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討厭這種感覺,他討厭這種氛圍!
驀地,他又想起了樑子霈,幼時的梁子霈……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當時對她的不友善,也許不完全是因為琴藝的挫敗被窺見,反而比較像是嫉妒,因為嫉妒她可以理所當然的宣示她媽咪、爸比的好,而他卻不能。
梁子霈……想起她剛剛落荒而逃的樣子,笑意融在黑眸裡。
他開始有點期待了,期待他們的下一次見面。
魏家的歐式豪宅坐落在清幽的山腰處,文藝復興的古典建築風格,讓佔地寬廣的建築主體氣勢磅礡,而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巧妙地結合了大自然美景,不管是晨起的日光、天上的流雲,還是夕日的彩霞、蓊鬱的森林,隨便站一個角落,都可以輕鬆的盡收眼底。
遺世獨立的結果,在交通上自然要付出點代價。
不過,這對富可敵國的魏家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大不了多買幾輛車,多配幾個司機。居住的舒適感才是最重要的,反正魏家什麼不多,錢最多。
因此深刻感受到交通不便的,應該只有梁子霈一個人。
梁子霈轉學就讀山下的公立國中,每天搭公交車上下學成了她的例行公事。
偏偏,距離魏家最近的公車站牌少說也有十來分鐘的腳程,再加上市郊的公交車班次本來就不多,錯過了就會有遲到的風險,是以早起便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開始的頭三天還好,可能是因為剛到新環境,她睡得不沉,可昨晚因為準備段考——
別懷疑,就是段考!她這禮拜才剛到新學校新班級,根本都還沒完全適應,大考就報到了。要命的是,她居然直到昨天放學前才從同學口中得知今天要段考?!
有道是「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儘管效果有限,總還是要咬牙拚搏一下。於是吃過晚餐後,她便抱著書本,拿出視死如歸的精神瘋狂猛啃。
果然,好的不靈壞的靈,她今天真的睡遲了。
福伯每天都是清晨五點就開始工作,今天想說孫女昨夜睡得晚,也不知能不能準時起床,老人家有點不放心,特地回屋去看看,床上隆起的身形果真證實那丫頭根本沒聽到鬧鐘聲,仍然窩在溫暖的被窩裡睡得天荒又地老。
「霈霈,怎麼還沒起床?上學要來不及了!」福伯趕緊拍拍被窩裡的孫女,「霈霈!」
「啊!」爺爺的呼喚讓梁子霈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她本能地抓過一旁的鬧鐘看,「呀,鬧鐘怎麼沒有響?完了完了,來不及了。」
一陣驚天動地的梳洗後,她抓著爺爺為她準備的早餐,將書包往肩上一甩就奪門狂奔。
平常覺得魏家豪宅聯外車道矮籬笆中的七里香很美,葉面沾著露水透出晶瑩的美感,讓她總是時不時的停下腳步欣賞……可今天她一點欣賞的閒情逸致都沒有,只覺得這段路還真是要命的長。
好不容易擺脫矮籬笆來到山區的道路上,梁子霈連歇腳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就繼續邁步疾走,期間她不停的頻頻看向腕上手錶的時間,第一次強烈的體會到什麼叫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當一輛黑得發亮的名貴房車經過身邊時,她真希望坐在上面的人是自己,讓她可以不必這樣地苦苦狂奔。
「那不是福伯家的霈霈嗎?都這時間了,她怎麼還在這裡?」司機陳叔從後照鏡裡,看見了車外悶頭狂奔的小人兒。
後座的魏雋澈耳尖地聽見陳叔的咕噥,原本平穩的心跳突然轉而激昂……
他一直期待著和她的再見面,以為這對同住一個屋簷下的他們來說並不難,但事實上都幾天過去了,他居然一次也沒再碰見過她!
這樣的情形,令他著實感到錯愕。
對於小時候被她咬了一口的苦主,對於幫助她免從樹上摔下的好心人士,於情於理,她至少都該來打聲招呼,不是嗎?可她卻沒有,這讓始終惦記著她的魏雋澈感到不是滋味。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敢拂逆他,他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梁子霈就是那該死的唯一。
他想故作冷漠的不理不睬,但終究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跟著抬起頭往後看了一眼——
真的是她!
看樣子她應該是從魏家一路跑出來的。瞧,大清早的,陽光也不烈,可她已經滿臉通紅,一副參加百米賽跑運動過度隨時都要趴下的模樣。
魏雋澈向來沒什麼同情心,但他現在居然覺得有絲不捨,尚未意識到什麼,一個不假思索的命令已然脫口而出——
「陳叔,停車!」
「是。」陳叔打開方向燈,車子離開原本的車道,緩下速度停在路邊。
梁子霈注意到黑色房車突然領先在前方不遠處,也納悶的停下步伐。
「奇怪了,那輛車沒事幹麼停下來?」她嘀咕道。
對方黑壓壓的車窗玻璃關得密不透風,教人根本無法從車外窺視裡頭。忽地,她心中警鈴大作——
報紙上的社會版有幾樁綁票事件,歹徒總是選擇人煙稀少的清晨山區隨機挑選對像犯案,綁架了被害人後,再向被害人家屬勒索巨額贖金。
一股惡寒從腳底板竄起,她不安地看了看前後方……該死!別說是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她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評估著自己待會該往哪個方向跑。
「咦,霈霈怎麼停下腳步了?該不會是忘了帶什麼東西吧?」駕駛座上的陳叔一肚子納悶道。
魏雋澈轉頭看向後方的她,發現她遲遲沒有往前拉近距離,不自覺蹙起眉,「陳叔,把車子倒回她身旁。」
「是,少爺。」雖然不明白少爺的心思,但陳叔還是領命轉換車檔,緩緩的將車往後退。
唔?來了,車子居然開始往後退了?!
歹徒該不會誤以為她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小孩吧?拜託,若真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她幹麼還要在這裡跑著追公交車?跑身體健康的喔?
完了,待會車門打開,裡頭鐵定坐著幾個凶神惡煞般的傢伙,一把就將她拖上車去……
梁子霈嚇得心跳都要停止,足足失神了好幾秒,回神後想要拔腿落跑時,下一秒,她人已被困在邊坡跟車子間進退維谷。
深色的車窗玻璃降了下來,裡頭露出一張俊美的深沉臉孔,跟她的驚惶形成一股強烈對比。
她不可思議的望著裡頭的人。「少爺?」
而後鬆了一大口氣。雖然天堂與地獄只是短短的幾秒之隔,她已深刻的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細胞好像死了大半。
她出乎意料的震愕表情,讓魏雋澈心裡稍稍感覺好了點。他朝她無聲挑眉當作響應,接著挪動身軀往另一邊退去,讓出座位。
「上車。」
等等,她不聽錯吧?他叫她上車?!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只是用那雙眼一瞬也不瞬的望著自己,魏雋澈忍不住蹙眉說:「梁子霈,你耳朵不好嗎?」
當然不是。她可是個耳聰目明的美少女。
只是,他要她上車這件事……好像不太恰當。畢竟她只是園丁的孫女,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少爺。
爺爺接她來住的時候,可是有千叮嚀萬交代過,要她一定得懂禮貌、守本分,不可以失了主僕身份。
要是她就這樣大搖大擺坐上少爺上學的專屬車,不就是違背了她答應爺爺的事情嗎?
儘管心裡有點動搖,但她還是聽從爺爺的交代婉拒了提議,「少爺,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搭車就可以。少爺慢走,陳叔再見。」
她的拒絕,好像是刻意要在兩人之間拉出一條疏離的界線,這讓魏雋澈很不舒服。不過她顯然不知道自己已經犯了他的大忌——
魏雋澈最討厭有人推翻他決定的事情。
等得不耐煩了,他頭也不抬,下巴一努,「陳叔!」
「是,少爺。」司機陳叔連忙下車,打開車門,「霈霈,快上車吧,別讓少爺等太久,會害少爺遲到的。」
「我……」哇,這罪名會不會太大了點?一點也不輸給孫悟空的金箍咒。
「你若是不怕錯過上課時間,我們就繼續耗。」夾雜在翻閱書籍的聲響裡,魏雋澈慢條斯理又不容反駁的霸道口吻,緩緩從車廂裡飄出。
梁子霈猛地回神。啊,不行啦,她今天要段考——
「放心,只要是少爺交代的事情,福伯不會罵人的。你就別讓少爺再等了,聽話,快上車。」明白她顧忌的陳叔如是說。
掙扎須臾,梁子霈只好硬著頭皮,乖乖的坐進車裡。
「少爺,對不起,打擾了。」她拘謹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