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李承澤涎著笑,十足討好的模樣,為了讓她消氣,甘為孺子牛。
「不要跟著我,我不認識你。」一開口,聲音沙沙地。
罵太久了,傷了喉嚨。
「妍兒,前頭有座茶樓,我們去喝杯茶潤潤喉。」沙啞的嗓音令人聽了好心疼。葉妍回過頭,狠狠瞪了一眼。
「真是抱歉,委屈你的富貴耳,忍受我沙子磨過的粗音。」
「是有點難聽……」太過老實的下場是腰上一疼。
「難聽?」他有膽再說一遍。
曾經找過葉妍麻煩的李怒拚命擠眉弄眼,外加做了個上吊自殺的吊頸手勢,明示、暗示全來,要主子別太誠實,自找死路。
葉妍瞪了他一眼,要他別多管閒事。
雖然李怒曾做了不少狗仗人勢的惡行,得罪過她,不過在護主這件事上,他確實是盡了心,這些日子她更知道他只是魯莽個性害了他。
「不管妍兒的聲音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現在沙沙啞啞的有春茶回甘的餘韻。」李承澤很直接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喜歡她,她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美好的,再怎麼沙啞的聲音,在他耳朵聽來全是天籟。
過關了,沒砸鍋。李怒暗自吁了口氣。
「誰要你喜歡了,臉皮真厚。」她悴了一聲,紅著臉走開。
這李二少變傻之後,說的話常常直接的讓人難為情,害她不敢抬頭看人。沒追求過女孩子的李承澤沒聽出她話中的羞意,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惹惱了她,心急如焚地追上去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喜歡是指你的聲音不是喜歡你……呃!不對,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我的喜歡是這個喜歡……那個不是,我……喜歡……你……」
哎!他怎麼說不清楚,越急越無法完整表達,明明是喜歡,又不能說喜歡,舌架蓮花真的好難,他真的笨得連自己都要唾棄自己,難怪他人都說他傻了。
「夠了,夠了,誰叫你在大街上說這些,你不要做人,我還得留點好名聲。」
羞紅臉的葉妍趕緊伸手一拉,就怕丟人現眼。
「妍兒,我不是不喜歡你,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嘴巴笨,不會說話,常說出奇怪的話,你別往心裡擱。」李承澤有點懊惱。
他明白自己早已愛上她,只要看見她,他就很開心,快樂滿滿的彷彿要溢出,讓他忍不住嘴角總是掛著笑。
「奇怪的話……」原來他不是出自真心,她想多了。一陣失落湧上心口,她酸澀的揚起一抹淡淡的惆悵。「以後別在外人面前說些不得體的話,你是李家二少爺,要有當家的威儀,不可鬧出笑話。」對他動心是自個兒的事,不能叫人看出端倪,因為……他們是沒有未來可言的,千萬不能讓人看笑話。
「妍兒,你怎麼了,看起來好難過。」她為何突然這麼難過?明明在笑,可盈盈水眸像是在傷心。他說錯什麼了嗎?
驚訝他敏銳的觀察力,竟一眼看透她此時的心緒,葉妍佯怒地低吼,轉移話題,「我是非常難過,有人樂得當傻子,把財產送給不仁不義的人,我能說什麼呢!祝福你早日被他一刀桶死,陰曹地府再去聽他得意的狂笑。」不提不氣,她越講越生氣。
說他傻嘛!看帳的本事一流,她只不過陪他看了半天就看得眼花,滿腦子都是化身為蛇的數字,拚命鑽咬,頭痛極了,而他不用一個時辰,就將帳目看完。
可要不傻,誰會在明知對方存心不良的情況下,親手送上能讓自己喪命的大禮,養大野心者的胃口,讓他變得更貪婪?那個敗家子沒錢都能使壞了,使盡一切手段欲致人於死,如今手頭寬裕了,還能不靜極思動,想盡辦法除去絆腳石嗎?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本性不會變,李承澤以為自己的舉動是救贖,她卻認為是陷害,害人越陷越深,無法自拔,終至走向大家最不樂見的結果。
「妍兒,我知道你關心我,不想我再出事,可是他終究是我兄長,身體裡流著和我相同的血,我能幫的就是讓他有回頭的一天。」雖然希望渺茫,但不去試試,他愧對自己的良心。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他因禍得福,因中毒而改變心性、寬以待人,又為何不能給親手足一個自新的機會,讓他明白只要虛心改過,旁人自生敬重。
「哼!誰在乎你死活,傻子一個。」她瞋視。
「對,我是傻子,所以你不能不理我,要不,我會迷路,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用信任的眼光直直盯著她瞧,那澄澈的眼直達人心。
葉妍心跳漏了一拍,沉溺在他那寫滿情感的藍眸之中,久久之後,她輕輕地歎息。「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今生得來還債,你呀根本是用傻氣來騙我的同情心嘛。」驀地,她話鋒一轉,口氣凶悍。「下次別再做爛好人了,拿大米喂老鼠,我不過一盞茶時間沒盯著你,你就給我找麻煩,要是再有一回,信不信我先毒死你,省得被你氣死!」什麼斕性情嘛!
竟然還有把黑布染白的妄想。如果能將他之前的不講情面跟現在的斕好人個性調和一下該有多好。
知道她氣消了,李承澤笑顏一展。「我就曉得妍兒人最好,不會惱我太久,我……」
話說到一半,一塊秋香色的絹布突地從茶樓二樓飄落,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他頭上,蓋住他半個身子。
葉妍見狀,先是一驚,繼而忍俊不住的爆出大笑,拉下十尺長的布帛在他身上比劃,作勢要為他做一件外袍。
「啊!對不住,對不住,小老兒滑了手,讓你受驚……啊,你……你是李府的二少爺?!」少年白加上異色瞳眸,這城裡除了他還有誰。
掉了布的老叟面露驚恐,驚駭地連連抽氣,眼含羞愧地低下頭,有些慌急地想立即消失。
「這是你的布?」李承澤摸了手上的布匹問,小有瑕疵,但不失為好布。
一聽他提到布,老叟面無血色,兩眼突然含淚的跪倒在地。「是我錯了,二少爺,我不該貪小便宜買你李府的私貨,你原諒我,不要把我送官嚴辦,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咦!這是怎麼回事?
葉妍狐疑地看向同樣嚇一跳的李承澤,但他很快了悟發生什麼事,上前扶起老叟。
「老丈別慌,我不會怪罪你,請起來說話。」他有那麼嚇人嗎?老叟居然嚇到腿軟。
「二少爺……」他訝異的瞠大眼,不敢相信傳說中嚴峻冷情的二少爺竟會如此和善。
他是驚到雙腿無力,而非畏懼他與眾不同的外貌。
「不用怕我,我不會傷害你,你好生地說來,究竟何事讓你驚慌失措?」李承澤和顏悅色的問,毫無富家少爺的驕氣。
「我……我……」一想到白白損失的銀子,老叟悲從中來,掩著面竟號啕大哭起來。
「老丈莫要傷心,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能幫你的,我絕不推辭。」既然他提到了布,大抵與李家布行有關。
見他真誠的神態,語氣又和煦,老叟一抹淚,哽咽地說:「我本是陳縣的布商,想向李家布行下訂單,買批上好絹布,沒想到……」
不知是誰曉得他要買布,便在傍晚時分上門,兜售李家流出的布,價錢是原來的一半。
他看了看布,確實是出自李家,於是一時豬油蒙了心,起了貪念。
「……以二少的眼力應該看得出這塊布摻了粗紗,我當初以一匹十兩銀子買下,三百匹共三千兩,以為轉手一賣至少賺進萬把兩,誰知……」
「誰知對方交貨前掉了包,把好絹換成劣布,讓你由大賺反倒貼幾千兩。」摻了粗紗的絹布只適合做喪服,但一般喪家哪需要用到大量的布,頂多三、五匹已是望族出殯的排場。有貨無市,做生意的最大忌諱。
「是呀!我就是這麼上當的,可我去和對方理論,他反口咬定不認識我,還說我假借李家名義賣布,壞了行規,要拖我去見官……」他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你可記得那人是誰?」如此惡劣,真是同行之恥。
老叟偏著頭,想了一下。「我聽到他身旁的夥計好像喊他……呃,游掌櫃。」
異色瞳眸微瞇,藍影暗閃。「嗯!我明白了,老丈若不嫌我唐突,可否成為李家布行在陳縣的商號,你所需的一切布料,我將悉數供給。」
「什麼?你……你為什麼……」他驚訝地瞠大了眼,難以置信。
「那三百匹布就賣給我吧!我可以交由名下商行販賣,不過價格恐怕無法讓你滿意,僅能以一匹五兩收購。」他算是賠本了。
但是,他贏得人心,老叟感激的一再致謝。
李承澤高明的經商手腕沒變,只是做事的手段放軟,與人和善,以關懷代替嚴厲,笑容取代了冷峻,讓人感受到他的真誠。他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在同行中傳開,死忠為他做事的人更多了。不過,李承澤仍有隱憂。老叟口中的游掌櫃,他幾乎可以判定是死性不改的游鎖德,他和李承恩合謀偷運布行的布,偷龍換鳳的一布二賣,盡做些見不得人、偷雞摸狗的事。
他真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無人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