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啊!黃瀚儀在心底歎息,歎出了眼眶的淚水。
媽媽叫她要放棄他,放棄了他,未來才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她做不到;育敏叫她要勇敢,勇敢的面對自己的心,勇敢的告訴他,她究竟有多愛他,愛得多深、多重,可是,她一樣也做不到。
不能放棄,是因為太愛他了,愛到不知道該怎麼放棄;不能告訴他,是應為太怕失去他,她寧願不要幸福,寧願退而求其次的找別人陪伴,也不願意失去在他心中僅存的朋友地位。
女人很傻啊,她筆下的每個女人,有哪個不為愛情癡傻?
從古至今,傻的多半是女人,傻女人不難得,傻男人卻是得來不易要好好把握。她也是個傻女人,所以她不難得,也不值得他為了她放下當初說好要一輩子只當好朋友的約定。
所以,就這樣吧,她從很早以前就不強求了不是嗎?
「……我會幸福的。」
她要他相信她,相信她是對的,相信這次她會幸福,不會難過,不會哭。
可是此刻她臉上的淚水又代表什麼?那悲傷的神情,要他如何相信?
黃瀚儀走出公寓大門時,約她出去的齊文偉已經等候在休旅車的駕駛座門前,背微微後倚著車門,身穿休閒裝扮的他,一見到她,馬上露出了陽光卻又不失斯文氣息的笑容。
黃瀚儀朝他回以微笑,在走近他停車處的途中,忍不住回首往上看三樓的地方,陽台窗後,陳日恆的身影佇立在那裡,他沒有拉開窗戶,隔著透明玻璃與她相望。
三層樓的距離,讓黃瀚儀無法看清此刻在他臉上的表情,但想必……不會是笑容。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以前多半會對於她要展開的新戀情給予祝福的,這趟回國卻處處反對,過去十五年幾乎從沒吵過架的他們,甚至還因此多次意見不合。
她知道他想保護她不受傷害,但他的保護只會讓她對他的感情沉淪的更深,她必須要找個人分散心思,否則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你真的要和他交往嗎?
這樣的愛情,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為什麼?就算沒有愛情,你還有我可以和你作伴啊!
你可以和我作伴多久?
一輩子嗎?
出門前,她以這兩句話堵住他的反對,他沒有出聲回應,而是讓她離開了,現在站在窗邊的他,又在想什麼?
齊文偉幫她開副駕駛座的門,見她好像是在想事情出了神,溫柔低喚:「瀚儀?」
「嗯?」她回神,朝他揚笑,坐進車內。
休旅車駛離公寓外的街口後,齊文偉擔心氣氛太沉悶,撥空伸手轉音樂電台。
「你還好嗎?」瞟見她有絲愁容的臉色,他關心的問。
「我沒事。」她搖首,掩去心頭的煩憂。「你要帶我去哪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帶你去哪比較特別,不過河堤公園有露天咖啡座,那裡風景蠻美的。」
「聽起來很不錯。」她展笑,表示很有興趣,接著問了一些有關他動物醫院裡阿貓阿狗的健康狀況。
兩人抵達河堤公園時,傍晚的夕陽西下,斜光的餘暉打在露天咖啡座寫著「Jet`aime」的立式招牌上,特殊的紋路設計,讓那字看起來像在輕揚飛舞般隱隱跳動。
他們找了視野絕佳的一處落座,點了兩杯摩卡和兩塊黑磨巖蛋糕當下午茶點心,當朝日隱沒在西方地平線那端時,咖啡座的中央廣場來了一組樂團,四男一女,貝斯手、吉他手、鍵盤手、鼓手,唯一的女孩子看起來年紀很輕,大概才二十歲出頭,測試麥克風的聲音既清透又溫柔,她是主唱,樂團的靈魂人物。
在等待樂團做表演準備工作時,齊文偉問:「你有來過這裡嗎?」
黃瀚儀搖頭,「沒有,這個河堤公園好像是今年才剛新建設的。」她本來想找陳日恆一起來的,只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很多年前,他們曾經來過這片空地,曾經天真的,為這片地命名,她曾經夢想過要在這裡開一間咖啡廳,賣陳日恆煮的咖啡,而店名就是以她最愛的西洋經典電影命名「Somewhere in time」。
她還記得,當時在聽完她說的夢想後,他問:「為什麼要賣我煮的咖啡?」
「因為好喝啊!」
「只有你才覺得好喝吧?我只會煮黑咖啡。」
「我不在乎,我就是想賣嘛!」
「那你等我吧,等我站上這世界的頂端之後,我就放下一切買下這塊地陪你開咖啡店。」
「說得好像你永遠會陪著我似的……」
那是不可能的,雖然夢想過,但她不曾奢望會實現,因為總有一天,他們會和生命中應該是最重要的那個人,走上彼此不同的人生。
「你最喜歡喝什麼咖啡?」齊文偉又問。
「黑咖啡,不加奶精、不加糖。」
「那不是很苦嗎?」
「苦過後,會回甘。」
「你知道Jet`aime 是什麼意思嗎?」
「什麼意思?」
「Jet`aime的意思是法文的「我愛你」,來,你跟著我唸唸看……Jet`aime、Jet`aime。」
「別一直對著我念,會讓我很心動的。」
聞言,齊文偉臉一紅,對她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害羞。
「呵呵,你好單純,以為我在跟你告白嗎?」黃瀚儀輕笑出聲。「Jet`aime是法文「我愛你」的意思。」以前陳日恆教過她,她還記得。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齊文偉的臉因為不好意思而更紅了,搔搔後腦勺說:「我還特地去查過,以為可以賣弄一下,看來是沒辦法了。」
「謝謝你。」他真的是個很細心的男人。
悠揚的旋律,輕輕的揚起,樂團女主唱細膩的聲音,伴隨著歌詞牢牢的抓住了黃淑儀的心,讓她的胸口慢慢的、慢慢的縮緊。
送你一首曲子,我自己寫的。
她還記得,陳日恆第一次登上世界音樂廳演奏的那一年,他為她做了一首曲子,低緩的旋律時而清脆、時而優雅,不斷的衝擊著她的心湖,無法言語的感動,像洶湧的潮水,堵在她的喉頭,聽他為她彈了五遍、十遍都不嫌膩;在最後的最後,他牽起她的手,與他並肩坐在鋼琴前的座椅,教她彈出一小段旋律,那時她的手顫抖個不停,忍著不讓感動的淚水流下。
他說,那首曲子是他在演奏會結束的那晚完成的,為了兩天後回國要送給她;他說,他想謝謝她,謝謝她的陪伴,謝謝有她能分享他所有的成就。
情人都未必能做到如此,更何況是單純的朋友,但他卻說:「要當永遠的朋友是多漫長的歲月,不對你好一點我怕你會跑掉呀!」
說來好笑,在聽到他說這句話後,她竟然哭得更大聲了,除了先前因為感動而掉的淚水,多半是哀怨他不懂她的心,滿腹的委屈,讓她名為「感動」實則「心痛」的大哭把他給嚇得不知所措,只得一直抱著她,哄到她恢復平靜。
她的單戀日記,寫了十五年,直到如今,她回頭翻閱,發現儘管再怎麼辛酸,那些回憶裡,仍然因為有他而美麗。她寧願學會默默的放下他,也不願去爭取,就怕會因此而失去他……
當黃瀚儀跳脫自己的思緒和過去的種種記憶時,樂團的表演已經到了尾聲,齊文偉用擔心的眼神靜靜的凝望著她,不知已多久。
這次他不是用詢問的,而是很肯定地道:「你有心事。」
「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她笑了笑,聳聳肩。
她的笑映入他的眼,他的表情倏然認真了起來。「瀚儀小姐……」
「不是說叫我瀚儀就好了嗎?」她糾正。
「我知道我們才見過幾次面,我也記得你在第一次見面時說過,你之所以會和我相親,是因為你的單戀沒有結果。但我還是想請你……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
她知道他是花了很大的勇氣才將這些話說出口的,在說的時候應該都沒有呼吸吧?
藏在桌下的手應該也緊緊握著拳頭,臉紅氣喘的表情像個初識情滋味的少年。
這樣的男人,真的不壞吧?可以陪她過一輩子吧?
或許,和他一起,感受他的真誠,感受到他的溫柔對待,她就能將心逐漸清空,讓他進入……
「你喜歡我嗎?」
「我覺得你是個好女人。」這個回答背後的含意是:還不到喜歡,但很有好感,因為是個好女人,所以他會試著去喜歡。
「不是因為我媽媽跟你說太多,把你洗腦了?」她以輕鬆的口吻問,緩和他的緊張。
他果真笑出聲回答:「不是。」
看著他爽朗的笑容許久,她頷首。「謝謝你這麼對我說,群聊製作,我會認真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