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兆宇低沉的質問在安靜的空間響起。
「我也不清楚。」卓煜懊惱的回答。
混沌之間,卓弁貞聽見細微的聲響,想要張開眼,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
「跟你有關?」卓兆宇臉色不善地瞅著坐在病床邊的人。
石榴抬起殷紅的眼,「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能搞成腦震盪,要是故意的,豈不是要直接送到太平間?」卓兆宇深邃俊目搭著深濃長眉,顯得威厲而冷肅。
石榴咬著下唇,自責又後悔。
她只是想要掙開他,卻忘了他就站在樓梯口,一推,便將他給推下樓……可是,他明明有機會抓住卓煜的手,如果不是因為她在他懷中,而他為了保護她,也不會整個人直挺挺的往後倒下去。
可她不懂,他幹麼要保護她,他不是只想利用她嗎?
眼見小弟還不打算放過她,卓煜趕緊跳出來。「兆宇,她不是故意的……反正弁貞只是腦震盪,觀察幾天就沒事了。」
「最好是這樣。」卓兆宇冷哼。
「先等弁貞清醒再說。」卓煜瞧著臉色蒼白如紙的石榴,略靠近她一些,壓低音量問:「你和弁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果是他欺負你,你跟我說,我幫你處理。」
她搖了搖頭,不想說。
「還是說你們之間有誤會?」
她還是搖了搖頭。
一旁倚牆而立的卓兆宇不耐的插嘴,「八成是小倆口之間鬧脾氣。」
「小倆口?!」卓煜嚇得倒抽口氣,「他們兩個在交往?」
「在辦公室裡吻得昏天暗地,不是交往,會是玩玩?」至少依弁貞的個性,不可能拿愛情當遊戲。
卓煜聞言更是瞪大眼,一臉難以置信。
石榴抿緊唇,想起兩人不久前的甜蜜,就覺得眼前的處境很諷刺。
「這就不簡單了,這麼多年,我還沒看弁貞跟人交往過,畢竟他一直忘不了……」話到一半,感覺發言不妥,卓煜趕緊閉上嘴,免得再引發不必要的戰爭。
「他沒有跟任何人交往?」石榴錯愕。
「沒有。」卓煜說得斬釘截鐵。「弁貞不是容易動情的人,也不輕易相信人,所以你跟他交往……我有點意外。」這麼說來,他等於是牽線的紅娘嘍?意外促成一段良緣?
「可、可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她所聽到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不成是她沒搞清楚狀況,大發雷霆後還害他摔下樓梯?天啊,要真是如此,她怎麼面對他?
但她親耳聽見的,難道假得了?
無論如何,他確實犧牲自己保護了她……垂眼瞅著他蒼白的臉色,纖手輕撫過他沉斂的眉眼,倏地,手被溫熱大掌給緊密包覆,石榴震愕之餘,瞧見床上男人纖濃長睫輕顫幾下,微微張開眼。
「我要解釋,給我機會解釋……不要再消失不見。」沉嗓帶著不適,噙著重重瘖啞。
「你醒了!」她喜出望外,壓根沒發覺他話中有話。
「……別走。」他低喃央求。
「我沒有要走。」豆大的淚水在她眸底滾動,她卻死命忍住。「我等你解釋。」
卓弁貞直睇著她,直到卓煜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一臉擔憂。「你,太近了,走開。」
「喂,這是你對待大哥的方式?」卓煜瞇眼瞪他。
「跟你學的。」
「去你的,我什麼時候教你重女友輕兄弟的?」
「一個月前。」
聞言,卓煜無力垂下肩頭,暗歎長兄沒地位。
「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卓兆宇走近,低聲問。
「還好。」卓弁貞閉了閉眼,作勢要起身。「我想回家。」
「不行,醫生說你要觀察個三天。」卓煜趕緊制止。
「我要跟她獨處。」他抓著石榴的手,手勁不小,怕一鬆手,她就會頭也不回的消失了。
「你現在是嫌我礙眼是不是?」卓煜沒好氣地啐道。
「是。」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石榴會誤解你了。」根本是自作孽,嘴太賤!「不要再說是跟我學的,我承受不起。」
「我覺得好多了,我要回去。」卓弁貞疲憊地閉上眼,「反正回家觀察,也是同樣的意思。」
卓煜聞言,看了小弟一眼,見他沒有異議,只好去辦出院手續。
很理所當然的,卓家兄弟將卓弁貞送回家,自然也將石榴一併帶回,充當看護。
回到家中,卓家管家準備了清淡料理,差人端到卓弁貞的房內,交給石榴。
石榴看著手中的托盤,傻愣愣地走到他床邊,一屁股坐在床畔,表情明顯有些震愕。
「怎麼了?」
「我總覺得我現在待的地方、受到的待遇,很像偶像劇裡的某些場景。」她看著他,腦海中浮現的是剛踏進卓家時瞧見的金碧輝煌,還有成群的傭人。「原來,我們之間相差這麼遠啊……」
瞧,光是房內精心的裝潢,床上的細緻床單、擺設,雖不是金光閃閃,但她已經嗅到完全不同空間的氣味。
「有多遠?」靠躺在床上的卓弁貞笑問。
「很遠很遠。」遠到她無法形容。
「我在家裡從沒見過強哥。」他突道。
「真的?!」她一臉羨慕得要死。「我住在店的樓上,雖不常見到強哥,但偶爾一次就夠我無家可歸了。」
她寧可睡沙發,也不願意和強哥同處一個空間,心甘情願地把房間讓出。
他不禁低笑,「那就跟我一道住吧。」
「請問你說這句話的意思是——」
「我們可以以結婚為前提交往。」他要趕緊將她定下,不讓心裡的不安有朝一日成真。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以結婚為前提?這是哪個朝代、哪種次元的說法?「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沒跟我解釋?」
她拿著湯匙舀了口粥,吹了六分涼,才送進他嘴裡。
「從哪裡解釋?」他滿足的嘗著她親口喂的粥。
「你問我?」
「跟我說,你聽到什麼。」
「我聽到那個人說你別有居心,假裝討好卓兆宇,私底下想要總裁的位置,而手鏈成了你當上總裁的關鍵,但是你卻已經知道原本的女孩不是真正的手鏈擁有者,所以接近我……你是真的想要利用我嗎?」她狀似平靜地攪拌著粥,卻從眼角餘光偷覷他。
「沒有必要,因為我一開始就不是繼承人,爺爺留下來的東西,不過是他臨終前的小小趣味。」他想了下,又說:「他留下字條,說要彌補我曾失去的幸福。」
石榴不解地瞅著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拿起矮櫃上的皮夾,取出裡頭護貝好的押花。「你瞧。」
「迷迭香耶……好特別,很少有人會用迷迭香做押花。」她拿起不過名片大小的押花,翻過反面,竟是一幅人物畫,非常寫實的畫風,看得出是個嬌俏的女孩,勾著溫溫的笑,不知怎的,她竟對畫中的女孩感覺有點熟悉,像在哪裡見過。
「嗯,確實很特別,因為她很喜歡香草。」
她頓了下,抬眼。「她,是誰?」
「一個……我曾經非常喜歡的女孩,她是我的初戀,滿身都是杏仁糖的氣味。」
石榴皺起眉,心隱隱作痛。「她人呢?」她驀地想起在醫院時,卓煜提過他已經許久沒動過心的事。
「不知道。」
她瞠圓貓眼,想了下。「難道,她就是你說,你欠卓兆宇的那樣『東西』?」原來是人,不是物品啊。
「嗯。」他打量著她的表情,「你吃醋了?」
「我幹麼吃醋。」她餵著粥,催促他繼續說。
「有梅是卓家老管家容姨的外孫女,幾乎可以說是和我們一塊長大,兆宇很喜歡逗她,她不在意,可是我會很不高興。」
「嗯。」她聽著,心裡發酸,只能努力抹去。
「那時候的我很討厭兆宇,討厭到希望他去死。」
石榴瞧著他認真的表情,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
「你見過那時候的我,不是嗎?」他勾唇,笑得苦澀。「我是卓家第二個收養的孩子,爺爺並不特別重視我,更別冀望養父母疼我,只有有梅對我們一視同仁,她會靜心聆聽我說的話,在意我的心情,所以我認定了她,可是……從小就體弱多病的兆宇,卻向我的養父母央求,要有梅嫁給他,那年,有梅不過十八歲。」
「她嫁了?」
「嫁了,高中一畢業就嫁了,儘管我的養父母視為遊戲,但還是強迫有梅嫁給兆宇,那時候我真的恨不得兆宇能消失在這世界。」他說著,垂斂的長睫掩去當年未平的淡淡恨意。「他擁有我所渴望卻沒有的,在卓家,我像是隱形人,只有有梅看得見我,只有她懂我……」
「你現在還很喜歡她?」石榴悶聲問。
「不知道。」時間過了太久,久到他已經搞不清楚殘留在心中的到底是愛,還是愧疚。
「如果她現在出現在你面前?」
「不知道。」他不清楚自己會有什麼感覺,無法確定自己會怎麼做,畢竟她已經離他太遠了。
「那我呢?」她不禁微微扁起嘴。
聽出她話中的佔有慾,卓弁貞低低笑開。「石榴,我已經有你了,如果再遇見有梅,我也不可能再愛她,我只是難以想像再見到她時,自己會有什麼反應,所以你就不用想太多了。」
「我才沒有想太多。」她努了努嘴,不想承認,他說出的每一句話教她多不安。
身處在絕望的黑暗中時,一道曙光會成為一抹希望,而那抹希望會成為最大的向前動力,是不能隨意抹滅的存在。
「嗯?」他笑睇著她,喜歡她聽完略顯不安的神情,這顯示她有多在乎他。
「你剛才話還沒說完,後來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卓弁貞想了下,低歎,「婚後,我養父母根本沒有善待有梅,我看不過去,將她帶到我的房間,我……」
「你該不會對她……」她忍不住出聲打斷他的話。
卓弁貞苦澀地勾唇。「我……吻了她,那一幕偏偏讓兆宇看見了,他一氣之下決定離婚,於是我故意不做辯解,可誰知道,才幾天,有梅就不見了,而兆宇……差點死去。」
「可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話一出口,她又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你只要跟他解釋清楚,再把有梅找回來不就好了?」
「我也想,可是,兆宇得了腦瘤,手術之後,他忘記所有事,所以我犯的錯,再也沒有贖罪的機會。」
「怎麼會這樣……」
他取回她握在手中的押花。「這是有梅很久以前送給我的,我特地帶在身上,提醒著我的罪、我的錯。」
那是烙在他心間,永難抹滅的印記,讓他徹底改變,讓他收斂個性,讓他看清更多事實,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渺小,有多麼可笑。
「不要這麼說。」她低喃著,探手撫平他眉間的皺褶。
她彷彿看得見他將罪化為無形的重量,壓在自己的肩上,故意不讓自己好過……難怪,她總覺得他有時連笑也只是一種裝飾、一種習慣,沒有打從內心的真正喜悅。
「我原以為沒能將有梅找回,讓他們兩個重新來過,我一定沒有辦法再愛,直到遇見你……」她是強烈的色彩,鮮艷地進佔他的生命,踏進他不輕易開啟的心門,教他不想讓她離開。
「我一直等待有個完全屬於我的人,而不再是與他人共有,甚至是別人同情給予的關懷。」他知道,他之所以吸引她,是因為手鏈,但他認為手鏈是個契機,只要他肯用心,她就會自動走進他的生命裡。
「先說好,我可是一點都不同情你。」感情不能同情,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她不玩模稜兩可的無聊遊戲。
他勾唇輕笑。「我自以為是的愛,曾經傷害兩個我最重要的人,所以這一次能夠再愛,我十分小心謹慎,絕不容許再犯錯。」
「所以,你有些事故意不告訴我,就是想保護我?」
「你知道了?」
「手鏈,真是靜涔拿來交給老總裁的?」
「嗯。」既然瞞不住,索性坦承。
「這有什麼好瞞的?」真是的,搞得那麼神秘,反倒害她想太多,還全都想錯邊。
「我怕你跟她交情不錯,會感覺被背叛。」
石榴好笑的看著他,「你以為我有這麼脆弱嗎?反正她做都做了,手鏈也已重回我的手中,我可以既往不咎。」
「好大的胸襟,看來和當年很不一樣。」他垂眸低笑道。
「什麼意思啊?」
「那時光是拿枝筆送你,你都可以脾氣壞到將筆砸爛。」那一幕,他記得特別清楚,因為在那一刻,他很想打小孩。
「那是……」
「因為給你筆的人不是卓煜?」他哼了聲。
她想了下,輕呀了聲。「對呴……我在那麼小的時候就見過卓煜了,難怪老覺得他很熟悉。」他不提起,她都忘了。
「是啊,你還向他求救。」他哼了聲,皮笑肉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