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徐徐吹過這座生機盎然、細緻精巧的園林。其實,這座近一年前由大宅主人特地請來京城名造園師打造的園子,直至今天才終於完工;而此園林的處處妙景、步步皆畫,不但顯現出造園師的功力,尤其其中一處由大宅主人特別指示必建的酒窖,更是贏得新女主人的心。
空氣中,一股濃烈的酒香伴隨男人們豪邁的划拳吆喝聲出現在園林的東角。
只見這處直到方才才疊砌上最後一塊太湖石、引流水源進來、終至完成整座園林工程的池塘畔,一群顯然才勞動完、做粗工裝扮的男人隨地而坐,而那響亮的暢懷喧嘩聲就是出自這群人。美酒、好菜擺在他們中間,有人划拳助興,有人高興地直接將整罈酒拿起來灌──反正今天工作已完成了,老大可不能再管大家喝酒了。再說,今天大奼女主人提供的酒還是他們這輩子沒喝過、且聽說是女主人親手釀造的,他們當然更捧場了。
就在他們這群汗臭味交雜的男人堆之中,一名同眾人一樣蹲坐在地上、雖不同於其他人打赤膊、卻也捲袖紮起衣袍下擺的高壯黝黑男人,正成為大家輪番灌酒的對象。
「來來來!老大,俺這陣子受你照顧不少,俺敬你一杯!」粗壯大漢先乾了一杯。
「老大、老大!慶祝咱們又完成一座園子,乾杯!」瘦高小伙子湊過來嚷。
被尊稱「老大」的黝黑男人,陽剛俊挺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喝下一杯又一杯他們倒來的酒。這是大家總算可以放鬆的時刻,所以即使知道他們存心灌他酒,他也不以為意。
正當眾人酒酣耳熱之際,園門那邊原本要往閣樓主屋走的高大偉岸人影,因為聽到了他們的聲音,腳步轉而往東園大步跨來。
隨身小廝雖愣了愣,卻也趕忙疾步跟上主子。
黝黑男人不經意間抬頭看見正闊步朝這裡走來的高大身影,臉上顯現意外之色,但隨即對其他人一擺手,起身迎向來人。
「路爺,你來得正好,我們才在祝賀你的園子完工,喝一杯吧。」男人,也就是宅子主人請來的造園師風野,隨手遞了杯酒給他。
路雲深只大略瞄過今天才堆砌完成的池塘一眼,便接過杯子,對風野他們舉杯,粗獷不馴的臉龐露出欣喜的笑意。「我知道各位趕工趕得很辛苦,多謝你們。風師傅,晚上我會吩咐廚子為你們做出兩桌好菜,請你們務必賞光。」豪爽邀約。
一群男人馬上興奮地歡呼起來。
「謝謝路爺!」
「路爺,有您開口,我們當然要來了!」
雖然這位難得一見的路家主子是傳聞中橫霸整個京城、只差沒能呼風喚雨的商界霸主,不過因為路家主子對他們老大的看重賞識,所以連帶他們在路家主子面前也少了幾分拘謹畏懼。
風野也謝過他。
路雲深一口飲盡手中的酒,但他馬上辨識出這酒的不同。當他的視線掃到地上的酒罈時,他更確定了。
「風師傅,這酒,是誰搬來的?」他沒看錯,地上那幾壇已經被喝得快空的酒,正是這幾年來他派人從夏衫那裡偷拐哄騙、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搬回來珍藏的酒;現在他雖然將人搶回了自己身邊,以後不怕喝不到她親手釀的酒,不過對他來說,這些酒可是他思念心愛女人而不得的回憶、之前還捨不得太躇蹋的寶貝,沒想到它們如今竟這麼輕易就被人喝掉了!
「是路夫人送來的。怎麼?有什麼問題嗎?」風野不明白其中緣由,但他倒注意到路雲深痛心又挫敗的微黑臉色。
果然是她!而且當然只有她敢將他藏起來的酒送給人喝──路雲深的濃眉打了個結,接著很快便鬆開。
抹了把臉,他動手抓起地上散置的其中一個酒罈──他記得這壇是他十八歲生辰時,夏衫釀給他的蜜酒──將所剩不多的酒倒進杯裡,他豪氣地和眾人干了,隨即贏得所有人的鼓噪叫好。
氣氛很快就熱烈沸騰起來。
稍後,幾乎將每個酒罈剩餘的酒全灌進自己肚子的路雲深,這才肯罷休地差遣身邊的胡同去外面酒坊替風野他們打酒來,他自己則毫不見醉意地揮手辭別,繼續往他和夏衫所居的拾樓疾行。
過午時,位居園林深處的拾樓,主屋的廳門大敞,秋日略帶一絲涼意的微風,順著毫無遮擋的窗門拂進這處似乎不見人影的華美新屋內:而隨著風踏進屋的,正是新居的男主人。
路雲深一回來,在屋裡轉了一圈,沒見到新婚妻子的身影,當他發現擺在桌上的午膳仍無動過的跡象時,眉頭擰深,步子毫不遲疑地往外走,轉到距拾樓只有十數步遠的另一棟平整石屋前。
石屋外,他派給夏衫的貼身丫頭正坐在地上無聊得打瞌睡。他一接近,丫頭翠萍聽到腳步聲,馬上警覺地張開眼睛,跳了起來。
「啊……爺!」手忙腳亂地站好、問安。
「夫人在裡面?」路雲深不廢話,一邊說著,一邊推開屋子的門。
「是……」雖說夫人下令不准任何人隨意踏進酒窖,但翠萍當然不敢阻攔自家主子爺。更何況,夫人的禁令對主子爺根本沒用吧?
石屋的門一推開,一陣混雜著不同酒氣的味道立刻撲鼻而來,醺人欲醉。
丫頭翠萍立即退得遠遠的,不敢再靠近。她皺著一張臉,好懷疑夫人怎麼在裡面待得住?而且不只待得住,還常常一待就是大半天。
雖然所有人早在主子爺娶回夫人之前,就知道新夫人是個酒肆鋪的女兒,自身也會釀酒;但連老爺和老夫人也是到了夫人進門後不久才發現,主子爺不只不反對她繼續做她喜歡的事,更在為她新造的屋閣園林中特地增設這間可以釀酒貯酒的石室供她盡情使用。老實說,他們這整個路家上上下下,別說在主子爺還沒娶回夫人的這幾年之間,便感受到他對夫人的熱烈之情;已經和他成婚近一個月的夫人,更是盡得他的寵愛;至於他寵愛夫人的那種程度,若外人見了,恐怕也會瞠目結舌吧?
「還呆在那邊做什麼?去把桌上的飯菜換新的上來,我立刻要!」一陣厲叱將翠萍丫頭震回神,她急忙回了聲是,便匆匆跑開。
至於轉回頭、毫不猶豫大步踩進涼爽、光線幽暗石室內的路雲深,銳眸一掃,沒在這堆擺了不少制酒器具的屋內發現她的人影,便直接走向一旁通往地下酒窖的階梯。
空氣中瀰漫的各種或甜或酸或辣或苦的味道影響不了他,他很快就下到四周石牆僅存了幾罈酒的地下酒窖,並且在這裡找到正坐在地上,一邊撈起開封後的酒渣湊近鼻端聞嗅、一邊低頭在冊子上勤寫的纖纖嬌影。
整副心神全投入研究這罈子酒的洪夏衫,全然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該死!這裡是北方,她不能完全用她之前在青梁城釀酒的方法釀酒,因為北方的氣候、水,還有其它因素都和南方有差異,所以她若想在這裡釀出理想的酒,就得適度調整方向……
「夏衫……」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蹙眉,心思卻還是在這壇她半個月前新釀試驗的椒柏酒上。它的厚度令她稍稍挫敗了。
這時,突然有雙巨掌橫伸了出來,就在她錯愕、還未回過神之際,她手上的酒渣即被丟回酒罈裡封住、筆冊被收走,接著,她的人被那雙鐵臂從地上強硬地攬了起來。
她眨眨眼,心一跳!當然在見到這張低俯下、與她對視的剛稜臉龐之前,她就知道這堵寬胸、這雙蠻臂是屬於誰的。
朝神色不大好的男人臉龐露出有些恍惚的微笑,她極自然道:「咦!你忙完回來啦?什麼時候了?」清醒了,但她卻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何時。她清楚自己常常一進這裡就會忘了時間,不過此刻應該不至於已經晚上了吧?
「未時。」從緊繃的嘴唇吐出這兩字,路雲深圈住她腰際的臂膀加重三分力道,將她的嬌軀蠻悍地壓在自己懷裡。「夏衫,你不是答應我,不會為了釀酒的事忘記吃飯?這是第幾次了?」太明白她的習性,所以在將這裡交給她之前,他跟她約法三章,沒想到又被他逮到!
終於知道他臉色難看的原因,洪夏衫一時有些心虛,但她趕緊為自己辯白。「可我明明有要翠萍到了吃午飯時間喊我……」其實她少吃一餐也不會怎樣,只是因為瞭解他為她好的用意,她才任由他。而且他早在很久以前就是個專盯她正常吃食作息的傢伙,所以她現在還真有時光仍停留在從前的錯覺。
「我剛才就在你身邊叫你,你都沒發現了,有人在外面喊你,你會聽見嗎?」不接受她的推托之辭。
他說得對。「……好吧,我錯了。」爽快點頭承認,她推推他。「那我現在上去吃飯總可以了吧?」安撫。
被他搶來成親已經快一個月,雖然她改變不了兩人是夫妻的事實──連她爹娘到最後都接受了這半路殺出的女婿、接受這驚世駭俗的搶親結果──但她可還未完全習慣自己的新身份。嗯……除了在夜裡,兩人之間燃燒的熱火讓她往往招架不住,才有真實刻骨的「是他的妻」的體會外。
一會兒,兩人回到拾樓小廳,桌上已擺好廚子火速重炒好的熱菜熱湯,翠萍甚至還替主子爺多添了副碗筷。
這時忙完事趕來的胡同,見主子爺牽著夫人進廳落座吃飯,很機靈地把翠萍拉了出來,不打擾主子爺好不容易趁空回來和新婚夫人小聚的時間。
洪夏衫一聞到飯菜香,才知道自己餓了,所以儘管路雲深不斷夾菜往她碗裡堆,她也沒拒絕地一口接一口吃完。
特地將午飯留到和她一起吃的路雲深,自是享受著與她這樣的夫妻家居氣氛。事實上如果可以,他還真的想把所有工作丟開,這輩子就只看著她、抱著她,和她一起到天荒地老──兩人拜堂成親後的第五天,根本還未充分感受真正擁有她為妻的滿足,就被一堆火燒屁股的公事催促著出門的他,那時就對她說出這個癡心妄想;不過,她聽了之後不但不感動,還幫著胡同他們把他推出門、上工。因此,他能夠從早到晚霸佔住她的時間,只有短短那四天,接下來除了清早他出門前、深夜他忙完工作回來後,這一陣子,他幾乎鮮少能有與她好好吃頓飯、好好聊天的機會。
天殺的!這是他和心愛女人的新婚,為什麼他連抱抱自己的女人都不能隨心所欲?
「……夏衫,下午我沒事,帶你出去逛逛好嗎?」凝視著她愈發嬌艷的臉蛋,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與他岩石般堅硬五官不符的小傻笑。
不過,聽到他的話,第一個有反應的卻是來自屋外。只聽得一個模糊的頭痛似呻吟聲隱約響起──因為他突如其來地決定「下午沒事」,有人卻得有一堆事要去安排調整了。
洪夏衫並沒有聽見外面的聲音。她愣了愣,放下碗筷,抬頭望向他,而一瞧見他臉上來不及收起的笑與癡凝的眼神,她的呼吸乍地一頓,心一蕩,下意識地搖頭。「不,我想逛哪裡可以找人陪我去,你有該做的事就去做,別特地為了我勉強排出時間來。」她曾聽胡同提過,最近雲深會特別忙就是因為新的銀號剛開業,再加上遠在域外的商隊出了問題,還有其它不少該他下指示才能解決的事……胡同拉里拉雜了一堆;雖然她無法真正瞭解他工作上的事,但至少她知道,在這麼忙碌的狀況下,他晚上還能回房睡覺休息就已值得安慰了。
若是她沒有與他成親、生活在一起,她真的不知道他以前寫給她的信中,有時只是寥寥一句「這陣子有些忙」的真實情況,可能就是這光景。
但工作和她,她寧可要他放手去做他喜歡的工作,而不用心裡同時記掛著少有時間陪她的歉疚。更何況……唉,他的爹娘,也就是她的公公婆婆,原本就已對她這媳婦不怎麼滿意,還因此乾脆眼不見為淨地借口訪友而在前幾日暫時離家;如果他們知道他們這霸道兒子為了陪她而丟下工作,她的罪名恐怕又要多添上一筆了。
「你不喜歡有我陪你?」路雲深的眉一聳,仔細研究她滿不在意似的神情,不爽了起來。
她伸手替他倒了杯茶。「我只是希望你把工作處理好,真的有空再陪我都沒關係。」將茶杯湊近他的嘴邊。「酒喝多了,飯吃不下是不是?喝些茶解酒吧。」老是注意她有沒有吃飽穿暖,那他呢?當自己是鐵打的?
他的眉角柔化下三分,按住她的手,張嘴喝了幾口茶,接著拿開茶杯,順勢將她的手包覆進自己掌心不放。
「你知道我在哪裡喝了酒嗎?」她的話安撫了他的心,卻也讓他更想將她拴在身邊。
「我猜得出來。」沒抽回手,她笑了笑。
他倒是爽快地給答案。「在園子那邊。風師傅他們邀我喝的酒。」不過他的表情可不大爽快。「夏衫,你竟然把我收藏起來的酒隨便送給別人喝,難道你不知道它們對我的意義嗎?」
秋眸一轉,她的確看出他一臉鬱悶不捨了。揚起唇角,她不由得抬起另一手,輕輕撫上他的下頷。「我想我知道。不過,我現在就在這裡,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不論何時,你都可以喝到我為你釀的酒,這比較重要吧?」她是很感動他將她以前送的酒藏得像寶貝似的心意,可她更不吝惜招待她認為值得喝這些好酒的人。
微瞇起眼,享受她細膩小手的撫觸,他咕噥了聲,心甘情願臣服在她的繞指柔下。
看著他放鬆的眉頭,她的心也跟著一舒。「……你下午真的沒事?」頓了頓,她開口問。
張眸,他帶笑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你有想去的地方了?」
搖頭,她反握住他的手,將他拉起來,然後勾攬著他的臂膀往廳後走。
「趁這時候,你剛好可以去小睡片刻,我要你好好休息一下,等你醒了再說。」
沒一會兒,路雲深已經被她押回了房間床上,甚至連他的外袍都被她剝下了。
他當然明白她的用心。原來她真的已經看不慣他的早出晚歸,擔心他弄壞身子啊──心一暖,他驀地張臂,將正替他脫下外衣的她一把抱住,兩人一齊滾落到床榻上。
而毫無防備的洪夏衫被他扯抱住,低呼一聲,下一瞬,等到她的背抵著軟榻,她才回過神來,知道他做了什麼事──
「小深,你……」直接反應就是要翻身起來,但她的繡花鞋已經被脫掉,接著他把她摟進懷裡,讓她的頭枕著他的肩膀。
「陪我睡。」路雲深只是低低地吐出這一句,原本還想掙扎起身的她猛地輕喘口氣,然後靜默了下。
她抬眸,迎進他忽地濃深下來的黑瞳,心一跳,俏臉隨即泛出淺淺的紅潮。「……先說好,只是睡覺,我不准你想別的……」警告他。
意圖被識破,男人歎了口氣,但還是用雙唇攫住她,印下了一連串蝕骨銷魂的吻之後才肯罷休。
稍後,靜謐的房間內,一道平穩低微的呼息聲規律地從床榻上傳出。
她睡了。
沒想到先睡著的人是她。
毫無倦意的熾眸膠著在心愛女人安沉的睡顏上,路雲深臉上有一抹心滿意足的笑。
他的妻子。
他是世上最幸運的男人。他們是夫妻……
不忍吵醒她,可他還是禁不住傾前,溫柔又佔有地用唇廝磨著她的。
在睡夢中,她微蹙眉,嚶嚀了聲,並且無意識地想掙開箍緊她身體的束縛──路雲深屏息,仍不肯鬆開他的懷臂。
一會兒後,似乎漸漸習慣了被男人熟悉的氣息與懷抱包圍的她,秀眉慢慢舒緩,身子不再緊繃地又睡沉了去。
他輕輕吁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換了個姿勢,將下巴抵在她的發心,閉上眼。
他的夏衫雖然表面上對所有人總是有禮、落落大方,但其實她討厭和人靠太近,所以即使是他,也是煞費苦心、努力了這一個月,才逐漸讓她從不習慣身邊多了他而可以整夜翻來覆去失眠的慘況,進展到現在就算還不適應被抱著睡,但至少是接受了。不過……
為什麼他還是會感到不安?明明他已經得到她、明明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啊。
環抱嬌軀的力道悄悄又加緊了一分,他把臉埋進她如絲的雲鬢間,貪戀地吸納著屬於她的美好味道。
「……你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一切。可是,我對你來說是什麼?……我的夏衫……我得到你的人了,你的心……也是我的吧?」微帶渴切的低喃聲裡,隱隱有著歎息。
十五,銀亮的圓月高掛夜空。
京城裡的各條商街,到了夜裡更見熙來攘往的人潮。有別於白天的街道,夜晚的京城大街在夜燈的映照下自有另一番風情。
而京城這條最熱鬧的大街,由於街尾正是城隍廟,為了今天剛好是城隍廟的慶典,幾乎全城的善男信女全出動到廟裡上香、參加活動,所以這大街直到晚上仍舊人氣滾滾,香客、行人絡繹不絕。
洪夏衫跟著貴花嬸、翠萍一起擠在人群中,不過,她都還沒和她們走進城隍廟上香,便被四周洶湧的人潮給衝散了。
第一次見識到這般人擠入、車水馬龍的繁盛京城街景,洪夏衫還真是嚇了一跳。等到發現和貴花嬸她們走失了,她也不急,並且乾脆暫時躲到一家商舖的牆角邊歇腳,順便喘口氣。
擦擦額角的汗,看著前方連續不斷走過的人群,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再繼續走到城隍廟的力氣了。
下午貴花嬸她們興匆匆地說著晚上要去城隍廟上香,順便買雜貨、看雜耍,正好路過的她被熱心的貴花嬸攔下,邀她一起到城隍廟上香、祈求好運。由於貴花嬸的好心好意,再加上她也有興趣瞧瞧夜裡的京城,所以就答應了。
嫁到京城算算已經快兩個半月,她倒是首次感受到不同於青梁城的京城夜晚氣氛。可老實說,這種必須和人擠在一起看熱鬧的事,她真的習慣下來啊。
「姑娘,一個人嗎?沒家人陪你?」突然,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隨著兩三個人圍到她前面來。
她一愣,馬上發現了自己站的地方已經圍近了三名模樣輕佻的年輕人。她沒動,看著他們。
完全不在乎位處人來人往的鬧街,三個明顯是見洪夏衫落單、想調戲她的年輕痞子,一下子就將她的去路整個堵住。
「姑娘,你一個人上街不怕被人欺負嗎?要不要咱們兄弟保護你?」自許老大的尖臉傢伙眼睛發亮地直盯著她的細緻臉龐。
「沒錯!姑娘,我們可是很有正義感的,只要有我們在,絕對沒有人敢動你一根寒毛的。」旁邊的兩名小弟跟著附和。
洪夏衫哪會看不出三人的心懷不軌。她對他們抿唇淡笑。
「多謝你們的好意,我丈夫就快來了,你們不用為我費心。」她心平氣和地說。
尖臉年輕人馬上咦一聲。「原來小娘子已經嫁人了。」再嘿嘿一笑。「不過,我想你那夫婿也許會晚一點才來,我們還是陪你在這裡等等好了。」壓根兒不信她的丈夫真的會來。
「小娘子,咱們瞧你在這兒等著,小腳兒一定挺酸的,要不要咱們兄弟帶你到前面酒館坐坐?」兩個小伙子開始朝她伸出毛手了。
洪夏衫在青梁城自家酒肆裡碰過客人無理取鬧、甚至藉酒裝瘋的情況,所以面對這三個輕浮傢伙,她的態度倒是鎮定得很。
「謝謝你們三位,真的不用……我丈夫已經來了!」俐落閃過伸向她的毛手,原本還想說什麼的她,卻在轉眸間意外發現正殺氣騰騰朝她這邊大步跨來的張狂龐軀,話音一頓,接著像明白了這三人等會兒肯定會有淒慘下場,她同情地歎了口氣。
但那三人可沒感應到自己即將倒大楣,此起彼落的哈哈大笑響起。「是嗎?小娘子,你以為我們這麼好騙啊?」
「是啊是啊!哪有這樣巧,你說他來了就來了……」
猛地,其中兩個背對街道的年輕人,突然被人從後抓了起來,一道彷彿從冥獄刮上來的陰狠唳聲響起:「在說我嗎?臭小子!你們竟膽敢碰她,我要剁了你們的手!」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不但那兩個被整個提離地面的人驚得面無血色、頻頻掙扎,就連那聽到聲音轉身、見到自己兩個手下被一名魁偉懾人、神情宛如煞神惡鬼的男人抓起的尖臉年輕人,也嚇得一時不敢亂動。
不……不是吧?這男人……真的是小娘子的丈夫?
「……喂喂!快放我下來!」
「你……你是什麼人?」兩個被拎住的小伙子回過神,接著還不知死活地頻要轉身揮拳揍人。
光看這男人的體格氣勢,有色無膽的尖臉年輕人已經頭皮發麻地決定丟下他們,偷偷開溜了。
「哼。」冷冽的哼聲一落,男人手中的兩個傢伙,立刻被他像玩偶似地抓來對撞,兩人還來不及唉叫出聲,便被用力往地上一丟,接著一隻大腳毫不留情地狠狠踩斷兩人的左右手──只聽「喀啦」一聲。
慘叫聲立刻響起。而看到這一幕的尖臉年輕人也跟著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拔腿就跑。
「救命啊!」終於驚覺自己捻到虎鬚的尖臉年輕人逃得飛快,只可惜,還是逃得不夠快。
一隻大掌毫無困難地將才跑了三步的他給撈了回來。
這時,附近的人自然也注意到這邊的騷動了。漸漸的,有不少人朝出事的商舖牆邊投以側目的眼光,更有人忍不住好奇地駐足觀看。但多數人見到這像是打架的場景時,反而是以著不願惹事的心態悄悄繞道走開。
「啊!大……大爺……饒命啊……小的……小的不知道您是姑娘的丈夫……小的有眼無珠……請大爺高抬貴手饒命啊……」被抓住的尖臉年輕人大聲求饒。尤其當他一對上正杵在他面前的這張閻王酷臉時,更是嚇得尿濕褲子。
聞到尿騷味了,原本站在一旁的洪夏衫臉一皺,低眸瞧到那傢伙濕掉的褲子,趕緊回神跳開。
老實說,他俐落、毫不遲疑將那兩人的手廢掉的狠勁,已經駭得她的胃翻攪,人也呆掉了。這下他再逮住最後一人,想也知道這人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裡去。
「……小深,住手。」咬著下唇,她走到路雲深滿是張狂怒氣的健軀後,輕輕扯住他的衣帶。
雖然這三人的行為很討人厭,不過他們並沒有傷害到她,更何況他們也傷害不了她,所以即使她明白雲深是因容不得她被欺負才毫不留情地教訓他們,她卻不想讓他把事情鬧大,甚至不小心把人打死了──以前他還待在她家時,就常靠著蠻力、拳頭,將膽敢不尊重她的酒肆客人揍得哭爹喊娘,後來他的身高體格呈現驚人的抽長,根本不用亮出拳頭,只要往她身後一站,就足夠把膽敢打她主意的人嚇得大氣不敢吭一聲,沒想到現在他揍人的功力更上層樓,連在眾目睽睽之下都不怕被提報官府。
唉!她真的嫁給了一頭保護欲過盛的蠻牛了。
路雲深被她的纖手一拉,全身肌肉仍緊繃糾結,森寒的目光瞪著被他揪在手上簌簌發抖的傢伙,暴戾之氣未減。「哼。」冷哼一聲,把人朝牆角一丟。
碰、喀啦哇!連串碰撞聲、骨頭斷裂聲、痛嚎聲響起的同時,路雲深已經迅速轉過身,攬了洪夏衫就走。
見到這一幕的路人莫不目瞪口呆、又驚又駭,當然,終於有人認出這囂狂出手的硬酷男人是誰了──
「啊!是路家商行的狂虎路爺!」
「咦!什麼?!是路雲深?!」
「原來是狂虎路爺……」
圍觀的眾人因為男人的名聲而起了不小的騷動,一瞧見路大爺擁著美人兒過來,趕緊跳開讓路。
就在這時,火速從酒樓衝下來的胡同,和察覺這邊騷亂而拚命推開人群擠過來的貴花嬸、翠萍,同時來到路雲深身邊。
「爺……」從樓上看到主子爺揍人一幕的胡同,立刻知道有差事做了。
路雲深的表情仍寒凍著。「把那三個傢伙給我拖到衙門去,我要讓他們在牢裡『好好養傷』!」指示簡單明瞭。
胡同馬上意會地點頭去辦事。
「爺……夫……夫人……我們可終於找到您了。」一直急著尋找失散的洪夏衫的貴花嬸和翠萍,這會兒總算可以鬆口氣了。不過雖然和夫人會合了,主子爺那一臉似乎才剛殺完人的血腥表情,卻讓兩人頭皮發麻、差點抱在一起發抖。
在路雲深完成暴力手段後,被他毫不避諱攬著走的洪夏衫,努力回過頭對貴花嬸兩人擺擺手。「我沒事。」
「是你們將夫人帶出門,卻沒盡到保護責任的?」凌厲的責問掃向兩人。
兩人直打哆嗦,但還是趕緊跟上主子爺的腳步。「……是。」貴花嬸不敢卸責。
一條青筋在他額角暴凸。「很好,我會讓你們知道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回去!」
兩人停下腳步,翠萍哭喪著臉目送被主子爺「挾持」進那大酒樓、卻仍不忘回頭朝她們做出要她們放心表情的夫人。
洪夏衫一邊跟上路雲深像要發洩怒火而踩得疾快的腳步,一邊試圖對他講理。「小深,是我自己要跟貴花嬸她們出門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和她們走失的,你懲罰剛才那三個人就算了,我不許你動貴花嬸她們……」他想害她以後被所有人躲得遠遠的嗎?她的後半輩子可還要在路家過呀。
瞪著前方直走,路雲深悶著聲音。「不行。要是這次放過她們,難保她們下次不會再給我出同樣的狀況。」不妥協。
深吸一口氣,她突地停下,不肯再跟他走。可她這一頓足,卻讓自己差點跌跤。
嚇了一跳的路雲深及時反應過來地伸出另一隻臂膀撈住她。「夏衫……」抱著她,他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也嚇了一跳的洪夏衫,趕忙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可忽然間,她意識到了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眼光,一怔,當她抬頭看到滿屋子的人、再察覺自己此刻正身在何處後,一張嬌顏驀地燙紅,趕緊要從他懷裡跳開。
路雲深不允許,根本不理會有多少人對他們側目,反而將她的腰圈得更緊,簡直像在昭告天下──看清楚,我懷裡的女人屬我路雲深所有,以後膽敢碰這女人一根寒毛,殺無赦──的姿態氣勢;他面不改色地在酒樓所有客人驚歎、佩服、目瞪口呆之中,大剌剌擁著將臉埋在他懷中不敢抬起的路夫人踩上二樓。
非常好!明天整座京城沒幾個人會不識得他路雲深的妻子,也沒幾個人不知道動她的下場了。
哼哼!滿腔怒火稍微消一些了。
二樓,是專屬酒樓貴客的包廂雅座,所以一上來,一種回異於樓下的寧謐安詳氣氛,洪夏衫馬上感受到了。
偷偷從路雲深胸膛前露出一雙眼睛,等她發現四周的是一間間廂房後,立刻推開他。
路雲深握住她的手,臉龐仍帶著陰霾。
她抿緊了唇,然後慢慢仰起下巴看向他,視線在空中與他相接。
兩人都沒說話,但一會兒後,路雲深首先打破沉默。
他的聲音含在嘴裡,低低喃咒了什麼,然後歎了口氣、抬起手,指尖刷過她的臉蛋。「……夏衫,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嚇得簡直要殺人了……」瘖啞著嗓音。當他在無意間看到她的身影,正好瞧見那三個該殺的渾球圍擠向她,顧不得自己的行為會有多驚世駭俗,便直接從二樓一躍而下,滿腦子儘是血腥凶殘的畫面。
又靜默了一會,洪夏衫才輕輕按住他貼在她頰上的大掌。「我知道你怕我受到傷害,我知道你怕保護不了我,不過你老是忘了我不是瓷娃娃,我沒有你想像中那樣嬌弱。」對他愛憐地笑了笑,她拿下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小深,在你還未出現在我生命中的許多年,甚至在你離開我的那六年,我不是一直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嗎?你不能不信任我沒有人依靠,也可以活得很好的能力。」冷靜地開導這個似乎只要一關乎她,就常常失去理智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沒有我,你也可以過得很好?」陰鬱到極點的聲音。
澄眸微光一閃,她頓了頓;而她這一頓,更讓她面前男人的心狠狠一抽,埋藏在心深處的不安全感立刻急湧上來。他與她交扣的指節力道一緊。「看來,我對你來說是多餘的……」還沒等到她回答,他便發出乾澀沙嗄的聲音。
洪夏衫眼皮一跳,錯愕。「你在說什麼?你明知道不是這樣。」
「我不知道!」像突然跟她鬧上蹩扭,他堂堂大男人當場成了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反正你不需要我,反正我是不是在你身邊你都無所謂,你甚至可以去嫁給別的男人。」這仍是他最在意的事。
她不遲鈍,終於感受到這與她成親了幾個月的男人,即使已擁有了她,心裡卻似乎仍蠢動著不安的情緒。
「小深……」她試圖先安撫下他,但這時一道聲音忽然悠悠插了進來──
「你們才成親多久,現在就在吵架了?」優雅帶笑的男聲。
洪夏衫一愣,隨即轉頭看向聲源處,只見在距離她最近的一間廂房門已打開,一名身著金紫華衣、俊美到足以懾魂奪魄、令人屏息的挺拔男子,正手搖絲扇立在門口笑看向他們。
不可否認,第一次見到這般丰神絕世的人物,她的反應一如平常人一樣目瞪口呆了好一下,而讓她回過神來的,是她身邊的男人──
「誰說我們在吵架?哼!你是沒看過像我們這麼恩愛的夫妻嗎!」路雲深不但馬上哼聲挑釁地回應他,還大剌剌地將鐵臂勾住她的腰、擁著她走過去。
俊美男子臉上笑意不減,微挑劍眉,目光清朗地望向被路雲深「挾持」進來的洪夏衫。
「小嫂子,久仰大名,小弟今天總算有機會見到小嫂子了。」
路雲深直接攬著洪夏衫進到廂房的桌前坐下。
原來他們兩人真的是熟識──洪夏衫注意到他的話,也注意到這廂房裡還沉默立了一名身形相貌均普通平凡的漢子。
被路雲深安排坐了下來,她看了看面色仍未霽的他,再望向對座笑容可掬、愈發光采四射的男子。
「抱歉,我從未聽爺提起你,你是?」在外人面前,她已習慣如此稱呼他。
「關清朗。」輕搖絲扇,關清朗可一點也不意外路雲深這傢伙提都不提「其他人」的事。「沒關係,我瞭解。若非今天恰巧和他約在這兒,又恰巧小嫂子也出來『逛街』,某人可還不打算讓他的寶貝嬌妻露臉。」半諷刺半調侃她身邊的「某人」。
關清朗?她果真沒聽雲深提過這名字,甚或是有這樣一個人。而且她聽得出這位關公子似乎對她的事知之甚詳。
「你廢話真多!」路雲深不客氣橫睨他一眼,手上邊替愛妻倒熱茶邊回嘲:「而且,連我成親都沒來喝喜酒的人,沒資格抱怨什麼。」
關清朗手中搖扇頓了下,接著有些理虧地笑笑、摸摸鼻子。「你這傢伙還真會記仇。好吧,咱們扯平。」沒辦法!誰教他也是為了美人才沒去喝他一杯喜酒。「小嫂子,雖然兩個月前沒機會親去祝賀,不過現在我來敬你一杯,還是可以代表我的心意吧?」朝洪夏衫舉起杯,他正經道。
她自然沒拒絕他這一杯。
經由敞開的大窗子,街道上陣陣喧嘩熱鬧的聲浪傳了來,不過這倒不影響酒樓樓上客人喝酒聊天的興致。
洪夏衫很快就發現,原來從廂房的窗子望下去,街道上的景像一覽無遺,連她剛才站的對街也是。難怪路雲深會發現正巧被那三個傢伙糾纏的她。
將視線由街道轉回面前兩個正嚴肅又快速交換情報意見的男人身上。直到剛才她才知道,這位關公子不但與雲深交情匪淺,且他還是京城的名門貴公子,據說還是和皇室關係深厚的貴族世家。雲深雖然一言帶過,可她卻隱約猜得出來。
老實說,她只是個小鄉小鎮出身的平凡酒肆之女,以前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就是小鎮上的地方官;見過最有錢的,就是林員外家。沒想到嫁到路家,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雖然她還不習慣路家的排場──尤其最不適應的是老爺、老夫人,也就是她公公婆婆多如牛毛的規矩──可她已沒初來時的忐忑,至少現在就算雲深要帶著她去見皇帝,她也挺得住。
所以,即使這位關公子身世垣赫,還有一股凜人不可親近的威儀矜貴,她卻不感侷促。
他們在談的,似乎是在她來之前談的話題,關於朝廷打算對某些財勢過於驚人的鉅商採取的課稅手段,中間還夾雜著幾個官名。
沒去打擾他們,她靜靜地品嚐這酒樓的陳年紹興,心中思緒已經轉到明天要怎麼利用她在園子裡收集到的松子,釀松子酒的計劃。
「……這酒合格嗎?小嫂子。」驀地,有入朝她發問。
洪夏衫回過神,隨即察覺原來正商議交談的兩人,這時已經停下話題,俱將目光對上她。她微怔,接著放下才啜飲了一口的酒,抬眸向開口問她的關清朗。
「香氣夠濃郁,但口感不夠醇厚。這酒若再多放十天,應該可以往上加好幾個價錢。」她答得很實際。看來他確實知道她的事,否則不會這麼問。
關清朗拊掌而笑。「好啊,小嫂子不愧是專精釀酒的師傅,立刻就能辨出這酒的等級。小嫂子,改日小弟希望有幸能喝到你親釀的佳釀。」一直耳聞她的釀酒功夫,只可惜某人珍藏如寶,連討一口來嘗都不得。現下她人就在現場,他當然不放過機會。
「好──」有人捧場,洪夏衫自不吝惜,更何況他又是路雲深的好友,所以她答應得爽快;沒想到她才出聲,她身邊的男人便已斷然截口──
「不行!她釀的酒不送人,只給我喝。」路雲深把桌上整壺酒「碰」一聲放到他面前。「你要就喝這個,不准打她的主意。」就算是關清朗,他也不準備和他分享夏衫親手釀的酒。哼!夏衫現在是他的妻子,不是酒肆賣酒的女子,她釀酒的,當然專屬於他。
關清朗劍眉動也沒動一下,哪會不明白這傢伙對心愛女人的獨佔欲。「唉,枉費我們交情這麼好,沒想到你連一罈酒也吝於給,你有了妻子忘了兄弟哦。」指控他。
路雲深給他一記白眼。「你還敢說我?為了那個女人,你做的事比我更狠,我這一罈酒根本不算什麼。」還以顏色。
關清朗淺笑迷人的表情略黯了下,可他馬上將目標轉向洪夏衫。「小嫂子,你知不知道雲深這幾年雖然在商場上打滾,還沾染了滿身的銅臭味、血腥味,不過我確定除了你,他身上從來沒有沾上其他女人味。」報復似地揭他的底。
洪夏衫一時不明瞭他的意思,難道他是說……
「關清朗!你欠揍是不是?!」路雲深爆出一聲狠吼,同時一記大拳頭已經捶在關清朗面前的桌上。「碰」一聲,桌面上的碗碟湯酒都為之震跳。
「……你的臉紅了。」一道輕微的柔聲自忽然像被踩到尾巴、暴跳猛虎一樣的路雲深身側響起。
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不但關清朗不給面子「噗」地笑出來,就連立在他身後一直沒開口出聲的護衛,也彷彿在忍耐著什麼似地偷偷把頭轉開。
不過,下一刻,那惱羞成怒的男人卻猛地出手將身畔的妻子撈了起來,闊步往門外走。
「我娘子剛才受到驚嚇,累了,我送她回去休息。」再隨口加一句告辭,兩人身影很快便從屋內二人的視線中消失。
慢慢挑起一道眉,關清朗俊美的臉上仍掛著一抹壞笑。
「……阿克,你也看到那傢伙臉紅了是嗎?」
他身後的護衛遲疑了下,像是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最後還是點了頭。
他的主子用扇柄輕敲了敲自己的下頷,一會兒後反倒歎了口氣。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像他那樣,光明正大帶著自己的愛妻向人炫耀……」無奈的低喃。
阿克默然。因為連主子也無能為力的狀況,他更幫不上忙。難怪主子會那樣羨慕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