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聽到這消息的人,全都震驚得無法言語。
路雲深立刻趕往徐家,這回,洪夏衫也跟著他一起過去。
徐府大門依舊巍峨堂皇,不過一踏進屋裡,眾人之間無言流露的悲憂氣氛,立刻感染了路雲深一行人。
徐老太爺親自在大廳招呼他們。看得出來,老人家雖然面色如常,但眉眼間還是不經意的顯出煩鬱。
「老太爺,好久不見,夏衫來給您請安了。」洪夏衫朝徐老太爺一福身。確實,自幾個月前的壽宴之後,她就沒機會再與徐老太爺見面。不過他當時玩笑似地向她討的酒,她倒真的照承諾釀了一壇人參酒讓人送來,還得到了他回贈一副名貴玉鐲當禮物。
徐貴盛見多月不見的洪夏衫,瞧她出落得更標緻嬌艷,不由得把目光瞄向站在她身邊的路雲深。
笑了。「好好,侄媳婦好,看來賢侄沒有虧待你,在夫家的生活可也順心如意吧。」他雖略有耳聞路家鬧了點婆媳間的事,不過難免嘛!更何況路弟妹的性子本來就倔拗,也是意料中事。「對了,你送我的那壇人參酒雖然還要好幾個月才能喝,不過你後來又差人送來的燒酒,我喝了。這冬天喝了正好去寒氣,真是好酒啊。」總算可以當面謝過她,他心情爽開了許多。
而他的稱讚確實不假。沒想到這侄媳婦才多大年紀,竟已可以釀出這等比得過京城專業釀酒師的酒,難怪能令他大感驚喜和讚歎。
「老太爺您喜歡就好,本來我還擔心不合您的味兒呢。」洪夏衫謙應。
「誰說的?合!你的酒合我的味兒合得很!要不是怕侄媳婦把老太爺當上匪,我還想跟你多討幾壇解解酒饞呢。」說著說著,肚子裡的酒蟲好像又在動了。
她微微一笑,可她還沒說話,身旁的路雲深倒是開口了。「老太爺,您最近要喝夏衫的酒可能沒機會了。因為皋、季天冷,我不想讓她為了釀酒凍著了,所以您再等到春天吧。」替她用不算勉強的借口擋下老人家的索酒,因為怕這先例一開,今後她鑽酒窖的時間又更長了。
哼哼!他能獨佔她的時間都嫌不夠了,哪能再分給那些酒!
老太爺一聽,倒也沒起疑。
又聊了幾句,路雲深終於問到徐欣欣的狀況。這會兒,原本還算熱絡的氣氛立刻轉為凝重。
「……沒錯,欣兒是醒來了,可她醒來第二回就吵著說看不見,我們才知道事態嚴重。不過,有華大夫在,我相信最後一定會沒事的。」即使面上泛愁,徐貴盛還是提起精神道。
路雲深雖然也信任華大夫的醫術,不過現在他還沒完全瞭解徐欣欣的情況,所以他沒辦法一開始就這麼樂觀。
「可以讓我去看看她嗎?」對老太爺提出要求。
沒想到徐老太爺卻皺眉、歎氣。「賢侄,我當然知道你是來關心她、看她的,不過欣兒她……」搖頭。「欣兒自從發現自己……瞎了後,除了華大夫,其他人她都不肯見,連她爹娘、連我都不讓接近。而且她還特別交代,尤其是你,她說絕對不許讓你見到她,否則她就要去死。」真實轉述孫女的話。其實他哪會不明白孫女的心態,想是不願讓自己喜愛的男人瞧見難看的模樣吧?可見這孩子真的是極愛雲深……唉。
路雲深聽了,不禁臉色沉肅。「抱歉,老太爺,她是受了我的牽累才出意外。」以為她是因恨他才說出這種死也不見他的話。
同樣明白徐欣欣心思的是洪夏衫。她一聽老太爺那麼說就懂了,不由得抬頭凝視了身邊一點都不瞭解姑娘家在想什麼的丈夫一眼。這個時候,她不知道是該高興或是搖頭。
「賢侄,你別再這麼說,我已經說過沒怪你的意思。」老太爺連忙阻止他自責。「欣兒是自個兒跑去你那兒,並非你約了她。更何況當時誰也不知道會出意外,欣兒此刻能保住一條命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以後不准你再說這種話了。」
路雲深的眉峰依然蹙攏。一會兒後,他才終於開口:「華大夫呢?我想聽華大夫的看法。」
稍後,當一名相貌清奇秀致的黑衣女子出現在洪夏衫眼前時,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口中的神醫──華大夫,竟然是一名年輕的姑娘!
因為太出人意料之外,所以她一時怔了。
「你又來了。」正坐在花廳內整理桌上一排銀針的華紫籐聽到敲門聲,一抬頭見到是路雲深,立刻挑眉給他這麼一句。不過當她隨後見到跟在他身後進來的洪夏衫時,不覺面現訝色;發現洪夏衫看著她時的傻眼,她反倒揚唇,笑了。「路夫人,你怎麼也跟著來了?想瞧瞧徐小姐是不是真瞎了嗎?」直來直往。
路雲深早已習慣她說話偶有的口無遮攔,但第一次和她接觸的洪夏衫可是嚇了一跳。
「不……呃……華大夫,你怎會知道我是誰?」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她奇怪問道。
「聽路爺提過、也見過。其實上回在這兒我們碰過一次,不過你一定忘了。」手上動作不停地繼續收針,華紫籐的回答教人驚詫。
果然,洪夏衫一頓愕,看著眼前的清秀姑娘,仔細搜尋腦中記憶,卻徒勞無功──她說的上回,應該是老太爺壽宴那回吧?因為她來徐府也不過這兩次,可她真的完全沒印象曾見過這位華大夫。
或許是當時人太多,所以她也沒記住吧?
她朝華大夫尷尬一笑。「對不起,我真的忘了。」
華紫籐倒也沒再提,反正那不重要。「徐小姐不見你,所以你得問我她的情況是不是?」不囉嗦地將目標轉向路雲深,也不拖泥帶水地給答案。「雖然我及時救回了徐小姐的命,不過因為毒素已經侵入她的眼睛,所以現在才會造成麻煩,我會盡力替她醫治,但能不能醫好還說不準。能好是萬幸,不能好,她就準備瞎一輩子了。」夠清楚的解釋。
他的下頷繃緊。「你是說,連你也沒把握治好她?」
「哼,你真當我這麼神哪?」收完針,仔細放進醫箱裡,她不假辭色地瞪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人家是受你牽累的份上,擔心人家死了或殘了,你都得負起責任,說不定你還得把人娶回家照顧她後半生,所以我可是費盡心思才把人給救回來,光這樣你就該好好感激我了,你還想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保證會治好她的眼睛嗎?」劈哩啪啦一念就是整串,根本不怕惹怒這人人敬懼的京城之虎。
洪夏衫卻因此聽出了這兩人之間除了是舊識,交情似乎也不淺──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這麼肆無忌憚地開罵的。所以這位華大夫……
「如果可以。」路雲深咬牙,不掩飾很想一把扭斷她脖子的慾望。虧那傢伙竟可以忍受得了這個三句話就能挑燃怒火的女人。
察覺到他上升的火氣了,怕他做出什麼事,一旁的洪夏衫趕緊扯住他的衣袖。「小深,華大夫已經說要盡力醫治了,你別亂來。」沒忘記他可以有多蠻橫。
「咦!」華紫籐此時卻突地眼睛一亮,臉上浮現調侃有趣的笑容,看了看兩人。「你叫他小深?你真的叫這傢伙小深啊?……噗哧!」噴笑出聲。
洪夏衫一時忘了在外人面前收回習慣,沒想到華大夫耳朵這麼靈,還一點都不客氣地開懷大笑,她不禁有些窘。
「哼,她叫我小深,怎樣?羨慕的話,你也可以這樣叫你那個──」路雲深不怒反笑。
「停。」華紫籐知道他這狗嘴絕對吐不出象牙來,馬上叫他住嘴,她猛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你別害我起雞皮疙瘩。」用力甩頭把某人拋出腦後。「好了好了,反正你也花了大錢請我,我還準備跟你大敲一筆,你怕我會不使出看家本領嗎?我說,你就把人放心交給我,有什麼問題,我保證你會立刻得到消息,這總行了吧?」言歸正傳。
路雲深濃眉稍舒,點頭。「行。」
回程的路上,洪夏衫忍不住向他問起了那位直率得令人實在難忘的華大夫。
「你好像跟那位華大夫……認識很久了?」她看著他閉目養神的臉龐,輕聲道。
其實她倒滿喜歡華紫籐有話直說的性情,而且看得出來她跟雲深之間的交情完全與男女感情無關,更何況在他們的言談中,她發現華大夫似乎有個重要的人在心上……
路雲深立刻張開眼睛,回望她坦然澈淨的表情,明白她的信任,忍不住咧了咧嘴。「沒有我們兩人認識得久。」對這點,他很驕傲自豪。「事實上她是清朗的朋友,我也是這兩、三年才和她比較熟。」那兩人的真正關係沒有多少人知道,所以他決定還是等過一陣子再跟她說明。
洪夏衫只是詫異了下,但因為曾聽雲深說過,關清朗的交遊滿天下,所以她並沒有多想。
「你跟華大夫提過我?」她倒沒聽他說起過這位華大夫。
「我們的事她大概都知道。」不是從他這裡,也會從關清朗那裡知道。
她靜默著。
「怎麼了?你不喜歡她?」低頭打量她的臉色,他訝猜,以為她會喜歡那個說話吱吱喳喳又毒辣的女人呢。
「不,我只是想不起來上回曾在徐府壽宴上見過她。」還是放棄了。「她上回有去,你們有碰到面嗎?」問他最快。
「我是不曉得她有沒有去壽宴上露臉,不過我倒聽清朗說過,那段時間她曾待在徐家雨天,替徐家少奶奶醫病。」所以那天清朗才會上徐家,也才會剛好救下差點被綁走的夏衫。這關係牽連起來,他好像還得好好感謝一下華紫籐?
搖搖頭,她真的不想再耗費心神多想了。她此刻想的是另一個嚴重的問題──
「小深,若是華大夫真的束手無策,徐姑娘的眼睛就要一輩子看不見了,那要怎麼辦?」莫非……要像華大夫說的,將她娶進門,負責她的後半生?她的胸口因為想到那畫面而猛地一窒。
路雲深的答案也乾脆俐落。「華紫籐治不好她,我就再換另一個,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找不到治得好她的大夫。」華紫籐是可以稱得上神醫,不過要是她沒辦法,他當然得再找其他或許有辦法的人。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一輩子都治不好呢?」總得做最壞的打算。
「我養她。」沒第二句話。
她眸光一閃,沒再繼續問下去。
接下來的半個月,徐欣欣眼睛醫治的進展,成了徐、路兩家關心的重點。而經過了這半個月華大夫的全力診治,徐欣欣的左眼逐漸見到了光明,慢慢有了復原的跡象,不過她的右眼卻一直停留在只見得到模糊光影的程度,這可讓華大夫不服輸地卯足了勁再對她下針。
然後,原本發著脾氣、什麼人也不見的徐欣欣,不但終於肯接受家人的關心,還總算答應讓路雲深去看她。不但如此,她後來甚至每天翹首盼望他的到來;也只有在他到來的時候,她才願意乖乖地配合華大夫的治療,並且開心地要下人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所以在徐家,上上下下每個人都知道,路雲深現在已經成了她賴以維生的動力、生活的支柱。
華紫籐自然發現了這問題的嚴重性,私下找路雲深談了一回。後來他聽從她的建議,漸漸拉長了來見徐欣欣的時間,也不再對徐欣欣的要求樣樣有所回應。敏感察覺到這些轉變的徐欣欣雖然沒說什麼,卻反而在他來時更變本加厲拖纏他離開的時間,甚至在他拒絕餵她喝藥時,開始大哭大鬧、尋死尋活。
不過,她最劇烈、抗拒最大的反應,莫過於一次路雲深帶著洪夏衫同來。已經一眼可以清楚看得到、見著站在他身邊的洪夏衫,竟二話不說隨手拿起發上的簪子便要往自己左眼戳──幸好正在她身邊的華紫籐及時將她手上的簪子搶下才沒出事。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自殘舉動嚇一大跳,隨即她朝洪夏衫衝過去,動手就推她,嘴裡還喊著「我不要看到你」的行為,終於讓人明白,她的敵意完全是針對洪夏衫。
也是自那一回後,為了怕再刺激到徐欣欣,洪夏衫不敢再在她眼前出現。她清楚,徐欣欣視她為敵的原因。
至於惱怒於妻子差點被無理取鬧的徐欣欣推跌傷的路雲深,則是半個月沒再踏進徐家一步。
雖然為了徐欣欣的眼傷,他深感虧欠,也決定負責到底;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必須無止境地忍受她的任性。他的忍耐有限度,更何況他的體貼和耐性,本來除了夏衫就不曾擴及到其他女人身上,所以她還期待他會去安撫她嗎?
天殺的!
華紫籐早警告過他,別讓徐丫頭對他有過分的幻想和期待……媽的!他眼睛鼻子嘴巴、全身上上下下哪個地方有碰到那丫頭、有哪一點讓她想歪了?
瞪著桌上攤開的報告,他更加目露凶光。
「錢氏商行還有兩家布行、一家錢莊還在營運?」磨牙。遷怒。
感受到從主子爺身上散發出來的騰騰殺氣,胡同和一幹幹部早在下面心驚肉跳了。
「沒……其實那兩家布行,一家……一家裡面的錢已經全被管帳的背定,快倒了;另一家被百姓告到官府全賣劣質品,官府已經盯上,也撐不久了;至於那家錢莊,黑道早就在覬覦,很快會被接收走……」偷偷抹去額上滑下的冷汗,胡同被推出來回話。
「錢要呢?我不是要他碎屍萬段?」臉罩酷寒,朝胡同射去一記凶殘厲芒。
差點當場被主子爺冷眼碎屍萬段的是可憐的胡同。「有……有有……錢要一路被我們的人逼往南方逃,後來他情急之下闖進毒蛇瘴癘最多、還排外性最強的苗寨去。小的想,這應該比碎屍萬段還要恐怖……」應該是生不如死吧?
接著路雲深又連串丟了十七、八道問題,最後,幾乎是耗盡所有精神體力、似脫掉一層皮的眾人才終於得到特赦,個個逃出門去辦事。
稍後,一杯香氣襲人的熱茶被擱到書桌上。
正振筆疾書的路雲深頭也沒抬,直到一雙纖手驀地放在他肩頭上,他一驚,全身肌肉在瞬間繃緊;但也在同時,一抹幾不可聞的淡淡酒香侵入了他鼻間、沉進他的心腔,他繃緊的肌肉立刻又放鬆下來。
「你好像把胡同他們嚇壞了。」跟著他肩頭揉捏按摩手勢而起的,是洪夏衫恬靜的聲音。
微閉眸,享受著妻子在他僵硬肌肉上的推捏,他受用地低歎一聲。「天寒地凍的,你怎麼出來了?」沒想到她會在商行出現,他既意外又驚喜,也想到了今天根本不適合出門的天候。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看看你工作的情況。我打擾到你了嗎?」以前曾和他來過商行一、兩次,今天倒是她首次主動跑來。沒跟他說,其實是因為午睡時作了個惡夢,醒來時特別想他,才會衝動地來找他……這還真是有些丟臉呢。
「當然沒有。」探臂握住她的手,他起身,拉著她到他偶爾休息用的舒適椅榻坐下。召來下人送進茶點,他才回到她身邊。「你今天做了什麼、吃了什麼?衣服有穿暖嗎?」檢視了她身上的輕暖衣裳,他這才滿意地頷首,目光在她臉上來回。「對不起,夏衫,本來我答應這陣子等工作忙完,再帶你回青梁城見爹娘,順便讓你『避寒』,可是沒想到會被一些意外狀況耽擱到現在。」指的是錢要與徐欣欣的事。
她將剛才替他端進來的茶放到他手上,她自己也啜了幾口熱茶。
「爹娘不會怪你,我也沒怪你。我想等徐姑娘的情況確定了,到時我們再看要不要回去都沒關係。」這時候他們哪能說走就走。
喝下茶,路雲深表情深思。「夏衫……」遲疑了一霎,他還是喚她。
「怎麼了?」為他再將茶斟滿,抬眸,這才發現他盡現陰霾的臉,不禁也跟著蹙眉。
他伸指想撫去她眉心的褶痕。「如果你想回青梁城也可以,我先派人護送你回去,等這兒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再去跟你會合。」若不想讓她看到日後可能的失控、難看狀況,他可以忍著相思先送她走。
他有預感,徐欣欣那邊的情況不會就此善了,因為她已經開始有些難以掌控了。華紫籐說,她現在的身心正處於十分不穩定之中,若不小心照顧觀察,誰也料不定她會忽然做出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光是那天她拿簪子刺自己的眼睛就夠瘋狂、夠嚇人了,且她直指他就是徐欣欣不穩定的原因。
……媽的!要不是看在老太爺的份上,他早就直接將下人和一座銀山準備好,丟給那丫頭自己去過下半輩子。
馬上聽出他話裡背後的含意,洪夏衫瞳眸一瞬,接著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她不說話,路雲深卻被她閃動著薄惱之色的水瞳看得心幾乎要迸出胸膛。「夏衫……」指節滑下她臉蛋,他沒有笨到看不出她的反應。「我是為你好。」語氣放得更軟。
拍掉他的手,她抿了抿唇。「我當然知道你是為我好,你要我走,我就走!」倏地站了起來,快步向門外走。
被她莫名的發火、斷然同意,還有乾脆走人的舉動弄呆了一霎,不過路雲深卻直覺縱身跳起,長臂一伸,將就要跨出門檻的她勾了回來。「慢著,夏衫……」把仍不斷掙扎著要走的她牢牢鎖在他的胸膛與鐵臂之間,他低頭搜尋她的眉眼。「你在生氣?既然知道我的用意,為什麼還生我的氣?」不懂。卻非要弄到懂不可。
被他的強硬懷臂箍緊動彈不得,她也就不再白費力氣掙扎了。「因為你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慢慢地勻平氣息,她終於抬眸,凝望著他道。
「什麼?」兩道濃眉再皺。
「你沒把我當成你的妻子。」再幽幽指控。
「我沒……」傻眼。
「我曾說過,做妻子的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才叫幸福。夫妻若不能同甘共苦,又哪能叫夫妻?你……」對著他歎了氣,忍著再罵他笨的衝動。「為什麼每回只想到先保護我、不讓我受到傷害?難道你不知道其實我也想守護你嗎?」
守護他?!
啊!他以為這是他初到她家的第一年,她才能做的事,但……但她現在說……她想守護他?
路雲深的腦子此刻有化作一團爛泥的嫌疑。呆呆地放開她,再呆呆地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上──呆呆地盯著這雙在他掌心上顯得格外纖細小巧的手……突然間,一股熱流從他心頭竄流而過,他回過神。
「夏衫……我……我明白了。」動容地合起她的手,他火熱熾亮的黑眸與她交纏。「那就請你用你的力量守護我吧,我也想被你守護。」
就算她的力氣比不上他又如何?只要她在他身邊,只要她一個笑容,這不就是令他產生今生無懼的力量嗎?
難怪她會生他的氣。
靜靜回視他一會兒,洪夏衫終於對他漾出一抹清艷笑意。
由於徐欣欣鬧著要見路雲深,並且還以不吃不喝作為威脅,不得已之下,徐貴盛只好派人再去請路雲深,希望他看在他的老臉上,答應來一趟家裡。
雖然孫女上回在他們夫妻面前鬧的荒唐事,他全知情,但在心憐愛孫是因承受不住失明的煎熬,又在情緒不穩的情況下才做出這件事,所以事後他也只能不斷向雲深夫妻道歉,卻完全無法責備自己孫女。更何況,他也清楚向來對雲深極癡迷的孫女,在這種狀況下肯再敞開心房讓喜歡的人接近已經很不容易了,自然無法忍受她視之為情敵的侄媳婦在面前出現。
其實,他也是有私心的。即使欣兒是自個兒去找雲深才會發生意外,不過,她受他連累卻也是事實;萬一欣兒的一隻眼睛真的一輩子好不了,成了殘廢,依欣兒的性子,肯定會做出傻事;為了預防這事發生,他唯有將希望寄托在雲深身上──如果可以,他希望欣兒能嫁給雲深,就算是當偏房也不要緊。
他當然知道,以雲深與侄媳婦之間的情深,要說服雲深再納欣兒為偏房是件難上加難的事;但無論如何,他已將這個打算放在心上,若是欣兒最後平安無事,他自然不會對雲深提起,可若欣兒的眼真的沒辦法醫治,他一定要試上一試。
前兩天他曾向欣兒試探願不願嫁給雲深的想法,雖然那時她並沒有說什麼,不過他卻看得出來她臉上有著幾分沉思的神情。因此,更加讓他確定這念頭了。雖然有些對不起雲深和夏衫兩人,但他怎能不為自己最疼愛的孫女的未來著想?
路雲深在徐欣欣自殘事件近一個月後,首次踏上徐家大門。
這一個月來,他靠著下人的往返,繼續適時表達他的關切;而華紫籐給他的消息,也讓他一直精確掌握徐欣的狀況,所以他知道,華紫籐的盡力,並沒有帶給徐欣欣右眼好轉。
也是因為想再一次確定徐欣欣的情況,所以老太爺才會派人來,因此他一忙完公事就直接過來了。
老太爺在大廳親自迎接他,兩人寒暄了一會兒,老太爺便請下人領他去徐欣欣住的院落。
而早在花廳等著他的徐欣欣,一見到跨門進來的昂藏身影,心兒瞬間怦怦雀跳,馬上站起來迎向他。
「路大哥!」朝他泛開最甜美的笑容,她開心地想勾住他的臂膀。
路雲深濃眉一聳,還沒有動作,一旁的胡同已經機靈地跳了過來,擋在兩人中間;他藉故將手裡的禮物糕點捧到她面前。「對不起,欣欣小姐,小的差點忘了咱們爺囑吩咐小的買來給小姐的雪花糕。」笑嘻嘻。
房裡的小婢立刻拿小碟子來盛裝。
徐欣欣被胡同這一攪和,當然連路雲深的衣角都沒摸到。咬著牙忿忿地瞪了仍笑咪咪的胡同一眼,懷疑他根本是故意的。
路雲深閒閒地在椅子上坐下。
徐欣欣生了一會兒悶氣後,趕忙揀了他旁邊的椅子坐,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酷硬的表情,接著大出所有人意外地垂首、懺悔地輕聲道:「路大哥,上回是我的錯,對不起。我知道我的行為很不應該,請你代我向大嫂說對不起。那個時候因為我……我真的還沒辦法接受自己看不見的事實……我……我也怕被外人看見會笑我,所以才會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哽著些哭音。「路大哥,我很高興你還肯來看我,我……我好怕你以後……都不理我了……」淚珠串串往下滴落。
她楚楚可憐的聲音,連胡同聽了都有些不忍了。摸摸鼻子,他忍不住往主子爺那邊偷瞄去,這一瞄,其實他還真不意外主子爺依舊是那副沒血沒淚的表情。
路雲深深邃莫測的目光定定盯在她低垂的發心上。對其他女人的哭泣或撒嬌攻勢,基本上他是完全不受干擾影響的。
「你已經把自己當作廢人了嗎?」終於開口,第一句話卻是如此鮮血淋漓。
這話不但令胡同目瞪口呆,徐欣欣也像是被用力揍了一拳似,猛地抬起梨花帶淚的臉,用一種驚駭的表情愣看著他。
「……路……路大哥……你……」結巴,連哭都忘了。
只要不是洪夏衫,他對任何人都可以殘忍無情得像惡魔。「若是你的眼睛一輩子看不見,難道你只打算從此靠我給你的同情過日子?沒有我,你就活不下去了?」
徐欣欣終於回過神,張大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後,表情反而顯得篤定。「沒錯,我不能沒有你。」咬了咬牙,她豁出去了。「我喜歡你,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歡上你了!而且,從很久以前我就決定,我要嫁給你,我要當你的妻子。你根本不知道,當我聽到你忽然成親的消息,我的心有多痛!我恨不得立刻去把那個女人殺了!」不掩飾她的恨意,可接著她的俏臉很快蒙上一層陰影,不過,她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後,大膽地道:「是你害了我的,你要負責我的一輩子,就算我成為殘廢也沒關係,我只要你娶我。」
說出來了!她真的說出來了!胡同和恰巧在這時踏進房聽到她這些話的華紫籐,都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倒是被要求要負責的男人,在她的話一說出口後,下顎在瞬間繃緊,一種兇猛陰鷙的神情立刻在他臉上出現。
「你要我娶你?」半瞇著厲眸,他陰森森地吐出這幾個字。
即使被他冷酷的神態駭住,不過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徐欣欣當然不會退縮回去。「對!你要娶我!」大聲再說一次。
「你是在要脅我?」聲調低慢,語氣卻煞狠。
被他這毫不掩飾的陰冷殺氣嚇到了──打從認識他以來,徐欣欣還是頭一次體驗到外人傳言他無情冷酷的這一面。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戾氣,讓她不由得倒抽口氣,跳起來往後退。
「……路……我……」牙齒在打顫,她是第一次真實感受到他深沉的可怕。她趕緊搖頭。「……沒有……我……我只是……」
華紫籐抹去唇角的竊笑,適時站了出來。
「路爺,你是來安慰人家,可不是來嚇人的。欣欣小姐,我瞧你也累了,該休息了,否則晚一點兒你可受不了我的針。」瞥了眼仍凶著臉的路雲深一眼,她走過去把備受驚嚇的徐欣欣扶著往房內走。「路爺,不招呼您了,請自便吧。」
「華大夫,我還沒……」醒神過來的徐欣欣還要往回走。
「好了、好了,路爺已經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總得給他點兒時間好好考慮你的提議吧?而且你是姑娘家,到這兒也總得含蓄些了嘛。」沒讓她再回去領死,華紫籐邊把這不知死活的妮子一路哄進去,一邊朝路雲深打了個手勢。
稍後,華紫籐帶上房門走出來,步至在外面院子等她的路雲深身側。
「我說,她到底被你下了什麼符咒?明明你這傢伙嘴巴毒臉兇惡,溫柔體貼哄姑娘家的手段統統沒有,嚇哭人的本領倒是真的,怎麼偏偏還有人急巴巴地想嫁給你?」一來就碎念他一長串。「說不定你家那位就是被你下了符咒才嫁給你的。不對,她是被你搶來成親的,要是她知道有人急著想取代她的地位,也許還會高興得把路夫人的寶座雙手奉上哦。」
「住口!」像被踩到痛處,路雲深朝這說話不中聽又聒噪的女人爆出一聲吼,怒拳差點失控地揮了過去。
華紫籐眼尖地及時跳離他身邊兩大步。「喂喂!這樣就生氣了?我只不過是開你一點兒玩笑你聽不出來嗎?」嘻皮笑臉,毫不在意他一副想直接丟她進油鍋的火氣噴發。
額角青筋暴起,定在原地,他用凶霸的視線砍她。「要是你敢在她面前透露今天的事,我會讓你連笑都笑不出來。」怕夏衫會胡思亂想,他不准任何人在她面前嚼舌根。
華紫籐唇角勾了勾,倒是正經了。「我是開玩笑的,但徐欣欣可不是跟你開玩笑,你以為她會就這麼算了?」她開始漫步向前。
覦著她的背影一會兒,路雲深闊步跟上。
「……我自認已經在她身上下了極大功夫,她體內的毒早已一絲不留,若是她的視力是受毒素影響,再怎麼樣也應該解了,更何況她有事的只是其中一隻眼睛……」華紫籐不是沒碰過這種毒,她甚至很有把握在一個月內就能讓徐欣欣沒事,哪知她竟將她考倒了。
路雲深完全站在人性本惡的角度,他哼:「如果她想藉此勒索我,難道她不能騙過你?」
她揚揚秀眉,覺得好笑。「是啊,那我也只能說,你的吸引力太大,她的演技太好了,所以連我這大夫也看不出她的失明是假裝的。」真是如此,能勒索到夢寐以求的男人倒也不錯啊。
「別跟我打哈哈,我要你再仔細替她檢查檢查。」冷睨她毫不在意的態度。
「是,大爺。」華紫籐調皮地領旨啦。
只送他到院門外,在他繼續走開前,她附送他一聲警告:「那天我聽到老太爺對徐欣欣探問要嫁你做偏房這事,我瞧他心裡也有這種打算,你自己得計劃計劃該怎麼應付。你比我還明白,老太爺可沒有他孫女那麼好打發。」
他當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