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在路雲深動用明的暗的管道、全力追緝兇手的努力下,兇手的背景似乎有了一點眉目線索。
知道了這些事,洪夏衫雖然關心,卻不曾和他提過,而他也並未在她面前提起。
這一天,洪夏衫才從幾乎待了整日的酒窖裡出來,翠萍已經急著要幫她梳妝打扮了。這是因為洪夏衫一進酒窖,全副心神就專注在酒材上,根本早把答應今晚要陪同路雲深出席一場壽宴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翠萍可替她記住了。
隨著時間愈近傍晚,夫人卻似乎還沒有要出來的跡象;記牢主子爺交代的她,本來預備再晚一點就去敲酒窖的門,幸好夫人及時出來──她就知道,夫人真的把這事忘了。
不管!今晚可是夫人要在公開場合正式亮相,她一定要把夫人打扮得美美的。
洪夏衫其實有點兒後悔答應陪同路雲深出席宴會,不過不是因為怕那樣的場合,而是在酒窖裡待了一天、忙了一天,現在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吃東西和睡上一覺……雖然這是她最渴望的,但最後她還是沒依從自己的渴望,畢竟她已答應他了。
吃著另一個丫頭小紅端來的小點心墊墊胃,而主動跑來幫忙的貴花嬸,已經和翠萍兩人開始為她挑衣、挑首飾,還很快地商討出要梳的髮型。
她任由她們作主去,因為在大宅大戶裡待久的她們,對於打理出一個適合「路夫人」出席宴會的行頭,肯定比她在行。至少,她不會讓雲深丟臉吧?
稍晚,從商行回來的馬車接了沿途令眾人瞧了呆若木雞的洪夏衫上車,劉義再將馬車駛回商行。
路雲深要在商行直接赴宴。
天色暗下,一會兒後,總算把公事趕完的路雲深,跟在提著燈的胡同身後,大步走至等候著他們的馬車。
他一下閃身進車廂內,胡同也趕緊跟著爬上駕駛座側。
馬車很快沿著燈火通明的熱鬧大街出發前行。
光線隱幽、半明半暗的寬敞車廂內,路雲深一進來,目光立即被經過特意妝點後顯得更加艷色照人的美麗佳人膠黏住。
「夏……夏衫。」雖然早已預期原本就美的夏衫,只要稍加妝扮,就絕不輸他見過的任何鶯鶯燕燕,如今證實他想的果然沒錯。他看得幾乎有些一癡傻了。
他的反應,洪夏衫自然全看在眼裡;而他的驚艷愕愣,立刻讓她一直緊繃的心情跟著放鬆,嫣然笑了。
「你喜歡我今天的打扮?」故意配合這一身端莊貴夫人形象,她掩嘴、細聲細氣地問。
癡傻凝看的目光在她身上、臉上又停駐了一會兒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濃眉猛地往中間糾結,清醒的臉龐反而染上一抹懊悔。
「天殺的,我應該把你藏起來才對。」爆出一聲低低的喃咒。
她可聽得清清楚楚。望著他,她的心一動,忽地明白他的意思。她的雙眼彎成了迷人的新月。「好啊,那我們就請劉義把馬車掉頭吧。」附和他。
可她的手才作勢要掀開簾子,整個人卻在下一瞬被撈進一具結實暖熱的胸懷裡;抵著他熾熱健碩的胸膛,她安安靜靜地沒動。
依戀地吸嗅著在他懷裡、即使今晚多了陌生的胭脂水粉味,卻仍照例有著屬於她的隱隱酒香氣息,他沉默了下,然後才悶著聲音開口:「不行……這壽宴我不去露臉不行。」
「為什麼?」昨天他只說是一個老太爺的壽宴,而她也沒問太多,反正就是一個有錢人家擺的大場子嘛!可現在聽他話裡的意思,好像對他來說很重要?
雙手抵在他胸上,她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坐直身子。
他答得爽快。「徐老太爺和我爹有很深的交情,他以前是朝廷的尚書,雖然已經退隱好多年了,不過他從我爹還掌理路家商行時就給了我們很多幫助,直到現在也是。」將雙臂環繫著她的纖腰,悄悄再把她製造的距離一吋吋拉回來。
「我懂了。」她點頭,同時注意到他的眼神慢慢轉為濃深,並且慢慢低俯向她的臉龐。她的心一跳,卻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擋住他落下的唇。「不可以,你會弄花我的妝。」翠萍她們精心替她撲粉點胭脂,她不想現在就被毀了,她自個兒可補不回來。
眉頭一擰,瞪著她嬌艷欲滴、逗得他心癢難耐的櫻唇檀口,他不爽地哼了哼。可下一瞬,他低垂的視線似乎瞄到了某處可以攻擊的地方──嘴角奸詐地一勾、拿開她阻擋的小手,他敏捷地直接佔領她小露出衣領下的雪頸肌膚,用唇烙上屬於他的印痕。
夜晚,在紅色燈籠的映照下更見富麗堂皇的高院大宅外,為了今天前尚書徐老太爺大壽前來祝賀的馬車一輛接一輛來到,人潮川流不息,冠蓋雲集;不但朝廷不少高官顯要親自出席這場壽宴,就連京城幾個幾乎人人喊得出名字來的富商巨賈也接連現身,顯見徐老太爺在官商兩界的人脈有多廣闊驚人了。
而徐府的壽宴不但大擺珍饈筵席,還請來了京城有名的戲班子在宴會上助興,好炒熱整座宅院的氣氛。
當然,來到這難得有眾多有頭有臉人物聚集的場子,有人懂得趁勢和出席的高官大商套交情、拉關係,也有人藉機彼此交換情報,好取得自身最大的利益。總之,人們通常不會只是單純來祝壽兼吃吃喝喝看熱鬧的。不過,除此之外,眾人在今晚也有一個難能一見的畫面可看,那就是聽說「京城之虎」路雲深要攜他的新婚夫人露臉啦!
堪稱京城商界之霸的路雲深,年紀輕輕,卻能在短短幾年之內將原本已令人眼紅的路家商行版圖更加擴張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和他交手過的眾人的感想,一致不脫他做生意快狠準的手段,但所有人也都承認光憑這三點要想成為今日的「京城之虎」還不夠,重要的是他天才般的商業頭腦才是他成功的利器。也因此,「京城之虎」才有橫霸京城商場的條件。
所以啦!當一個多月前路爺為了新婚妻子當街揍得三個混混斷手斷腳、至今還不知被關在哪座衙門牢裡吃老鼠肉的傳聞出現時,沒有人會感到驚訝,反而在那時才得以窺見他對妻子的保護佔有慾。因此,大家對路夫人的好奇心愈來愈旺盛了。
只是,雖然路爺的脾氣猛爆、硬酷又不講人情,還曾有偶爾心情不爽把個不聽話的對手倒吊在樑上三天動私刑等可怕傳聞;但他那張勉強稱得上好看的臉,配上他極陽剛的體魄氣概,反倒在人們眼中成了一種所謂粗獷的男性魅力,這在文人、白面書生當道的京城可是很少見的;所以他光是往街上一站,就足夠使得一堆大小姑娘家芳心不由自主怦怦跳,如果再加上他的身份,就更不得了了。
打從路家少爺十四歲後自鄉下養病回來,上門要為他介紹姑娘家、撮合姻緣的媒婆便不曾斷過;但怪的是路家少爺總是看也不看,一律回絕。直到路家少爺成了路家主子爺的許久前,媒婆早已不敢再上路家門──因為沒有人想再被人從門口直接丟出去第二次。從此,媒婆的身影自路家絕跡。
即使有人因此猜測路雲深將所有精神專注於不斷擴張的事業上,所以才沒心思成家;但,上路家的媒婆絕跡了,可不代表想成為路家少奶奶、夫人的姑娘也跟著死心。除去路家的表親千金、幾個和路家有生意往來的閨秀小姐,再加上……現今徐老太爺的寶貝孫女也算一個,其他曾與他有過往來接近的各式身份姑娘更是不少,因此許多人都在猜想,甚至下賭注,最後到底是哪個幸運的姑娘會榮登路家夫人的寶座……沒想到,所有人都猜錯了。
幾個月前,當路家忽然張燈結綵、路家主子爺成親的消息火速在京城傳開來時,根本沒有多少人在事前知道這事,更遑論知道和路雲深拜堂成親的姑娘是哪戶人家的千金閨女。
後來,有關路家新夫人的身份、來歷才慢慢在京城間傳了開來。不過就算人們知道路家夫人在嫁入路家之前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千金,只不過是南方小鎮酒肆鋪的女兒,但聽說路夫人美若天仙,聽說她就是以美色和酒迷住了路雲深的心,才得到路家夫人的位置……不過,這一切聽說都只是聽說,因為少有人能證實所有關於路夫人的傳聞。更何況,路雲深還將她藏得緊緊的,外人幾乎不曾見過路家夫人,直到路家主子發狠打斷三名混混手腳的那一天、直到今晚──
果然,當魁偉懾人、氣勢百岳難撼的路家主子爺親自攙扶著一名艷色照人、一身紫衫貴氣的女子下馬車,現場立即引起一陣騷動。而當這宛如天造地設般的兩人一路從大門口走進大廳,人們不但爭相競睹路家夫人的真面目,也替這場宴會掀起另一波話題和高潮。
對於人們不斷投射過來、飽含各種臆測的眼光,洪夏衫因為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再加上身邊有路雲深在,所以她並不緊張。
沿路上,不時有人和他打招呼,同時向她問候,她一律以微笑點頭回應,一直到他們抵達徐家大廳。
只見華麗中尚透著穩重的大廳裡,一幅繡著百壽圖的大軸高掛、百根壽燭點亮了整個廳堂,而一名高坐太師椅上,正接受不斷進門的人祝賀的華衣老者,便是今天壽宴的主角──徐貴盛老太爺。
一屋子的熱熱鬧鬧,似乎也讓老太爺很開心;而這時,他也一眼瞧見遠遠進廳來的路雲深了。
路雲深一踏進廳,意識到他出現的眾人立即自動讓開路,因此他也就這麼毫無阻礙地扶著夫人、大剌剌地直接走到徐老太爺跟前。
徐老太爺自然看到了他身邊的美麗姑娘了,精銳的面容因為笑容而起皺紋,微瞇起來的眼睛也閃動笑意。
「老太爺,小侄為您祝壽來了。」龐然身軀立定太師椅前五步外的距離,路雲深露齒颯爽道。「胡同,把祝壽禮呈上。」隨即對身後的胡同吩咐。
胡同不慌不忙地把捧在手上的一隻長錦盒交給一旁的總管。徐家老總管接過。
「賢侄,你今天總算肯帶著新媳婦來給我瞧瞧了。原來這位就是你等了好些年、非娶不可的姑娘嗎?」絲毫不顯失禮地打量著眼前容貌不輸自家孫女、氣態落落大方的女子。「侄媳婦,老朽在這裡先對你說聲抱歉,你和賢侄成親那日,老朽剛好不在城裡,所以沒去喝你們的喜酒。」
「老太爺,沒關係,小女子不介意。」聽得出這位彷彿看盡許多事、令人不由得心生敬意的老人家早已經清楚他們的狀況,洪夏衫趕緊搖頭。
徐老太爺呵呵笑了。「本來我以為有機會得到侄媳婦親釀的酒當壽禮呢,看來我得失望了。」
「老太爺若不嫌棄,小女子很願意為您釀一壇適合您喝的酒。」既然他是雲深的長輩,又是對他有恩的人,她真心地答應下來。
徐老太爺眼睛馬上一亮,宏亮的笑聲隨即響徹大廳。「哈哈哈!太好了!我這賢侄果然娶到了個好媳婦兒啊。」懂得孝敬老人家。這令他心情大暢,對她的印象更是大好。
向來不愛旁人和他分享妻子酒釀的路雲深,這回倒是難得的沒出言反對。
之後洪夏衫才知道,原來她公公早在他們之前就已到達,不過只待了一會兒便離開。徐老太爺偷偷說了,他是去會養在西街的二姨太去了。
稍後,壽筵熱鬧開席,路雲深被開心的老太爺拉去坐同桌,而她當然是被下人帶往女眷桌。
檯子上,戲班子正搬演著精采的麻姑獻壽,讓台下主人、賓客看得目不轉睛、大聲叫好。
坐得離戲檯子稍遠的洪夏衫,其實對看戲並沒有什麼興致,更何況她覺得自己此刻更像戲台上被觀看的主角──打從她一坐下,同桌所有一個比一個打扮得艷麗、香粉味重得讓她直想掩鼻逃離的姑娘女眷們,就很不客氣地朝她全身上下打量,眼中顯現出好奇、輕鄙、嫉妒、羨慕;更有人毫不掩飾地當著她的面,就和身旁之人寒寒串串說著什麼以為路爺會與路家的表小姐成親呢,還有人插嘴反駁說是徐家的孫小姐……
「……唉唷!不管是表小姐或孫小姐啦,她們全都配得上路爺,那才叫門當戶對嘛,你們說是不是?」某個風韻猶存的紅衣大嬸聲音稍大了點兒。
有幾個閨秀小姐膽子也大起地紛紛點頭附和。
「是啊、是啊。路家家大業大,要成為當家夫人,當然要有稱頭的身份才行。」
「沒錯。唉,可聽說路家的新夫人只是個酒鋪出身的,這根本是侮辱了路家嘛。」
眾女眷你一言我一句,言語愈見尖酸刻薄。難道她們不知道當事人就坐在她們旁邊?錯!其實路雲深帶著新夫人參加宴會的消息一傳開,這些女眷為了目睹傳聞中路夫人的廬山真面目,跑得比誰都快。老實說,路夫人比傳言中還要美是令她們驚訝了些,但她們可不會因此而減低批評嘲諷的火力。
路夫人一坐下來,她們立刻就知道她是誰了。
洪夏衫全聽到了,不過她們說她們的,她吃她的。
這筵席的菜色不油不膩,正好她也餓了,所以她吃得很痛快。
其餘人沒想到她被明嘲暗諷地罵,還能面不改色,而且還沒啥好人家小姐形象地大口大口吃菜,反倒令她們傻眼得慢慢停住嘴,面面相覷。
「喂,路夫人……」終於有個一臉傲慢的千金小姐忍不住叫了她。
洪夏衫剛好把最後一口百味羹吞下肚,吃飽了。放下碗筷,她抬起頭來,朝正對面的千金小姐綻出意外的芙蓉笑靨。「咦!原來眾位姐姐妹妹知道小女子的夫婿是路爺啊?辛苦大家了。這酒菜我剛嘗過,美味得很,大家應該渴了、餓了吧?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留下目瞪口呆、表情尷尬的一桌娘子軍,她瀟灑起身離開。
她直接往路雲深所在的方向走。不過,當她在不遠處看到路雲深身畔不僅有個青春貌美的姑娘緊挨著他坐,還不避諱地用愛慕的眼光盯著他,並替他慇勤夾倒酒時,她的心冷不防一窒,停住腳步,然後下意識地往反方向移動。
遠離鬧烘烘的筵席場合,一會兒之後,她察覺到自己似乎走進了徐家的一座側院。
她正站在一棟透出溫暖燈光的樸實屋子前。
筵席進行中的喧嘩聲清楚傳來,她略皺了皺眉,才想退離這明顯是主人家的私人區域時,卻忽然有人打開屋子的門,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一時走避不及,意外和跨出屋門的人打了照面──
那是一名身形修長的黑衣女子。雖然從屋內映射出來的光線使得黑衣女子的面貌顯得有些朦朧不清,不過她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女子的面容清秀,同時擁有一雙如燦亮寒星的眸子。
黑衣女子自然也看見站在院子中的洪夏衫了;她步子略一停頓,當她清楚瞧見洪夏衫的臉孔時,柳眉幾不可察地一動。
「對不起,打擾了。」以為黑衣女子是在默然指控她的失禮,洪夏衫回過神來,趕緊對黑衣女子一斂身,立即往屋外退了出去。
黑衣女子並沒有出聲。洪夏衫一直到踏出了那座院子數尺外,這才緩緩駐足、鬆了口氣。
即使剛才她並沒有回頭,卻可以感受到那黑衣女子投向她背後的強烈目光──黑衣女子當然是徐府裡的人。還好她的反應不算慢。
她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當是個小插曲。
筵席依然在進行中。
洪夏衫站在廊下,再次望向路雲深坐的那桌,可意外地,原本他坐著的位置已經空了。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仔細再搜尋了一次,發現老太爺和其他人仍在那裡大口暢飲,而路雲深的確已不在座位上了。
對了!還有方才黏在他身上的年輕姑娘也跟著不見了。
抿唇,輕吸一口氣,她左閃右避的避開人群,循原路往徐家大門的方向走。
她瞭解他,所以不會對剛才的畫面胡思亂想;只不過,對一個敢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避諱展現自己情意的姑娘,她忍不住好奇起她的身份。
她當然知道依他的身份,就算他不刻意去招惹,但圍繞在他身邊的鶯鶯燕燕絕不會少;只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有其他女人貼著他,還一副快為他融化的情景,老實說,她的心可不怎麼舒暢啊。
蹙眉凝思,有些恍神了;下一刻,等她猛地意識到自己快迎面撞上一個正慢慢走在她前方的細瘦人影時已經來不及。可當她逸出一聲輕呼,直覺要跳開時,那人影竟也忽地轉過來,她這才看到一張陌生男人的枯瘦臉孔,緊接著,一抹怪異難聞的味道已經連同他的手覆向她的鼻臉──
在瞬間察覺到不對勁,卻已避不開。帶著異味的布巾粗魯用力地蓋向她,她不小心吸進一口、嗆住──。
「住手,你在做什麼?」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冷冽的聲音倏地出現。
原本感到腦袋開始暈眩的她,隨著那聲音的出現、和抓著她的人將手鬆開,她整個人隨即癱軟在地──撲跪在石板道上,感覺膝和手肘一痛,卻也剛好讓她腦子一醒。
伏在地上用力喘了幾口氣,她鼻間雖然仍殘留著方才幾乎令她昏迷的古怪氣味,不過她知道自己現在安全了。
耳邊傳來叱喝和激烈的打鬥聲響。
她趕緊抬起頭,這才見到發生在她眼前的事──
前面離她不過數尺的地上,一個作徐府下人打扮的細瘦男人被制伏,半跪在旁扣住他一隻胳膊和脖頸的,是一名青衣漢子;當她的視線對上立在一旁、手持絲扇的俊美男子後,驀地明白為什麼她方才會覺得那個叫「住手」的聲音聽來有些耳熟了。
「關公子!」她微跌坐在地上,愕訝地脫口而出。
關清朗。
他那張很難令人遺忘、也不可能讓人錯認的「絕色」面容,她當然立刻認出來了。
而關清朗和護衛阿克,原本只是湊巧見到一個徐家下人行跡詭異地用迷巾要迷倒一名少婦這一幕,他想也沒想便出聲身邊的阿克也躍上前制住那下人,而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意外救下的,會是洪夏衫。
幾個大步來到仍坐在地上的洪夏衫面前,他彎身扶起她。「小嫂子,你還好吧?這是怎麼回事?」邊問,同時他發現,四旁竟沒有路雲深的人影,他的朗眉皺得更緊了。
被他扶了起來,洪夏衫舒了口氣,搖頭。她的目光忍不住移到地上那個已經被阿克打昏的人臉上。「……我不知道……那個人……我沒見過……」她才是最疑惑的那個。
阿克走過去,將那人落在地上要用來迷昏洪夏衫的巾子撿起來,並且湊在鼻前嗅了嗅。
「蒙汗迷香。」他對關清朗報告。
關清朗臉現嫌惡,啐了聲。
就在這時,一陣疾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很快地,路雲深高大的身影從石徑樹影後跨出,當他一眼見到他找了好一陣子的夏衫不但呆立在那裡,連關清朗和阿克也在時,他先是一愕,接著感覺敏銳、反應迅速的他,下一霎便看見一具昏迷在地上的人。
銳利目光在地上人臉上掃過一眼,再轉到三人身上,當他的視線掃到夏衫裙膝處的塵灰和疑似血跡的地方,臉色乍地變得難看。
「夏衫,你受傷了?是哪個兔崽子干的?」兩個大步便縮短了與她之間的距離,他一邊狠惡著語氣問。
而這會兒,從他剛才出來的石徑,隨著氣喘吁吁的胡同來的,是那名先前和他坐在一起的貌美少女。
「爺……啊……夫人……夫人找到了!」還沒發現現場氣氛詭譎、醞釀風暴,跟著主子爺跑上跑下找突然失蹤夫人的胡同,這時見到夫人站在那裡,終於可以鬆口氣了。「咦……關公子,阿克兄,你們也來啦?」後知後覺地喊出聲。
路雲深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在洪夏衫身前,雙掌摸上她沾了灰的裙。
她下意識退開一步,不讓他碰。「我……我沒事。」伸手要將他拉起來。
他絲毫不見撼動,反而用腕臂圈住她的雙腿後膝,不讓她再逃。他厲眸微瞇,注意到染上她裙面的,果然有一絲血的痕跡。「你還敢說你沒事!」一聲悶雷響起。
她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膝蓋已經擦破皮了,倒是他在外人面前這樣摟著她的舉動,讓她萬分不自在。她還沒開口,一旁已經有人替她回答了。
「小嫂子方才大概是不小心跌倒弄傷了。不過你要算帳要發火,最好找躺在地上那個傢伙去。」好心提示這搞不清楚狀況的男人,關清朗三兩下便把沒多久前發生的驚險意外說了一遍。
看來,是有人趁亂想將洪夏衫迷昏帶走,就不知道這傢伙是臨時起意或是有計劃?又或者,他不是徐府的下人?
聽完,除了路雲深的面色深沉鐵青,連胡同也嚇了一大跳。
「徐小姐,那是您府裡的下人嗎?」機靈的胡同立刻轉身問了這一路緊跟著主子爺的徐家孫小姐。
徐欣欣自一來,便一直將氣惱的美目盯在路雲深和洪夏衫兩人身上。尤其當她發現向來對女人、甚至是她都不曾有過任何溫柔體貼眼神舉動的路雲深,不但不避諱當著眾人的面對這女人呵護有加,就連他臉上那抹……心疼的表情,也是她首次見到的。
她咬著牙,遷怒地瞪向胡同。「我又不是總管,府裡的下人這麼多,我哪兒知道!」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只是惋惜地想,那傢伙怎麼沒成功把這女人抓走!
竟有人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意圖劫走路雲深的妻子!再加上事情又是發生在徐家,這下,連老太爺都震怒了!
仔細處理了肘及膝上的破皮小傷後,洪夏衫被路雲深以要她好好休息為由,軟硬兼施地讓胡同和劉義先送她回家。至於他,當然是留下來解決這事。
一送她到家,胡同和劉義又匆匆忙忙返回徐府;而她一踏進拾樓,等她等得快睡著的翠萍馬上從門邊跳起來。
「夫人,您回來啦。壽宴怎麼樣?好不好玩?我猜您一定是宴會上最美麗、最出鋒頭的夫人對不對?相信爺也是這麼認為的……咦!爺呢?」一邊吱吱喳喳,一邊替夫人退下保暖的輕裘,直到這會兒她才忽然察覺少了主子爺的身影。
洪夏衫輕描淡寫帶過:「他還有點兒事要做。」
又讓翠萍替她取下發上的複雜簪釵後,她把翠萍趕回去睡,剩下的她自己來。
卸下臉上的妝,換下身上華重大袖衫裙,當她低頭看到自己膝上敷著藥的傷時,頓了下,然後趕緊穿上舒適輕暖的睡衣。
夜深濃。
面目猙獰的人影逼近,枯骨般的兩隻手抓住了她,她掙扎著,試著喊叫出聲,但她的脖子被緊緊掐住,她……她不能呼吸了……
絕望、死亡的陰影籠罩向她,令她無處可逃。
「……深……救我……小深……」終於嗚鳴出一點聲音,同時黑魔影子也在瞬間消失。
「……夏衫,衫……怎麼了?」耳畔驀地出現喚她的沙啞急切聲音。
猛喘一口氣,她倏地張開眼睛。
暗影仍殘存在她的意識裡未完全褪盡,但她知道她剛才是作了夢。
眨眨眼,看清了黑暗中近在她面前的剛稜臉龐,也察覺自己正從他懷抱裡醒來。她的意識更清明了。
「……小深……什麼時候回來的?」等他等到睡著了,卻完全沒發現他是何時在她身邊躺下的。
黑暗中,他炯銳的眼瞳宛如火炬般地緊盯著她的臉。「才回來一會兒。」嗓音低得像耳語。他原本擱在她腰際的臂膀動了一動,手指爬上她略僵硬的纖背輕輕摩挲著。「是不是作惡夢了?」剛才她一在他懷裡不安地掙動,他便醒了。
感受到他在她頸背上安撫揉捏的力量了,她先是靜止了一會兒,然後才吁了口氣,緩緩放鬆自己。「……好像是吧。」呢喃。她忘了作什麼夢了。揚眸回視他關切的眼,她悠然一笑,抬手,掌心貼上他的頰。「你才回來,我卻把你吵醒了……你快睡吧,明天我再問你想知道的事。」夜半了吧?才從徐府回來,可見那個想抓走她的人身份和目的不單純。
現在想來,當時她就像經歷了一場夢;在徐府沒辦法想太多,但一回到家、躺在床上,才驚覺自己多麼幸運地剛好遇上關清朗的搭救而躲過一劫。
她應該是懷著恐懼入睡的吧?
長到這麼大,她從不曾遇過如此驚險的事,沒想到她才第一次頂著「路夫人」的身份公開出現便出事,雖然不大願意往樹大招風這方向想,不過看來她以後還是低調一些好。
他按撫她手指的動作還是沒停下。「夏衫,對不起,連累了你。」短短一句代表了一切。
她聽懂了。
果然是和他有關係。
頓了一下,她的手心繼續滑過他已經冒出刺人青渣的下巴。「那個人,不是徐老太爺家裡的人?」既然他還不想睡,她就乾脆問個徹底好了。
「不是。」其實他想的是,她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最好,不過他也知道不可能,否則……她剛才不會作惡夢──是發生那樣的事才讓她作了惡夢吧?
在她出事後的每一刻,只要他一想到她竟在他的守護下差點被迷昏抓走,他就想狠狠地揍自己幾拳。當然,他更不會放過膽敢打她主意的傢伙和指使他的人。
不由自主地,他的眉眼染上一抹異常陰鬱駭人的血腥煞氣。
連她都感覺到了。凝視著他陷入某種長考的表情與其中透露出的冷酷凶狠,她明白,不管要傷害她的是什麼人,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人?他想做什麼?」畢竟事情已經發生,她還是要知道。
眨了眨眼,心思立到回到眼前。他眉目間的暴戾之氣在碰上她瞅視的柔光時,迅速消褪了八分。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才心不甘情不地開口:「前陣子路家商行接連被偷襲,後來我終於追查出是另一個和我競爭朝廷貢貨輪了的商行嫌疑最大,最近我正要找商行的老闆談判。剛才那個傢伙承認,他是商行派來伺機對付我的,聽說我會去參加老太爺的壽宴,所以才選定在那裡下手。」
顯然的,他沒料到會遇上落單的夏衫,大喜之下想乾脆先綁了她再來要脅他,只是沒想到事跡敗露,反而被關清朗抓住。
徐老太爺一到場,立刻要身邊的總管認人。總管很快便確定歹徒並不是徐家的下人。一直到歹徒被水潑醒,他只用到了第三招教人吐實的手段,就把想知道的所有訊息全挖出來了。
她知道,有些真相他還是沒有對她說。但她沒再追問。
在他懷裡調整了一個安適的位置,背貼著他的胸膛,她緩緩吐息,閉上眼睛。「我明白了……小深,你沒有連累我,這只是個意外,我現在下是沒事了嗎?對了,」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她驀地又睜眸,轉頭對身後的他道:「我忘了謝謝關公子和阿克。」若不是他們,她現在哪能安穩睡在自己房裡。因為當時的情況混亂又緊急,因此她也忘了對關清朗道謝。
「放心,我已經對他們說過了。」此刻他只想要讓她不再作惡夢地好好睡上一覺。安撫地親吻了她的眉角,他的拇指輕揉著她的肩。「閉上眼睛,睡了。」催促她。
感受到他的呵護情切,一抹深深的愛憐倏地滑過她心房,她柔睇了他一眼便轉回臉,聽話地閉眼。
「明天,你替我送兩罈酒過去給他們,當作是我答謝的心意,可好?」這是她唯一做得到的。
「嗯。」沉應。他沒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