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抬手看看手錶上的時間,九點整,不錯,她總是能準時。
一抬頭,發現桌上多了個紅白相間的塑膠袋,他不明所以的睞她一眼。
「早餐啊!」扯開笑,她的笑容顯得有點僵硬。「抱歉,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也不曉得你用過早餐了沒,只是我習慣自己做早餐,所以就多做了一份帶過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加減吃了吧!」
好啦,她承認自己多少還是有點巴結他的意思啦,不過肯不肯賞臉,全看他嘍!
「你自己做的?」他微感詫異,畢竟現在願意下廚的女人很少了,尤其是他認識的女人,沒有一個願意下廚,現在倒出現她這個例外,怎不教他驚訝?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打開塑膠袋,由裡面取出一個尚溫的紙湯盒。
「嗯啊,經濟又衛生。」見他只拿出湯盒,她細心的提醒:「袋子裡有湯匙喔!」
依著她的指示,他找到了袋裡的湯匙,懷著一種很難形容的複雜心情,打開湯盒的盒蓋,一抹微香的食物氣味在空氣間漾開。
他確實是沒有吃早餐的習慣,通常就一杯咖啡打發了事,但在聞嗅到這股食物香味的同時,他突然感到肚子飢餓了起來,而他的雙手卻在看見盒內的東西時凝滯不動。
「尹先生?」察覺他的停頓,她小小的不安了下,連忙附加聲明:「不喜歡可以不要吃,我不介意的!」
反正他也沒吃到半口,完全沒沾到他的口水,這樣她中午還可以拿來當午餐呢!
尹亞柏瞇眼瞪她,不發一語的用湯匙舀起湯盒裡的鹹粥入口。
鹹粥瞬間在口腔內化開的滋味,冷不防的令他紅了眼眶……
這和他記憶裡的味道一模一樣,在他很小的時候,媽媽就經常煮這種鹹粥給他吃;雖然現在賣清粥小菜的店家很多,但他就是找不到小時候媽媽經常煮的那種味道,沒想到今天竟然還能吃到一模一樣的味道,怎不教他激動莫名?
孫雨純看不到他低著頭的表情,但接下來看他捨湯匙以盒就口,以極快的速度喝完湯盒裡的鹹粥,他應該是還滿喜歡的吧?她想。
「你很餓吼尹先生?」哇塞,比喝飲料還快,他該不會是好幾天沒吃飯了吧?「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明天再帶來給你。」
「可以嗎?」他挑眉,漂亮的眸底竟透出一絲燦亮的光采。
她有點吃驚,因為她原以為他會拒絕的,沒想到他竟一臉很期待的樣子,書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起來。「當然可以!就算你想天天吃都沒問題。」
像他這樣的大人物,什麼好料的沒吃過,哪會喜歡她煮的鹹粥?不過看他好像真的很喜歡的模樣,她莫名的也開心了起來。
「那就麻煩你了。」那是一種微甜微鹹的幸福滋味……還是出自於她的手,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倘若真能經常吃到這種滋味,該是多麼幸福的享受?他突然感覺自己能在茫茫人海裡尋到她,已然分不清是她或是自己的幸運了,著實千般滋味在心頭。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她微赧的搖頭擺手,反正她做習慣了,真的一點都不麻煩的。
「嗯。」不麻煩就好,不過一碼歸一碼,該說清楚的事還是馬虎不得。「那麼,昨晚你在合約裡找到那條條文了嗎?」
「啊?」她愣住,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切入主題,教她來不及防備的愣了下,隨後困窘不安的扭絞雙手。「呃……欸,嗯……嗯嗯!」
什麼嗯嗯啊啊的?尹亞柏挑起眉尾,好氣又好笑的再問一次:「你聽到我說了什麼嗎?我問你在合約裡找到那條條文了嗎?」
「找到了啦!」
明知這刻遲早會來,她仍鴕鳥的能拖一秒是一秒,不過眼下是逃不了了,她也只能沮喪的點頭承認。
「對不起,是我沒看清楚……反、反正我做都做了嘛!要殺要剮就隨便你吧!」她很想以豪氣萬千的大姊頭口吻嗆他,反正最糟也是這樣了,但虛軟的聲音著實擺不出那種氣勢。
見她既懊惱又強裝堅強的模樣,尹亞柏霎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公事公辦,一向是他管理公司及旗下藝人的唯一原則,沒道理對她採取任何例外,偏偏她有著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傲氣和不服輸的靈魂,加上剛才喝了她帶來的鹹粥……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剎那間他還真不知該如何處置她才好。
「咳!」輕咳了聲,掩飾自己的失態,他沒好氣的將她一軍。「你以為我們這裡是黑社會堂口,還是警察局的審問室?要殺要剮隨便我?多虧你想得出來!」
「啊?也是吼?哈、哈哈∼∼」她又愣了愣,接著也只能僵笑數聲草草帶過。
不然還能怎樣咩?她的生殺大權操縱在他手上,萬一他真要她賠償,她乾脆一頭撞死來得乾淨俐落,否則連累到奶奶和弟弟,她可就真的對不起已逝的爸媽了。
「依照公司的規定,本來合約應該就此作廢,並且你得賠償公司高額的違約金。」深吸口氣,嘴裡還殘留著適才的鹹粥滋味,他實在很難太過苛責她。「不過念在你是初犯,我也沒太多時間去解釋合約的內容讓你瞭解,所以我可以當作你打工的那件事不曾發生過。」
啊?就這樣嗎?
這麼簡單就過關了?
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她可以不必負擔龐大的違約金,而且一樣可以依計劃進入演藝圈,但她又擔憂在確實接到演藝工作之前,幾乎已算沒有收入卻得不斷支出的狀態,她該如何解決老家的開銷?
真是一個頭N個大啊!
生命擺兩邊,金錢擺中間,冒著生命的危險,她甘冒大不諱地問:「那……我還可以繼續到便利店打工嗎?」
尹亞柏雙眼瞠得老大,他不敢相信這女人如此「斗膽」,竟然連這麼大不敬的問題也敢問出口?他懷疑自己若不是修養太好,動手將她掐死絕對不是太令人意外的事。
「呃,不行嗎?」發現從他的黑眸發射出極想殺人的眼神,孫雨純虛弱的僵笑兩聲。
「孫、雨、純小姐。」尹亞柏以再平靜不過的聲音喊著她的名。
「又!」她發誓,她真的聽見尹亞柏磨牙的恐怖聲音;她戰戰兢兢的喊了聲。
「還又?」這女人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什麼東西?他已經寬宏大量的不跟她計較了,她竟然還想回那間小不隆咚的便利店打工?!看來她不把他氣死是不甘心了是吧?真是好樣的!「你敢再說一次還想去便利店打工試試!」
「……」這會兒孫雨純沒敢再開口了,她甚至開始覺得他的嘴裡會吐出高溫的火焰將她燒死,為她的不識時務。
頭疼的壓壓額際,他感覺應付她,比應付任何難纏的狗仔、報社還要麻煩千萬倍!
「我剛才說的你都懂了吧?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我懂,可是……很抱歉,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咬著唇,她不肯在他面前示弱,但眼眶仍忍不住泛紅。
她知道自己的體力和精神不斷在透支,她也想停下來喘口氣,她也想什麼都不要想、不要做,乖乖接受公司的集訓和做足進入演藝圈前的準備,但她卻無法停下汲汲營營、拚了命想賺錢的行為,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她的家人。
「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便利店的打工你是絕對不能再去了。」極殘忍的,他沒得商量的阻斷她打工的機會。
孫雨純咬緊下唇,雖然早預料到他會這般回答,她仍感到十分失望及沮喪,心情一落千丈,眼睛酸澀得幾乎泛出水光。
凝著她低垂的臉龐,尹亞柏的指尖輕點桌面,眉心緊蹙──他知道她的苦衷為何,因為他看過她的檔案資料,完全瞭解她之所以要這麼拚命的理由。
該死!那根本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只要計算未來她會為自己增加多少收入就夠了,但他就是見不得她那副為難又委屈的模樣……
幾乎所有的藝人都認為他不通情理,他也一直自詡不會感情用事,偏偏對於眼前這個女人……他竟無法做到絕對的理智!
「以後你下了課就到我辦公室來,幫我處理一些私人文件,當然我會付你處理文書的費用,直到你開始上節目有酬勞為止。」當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時,說出去的話已如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
孫雨純愕然的抬起小臉,那略顯蒼白的臉色令他的胸口一緊。
他知道自己不該對她和其餘旗下藝人有不同的對待方式,但絲毫沒有道理的,他就是無法對她殘忍,私心的想多關照她一點……
是了,就因她跟以前的他一樣,有著極艱難的處境,所以他願意幫她一把,就只是這樣而已,再不會有任何奇奇怪怪、說不出原因的理由。
雖然他十分清楚,這個理由有多麼薄弱,但目前他還不想去深思自己之所以對她特別的理由。
「怎樣?要還是不要?」凝著她無措的眼,他問了一個不需要她回答,他都能知道答案的問題。
「要,當然要!」她不再給自己任何怔忡的時間,馬上不假思索的回應。
「很好,那麼你現在該去找清揚報到了。」
「不行,這個部分不能這樣表現,一點引人發笑的點都沒有。」林清揚丟下手上的劇本,對她今天的表現很不滿意。
「那,我再換個方式試試看好嗎?」每個劇裡的角色,會因表演者不同的表現方式而產生不同的效果,所以她想換別的表演型態再試看看。
「不必了,我看你根本心不在焉,即使再換一百種方法,還是達不到這劇本裡要求的精神。」林清揚不是話多的人,但關於對戲這個部分,他的要求十分嚴格,對手表現得好他不見得會誇獎,但表現得不好,他就不會給好臉色看。
孫雨純咬咬唇,她知道這已經是林清揚最嚴厲的指責,這表示她的表現真的很差勁,教她心裡難受極了。
她是答應了尹亞柏提出來的方式,也好像沒有拒絕為他處理文書工作的理由,但她總覺得那樣自己會虧欠他太多人情。
奶奶說過,人情是世界上最難償還的東西,是無法用任何有價物質去比擬的,如果她真的接受了尹亞柏的好意,將來萬一她沒走紅,沒能為他賺進大把鈔票,那麼,她該拿什麼來償還欠他的人情?
她的腦子不由自主的繞著這些問題轉,所以她和林清揚對戲根本是心不在焉,也難怪清揚一眼就看出她的缺點。
「你之前的表現跟今天根本是兩回事!說吧,你今天是怎麼回事?」林清揚屬於思考型的指導者,他自然發現她的表現不佳是受心理因素影響,直指重心的質問道。
「我……沒事啦!」習慣性的,她企圖以笑臉帶過。
「小姐,光笑不能解決問題好嗎?」淺歎一口,林清揚決意挖出令她不安的心思,否則她無法在演技上更進一步。「把你的問題說出來,或許我沒辦法幫到你什麼,但至少說出來你心裡會舒坦一點,也才有繼續進步的空間。」
孫雨純想了好久,心想或許沉穩的林清揚能給她一點建議,於是將自己和尹亞柏之間的「交易」說給他聽。
「亞柏這樣處理?」林清揚訝異的瞠大雙眼,但他很快就壓下驚訝的情緒。「你能不能先說明一下,為什麼你非得要賺那麼多錢不可?」
依他的觀察,她並不是很注重物質享受的女孩,沒道理非要這麼拚命不可,除非她有什麼不為外人道的難處。
「我……我家裡需要錢用。」她頓了好一會兒,難堪的撇開臉,梗著聲音大略講述老家的狀況。
林清揚安靜的聽著,聽完後微挑眉尾。這種劇情怎麼好像天天在八點檔裡上演?光是和他對過這類戲劇的演員便不知凡幾。
從小他就沒吃過苦,被家裡保護得極好的他,還真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有人這麼慘,心頭不由得泛起一股憐惜之心。
「我想,除了接受亞柏的好意之外,你恐怕別無選擇。」他認真且誠懇的為她指引目前最適合她走的唯一路徑,尹亞柏為她安排好的道路。
坦白說,還有一個疑點他不是很明白,那就是尹亞柏對她的態度。
他認識尹亞柏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那是長時間配合下來的工作搭檔所培養出來的默契;在他的認知裡,尹亞柏絕對不是個如此心存良善的人,雖然壞不到哪裡去,但對待違約的藝人他卻從來不手軟。
但雨純……
他複雜的睞了她略顯憂鬱的側臉一眼,暫時還找不到亞柏對她之所以「特別處置」的答案和理由。
難道亞柏對她有意?
他暗啐一聲,嘲笑自己竟產生如此荒謬的念頭。
尹亞柏何時缺過女人來著?每天黏著他的花蝴蝶沒有百隻也有十隻,那男人簡直可說是天天在花叢間打滾,什麼樣美麗嬌艷的女人沒見過,怎麼可能看上雨純這朵過於清純的小雛菊?
「我知道,只是我不想欠他太多人情。」幽幽的歎了口氣,她雖然清楚自己別無選擇,卻排除不了心頭的愧疚。
其實跟她有相同條件,且企盼走演藝之路的人並不少,如果今天尹亞柏選中的不是她,或許他的麻煩會少很多很多……
光看她一副自責到幾乎羞慚而死的模樣,林清揚就知道她那顆多愁善感的小腦袋又在胡思亂想了。
搞笑,並不是她個人的本質,只是她在進行這類的表演時特別傳神。
他看過太多走這種路線的諧星,多的是有苦自己吞,只想把歡笑帶給觀眾和周圍的人,他相信即便是孫雨純也不例外,更遑論她有這麼龐大的負擔了。
「好了,別再想些有的沒的了。」伸出溫暖的手揉亂她的發,林清揚喚回她飄忽的神智,拿起劇本準備接續之前未竟的對手戲。
孫雨純振了振精神,強迫自己擠出一朵淺笑,乖順的拿起劇本做她該仿的事。
不論她的心緒再糟,再亂,就算已近崩潰,一旦站上舞台就完全不能再表現出個人的情緒。
她所能做的,就是盡心去揣摩每個角色的想法及神情。當自己站上舞台,她就不再是心事重重的孫雨純,而只能是劇本賦予她的那個角色──
下了班的經紀公司顯得有些空蕩。
雖然演藝圈的時間和一般上班族截然不同,但並不是所有宣傳和經紀必須隨時留在公司待命;只要經紀人和宣傳時時刻刻都能聯絡到負責的藝人,一切就都OK了,每個人只要保持通訊正常,到了下班時間自然可以鳥獸散。
敲了敲尹亞柏辦公室的門,孫雨純心裡仍忐忑難安。
她已經打電話聯絡過便利店的店長,說明自己沒辦法再去店裡打工,麻煩他再找新的工讀生來遞補,所以她下課後不再匆忙趕車衝去便利店打卡,而是一個人到尹亞柏的辦公室報到。
她很感謝尹亞柏的知遇之恩,也感謝他在自己沒有收入的集訓期間,伸出援手為她解決經濟上的麻煩,但她自知學歷不高,不禁懷疑自己真能為他做好文書的處理工作嗎?
恐怕沒把他搞瘋就已經不錯了吧?
「進來。」尹亞柏低沉的嗓音透過門板傳了出來,令她的心莫名的悸顫了下。
她推門而入,在見到他的瞬間,心跳竟直逼一百二?!
該不會是因為大家都已經下班子,想到公司裡只剩下他和她兩個人,所以她的心跳才會莫名加速?
不行,她要穩住,一定要穩住!
雖然他對自己很好,也很用心的在栽培她,但他實在帥得沒天理,而且也太有女人緣了,所以她更要穩住自己的心,絕不能對他有對上司以外的非分悸動!
「尹先生。」她深吸口氣,努力保持聲線的平穩。
「你下課了?」放下手上的行事歷,尹亞柏抬頭鎖住她疲累的小臉,尤其是她眼下那明顯的暗影,眸心滲入一絲幾不可見的心疼。「課程進度還可以嗎?」
「很好啊!三位老師都很認真。」她很感謝老師們給她的指導,讓她的表演有更多的突破。「只是我怕我太笨了,有時還會讓莉莉安哭笑不得呢!」
莉莉安負責的是教她打扮,不同的角色會有不同的化妝方式。
莉莉安往往會在解說過後示範一次重點技巧,然後要她自己跟著操作一回;可笑的是她明明照著莉莉安說的方式著手,偏偏弄出個大花臉來,差點沒把莉莉安給嚇暈,連她自己照了鏡子都忍不住直發笑呢!
「看來你還真沒化妝的天分呢!」他苦笑的搖了搖頭,陡地話鋒一轉。「那海跟清揚那邊呢?你跟他們的互動還好吧?」
說到這個,她就比較有成就感了,畢竟她以往就有做柔軟操的習慣,而且之前也從事舞台劇的工作,跟兩位老師配合起來比較沒有太大的問題,她不禁泛起甜甜的笑容。
「海說我的肌肉比以前更柔軟了,不過有時跟清揚對戲時,還是會抓不到劇本的精髓,偶爾還是會被他小念一下下。」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那俏皮的動作讓尹亞柏的下腹部冷不防泛起一陣麻,他僵硬的換了個坐姿。
他怎會對她越來越有「感覺」?往往她一個小動作,他的身體就會自動起反應,真是糟糕啊!
「對了,尹先生,你不是有文書工作要我處理嗎?在哪裡呢?」她沒道理白領他的薪水不工作,所以該做的報告做完了,也該是辦正事的時候了。
尹亞柏瞇了瞇眼,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你就可以直接叫海跟清揚的名字,為什麼就非得叫我『尹先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