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已經入睡,她一整晚心神不寧,就因為他說要搬來跟她一起睡。
他有她家的鑰匙,早在他幫她裝修這房子時,他就向她要了備份鑰匙,方便讓工人進出。
她一直沒將鑰匙要回來,或許是她心裡仍希冀有任何的可能性,就像今晚。
睡前女兒問她:「媽咪,到底哪個爸比才是你的老公?」
她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好使出大人的權利。「小孩子別問這麼多,快點睡覺,等你長大就懂了。」
「每次都說等我長大,我明天就要上小學一年級了,還沒長大嗎?」
婷婷嘟著小嘴,很是迷惑。
她笑了。「等你上國中一年級才算長大。好了,快點睡嗎,小朋友太晚睡,可是會長不高的。」
「可是,我有個問題。」婷婷感覺很困擾。
「什麼問題?是不是有小男生偷偷牽你的手?」她笑問。
「媽咪,我才沒有那麼笨,我不會讓臭男生牽我的手。」婷婷鼓起雙頰,氣呼呼地。
「那是什麼問題?」她收起笑意,認真看待女兒的問題。
「學校裡的爸爸到底要寫誰的名字?是高峰還是連年弘?別人都只有一個爸爸,但我卻有兩個爸爸。」這是小小年紀的婷婷非常不能理解的事。
「婷婷會寫連年弘這三個字嗎?」她每每遇上這樣的問題,只能避重就輕地回答,她這個做媽媽的,還真是不夠誠實。
「會寫。阿公有教我寫,這三個字很簡單,可是為什麼不寫台北爸比的名字?」
「婷婷長大就懂了。」
「媽咪最討厭了,每次都說我不懂,那你可以跟我說看看嘛。」
她實在很頭痛。隨著婷婷年紀增長,她越來越難應付這樣的問題,幸好她一回河東村就讓婷婷回連家,那麼等到上國中一個年級,婷婷應該早就忘記有兩個爸爸的疑問。
「可是現在時間很晚了,明天你要是遲到被老師罵,老師要是討厭婷婷,媽咪可是不管你哦。」明天是新生入學的第一天,婷婷就要到小學唸書了,她只能半威脅地避開這一串問題。
「好啦,我睡覺啦,可是我要聽故事。」婷婷牽著媽咪的手,不肯放媽咪離開。
她說了一個簡單的床邊故事,輕柔哄著女兒,等到女兒睡著之後,她才離開臥室,來到客廳。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頻頻望向窗外。這時,她聽見機車的引擎聲,應該是他回來了。幾分鐘後,她聽見家裡門鎖的轉動聲。
她立即鎮定地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本雜誌翻閱,等到大門一開,她才望向門口。
連年弘一看見她,立即笑得白牙燦燦。「就叫你不要等我,你還等。」
「我沒等你,我只是不知道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萬一我睡著了,你突然開門進來,我會以為是小偷。」她絕不承認自己既緊張又歡喜的心情。
「有我在,你安心去睡。明天婷婷第一天上學,你還得早起。」他走到大門前,拴上門閂,這樣外面的人就算開鎖也無法進入。
「你回去吧,我不用你陪。」她彆扭著。
她想到父親剛過世那陣子,他也是天天來她家陪她睡,替她檢查門窗,甚至幫她整理家務、洗衣掃地。
「我不是陪你,我是陪婷婷,不然婷婷都跟我抗議,說我這個爸爸從來沒有陪她一起睡覺。」
「你真的要來睡我這裡?」她就知道他是為了女兒,那她根本沒有立場反對。
重新回到這個家,她夜夜都輾轉難眠,那股寂靜吞噬著她,常常抱著女兒,想著爸爸,她的眼淚就會不自學流落,讓她呆望天花板到體力不支的大半夜。
「我去洗個澡。我會睡在你和婷婷的隔壁。」
她起身,不自在地點頭。「那你就自己來,我要去睡覺了。」怕洩露太多情意,只好快溜回二樓的臥室。
躺在床上,婷婷就睡在她身邊。
真是神奇的事。這棟房子裡只是多了個他,卻像是多了股莫名的力量,她居然全身放鬆,睡覺對她而言,再也不是一件苦差事。
這一夜,她睡得特別香甜,幾乎一沾枕就進入夢鄉,困擾許久的失眠,居然不藥而癒。
這全是因為他。
連年弘本來冒著會被她趕出門的打算,看來他是戳中了她的要害。看來她雖然當了媽媽,還是沒有多大的長進,他沒忘記以前的她有多麼怕黑,只要一到睡覺時間,她絕對不敢一個人獨處。
高峰說她仍深愛著他,說她甘願冒著被村民排擠及唾棄回到河東村,全是因為對他的愛。這句話時時震懾他的心。
不管她愛不愛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讓他住了進來,他可不打算搬出去,他會以蠶食鯨吞的方式,將她重新追求回來。
翌日,連年弘在婷婷床邊輕輕揉著女兒的小臉蛋。
「小寶貝,起床嘍,今天要去學校。」
婷婷睜開朦朧睡眼。「爸比,你怎麼在這裡?」婷婷從床上爬起來,一把抱住爸比的肩。
那可愛又撒嬌的模樣,講話又柔又嗲,簡直天下無敵,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恐怕連家上下都會飛去天上摘給她。
「爸比昨天跟婷婷一起睡,婷婷沒發現嗎?」他笑著摟抱婷婷,做爸爸的感覺是這麼的好,他非常懊惱錯過婷婷的幼童時期。
「不可能啦,明明是媽咪講故事給我聽的。」
「那今天晚上換爸比講故事給婷婷聽,好不好?」
「爸比會講故事嗎?」
「當然。爸比講的故事可是世界無敵好聽的。」
「比台北爸比的好聽嗎?」
「那是當然。」看來,他得馬上去買一堆故事書來惡補。
「耶!好棒哦。」
「爸比幫婷婷換上漂亮的衣服,今天婷婷一定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他拿起淑女早就放在床頭的衣服,著手替婷婷換衣服。
換好衣服之後,他帶著婷婷刷牙洗臉,這才來到一樓。
蕭淑女已經煮好早餐,看著連年弘牽著女兒的小手走進廚房。
眼前像是有金黃閃耀的光彩圍繞在父女身上,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畫面,有他、有女兒,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她終於可以實現夢想了嗎?
她的眼中瀰漫上一股水霧。自從當了媽媽之後,她的淚腺好像特別發達,感性多過理性,她只能在他面前強忍住翻騰的情緒。
「快來吃早餐。」
都還沒吃早餐呢,她家的門鈴就響了。
門一開,村長嬤、連父、連母都來到她家。只不過是要上小學,有沒有這麼誇張?連家人竟全出動了。「阿祖、阿公、阿嬤,早安。」婷婷乖巧地一一問安。
「婷婷好乖。」連父來到婷婷面前。「吃飽了沒?」
「還沒吃。」婷婷小嘴扁扁的,因為今天又是她最討厭的稀飯。
連母一看餐桌的菜色。「啊,婷婷不是不喜歡吃稀飯?」
「媽咪說一定要吃。」婷婷有些委屈。
「沒關係,阿嬤帶你去早餐店吃,再和阿公送你去學校。」連母比婷婷還要興奮,她總算有孫女可以接送上下學。
「媽。」連年弘趕緊打岔。「不能這樣寵小孩。」
「哪有寵,只是吃個早餐嘛。」連父笑著開口:「你和淑女小時候,你們愛吃什麼,我和你媽不也都帶你們去?」
這是實話,村長一家人可是愛的教育的奉行者。
蕭淑女連忙阻止連年弘的多話。「沒關係,開學第一天,就讓婷婷開心一點。那就麻煩叔叔阿姨了。」
「爸、媽,我送婷婷去就好。」他寵女兒,沒料到他的爸媽更寵。
連父揮揮手。「不用啦,今天剛開學,我怕婷婷不習慣,我會在學校待久一點,順便在學校當義工。你不是還要去農會開會?」
連母點點頭。「是啦,我和你爸送去就好,書包都整理好了嗎?」
蕭淑女連忙將書包交到連母的手上。「阿姨,謝謝你。」
她很感恩。連家的長輩,沒有因為她嫁過人而排擠她、怨恨她,仍是對她這麼好,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起她背叛連年弘的事。
「怎麼跟我這麼客氣。婷婷,我們走,阿嬤牽牽。」
連父和連母,一人牽著一隻小手,帶著婷婷走出門外。
始終沒說話的村長嬤一直保持著笑意,直到這會才開口:「淑女呀,那你什麼時候要跟阿弘把手續辦一辦?」
「什麼手續?」蕭淑女添了一碗稀飯要給村長嬤,村長嬤是長年茹素。
「就結婚手續。」村長嬤本來不想管,可是再不管就怕他們會繼續拖延,她還想抱第二個、第三個曾孫。
「阿嬤,我沒有要嫁給阿弘啦。」她拿著碗的手不小心抖了抖,差點摔飛出去,幸好一隻大手即時過來搶救。
連年弘接過她手裡的碗。「阿嬤,淑女看不上我啦,我只是村長,她的前夫可是總經理。」聽到她拒絕得這麼乾脆,他忍不住還是說出酸話。
「我不管是什麼,反正就是一定要宴客,女兒都這麼大了,不結婚能看嘛,左鄰右舍一直在問我你們現在到底怎麼回事。」村長嬤故意歎了口氣。「不管過去發生什麼事,為了小孩著想,這才是最好的方法。」
蕭淑女眉頭鎖著憂慮,雙手悄悄握拳,搶著說:「阿嬤,我不會嫁給阿弘的!」她害怕再聽見他拒絕的話,只好搶在他之前先開口拒絕。
連年弘的臉色微變,不過仍是噙著笑意,凝看著她那倔強的神色。
就算他要用另一個七年來等待,他也會等到她點頭答應為止。
蕭淑女在媽祖廟找到一份總務會計的工作。當然,這是走後門,靠的是萬毅元的關係,她才可以獲得這份很多人搶破頭的工作。
在廟裡工作,不僅心靈上得到寄托,廟裡的服務人員也都她很好,大家都是媽祖的信徒,都擁有慈悲的胸懷。
這幾天她接到法院的出庭通知,她聯絡過高峰,從高峰那裡得知,高家父母委託律師出庭,對她求償五百萬。如果她有能力,她真的願意支付這五百萬,只是她根本沒有任何財力。
高峰是個好人,只是個性太過怯懦,凡事以父母意見為主,不敢違抗父母的命令,以至於連自己的性向都不敢表明。
她很有誠意要賠償高家這六年多來的照顧,她打電話給高父,希望可以私下談和解金額,但高父不接受,堅持法庭上見。
那一日,她當著村長嬤的面前說不會嫁給連年弘,連年弘對她的態度倒是沒什麼改變,總是用一種深邃的眸光盯著她瞧,像是在算計什麼,卻也沒有再對她做出曖昧的舉動。她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也不敢去採問,怕問了是自己承受不了的答案,更怕會自討沒趣。
明天她就得去台北出庭,除非高家撤銷告訴,否則她一定無法打贏官司。
心裡始終像是被大石悶壓住,她感受到那股極大的壓力;不得已,她還是戰戰兢兢來到隔壁的客房。
連年弘沒有關上房門的習慣,她明白那是為了讓她有安全感,他可以隨時聽見她和女兒的動靜。
房內亮著大燈,她禮貌性地敲著門板,沒有應答的聲音,她只好走進客房。
房內空無一人,在她要轉身離開時,連年弘正巧頂著一頭濕髮,從三樓樓梯走下來。
二樓只有主臥室裡有浴室,因此得他上三樓去洗澡。
她的呼吸因為他的出現而倏地懸高,發亮的眼眸裡有著窘態,卻還是沒有移開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他只穿著一件短褲,赤裸著上半身,水滴沿著他的頸項滑過那肌理分明的胸肌。她的喉嚨咕嚕一聲,她聽到自己吞口水的聲音。
他的身材很好,雖然沒有猛男的六塊肌,但也算是實力雄厚,至少能引發她敏感的神經,腦袋裡不禁想起觸碰上他皮膚時的快感。
連年弘的濃眉挑起,看著她從驚愕到害羞,那股熾熱的視線,勾起他想變成為狼人的衝動。
「你找我?」
直到他的聲音竄進耳裡,她才連忙調開視線。她以為他洗好澡了,沒想到他會衣衫不整地出現。
她在心裡暗罵一聲。真是丟臉!她平常很能控制的,今天又不是十五月圓,她的心不該飄蕩得這麼厲害。
只要他稍稍展示裸體,她就很難把持得住。「嗯。」
「進來說。」他率先走進房間,剛剛的冷水澡看來不夠冷,他又被激出了一身熱汗。
她不想顯出自己的不安,只好故作無事地走進去。這個房間,已經到處都是他的東西,從電腦、衣物、書籍到日用品。
她和他的生活,就跟一般的夫妻無異;她明白這樣對婷婷的成長是最好的方式,卻苦了她,每每看見他,每每都要苦苦壓抑。
他每天和她及婷婷一起用早餐,然後晚點他會騎車送她去媽祖廟,等到五點她的下班時間,他又自動來到媽祖廟前。
就算他臨時有事情,也一定會交代其他兄弟來載她回家。她曾經想向劉忠孝買一台二手車,可劉忠孝卻推說沒有現成的機車。
不管他對她有沒有愛意,卻無疑是個溫柔又熱心的男人;她既然是婷婷的媽媽,他就會盡責地照顧她,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之下。
就因為明白他是個好人,所以她不能拖累他,如果讓他知道高家要控告她,他一定會挺身而出的。
她強撐著笑臉。「我明天得去台北一趟,我已經跟廟裡請假了,如果我趕不及回來,會在台北住一晚,後天再回來,這兩天得麻煩你照顧婷婷。」
「去台北做什麼?」要不是知道高峰是同性戀者,他絕對會誤會她去台北是為了心愛的前夫。
「台北有些事要處理。我在台北住了這麼多年,有些銀行戶頭得辦理。」她隨便找個理由搪塞。
「我送你去。」他看出她話裡的不真誠,她一定有事瞞著他。
她十足驚嚇。「不……不用啦,你那麼閒哦,村長都沒事做嗎?」
他欺近一步,她就退後一步;這女人如果越慌亂,那就表示他越能影響她。
「河東村在我的掌理之下會有什麼大事?」
她這一退,不小心退到了床沿,整個人往後仰倒,驚慌之下,跌進柔軟的床上。
「那鮮果園呢?最近不是要忙著橘子和柳丁的采收?」
「那些有工人在做,我都會安排妥當。」
他就站在她身邊,看著她跌下去,唇角含著興味的笑意,卻沒有出手救她。
「我……我坐火車很方便的。」她想站起來,好掩飾自己的狼狽,雖因為他俯低的身體,讓她全身發軟無力,整個人陷進床鋪裡。
「我開車走高速公路頂多兩個半小時就能到台北,你事情辦一辦,我再送你回來,這樣只要一天就可以來回,用不到兩天。」她越拒絕,他就越懷疑她去台北的目的。
「這樣你太累了。」鼻間盈滿他剛沐浴完的氣息,她側轉過身,想避開他過於逼近的肢體,可是他的雙臂卻撐在他身體兩側,只差那麼一寸,便要壓上她。
「你、你幹什麼?」她反射性伸手想推開他,沒料到一碰到他高溫的胸口,又反射性地縮了回去。
「淑女……」他喃喃喊著她的名,他不相信她對他沒有感情,否則就不會是這麼羞紅又酥軟的模樣。
她仰起小臉,努力想撐起氣勢。「你……你走開啦!」無奈結巴的音調倒像是在撒嬌。
黑眸微黯,他的唇就這麼吻上她迎上前的紅唇。
「你……」她想推開他,又不敢碰觸他,他感覺到她的顫慄,以不讓她退縮的姿態,他的吻狂亂又有力。
他的體內是有把烈火在燒,他想向她證明,他有多麼渴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