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還興致勃勃的迎春這時已沒有心情再看窗外的風景,而是嘟著嘴,張著哭過的紅腫眼睛,一臉忿然的盯著他。米長存一上馬車就假裝閉目休息,實在感覺她熱烈的目光注視了他許久,不得已只好睜開眼睛,「好了,你要說什麼現在說吧。」
「夫君,為什麼剛才不讓我把話說完?做錯事的人又不是你,為什麼要讓人把你說得那麼難聽?」方才人群中的竊竊私語她並不是聽得很明白,但是想也知道都不是些什麼好話。
「這世上沒什麼事是說得清的,今日周志良擺明要找你我的麻煩,那麼不管我們怎麼解釋,他都能說出更難聽的話來,不如把話題就這麼打住,不要再提不是更好?」
米長存想到方才離開前周志良眼底的那陣狠毒光芒,心中不禁一凜。
周家和米家同在長安城裡做米糧的生意,彼此不和是早就有的事情,周志良早看他礙眼,他也一向對他能避就避,只是同在城裡做生意,注定了他們早晚會狹路相逢。
「嗯,可是……」迎春還是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米長存溫和地看著她,開口道:「有事就說吧。」
「今天我被大家說成那樣,我自己被罵慣了無所謂,但就是……就是覺得對不起你……」愈說她頭垂得愈低,聲音也愈來愈小。
自己長得醜,她心中早已接受這個事實,只是沒想到她的容貌竟然也會連累他受人奚落。
這對她來說,絕對是比早已被人罵丑還更難過。
「人的外貌豈能自己決定,你有什麼好對不起我。」米長存好笑的看著她。
她激動的說:「是該對不起,如果不是我娘硬要把我送來沖喜,或許你會找到另外一個更美、甚至還能幫上你忙的小妾,如此一來,你之前就不會一看到我便生氣,甚至今天也不會讓人嘲笑了。」
「你沒見過我之前的妻子,她即使不能說是絕色美人,就是用美字形容她也絕對當之無愧的,只是美則美矣,心地不善又有何用?還不是做出那樣的事情來?」米長存看著她還斷續說著,「至於什麼才叫做能夠幫得上我的小妾?若你是指整理帳冊或處理米府的家業,我爹手下的管事個個都是能人,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是我的幫手,又何必要個小妾來幫我?」
他歎了口氣,專注的看著她,「我曾在廚房裡看你半夜為我揉面,那時候我待你非常不好,但你卻還是處處幫我說話,當下我就想,不管外貌,起碼你的心是善良的。後來那次書房的誤會委屈了你,你卻依然真心對我,有妾如此,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從那時起,我便下定了決心,我應該開始用心待你……」
「可是……可是我的臉……我不值得……」低下頭,迎春不自信的低喃打斷了他的話。
她可以說服自己別在意容貌,可以不介意自己不受人喜愛,但是她卻無法相信真的有人可以不在乎她的臉而真心待她。
最近她也察覺到他對她更好了,不像是一般主子對奴僕的好,而是另外一種不同的感覺。
那種感覺會讓她臉紅心跳,這讓她惶惶不安,甚至讓她不可置信。
但是,她卻從未想過,他開始對她有了「真心」。
小時候,後娘總是這麼打罵她——丑妮子連個妾都當不成,有人肯要你就該千恩萬謝了,別指望人家會忘了你那張臉還真的對你好!
一次又一次,就在她幾乎已經打從骨子裡對這句話沒有半分懷疑,將所有的自卑都深深埋在心底的時候,他卻說她這個樣子他就滿足了?
對她來說,這無疑是他的玩笑話,或者是一種安慰,讓人無法感覺這是真實。
「值不值得是我說了算。」米長存重新閉上了眼,「反正你也已經是我的妾了,就是你不想要,你也跑不掉了。」
一回到府裡,米長存讓青禾陪著迎春回到他們的院子裡,自己則是到上房去找爹,打算跟他討論有關今天去鋪子裡的事情。
父子倆討論完糧行的事後,手上各端著一杯熱茶啜飲,不同的是,米老爹喝的是龍井,而米長存喝的是迎春現熬的紅棗茶。
「存兒,你身體現在好一點,糧行的生意也開始去辦了,那什麼時候可以讓爹娘抱上孫子啊?」
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米長存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噴了出來,一臉錯愕的看著他。
「爹,你怎麼……」
米老爺倒是沒有絲毫的困窘,還是老神在在的掀著杯蓋吹涼茶水,「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能夠傳宗接代。你之前身體弱,與賈梅感情也不好,後來又出了那樣的事情,我們也就不催你,現在春兒把你照顧的這麼妥當,她又是你名正言順的妾,生孩子也沒什麼不對。」
米長存斂著眉,不發一語。
生孩子這件事情,他還真的沒想過。
之前他對她提不起性趣,兩人總是同方也是不同床,沒想到等他真的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來看的時候,她那什麼都不知道的純潔雙眼,也讓他無從開口。
所以圓房這件事情,就這樣被擱置了下來。
「她才剛開始適應這個身份,老實說我不想逼她……」歎了口氣,米長存帶點無奈的說道。
米老爺有些發怒的看著他,「我也沒要你像個登徒子一樣馬上就將她給拖上床,但是你們兩個起碼不能掛著夫妻的名頭,結果卻一人睡軟榻一人睡床上吧、假如一直這樣下去,我和你娘就是到死也等不到抱孫子的時候。」
米長存知道自己和迎春的一舉一動都有爹的眼線在注意,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連房裡的事情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道該說爹為老不尊打聽兒子房事,還是說他們關心則亂,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
但不管是那一種,感覺起來都不是讓人愉快。
米老爺見他不說話,直瞪眼,「你聽到了沒有?抱孫子!這是我們兩個老的最後的願望了。」
米長存深深的歎了口氣後回答道:「知道了。」
只是知道歸知道,孩子要出生可不是只靠他一個人的努力就行,所以在他還沒想好怎麼跟迎春跨出那一步之前,就先這樣了吧。
就在米老爺諄諄教誨著米長存有關「生子大業」的同時,在米長存的院子裡,米夫人也拉著滿臉通紅的迎春曉以大義。
「春兒,現在存兒的身體好了不少,你們是不是也該要個孩子了?」
米夫人的思考完全和丈夫如出一轍,兒子的身體好了就該要抱孫子。
世人大多十來歲就訂了親,嫁娶生子多半都是十幾歲就完成了,像迎春如此晚嫁,米長存二十多了還沒有孩子的,也算是例外了。
她自己只生了米長存一個孩子,自然希望兒子能夠多生兒子,不只繼承家業,也讓他們享受一下含飴弄孫的樂趣。
迎春低下頭,臉上噪紅,細聲說道:「夫君……沒說過要孩子呢。」
米夫人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情,畢竟平時也沒怎麼聽說,沒提到這兩個年輕人竟然還有中間這段對話。她馬上好奇心大起,要迎春把那天的對話仔細的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米夫人想笑又不能笑,而且從兩人的對話裡,她大約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春兒,你出嫁前那個嬤嬤是怎麼說的?」
迎春想了想,「也沒說什麼,只說要我和夫君兩個人躺在新床上,然後夫君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米夫人一聽,在心裡暗自埋怨那個嬤嬤,一邊有些困窘的想著竟然要自己這個當婆婆的去教媳婦如何和兒子成就好事,心中無比尷尬。
「嗯,春兒,其實這個圓房呢……不只是兩個人躺在床上而已,這還要……還要……」
即使米夫人已經成親數十年,兒子也生了一個,但是她面對迎春那純潔的眼神,突然間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輕歎了口氣,米夫人轉頭向她的丫鬟吩咐了句,「月霞,去我房裡將我嫁妝箱子裡的那小盒子拿過來,就是擺在床邊的那個紅木箱子。」
月霞是隨米夫人陪嫁過來的,自然知道那個小盒子裝的是什麼,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是心底已經笑翻天,知道這只是米夫人想支開她的借口,也就退下了。
第一次看見這種逗趣的事情,讓婆婆教媳婦如何圓房,一老一少兩方都尷尬吧!
月霞嘴角勾起無法掩飾的笑意,她貼心的將房門牢牢觀賞,吩咐兩個小丫頭守在門口才離開。
東西還是要拿的,只是不需要太急,必須要讓夫人有時間好好的跟媳婦解釋什麼叫做真正的「圓房」。
看來她還是先去趟廚房,好好的燉些補身的湯吧。
或許,少爺和如夫人今天晚上就需要好好地補一補呢。
在月霞離開後沒多久,關閉的房門裡,開始傳出迎春不時的驚呼聲,讓守在門口的兩個小丫頭,十分好奇這對婆媳到底在討論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