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一個油紙包。「你看看。」
宿子掀開那油紙包,一聞那味道,就餓了。「是醬牛肉耶。」
以前,醬牛肉是奢侈品,他們總以為這一輩子都吃不到。
像是要彌補童年的缺憾似的,長大後,尹勢每個月都會買一次,而他們怎麼吃都吃不膩,每次看到醬牛肉,都感到很稀奇。
「沒錯!我向發記的老王切了兩斤。」尹勢邊說,邊從籃子裡拿出一隻布包攤開,裡頭是仍熱得冒煙的芝麻燒餅。
他夾了醬牛肉與大蔥進去,遞給宿子。「來,快吃。」
宿子高興的接過了,可她發現尹勢竟然只盯著她,卻不弄自己的那份。
「喂,你呢?」宿子問。
「我先看你吃。」
「幹麼?一起吃嘛,我會不好意思。」
「我要看有沒有毒。」尹勢逗她。
宿子掐他的腰。「你嘴巴真的很壞。」
「好啦,一起吃、一起吃。」說著,他也弄了一份給自己。
兩人吃得嘴巴都油乎乎的,心滿意足。
尹勢深深地看著宿子,發現平常不太愛笑的她,今天笑得很多、笑得眼睛都瞇成一道彎月。
她開心,他就放心。
兩個人都吃下兩隻牛肉燒餅後,又喝了一杯熱茶,然後便酒足飯飽的躺在草原上,看著天空還有潔白如棉絮的浮雲。
「喂,尹勢。」宿子叫他。
「嗯?」
「謝謝你今天帶我出來。」宿子說:「我沒有發霉了。」
尹勢噗了一聲,笑了笑。「真好玩的說法。」
「能照到太陽,真好。」宿子舒服地說,閉上了眼睛,感受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
尹勢看著那明朗的天空,臉上的笑褪去了,變得有些嚴肅,陷入沉思。
能照到太陽,真好。
但是,他的工作是一輩子都見不得光的。
如果宿子知道了,會怎麼想?
他深呼吸,側過身,注視著宿子。
宿子發現他在看她,不解。「怎麼了?阿勢。」
他看了很久才開口。「宿子……」
「嗯?」
「我問你……」接下去,沒有句子。
「你問啊。」宿子覺得奇怪,催他。
尹勢的聲音很低沉。「不管我做什麼工作,你……你都不會嫌棄我嗎?」
宿子瞪大了眼。
「你不會……看不起我吧?」一個必須讓手染滿鮮血,才能換來許多錢財的工作,會不會讓自己最在乎的人看不起?
他好想知道答案,卻又不敢知道。
「阿勢……」宿子坐了起來,很震驚的看著他。
「宿子?」她的反應有點嚇到他了。
「你、你……」宿子說:「你不會真的在賣身體吧?賣給那些男人?」
「啊?」第一次,宿子讓他覺得有點無言。
「是嗎?」宿子又問了一次。
「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跟你開玩笑的。」尹勢難得這麼無辜。
宿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尹勢只能愣愣的看著她。
她點點他的額頭說:「每次都是你鬧我,給我鬧一下不行啊?」
「喂……」他剛剛問得很認真耶。
「而且我覺得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呆,問出這種問題的人,根本就不是尹勢。阿勢應該要很有自信才對,對自己、對別人,都很有自信。」
宿子說:「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都相處近二十年了……我們親得就像家人,你都沒嫌棄我這拖……」
尹勢瞪了宿子一眼,阻止她說出那個字眼。
宿子咳了一下,繼續說:「你都沒嫌棄的一直照顧我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嫌棄你,甚至討厭你……我真的想不到理由。」
「宿子……」尹勢鬆了口氣,好喜歡聽到她說出這答案的聲音。
她開朗的、清新的、包容的,安慰著不安的他。
「倒是你……」宿子的臉沉了下來。「如果我一直病下去,你可不要嫌棄我才好。」
尹勢忽然抱住宿子的頭,躁起拳頭在她頭上掄了幾下。
宿子哇哇大叫。「哇哇哇啊啊啊!幹麼啦,阿勢!」
尹勢哈哈大笑。「好啦!我們都不要再嫌棄來嫌棄去了,反正大家一樣不好,要彼此多多包涵啦!就這樣!」
能得到這樣的答案,他就心滿意足了。
他是她心目中要天天待在一起的阿勢,而她也是他一輩子都放不下、棄不了的田宿子,他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的,不管是用什麼關係、什麼身份……
即使他是殺手,也無所謂。
兩人玩鬧了一會兒後,滾到草地上,仰著頭看天空。
「不過……阿勢啊……」宿子說。
「嗯?」
「你不可以真的去賣身體喔。」
「啊?」尹勢差點兒嗆到口水。
「被那些男人摸,你不覺得噁心嗎?」宿子一想到,就覺得那畫面很恐怖。
尹勢撐起腰來看著她。「喂!田宿子,你剛剛還說你什麼都不嫌棄的。」
「哎唷,賣身體我還是有點難接受……其它都可以啦。」宿子不好意思的嘻嘻笑。
「好吧!不賣男人,我賣給女人好了。」尹勢哼哼壞笑。
「喂!更不可以!」宿子跳了起來。
尹勢瞥她一眼。「為什麼不行?身體是我的,我要賣給誰就賣給誰。」
「不行啦!」宿子急了。
「為什麼不行?」尹勢很期待她的答案。「你說說看啊。」
宿子的臉紅了。「因、因為……因為那個……」
她不喜歡看到他和別的女人待在一起。理由就這麼簡單。
「你說嘛!」尹勢很欣賞的看著她臉紅的樣子。
其實,即使她說不出答案,他也早就知道這小傢伙在想什麼了。
心思這麼單純,他還不僅她嗎?
他雖然很高興,她跟他一樣,心裡也有他,不過,這當然要當事人親口說出來才算數啊!
所以尹勢繼續激她。「吼,你不說,那我覺得你也沒理由阻止我這麼做。既然你不喜歡我賣給男人,那我去賣給女人好了!」
宿子瞪他,臉上的紅已經不是害羞了,而是被氣怒的紅。
忽然,她猛撲上去,給尹勢徹底的搔癢。
「哇啊啊!住手!」尹勢邊笑邊叫。「你不要說不過人就……哇啊噗!就來這招!作弊……哇哈哈哈……好癢……住手……宿子!」
「可惡!可惡!你再鬧我,我就這樣懲罰你!」
兩人大玩大鬧,在草地上滾啊滾的,最後一起滾到了一個淺凹谷裡;還好尹勢手腳快,及時抱住她。他們滾下谷地時,他是拿自己作墊底的。
最後,兩人雖全身沾滿乾草屑與草腥味,卻開開心心的走回城去。
此時已是夕暮時分,道路昏黃,影子拉得黑長;風有些大,把北方的一些烏雲又吹了過來。
尹勢看看天空。「看來,明天天氣又要變壞了。」
宿子也抬頭。「不知道我的身體……明天是不是也會變壞?」
尹勢皺眉,拍了下她的頭。「別說這種喪氣話。快回去,你還得喝第二帖湯藥呢!」
「是,老母雞。」宿子玩著頭髮,甜甜地笑著。
此時,前方傳來一片號哭,還有唱著喪歌的聲音。
宿子與尹勢都是一愣。
不一會兒,迎面走來一隊披麻帶孝的隊伍;他們圍著一輛牛拉的喪車,一群人號哭,另一群人奏著喪歌。
尹勢把宿子拉到路邊,讓喪車先過。
他原本只是瞥了一眼喪車上的棺木與幡旗上的名姓,卻忽然變了臉色。
此時,隊伍裡的一個人看了他一眼,更是讓尹勢覺得全身緊繃。
「宿子,我們快走。」尹勢拉著宿子,不走道路,而是走草地快速回城。
「阿勢?怎麼了?」
「快晚上了,看到這種東西不好。」尹勢邊走邊低聲說。
「喔,好。」宿子相信他。
但她不知道,尹勢之所以會突然變了臉色,是因為他認出來……
那個死者,就是他前幾天親手殺的目標;他因為與官員有錢財上的糾葛,所以被人下令暗殺。
這樁案子的劊子手,便是他,尹勢。
他應該要保持鎮靜的,可宿子在他身旁。
看著這輛喪車走過,他便覺得這是老天在懲處他殺人的罪過一隨時都會讓宿子得知他是殺手的事實。
方才有個人看了他一眼,或許那只是無心的一眼,但他就是覺得心驚膽顫、無地自容。
即使宿子告訴他,她永遠都不會嫌棄他、離開他,可尹勢隱隱的,還是感到害怕、不安。
別人怎麼看輕他、鄙夷他,他都不在乎。
但只要想到宿子知道事實後……
他咬緊牙關,不願再多想。
「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他轉頭看宿子。
「啊?哇啊。」不等宿子回答,他馬上彎下腰,把發愣的她頂上他的背,拔足奔跑。
宿子覺得莫名其妙。
但尹勢只是想快點逃離那支出殯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