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多,講台上的老師已經準備要下課,台下學生也開始收拾東西,安靜的大教室裡出現些微的碰撞與騷動聲音。
周伊韻揉了揉酸澀的眼,慶幸辛苦的一天終於熬過去,記錄好點名簿後,今天的工作便告一段落。
「周老師、周老師!」下課鈴聲方響起,郭如禎便蹦蹦跳跳地第一個衝到周伊靚的辦公桌前,笑得一臉詭異。
「怎麼了?你上課老是遲到,下課倒挺準時,每次都沖第一個。」
周伊靚邊整理文件邊跟她閒聊。「就算這次期中考有進步也不能太鬆懈喔,下次要進步更多,知道嗎?」
「哎呀,周老師,你不要每次都講這些掃興的無聊話好不好?」郭如禎出生政治世家,講起話來十分大剌剌。「我是要問你,你是不是認識打雷叔叔啊?」
「什、什麼叔叔?」周伊靚皺起柳眉,一時之間沒意會過來。
「還裝?昨天我們去唱歌,你明明就跟打雷叔叔在聊天,你以為我沒看見?呵呵,我是喝得有點茫,可是並沒有喝到完全掛喔,我看到你跟打雷叔叔講話,他開的車子我認得可清楚了。哈,我看他後來還一直開車跟在我們後面。」
「你是說!」周伊韻終於瞭解,吶吶地問:「你說的打雷叔叔是……」
「就雷競天嘛!老師,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我們也不算認識,只是昨天去上廁所回來跑錯包廂,遇到一群很可怕的人,是他幫裁解圍,就這樣而已。」周伊韻約略帶過,反問道:「你跟他很熟嗎?叫他叫得這麼親熱。」
「當然熟!」郭如禎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是我表妹的爹,他跟我們家的人可熟咧!」
「什麼?表妹的爹?!」周伊靚像是被急速投來的棒球狠狠打中後腦,「哆」地一聲巨響,思緒瞬間空白。
「對啊,打雷叔叔可疼我表妹了,我還真沒看過有哪個人像他這麼疼小孩。對了,周老師,我媽的競選總部成立,你要不要來捧場?有免費自助餐喔……」郭如禎喋喋不休地講起龐大家族的瑣事,但周伊靚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腦子裡只有一個意念不斷反覆出現
他當爸爸了?原來他已經結婚,而且有了攜手一生的伴侶?!
我當然有我的人生,但我希望未來的人生有你陪伴。
當初,他曾深情地握著自己的手說過這句話,而初嘗情愛滋味的她,以為他說到就會做到。她記得他那雙認真的眼睛,包含著無限的濃情蜜意,誰知話才說完,隔天他人就不見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學校的輔導課中止,連她最掛念的小流浪貓「快樂」也失去蹤影……
又隔幾天,家裡莫名來了個貴婦人,身邊跟著幾個不似善類的兇惡大漢,扔下一迭鈔票,逼迫他們父女倆搬家。
父親不願離開已經習慣了的生活環境,那婦人便撂下狠話!不搬的話,便要他們父女倆在小鎮上無立足之地。
高貴婦人是他母親,是她把他帶走的,甚至還不遠千里來這裡趾高氣揚地羞辱他們父女,父親因為這場無妄之災而搞到有家歸不得,氣到狠狠地把她打得渾身是傷。
然後,兩人匆匆離開了山區小鎮,嗜酒的父親幾乎沒有謀生能力,她自己則咬著牙半工半讀,帶著身體愈來愈差的父親,一路流浪到北部……
周伊靚陷在過往的痛苦回憶裡,等回過神時才發現學生已走得差不多,而郭如禎也離開了。
她幽幽歎了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再想起這個人了,早在他莫名其妙失蹤的那天起,他就已經走出了自己的生命。在她漫長的人生旅途中,他只是一道快閃即逝的美麗風景,看過就算了。
已經忘記的過去,何必因為一次偶然重逢又再疼痛地去回憶?何況,他都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了啊!
走出補習班,周伊靚快步走在涼風吹拂的紅磚道上,她趕著搭晚班公交車回家,以往每到這時候她總是心情特別好,但今天卻不一樣了,郭如禎莫名提起雷競天的種種,讓她的心一寸寸地往下墜落。
雷升全球金融中心
台北市因為一場激烈的午後雷陣雨而淹沒在一片水霧之中,高聳的雷升全球金融大樓以無瑕的象牙白建築引入矚目,即使天色灰暗仍不減其非凡氣派。
這棟高達五十六層的大樓是雷氏企業總部,由國際建築大師特別設計,融合西方科技與東方古典於一體的現代建築,矗立在辦公大樓林立的商業區,既特別又不顯得突兀。
雷氏這幾年來在金融圈屢次有不凡表現,以旁人無法超越的成功經驗及無窮的爆發潛力,終能在台灣金融業界傲視群雄。
雷競天坐在專屬的「總裁決策中心」,真皮特製座椅轉向整片落地窗,這樣的角度,正好讓他放眼鳥瞰整個台北市。
窗外驟雨急打在一整片的透明玻璃上,雷競天一向平靜的心此刻也像下起了一場大雷雨,心湖陡然激起一波又一波漣漪。
腦海升起一個因為驚慌而輕顫不已的細長身影——是她,那誤闖包廂惹火黑道人物的女子,竟是他尋覓多年卻毫無音訊的周伊靚?!
這些日子以來,跟著酗酒父親的她是怎麼過活的呢?
她念大學了沒有?搬離小鎮之後又去了哪裡?
六年,將近兩千個日子,他把自己隱藏得很好,身邊親近的人包括母親在內都以為他早把她忘得乾乾淨淨,但事實卻不然。這些日子以來,雷競天一直沒辦法忘掉她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再繼續追尋她的下落。
雷競天拿起便條紙,草草在上面寫下兩個字,那是她登上的那輛車車身外標示的某升學補習班名稱,他牢牢記下,循著這條線索,雷競天相信自己很快便能再見到她。
數不清對她滿滿的牽掛思念,就算要面對另一波足以毀滅自己的災難,他也要瞭解她到底過得好不好,於是,他下了決心。
「于小姐,麻煩你幫我查個資料!」他果斷按下通話鍵,請秘書幫他查補習班的資料。
「好,我馬上去辦。」秘書于小姐以甜蜜的嗓音回應。
「查到馬上告訴我。」雷競天再交代。「還有,這件事不准跟任何人提起。」
「沒問題,我知道了。」于小姐利落的回答。
雷競天微微皺起眉峰,為了避免讓歷史重演,這次行事一定要非常小心。這些年來他壯大自己,為的就是要奪回人生的掌控權。
「雷總裁。」內線電話燈號亮起,於秘書通知他。「人事部經理送文件過來,現在方便進去嗎?」
「請他進來。」雷競天嚴肅回復。「麻煩你準備熱咖啡。」
一旦進入工作,他很自然地轉移腦部思考內容,暫時把周伊韻拋在一邊,先處理公司的事務。
不一會兒,人事部經理帶著一迭厚重卷宗進來,恭敬呈放在他桌上。「總裁,這是今年招考新進人員的複試錄取名單。」
「名單?」雷競天不悅地揚起眸。「給我看名單做什麼?按照公司規定的招考程序去做,該錄取誰就錄取誰,這還需要我來教嗎?」
「不,不是這樣的……」負責招考的人事經理緊張得滿頭大汗,結結巴巴道:「依照往年慣例,夫人她、她會有幾個名額……就、就是說……需要您給個裁示,我們下面的人才好做事。」
「什麼裁示?」雷競天不假辭色的重重拍桌。「我早在董事會說過,往後『雷升』人事考選全依公司章程規定,沒有必要給什麼特別裁示,你到底怎麼辦事的?都什麼時候了還給我來這套?」
「總、總裁……」人事經理雖然是資深員工,但在雷競天的威喝姿態下仍驚慌失措,他結巴解釋。「我知道您不喜歡這些檯面下的東西,可是,我也是聽命辦事的啊,您、您也知道夫人她……」
「不管誰都一樣,公司有公司的規矩,『任何人』都要乖乖遵守,這當然也包括我跟我母親在內。」雷競天擲地有聲地聲明他的堅定立場。
「這……」人事經理不停拭汗,發現這位小老闆變了。
接手家族企業後,他完全像變了一個人,非常堅定立場,公事絕對公辦,就算是自己母親也不能例外。
「這什麼這,全給我拿回去,按照分數高低排序,達不到標準的一律淘汰。」雷競天不容反駁地下達命令。
「競天,大老遠就聽見你在大呼小叫,是怎麼回事?」
門外出現一名衣著不凡的女性,身著高級套裝外還全身掛滿昂貴珠寶,舉手投足間儘是上流社會的富貴氣息,她就是雷競天的母親——程麗。
「雷夫人。」人事經理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
「你先出去忙吧!」雷夫人對他使眼色。「這裡我來處理就好。」
「是。」他謙遜地退出總裁辦公室。
雷競天心知母親的出現絕對沒什麼好事,冷言道:「媽,您不是已經退出董事會了?這裡的事情我可以處理,您大可不必費心。」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還沒死呢,你當我是不存在的空氣嗎?」
雷夫人疾言厲色地瞪著一手拉拔大的兒子,斥喝道:「我辛辛苦苦把你父親一手建立的產業撐起來,拚命壯大雷氏好讓你不費吹灰之力的擁有一切,現在你地位高了,本事強了,就忘記誰才是真正的主事者嗎?」
「媽,不是說好了以後銀行的事情都交給我決定。」雷競天面對控制欲強的母親只能放緩語氣,態度堅定地勸服她。
從小他的母親便習慣掌控一切,任何一點小事全要她點頭才算數,他等於是被母親掐著脖子長大,現在他有足夠實力獨當一面,也是自己花了好長時間、好大力氣抗爭、對立與妥協,才換得今天由他當家作主的局面。
「給你當家不是叫你目無尊長。」雷夫人瞪大眼睛,指著方才呈放在桌面上的文件。「那裡頭有好幾個對咱們家有幫助的人選,沒道理不施給他們這一點點小恩惠,往後你要靠他們幫忙的地方還很多,你給我斟酌著辦。」
「不行!公司有公司的規定。」雷競天額上暴出青筋,雙手握拳。「媽,我一定要以身作則,絕不破例。」
「你!你竟敢忤逆我?」雷夫人進逼到兒子面前叫囂。「我夠尊重你了,最近我盡量不去干涉你的事情,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說你跟那個叫黎筠的模特兒打得火熱,我裝聾作啞當不知道,就是尊重你,反倒是你不懂得敬老尊賢。」
「裝聾作啞?」雷競天嗤之以鼻的冷笑。「媽,您裝聾作啞的工夫實在有待加強。」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從來沒干涉過你的私事。」
雷夫人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外傳黎筠被撤掉廣告片女主角,我告訴你,這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是她自己表現得太差,被換掉與我無關。」
「媽……」雷競天又好氣又好笑,他隨手翻了翻複試錄取名單,無奈地搖頭。「我就說您功力太差,全世界人都知道您對未來的媳婦人選始終有意見,報章雜誌不也寫得一清二楚?說真的,這事您也不是第一次做,我習慣了。」
「你、你意思是說我搞破壞?我哪有!」雷夫人臉色鐵青,強辯道:「你就是愛記仇,老記得幾年前那件事,我是為了你好啊,年紀輕輕談什麼戀愛,根本就是浪費生命。你看,要不是我當年幫你懸崖勒馬,會有今天的雷競天嗎?現在你長大了,事業有成,也夠成熟了,我自然會尊重你選擇的對象。總之,你可千萬別聽信外面的傳言而壞了我們母子的感情。」
「媽——」雷競天臉色凝重。「很多事情你知我知,大家就心照不宣吧,講那麼多場面話實在無益。再說,以前事情過去就算了,從今以後,我有我的主張,希望您不要再干涉。」
雷競天乾脆把話挑明了說,當年失去摯愛的痛,他不要再忍受第二次。
他忘不了周伊靚,已經六年了,想到她依然心痛難忍,他相信再過幾十個六年也是一樣的。
「好、好,你了不起、你偉大,現在長大了,好處拿完就忘了娘……」雷夫人照例又是一頓發飆,幾年來重複上演無數次,雷競天已經麻痺了。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現在該到會議室去開會了。」雷競天黯下臉色,不想再多說什麼,說愈多只會惹得母親更火大而已。
他把母親獨自留在辦公室裡,逕自到會議室主持主管會議,可以想見待會兒會有無辜的人變成可憐的炮灰,因為他現在的情緒很差。
腦海裡再度浮現那晚的情景,周伊靚害怕驚慌的模樣教人憐惜,獨自一人又不小心碰到壞人,若沒遇到他及時相救不曉得會是怎樣的下場?
想到這些年來,她可能一個人獨自面對了許多恐懼無助的事情,雷競天的心一陣陣緊縮,帶著隱隱刺痛。
他,真的不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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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雷競天拿到周伊韻的相關調查資料,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她一面,最好馬上衝到她面前,仔仔細細把她看個夠,還要問她最近這些年一個人如何熬過。
雷競天沒多考慮,開完一個例行早會後,就搭車前往她白天上班的地點。
「您要拜訪朋友嗎?」聽到雷競天吩咐的地址,司機有點不肯定的詢問,因為那附近並沒有知名大企業,只有一些中小型公司而已。
「對,我去找個朋友。」雷競天回答得漫不經心,他的心早已經飛到周伊現身邊,甚至都沒想到自己這樣莽莽撞撞尋人,萬一她人剛好不在公司裡,豈不就白跑一趟?
「總裁,請問那邊有停車場嗎?」司機忍不住又問,他們所乘坐的高級房車是從德國進口的防彈專用車,一台要價三千萬,可不能隨便停在路邊。
被司機這麼一問,雷競天才猛然想起,他每次出門都三輛車行動,除了他自己的這部,另外兩部車是保鏢隨行。
幾年前雷氏企業聲勢就已如日中天,獲利營收教人眼紅,那時候開始公司經常接到有人要綁架總裁的消息,為了保障人身安全,他迫不得已必須放棄自由。
而現在的雷競天真有點後悔了,他不應該帶著這一大票人來,這樣很可能會嚇著她,再說,人多嘴也雜……
只是,這時候才想到已經遲了,司機已將車子開到周伊覘白天上班的貨運公司樓下,碰巧正是中午,雷競天撥了電話進公司找人,得到的回答是她外出用餐了。
「你們先到路口那邊等我。」雷競天決心非要見到她不可,便吩咐司機和其它人都先到一旁等候。
「總裁要去哪?」司機遲疑地道:「您一個人不安全。」
「一下子而已,不要緊。」雷競天揮揮手。「我只是去找朋友,她公司同事說她吃飯去了,就在對面小巷子。」
「我們可以把車子開到巷子裡。」司機不敢離開他半步,深怕萬一出了什麼差錯,腦袋可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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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裡那麼擠,你們還是在大馬路邊等我就行了。」雷競天很堅持。「我找到人講幾句話就回來,不會太久。」
雷競天擺脫了司機和保鏢,匆忙的走進小巷子裡,一眼就看見周伊靚站在攤位前買東西,當下高興地走上前去。
「嗨!」他站在她身旁,看熱騰騰的鍋裡滾著白胖胖的餃子,笑間:「這裡的餃子好吃嗎?」
「你!」周伊靚聞聲回頭,見他笑容滿面地看著自己,頓時呆了。
這是在變魔術嗎?可這魔術一點兒也不有趣啊,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周伊靚完全不敢置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姐,你的餃子和酸辣湯好了。」老闆把熱騰騰的食物交到她手上。
「謝謝。」周伊靚拿了東西轉身就走,她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乾脆來個相應不理。
「別走那麼快。」雷競天緊緊地跟在她後面。「那晚你應該早就認出我,為什麼不跟我說話?難道你還在生氣?」
周伊靚低頭不語,想到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就什麼也不想說,不明白他既然已有家庭又為何來擾亂她?
「我差點兒又錯過了你。」雷競天激動地握住她的手臂。「那晚,若不是聽到有人喊你的名字,我們恐怕又要錯過彼此……」
「那就錯過吧!」周伊靚哀怨地瞥他一眼。
「你跟我分屬不同世界,不該再有任何交集了。」
「誰說的?」雷競天反駁。「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這些年我一直想找到你,好好跟你說!」
「什麼都不必說。」周伊韻搖搖頭,故意加快腳步要甩開他的跟隨。
「伊靚,你怎麼了?」雷競天無法接受她的冷漠。「就算是普通朋友,有緣再見面難道不能敘敘舊嗎?為什麼像仇人一樣見了我就閃?」
「沒錯。」周伊靚停下腳步,微仰起頭。「為了平安度過往後的生活,我必須把你當仇人,離你愈遠愈好。」
周伊靚心中無限委屈,想起他母親曾經輕蔑不屑地把鈔票扔在她和父親面前,每一句諷刺嘲弄的話,到現在都還像刀子般切割她的心。
「到底怎麼回事?」雷競天就是想知道當年發生的事情。「你告訴我,當年我母親到底是如何對待你?」
「過去的事說了有什麼用?」周伊靚掙開他的手,幽幽地道:「何況你已經有自己的家庭,就好好當你的好爸爸、好丈夫,做你的大老闆,享受你的美滿人生,幹嘛又管別人的閒事?」
「你說什麼?」雷競天看見她眼中的慼然,心疼又不解。
「什麼家庭?什麼爸爸?到底誰在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