耬豆囈語一聲,嬌小的身子偎進身旁的熱源,睡得更沉了。
他坐在她身旁陪伴著,心想:這麼嬌弱的身子,要是冬日來了怎麼辦?她撐得住京城的嚴寒嗎?唉……
等了沒一會兒,宋府的丫鬟就領著大夫來了,大夫替她把脈後,開了點藥,丫鬟隨後也熬好藥送了過來。
尉遲秀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照顧病中的沈耬豆,溫柔喚醒她,一匙一匙地哄著她吃藥。
他這麼溫柔的舉動,羨煞了一旁所有圍觀的奴僕,個個都羨慕沈姑娘能得到這個長安好夫婿人選第一名的良人。
唉……這世上又少一個姑娘家可嫁的好男人了。
自那一日後,又過了三天,沈耬豆很認命的在尉遲府裡休養身體,誰教她前兩日根本病得連床都下不了。
尉遲秀為此也念了她一頓,還強制她躺在床上休息,前也跟、後也跟,整整兩天的時間都陪在她身邊。
沈耬豆一開始還挺開心地陪著她,但過了半天之後,她開始覺得事情嚴重了,因為她連下床想去茅房,他都不准,硬是讓小似拿了個尿壺給她。
抗議了許久,尉遲秀一樣不理她,最後還乾脆大刺刺的將他書房中的公文搬到她房裡,直接坐鎮房裡盯著她休息。
整整兩天她都受到這種待遇,已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等到她能夠下床自己洗臉穿衣服的時候,也是三天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