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沒想到,當他一說是要給人沖喜的小妾後,原本圍繞著他的村民就跑了大半,留下來的不是年輕的小寡婦,就是一臉俗氣的村姑,嚷嚷著只要有飯吃就好。
雖然這次主要是替少爺沖喜,面貌上並沒有太過要求,但若真找個腰比他粗、單手可以一次扛起兩袋米的野婦,就是少爺不砍了他,老爺也非得把他給踢出去不可。
在柳樹下的椅子上坐了半天,就在米倉以為自己可能會無功而返的時候,看見一個中年婦人拉著一個瘦弱的女孩匆匆走了過來。
「請問您就是那個要找沖喜小妾的管家嗎?」劉二娘笑咪咪的湊向前去。
米倉笑了笑,斜眼看了那個低著頭的女孩一眼後,點了點頭,「我家主人姓米,你喊我一聲米管事就行了。」
「是這樣的,米管事,聽說您在找的沖喜小妾,不論容貌只要性情好,八字又恰好配得上就行,是嗎?」
「我家老爺出門前是這樣吩咐的。」
劉二娘一聽笑逐顏開,將迎春往前一推,「那可好,我這女兒打出生的時候就讓人看過相,說是八字非常好,是個將來要享福的人呢!而且別的不說,家裡的事情她什麼都能做,就是要她下田種稻也沒問題。」
米倉含笑聽著劉二娘的自吹自擂,也不做回應,他對著低頭的迎春說道:「小姑娘,把頭抬起來我瞧瞧。」
迎春雖然早已明白後娘的個性,但是聽她這般像是介紹牲畜一樣的吹捧自己,還是讓她忍不住紅了臉,眼中帶著羞愧。即使抬起頭來,也只是匆匆的朝他點了點頭,又馬上低下頭去。
即使是匆促短短的一眼,也足夠米倉看清楚這個看來像是沒吃過飽飯的女孩了。
她圓圓的臉蛋不像是一般美人的鵝蛋臉,圓圓的眼雖少了點靈動,看起來卻很溫順,不挺的鼻樑上還有點點的雀斑,唇色也許是因為吃得不好顯得蒼白,更糟的是,額頭上還有一塊約拇指節大小的紅色胎記,讓她本就平凡的臉,看起來又是多了一分缺憾。
她的身子看起來也很單薄,只可以隱約看出少女的身形,想來也是因為吃穿不好所致。
若是依照他的標準,這樣的女孩自然不夠資格進米家的大門,更何況她身邊還有那個一臉勢利的中年婦人,眼中還不斷的散發出貪婪的光芒。
只是現下他沒有太多的選擇,而且這女孩看見他之後沒有過度的逢迎,加上他方纔曾見她眼中閃過的羞愧,讓他對她有了幾分好感,忍不住想多問幾句。
「小姑娘,若是成為我家少爺的妾室,你可能整天都得伺候少爺的起居,包括煎藥用藥還有伺候飯食,當然,如果少爺還有交代其它的活,都得你去做,這樣你可願意?」
劉二娘怕她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連忙搶在前頭答話,「答應答應!不過就是一點小事而已……」
米倉冷下臉,睨了劉二娘一眼,「這位夫人,我是在和這小姑娘說話。」
劉二娘被他這一睨,嚇得連忙閉上嘴,然後用兇惡的眼神狠狠地瞪了迎春一眼,示意她好好的回答。
「米管事,為人妾室這些自當是該做的,哪裡有什麼願不願意的說辭。」
「即使我家少爺脾氣不佳、動輒打罵,這樣你也能忍受?」米倉進一步追問。
迎春抬眼看著米管事片刻後,眼神中帶著憐憫,「想必少爺的病一定很難受吧?誰生了病都會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自然會想發脾氣,我瞭解的。」
米倉聽見她得體的回答,有些詫異,一個平凡的女孩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心中更是滿意。
於是他轉頭向劉二娘要了迎春的八字,遞給隨著他來的命相師後,又轉過頭看著那一臉奉承的劉二娘。
「這位夫人,八字相完之後,假如匹配,這小姑娘自然讓我帶回米家,成為我家少爺的妾室,而這聘禮……」
劉二娘一聽見聘禮兩個字就雙眼發光,「米管事,我們可是正經人家,雖是讓女兒去做妾,但是這禮數自然不能少,相信米管事不會虧待我們的,是吧?」
劉二娘嘴裡說得好聽,但心中的算盤早打得劈哩啦響,現下就算賣個丫鬟也要八兩銀子,這丑妮子若撞了大運成了人家的妾,她至少也要拿個二十兩的聘禮才划得來。
米倉對她一臉貪婪還要裝客氣的嘴臉心生厭惡,但還是擺著微笑的臉說:「這是自然,該給的我們不會少。」只是也別想他會多給半個銅錢。
八字很快的合好了,劉二娘和米倉兩人的價碼也談定,迎春甚至連回家收拾自己行囊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劉二娘給扔上了米倉抬來的一頂青色小轎裡。
「娘……我還沒和爹拜別……」上轎之前,迎春急切的看著後娘說。
她沒想過自己也能夠成為人家的小妾,更沒想到後娘會急迫到讓她連回家收拾行囊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爹對她不算好,但是起碼是她最親的親人了,沒想到她卻連拜別都不行。
「拜什麼別?等你爹回來了我自然會跟他說,家裡少個人吃飯,他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劉二娘拿到了銀兩,巴不得趕緊把她送走,免得又出了什麼岔子。
米倉趕著回去和老爺回報,也顧不得迎春的心情,一等她坐進了轎子裡,就連忙要轎夫打道回府。
轎子搖呀晃的,帶著迎春離開了小妾村,她撩開轎簾回頭看著那個有著裊裊炊煙的村子,從娘親死後便再也不哭的眼紅了紅,滴滴的珠淚落了下來……
米家為了米長存的身體健康著想,納妾的速度非常快速,米老爺簡單看過梳洗過後的迎春後,馬上派人佈置了新房,擺了幾桌筵席,一頂小轎從米家莊的側門抬了進去,這納妾之禮,算完成了。
迎春被送進新房的時候,腦袋還暈沉沉的,不敢相信自己昨天還是一個黃花大閨女,今天卻已成為某個男人的妾。
圓圓的臉上寫滿了緊張,帶著薄繭的小手更是將身上穿的紅色衣裳給揉得不成樣子,房間裡的燭火跳躍的,就像她的心跳一樣,急促得讓人心慌。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她以為自己可能要這樣坐到天明的時候,房門冷不防的被推開來,兩個小廝攙著一個瘦弱、穿著紅衣的男人走了進來。
迎春一聽見有人進來房裡,連忙低著頭不敢出聲,直到兩個小廝把人給攙到新房裡的軟榻上,除了房門後,她才小心翼翼的稍微抬起頭。
他,真的是她長這麼大看過最好看的男人了……
紅色的禮服顯得他臉色有些蒼白,但是也將他慘白如玉的臉龐襯得更加出色,只是他抿緊的唇還有微閉的眼,看起來好像是在生氣……
米長存身體虛弱,今天的納妾之禮他只是個過場,除了行禮叩首以外,其他的都是讓這個買來沖喜的「妾」自己去處理,但是即使他可以用身體不好躲避那些煩人的禮節,晚上的洞房卻不是他能夠躲得過的。
就在他已經打定主意,打算在院子裡的另外一間廂房睡下時,爹娘卻派了兩個小廝硬把他送回新房,他即使氣惱也無可奈何。
這時候,看到那個娶回來的妾一臉怯生生的抬頭瞄他的臉,一肚子的火終於有了發洩的地方。
「看什麼看!沒看過男人是不是?咳,咳……」低吼了一句,米長存的喉嚨愈發不舒服,忍不住的乾咳起來。
迎春被他這兇惡的話給嚇了一跳,怯怯的往床上縮,但是看到他咳個不停,原本蒼白的臉色浮現了病態的潮紅,讓她顧不得其他,連鞋子都沒套好就直接衝下床去,倒了杯溫水,送到他唇邊。
「……夫君,先含口水慢慢吞下去……對!這樣稍微能夠止咳。」一邊餵他喝水,迎春一邊拍他著他的背。
米長存本來想揮開她的手,不讓她這個土包子碰他,但是他早已咳到不行,只能就著她手上的杯子喝水,任由她用足以拍死一隻雞的力道拍在他的背上。
好不容易終於止住了咳,但也因為消耗過多的體力而整個人虛弱的靠在她身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迎春生活在鄉間,除了她早死的娘以外,還真沒看過身體這麼虛弱的人。她輕手輕腳的將他的身體移靠在軟榻上,小心的看著他微閉的眼,「夫……夫君,我再倒點水給你喝可好?」
「嗯。」
迎春輕手輕腳的下了軟榻,先是倒了杯水遞給他,讓他一口一口慢慢嚥下後,又非常自動自發的擰乾了條帕子哦,輕擦著他的手還有額頭、臉頰。
米長存沒表示任何意見,就這樣隨著她擺弄,只是睜開的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又重新閉上。
迎春自然不懂他心底那些複雜的情緒,只是煩惱著現在自己該怎麼辦才好。
看來她的這個夫君身體真的很虛弱呢!難怪要她嫁過來沖喜了。
只是……出嫁前有嬤嬤說,晚上夫君和她要一起躺在床上圓房,還說她只要躺著別動,出力的事情給夫君去煩惱就好……不過瞧他這虛弱的樣子,怕是沒人攙著要他自己走到床邊都難了,更不用說其他的體力活……
眼看夜都快過去大半了,他們兩個人總不能就這樣呆坐到天明吧?她折騰了一天,已經覺得有些累了。
掙扎許久,最後她還是為難扭捏的走到他身邊,開口道:「那個……夫君,時間不早了,我們……圓房吧?」
米長存陡然睜開了眼,臉上浮現一點紅暈,眼底閃過怒氣;又是一聲喝斥,「不知羞恥!」
迎春被罵得莫名其妙,圓圓的臉上帶著點錯愕,「夫君……我只是想說這軟榻上躺著不舒服……」
「再不舒服,圓房兩字豈是一個女子可以隨便開口說的?」米長存又怒喝了聲,忍不住乾咳了起來。
「對不起!夫君,我不知道這兩個字不能說,只是昨天嬤嬤說晚上要讓夫君和我躺在床上才是圓房,我想這軟榻也不舒服,以為把夫君請到床上安歇就是圓房了……我不知道著是不能說的……」迎春嘴笨的解釋著,被他連番的喝斥給嚇慌了神,說的話牛頭不對馬嘴,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米長存一開始也不懂,後來仔細琢磨了下,才愕然發現這小村子買來的妾,根本就不知道圓房的意思,還以為只要攙他躺在床上就是「圓房」了。
他心中雖然對她莫名發火有些愧疚,但臉上還是那副冷淡的神情,勾人的鳳眼朝她一睨,語氣平淡的說:「女人家不要把圓房不圓房的掛在嘴上,要上床安歇就直說,多說多錯,反而讓人看清你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
迎春羞愧的低下頭,囁嚅的回答:「是,夫君,我知道了。」
鬧了大半夜,他也累了,想要她扶著他回床上休息,這才赫然發現從進房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她長得什麼摸樣,他也沒仔細看過。
「把臉抬起來,順便說說你的名字。」
迎春有些惶恐的抬起頭,聲音微弱的說:「我……叫迎春,就是迎春花的迎春。」
她的臉太圓,眼睛不是鳳眼,額頭上甚至還有一塊胎記,不知夫君看了她的臉之後,會不會嫌棄她?她在心中不安的暗忖著。
當米長存藉著房內雲暈黃的燭光看清他這小妾的面容時,心中的確閃過一絲錯愕。
這絕對稱不上美人,甚至連清秀都算勉強的面容,再加上她額頭上那塊紅色胎記,即使是他院子裡隨便一個小丫鬟,都勝過她許多。
他沉默不語,那定定的眼神讓站在他面前的迎春,整個人惶惶不安,許久之後,他才不冷不熱的說出了評語,「名字俗氣,人也不怎麼樣!」
聽到他的評價,迎春心下不知道該是生氣還是釋然。
他說不怎麼樣,卻沒說她醜,這樣算好吧?
鬆了口氣,她臉上重新掛上淡淡的微笑,那釋然的表情讓米長存反而忍不住皺了下眉。
這笨女人,他說她長得不怎麼樣她竟還笑得出來?是天生太蠢還是真的不在乎?
在心中暗啐了幾聲後,他下達命令,「去把床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整理掉,然後把床重新鋪好,再過來扶我上床睡覺。」
按照婚禮習俗,要在床上灑些紅棗花生之類的堅果,寓意夫妻早生貴子,他方才瞄了一眼,那些東西灑得整床都是,不清乾淨他是絕對不睡的。
迎春現在只怕他開口把她趕走,她長得不好看,要是被人抬走又趕了回去,就是不被後娘打罵中傷,也怕沒有地方去了。所以,現在不管他要她做什麼,她都歡天喜地的答應了下來。
「是,夫君。我馬上好,等我一下。」
她手腳利落的將床上的乾果全都包成一團,然後連著被褥放到一旁,再從新房裡的一個大箱子中拿出一條全新的被褥,平平整整的攤好在床上後,才小心翼翼的走回他身邊。
「夫君,床鋪好了,我扶你上床歇著吧。」
「嗯。」他任由她扶著,將整個人的重量都放到她身上,鼻間嗅到她不同於其他女人有的花香味,反而有一種車香和皂豆混合的味道。
淡淡的清新,又帶著點甜,就像她給他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