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絕對不是最難哄的那一個。」藍莓同樣笑答。「好啦,我要先走了。」揮揮手,她正準備從後門離去,卻感覺到一道極為熾烈的視線,不由得回頭。
這一回頭,就狠狠頓住。
「好久不見。」卓兆宇毫不閃避視線,直瞅著她將微卷長髮束在腦後,露出小巧巴掌臉、飽滿的圓額及纖細輪廓的娟秀五官。
「……你好。」藍莓點點頭,冷斂笑意。
「為什麼我覺得你對我有敵意?我曾經傷害過你嗎?」她的神情變化太大,剛剛還跟小孩子哄著玩,現在卻對他冷到極點。卓兆宇不悅地大步來到她面前,想要問個水落石出。
商場上,有人討厭他、敵視他,他向來不以為忤,畢竟裡頭牽扯著彼此心知肚明的利益,他拔得頭籌,自然有人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但是她呢?
他不認識她,沒接觸過她,為何她會用那種眼神看他?
「沒有。」藍莓緊抿著唇,圓亮的杏眼閃避著他,渾身繃得死緊,像是拉到極限的弓弦。
「是嗎?」卓兆宇垂斂長睫,想從她的表情中找出任何蛛絲馬跡。
「……不好意思,我只是怕生。」好半晌,她才艱澀地吐出這句話。
對於她的說法,卓兆宇一點都不信,因為她剛剛才跟個陌生的小孩玩鬧了好一會。
「喔?」他微微拉長的尾音,搭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有幾分壞心眼。「我倒以為你對人是分階級的。」
所以才會在面對他的時候,連一丁點笑容都吝於給予。
「那是你的錯覺。」藍莓淡聲解釋,視線不再逃避。「我對陌生人都是一樣的反應。」
「是嗎?那麼請教你,為什麼琉璃香草園一直拒絕和四方合作?」難不成兩方曾經有過不愉快的過節?他暗忖。
「……沒有拒絕,只是沒有那麼多貨源。」
「是嗎?」他直瞅著她,像是要看穿她般凌厲,然而得到的,卻是心頭第二次的悸動,一樣的弔詭,無法解釋。「你……除去上一回在琉璃香草園見過你之外,我曾經在哪裡見過你嗎?」
藍莓黑潤的瞳眸顫了下,很快地恢復平靜。「沒有。」
微攏起眉頭,卓兆宇正想要再問什麼,就見石榴硬是將藍莓自眼前拉走,朝他歉笑。
「不好意思,我朋友有急事要走,下次有機會再聊。」話落,她拉著藍莓進廚房,眨眼溜走。
然而,即使藍莓的身影消失,心底的悸動卻依然震得他微微發痛。
他微瞇起眼,無法理解這種感覺。
「怎麼了?」卓弁貞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認識她?」
「談不上認識,只是幾個月前曾見過她。」第一次見到她,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原本早已經將她給忘了,可再見到她,心底就是會流竄一股難喻的滋味,教他無法忘懷。「她跟你的女朋友很熟?」
「她們是大學好同學,現在還一起創業,在市區開了家墨綠廚房,專賣養生花茶和果汁,所以這一次才會聘請她過來當餐廳顧問。」
「喔?」卓兆宇想了下。「倒杯花茶給我嘗嘗。」
「你要什麼口味?」卓弁貞走向早已經煮好,且冰得沁涼的飲料區。
「都可以。」
「我幫你弄杯迷迭香奶茶。」卓弁貞從飲料吧倒了杯迷迭香,再加上特濃奶球和奶精。「別以為這和外頭的搖茶沒兩樣,這裡的香草都是從藍莓的琉璃香草園運來的,質量穩定而且香郁,最重要的是,她的煮法一點都不馬虎,還大方地給了外頭喝不到的特殊配方。」攪拌幾下,將花茶杯遞給他。「喝喝看。」
卓兆宇不禁掀唇笑得自嘲。「我又喝不出味道。」說得再好喝又有什麼用?
他聞了下,香濃的迷迭香氣撲鼻而來,教他不禁微皺起濃眉,輕啜一口,奶球融合迷迭香的氣息在舌尖不斷打繞,滑入喉口,蘊出教他錯愕的微甜。
「兆宇?」卓弁貞不解的直瞅著他微變的臉色。
像是不信邪似的,卓兆宇再喝一口,那股濃而不膩的甜味依舊纏在喉底不散,他不禁失笑。
「弁貞,你和石榴的好事近了,對吧?」他突地一問。
卓弁貞更疑惑了。這問題似乎和他喝的花茶一點關係都沒有,不是嗎?
「舉辦婚禮之前,先在家裡辦場家宴,一場只有我們卓家人的家宴。」
「好。」卓弁貞直瞅著他,難以置信他近來的變化。
五年前,兆宇手術之後失憶,把他和卓煜忘得一乾二淨,腦袋裡還被父母灌輸錯誤的觀念,將他和卓煜視為要和他搶奪家產的壞蛋,於是和他倆劃清界線,甚至不惜多次與他們槓上。
但,打從三年前,兆宇的父母雙雙去世之後,似乎開始有了些許變化。他不再視他和卓煜為敵人,甚至開始觀察他們兩個的所作所為,做出屬於自己的判斷。
如今他說卓家人,意指他早已將他和卓煜視為自己的兄長了,是不?
「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卓兆宇抬眼,笑瞇深邃黑眸。「我要藍莓到府服務。」
他要確定心裡的悸動從何而來,也想知道,為何他已喪失的味覺,在嘗過她的花茶之後,竟喝得出香甜?
幾天後,受不了石榴的人情攻勢,藍莓終於妥協,帶著所有器材和香草材料前往卓宅。
位於半山腰的卓家宅院,鏤花鐵門橫開,可見裡頭精心打造的濃綠灌木夾道林立,合抱式的圍牆高聳,阻隔了鄰近的窺探,嵌地式地燈和造型柱燈引領著車子的駛入方向,再往裡頭可見大片英式草皮,還有藍瓦白牆的三幢小木屋。
下了車,陣陣花香隨風舞散,朝右手邊看去,佔地頗大的花園種滿各式花草,隨著時令開放著不同色彩,而林蔭下一隅,已經擺上了英式白色桌椅數套。
「辛苦了。」
身後猛然傳來悅耳沉嗓,教看著花園出神的藍莓著實嚇了一跳。
「怎麼不見那天在琉璃香草園的那個男人?」卓兆宇鷹隼似的眼直盯著她每個反應。
藍莓深吸口氣,緩緩回頭。「宣晨今天在店裡忙著。」
「店裡?」卓兆宇想了下。「弁貞說的墨綠廚房?」
「……嗯。」藍莓不禁暗惱卓弁貞的多嘴,但此時不想和他再多談論,只好趕緊問:「請問場地是設在那裡嗎?」
她等了一會都等不到響應,不禁抬眼看他。
「你來過這裡嗎?」他突地問。
「你為什麼這麼問?」她心底一驚。
「通常第一次到我家的人,是不會把車子停在這裡的,而是會停在另一頭的停車處。」他指著左手邊一大片的空地。
「……抱歉,我不知道這裡不能停車,我馬上把車子開過去。」
「不,這裡也可以停。」這個地方向來是卓家人自用的停車位,就在花園小徑旁,也不會影響進出。
「那……」
「往這邊走吧,茶宴設在花園裡。」說著,他逕自往花園的方向走,壓根不管她到底跟不跟得上,更別說替她拿器材了。
藍莓瞪了眼他的背影,才回頭從車內搬出所有用品,碰巧卓弁貞走來。
「我幫你吧。」
「……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想再跟他牽扯上關係?」藍莓皺著秀氣柳眉,很自然地分出一半的用品交到他手上。
「我尊重你的意願,但是這件事不是我策劃的。」
「不是你策劃的,為什麼石榴一直纏著我不放?」知道是好姊妹重視的家宴,她再鐵石心腸也得幫一把。
今天前來,她是冒著極大的風險,但只要狀況不對,她會立刻離開。
「是兆宇。」
她不禁一愣。「他不是失憶嗎?」
「嗯。」
「那為什麼……」藍莓垂眼,狀似低喃,隨即又搖了搖頭。「算了,不關我的事,反正我只幫石榴這一回。」
「說不定只要你待在兆宇身邊,他就能夠恢復記憶,畢竟醫生也說過了,在完全沒有傷到腦部任何構造的情況下,產生失憶的狀況只有一種,就是他逼自己遺忘。」
「弁貞!」藍莓抬眼,柔美的臉龐有著堅定的神采。「一切都過去了,不關我的事,他有他的未婚妻可以照顧他,恢不恢復記憶,一點都不重要。」
她看似軟弱,卻擁有最倔的硬脾氣。
「……我知道了。」卓弁貞不再多說什麼。
提著所有用品走進花園裡,藍莓動作利落地準備所有前置作業,然而有道視線一直在相隔不到兩公尺的距離處鎖住她不放。
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在意,可是卻難以集中精神,甚至一個不小心還打翻了香草玻璃罐,讓裡頭已烘焙過的玫瑰果散落一地。
不著痕跡地歎口氣,她快手收拾著,卻見一隻長臂橫過自己面前,將已拾好的玫瑰果遞給自己。
「這是什麼?」卓兆宇低問。
「玫瑰果。」她接過手,起身時淡淡地道謝,將玫瑰果裝回罐內,隨即又準備其它的花茶。「謝謝。」
「有什麼功效?」他就站在她身旁。
大片陰影遮掩光線,讓藍莓不禁微蹙起眉。「它有豐富的維他命C,可以消除疲勞也可以預防感冒。」儘管不滿他的靠近,她還是照實回答。
「可是我看玫瑰果似乎和其它的香草不大相同。」卓兆宇看著滿桌琳琅滿目的香草。「有的像是烘焙過,可是有的像是剛摘下來。」
「不是每一種香草都能夠在台灣的環境裡栽培,所以這裡頭有的是國外進口。而且也不是每一種香草都必須經過烘焙手續,有的直接以原形煮過,味道更濃郁。」她說起話來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低柔的嗓音相當好聽。
香草佔滿她所有生命,是她在失去一切時唯一的支柱,所以即使面對再討厭的人詢問,她還是不小心說得眉飛色舞。
彷彿多了個人與她分享,就讓她多添一份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