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淨眉目間的哀傷也逐漸淡去,回復到昔日開朗的笑顏。
這日,熏風習習的午後,她拿著一本書倚窗而讀,看了半晌,目光卻仍停留在同一頁。
她的心思全然不在書本上,從一早開始便心緒浮蕩,靜不下來。
良久,她放下手裡的書卷,瞥向窗外,日頭不知何時已西斜,她眉心輕擰的低喃,「應該已經比試完了吧?」
話才說畢,驀地一道霸氣的嗓音便傳來。「我不是讓你去看我比試的嗎?你為什麼沒去?」
聽見那嗓音,她霎時舒開微蹙的眉心,慢條斯理的抬首,覷向朝自己走來的那一臉不高興的少年。
「我不喜歡看那些打打殺殺的場面。」她一向討厭暴力血腥之事,要她去看他在擂台上與人拚鬥得你死我活,她單是想著就覺得心口發緊,更別提要親自前去觀看了。
「那是武狀元擂台賽,怎會是打打殺殺?」秦嘯凌一臉不悅的杵在她面前,看見她身旁的茶几上擱了杯茶,他正渴了,問也沒問一聲,端起來便一口飲盡,接著嫌惡的皺了皺眉,「嘖,我最討厭這菊花茶的味道了。」
「又沒人請你喝,是你自個兒不問清楚便喝了。」她笑道,接著問:「武狀元比的不就是武藝嗎?難道不需動武過招,想方設法出盡絕招把對方給打下擂台?」
他在她身旁的一張椅上坐下。「自然是要,可這比試是點到為止,不能傷人命的。」然後帶著炫耀意味的神情笑睇她,「你猜,這場決賽最後是誰奪魁?」
這武狀元的比試,經過初賽、複賽,最後晉級決賽的有四人,秦嘯凌自然是其中一人。
瞧他那意氣風發的表情,不需猜也知道是誰了,祈淨卻故意佯裝不知,「我想……孟將軍的公子孟界應極有希望奪得武狀元,又或者,是那盛將軍的二公子盛譽倫贏得這武魁?」
見她淨猜別人,秦嘯凌一臉不豫,傲然說道:「憑他們怎麼可能勝得過我?我隨隨便便就將他們給踹下擂台了!」
她佯裝驚訝之色。「是嗎?那最後究竟是何方神聖贏得了武狀元?」
惱她竟到這時還猜不出是自己,他沒好氣的瞪她。「當然是我勝出,他們哪是我的對手?」
昨日便叫她務必前去觀賞這場決賽,存心想讓她看看自己在擂台上的勇猛神威,但她竟然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
他在擂台上望向底下圍觀的群眾,搜尋了良久,遲遲沒見她的身影,不由心情不悅,因而出手重了些,打斷了那姓孟的三根肋骨,扭斷了盛譽倫的一條胳臂。
見他被自己逗得一臉氣惱,祈淨莞爾,噙笑說道:「這麼說你贏得了武狀元呀,那可要恭喜你嘍。」
說話時忽瞟見他左顎紅腫了一片,她起身走到一隻櫃子前,翻找出一瓶藥膏。
「哼,可惜你沒那眼福,沒有看見我在擂台上有多神勇無敵。」聽見她的恭喜,他這才眉開眼笑。
「你呀,天生蠻力,誰敵得過你?」祈淨揶揄,手指沾了些白色藥膏,替他塗到紅腫之處,然後輕輕揉著。
秦嘯凌乖順的任由她按揉,興奮的說;「北方邊境的敵軍不時越界侵犯我國,侵擾百姓,皇上已封我為校尉,等大軍一集結完畢,就將隨軍出征。」
「你要去打戰?」聞言,她訝然的停住手。
「沒錯。」此刻他年方十五,正值好勇鬥狠之際,眼前有機會能領兵出征,將多年所學的兵法與行軍佈陣派上用場,他簡直是滿心期待。
「不能不去嗎?」相較於他亢奮的神采,祈淨則顯得有些憂愁。
「怎麼可以不去,這可是我頭一次出征,非殺光那些膽敢犯境的敵人不可!」
「你想殺敵人,難道敵人就靜靜等在那兒讓你殺,不會反擊嗎?」
「那自然是會的,不過我會擊退他們,不教他們越雷池一步。」秦嘯凌說得信心滿滿。
見他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自知勸阻不了他,她的神色不由得凝重起來。
秦嘯凌沒有察覺她微露愁容的神情,繼續興高采烈的談論他即將參與的戰事。
不到半個月,大軍已集結完畢,出征前夕秦嘯凌四處找不著祈淨,不悅的抱怨著。「我明天就要出發了,她這幾日究竟在忙什麼,怎麼鎮日不見人影?」
聽到他的埋怨,隨侍在旁的秦文哂笑。這幾個月來,少爺與淨小姐的感情愈來愈親密,不再像兒時那樣,老是吵吵嚷嚷,反而還會關心彼此呢。
驀地瞥見遠遠朝這走來的身影,秦文說道,。「少爺,淨小姐回來了。」
聞言,秦嘯凌望過去,看見她,連忙快步迎了過去。「你上哪兒去了?怎麼這幾日老是不在府裡?」
祈淨沒回答,只是伸手拽著他。「跟我來。」
「上哪去?」
「回摘雲軒,我有東西要給你。」
「是什麼?」秦嘯凌好奇的問。
「等回去你就知道了。」她一臉肅色,心情似乎有些沉重。
他沒再追問,來到「摘雲軒」,便看見她從櫃子裡取來了十幾枚護身符,遞到他面前。
「這是做什麼?」
「給你帶在身上。」
「給我?你上哪找來這麼多護身符?」他傻眼的望著那十幾枚來自不同寺廟的護身符。
「當然是我一間間去求來的,難不成還是天上掉下來的嗎?快點收起來,記得一定要貼身帶著。」她殷殷囑咐。
「你一間間求來的?」秦嘯凌一愕,接著恍然大悟,「你這幾日不會都在忙這個吧?」
她沒答腔,逕自將那些護身符塞進他手裡。
看來她這幾日真的都在忙著四處為他求護身符,他一掃適才的不悅與埋怨,因為感受到她對自己的關切而樂不可支。
「不過你也求得太多了吧?」他一一翻看手上那些護身符,發現有觀音廟、佛祖廟、八仙廟、三官大帝,甚至連注生娘娘、神農大帝等廟裡的護身符都有。
「你少囉唆,全部帶在身上就對了。」祈淨沉吟了下,接著再說;「罷了,你去把你的鎧甲拿來,我替你縫上去。」
「不要,若教旁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很怕死呢,居然去求來這麼多護身符。」他拒絕。他可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一點也不想讓人誤會。
「我叫你去拿來,你就去拿來。」她板起了臉孔斥道,眼眶紅紅的。
他的堅持在看見她一臉難過得像要落淚的表情時,登時瓦解投降。
「……秦文,去把我房裡的鎧甲取來。」
「是。」秦文低頭悶笑,快步走出去。看見素來驕縱倨傲的少爺,竟然拿淨小姐沒轍,他就覺得有趣極了,這便叫一物降一物吧。
秦文出去後,秦嘯凌看著她,說道:「我只是去打戰,又不是去送死,很快就會回來,你別擔心啦。」
「誰在擔心你了?」她白他一眼,不肯承認。
搶回他手上那些護身符,她讓侍婢找出了針線,準備為他縫上。
爹娘相繼離世,令她害怕再失去王親,原本她是被迫前來騰王府的,可這幾個月來秦嘯凌待她還不錯,兩人的關係益發親密了,可以說除了大姐外,他是這騰王府裡與她最親近之人。
古來征戰幾人回?因此一得知他即將出征後,她心下便覺惶恐,可又無法改變他的心意,左思右想下,只能去為他求來這些護身符,讓他貼身帶著以保平安。
她要他毫髮無傷的歸來。
知她只是嘴硬,秦嘯凌揉揉她發項,目光變得柔和。
「我一定會大勝而歸,你等著吧。」
祈淨抿著唇,低著頭,遲遲下肯拾起眼看他,片刻,才低聲說:「就算你打了敗戰我也不在乎,我只要……你活著回來。」
「我會活著回來的。」他承諾。
在祈淨日盼夜盼之下,半年後,大軍終於凱旋歸來,這一仗打得極為漂亮,將敵軍擊得潰不成軍,可謂大獲全勝。
人民夾道歡迎,迎接那立下首功的少年將領。
秦嘯凌意氣風發的騎在馬背上,隨同大軍一同接受百姓的歡呼,這支勝利時隊伍井然有序的一直綿延到京城外。
他們晌午進城,隨即進宮面聖,直到日頭西斜,滿天紅霞,秦嘯凌才返抵騰王府。
拜見過父母之後,一身鍾甲尚未換下便迫不及待去找祈淨,見著她,他笑瞇瞇的拉著她的手走到馬房。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
「我是帶你來看我剛得到的一匹寶馬。」來到馬房,他興高采烈的指著一匹通體暗紅色的馬兒,「你瞧,就是它了,它能日行千里,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千里神駒。」他一直想要這樣一匹馬,此刻得償夙願,開心極了,頭一個便想同她分享這喜悅。
「是皇上賞賜你的?」見他這麼開心,她也感染了這份喜悅,唇畔帶笑。他平安回來了,那就好。
「什麼賞賜?這是我替他打了勝仗獲得的代價。」賞賜這兩個字讓他覺得彷彿是皇帝那小子施捨給他似的,聽起來就不舒服,這可是他堂堂正正的憑戰績贏回來的。
她沒同他在字句上計較,定睛望著他。「你曬黑不少。」似乎也長高了些,原本就高大的身軀更顯挺拔威武。
「男人曬黑才能顯出男兒本色。」他也細望著祈淨,「你怎麼好像瘦了些?」
還不是因為掛心他而沒什麼胃口,但這種事她才不想讓他知道。
「這北方天氣嚴寒,我還沒能適應,給凍瘦了。」他是在夏天出征的,直到翌年年後才回來,因此此刻正值逢冬之際。
秦嘯凌興致勃勃地抱她上馬。「走,我帶你騎馬出去溜躂,讓你見識這馬兒有多神駿。」
「可適才大姐說今晚要替你接風洗塵。」
「咱們一會兒就回來。」見她冷得瑟縮,他扯下身俊的披風圍攏在她身上,不讓她受涼。
見他眉飛色舞、興致高昂,她臉上也染滿笑意,遂不再多言,一起與他駕著神駒,馳騁而去……
幽幽憶及往事,祈淨掩住面容,淚珠從指縫裡一顆顆沁了出來。
她無聲的啜泣,不敢讓尼庵裡的師父們聽見。
每思及秦嘯凌一次,她的心便要擰絞一次,因此她才會害怕再想他。「嘯凌,對不住,我失約了,沒有等你回來。現下都過去好幾個月了,就算初時你回來找不著我,心焦如焚,此刻也該平靜下來了吧?」
半晌,心口的疼痛漸息,她拭乾淚痕,提筆細細描繪那匹被她命名為驚雷的駿馬,畫著畫著,紙上浮現的卻是他駕著那匹神駒時,意氣風發、威風凜凜的神氣摸樣。
她擱下筆,咬緊粉唇,閉目深深吐息,寧定思緒後,這才拿起鑿子,一刀一刀開始慢慢雕著玉石。
雕到第三日,已隱約可看出一匹馬的雛形了,接著她細心的在馬兒的左耳上,刻出一枚彎月形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