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約她見面,說要好好聚聚聊聊。
她心裡很清楚,余定閒為什麼突然從美國回來。
也很清楚,他所謂的聚聚聊聊,目的是什麼。
不要忘記,不能忘記,更不准忘記。
他要她永遠記得他弟弟,記得……因她而死的余定文。
想起小文,她不禁痛苦地吸口氣。
兩年前的那個事件,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她也永遠不會忘記,更不敢忘記。
小文就算不在了,也像根針插在她心上,心臟每跳動一次,就痛一次。
但余定閒不會放過她,她知道,那個人有多疼他弟弟,心裡就有多恨她。
即使,她和他曾經是多麼要好的朋友……
曾經……
她步伐沉重地往前,雖然這個約她很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
她太瞭解余定閒了,她愈逃,只會讓他愈發狠。
那個人,看來斯文又笑容滿面,但從來就不是個好應付的傢伙,他不會打架,可他有頭腦,他要整一個人,就絕不會罷手,以前在國中時,就有學弟說過,打死都要成為他的朋友,絕不能和他變成敵人。
所以,她一定得赴約,隨他處置,直到他甘心為止。
因為這是她欠他的。
然而,她才走幾步,就有人擋住她的去路。
她抬頭一看,是白睿安。
「你要去哪裡?」他雙手插在口袋,一臉沉凝,盯著她。
「去我要去的地方。」她蹙眉,閃開他。
他橫跨一步,再擋。「你要去找那個男的?」
「這不關你的事,走開。」她不悅地瞪他一眼,繞過他。
他伸手拉住她。「他是來找你麻煩的,對吧?」
「我說了,他是我朋友。」她冷冷地道。
「朋友?你看起來可不像要去見朋友,反而像要去接受懲罰或制裁。」他譏諷。
她臉色微變,用力甩開他的手。
「你會不會管太多了?」
「哦,這句話換你說,聽起來真有趣。」他誇張地笑道。
她不想理他,冷著臉就走。
他微撇嘴角,跟在她身後。
她倏地站定,轉身怒斥:「白睿安,你跟著我幹什麼?」
「我有跟著你嗎?這條路不是誰都可以走嗎?」他皮皮地聳肩。
「你現在該去醫院換藥,而不是在這裡管我個人的私事。」她嚴厲地道。
他瞇起眼,輕哼:「哼,真是好笑,我的公事、私事、大事、小事你全管遍了,現在卻不准我管你的事?這太不公平了吧?」
「這根本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我今天就偏要管你的事,而且管定了。」他大聲道。
「你為什麼要管?」她反問。
他被問住,心頓了一下。
為什麼要管?
因為擔心那個男的找她麻煩,因為看她一臉要去赴死的模樣,因為不爽她和那個男的在一起……
答案反射性在他腦中一一竄出,他猛然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行為有多麼奇怪。
他在幹什麼?他心裡在想什麼?尹正心要去哪裡要去幹嘛關他屁事啊?他不是很討厭她嗎?不是恨不得她滾得遠遠的嗎?
「如果你是故意要惹我,改天吧,現在我沒空理你。」尹正心說罷,轉身繼續走。
只是故意要惹她嗎?
他怔杵在原地,忙著整理自己混亂的心情,也忙著找其他的理由解釋自己那份想跟著她的衝動。
兩秒後,他還是跟了上去。
因為他找到理由了,就當是還孫老大那個事件而欠她的人情,他總覺得她這次去見那個男的絕不是好事。
尹正心蹙眉,愈走愈快。
他腳長,不疾不徐地跟著,始終與她保持兩步距離。
來到捷運站,她真的生氣了,回頭瞪著他喝斥:「白睿安,你到底想怎樣?」
「我怎樣?我就不能搭捷運去醫院換藥嗎?」他哼道。
「你……」她氣結,決定不再搭理他,車一來,直接上車。
他也跟著上同一節車廂,上下班時間,車廂裡人很擁擠,他原本與尹正心隔著一點空隙,但後面的人不斷湧入,將他推向她,最後兩人幾乎靠在一起。
她背對著他,低頭不知在想什麼,由於她身高只到他下巴,他只要一低頭,就會看見她從領口露出的雪白後頸,還有齊平短髮下的柔細新生細發……
他的心口和腦袋突然有些麻酥,總覺得車廂裡空氣變得稀薄。
不久,車子快靠站時,突然強烈震動了一下,尹正心因心不在焉,來不及站穩,又沒抓住車環,整個人就這樣跌撞向他胸前。
她一驚,低呼:「抱歉!」
努力想挪開身子站直,與他保持點距離,但所有站立的人全朝同一方向跌晃,形成人浪將她擠壓而來,她硬撐著,就怕再碰觸到白睿安,到時他又要亂發火。
看她那副急著遠離他,且看她被別人擠迫的樣子,白睿安眉峰揪擰,一手抓住橫槓,一手用力將她拉到懷裡,轉身以背隔開了她和其他人。
她愕然,抬頭看他一眼。
「你幹嘛?」
「沒幹嘛,給我乖乖站在這裡。」他低頭輕斥,接著佯裝瞪著玻璃車窗,不想去解釋或思索自己此刻的行徑有什麼意義。
她怔了怔,心頭掠過一抹奇異的感覺。
他……是在保護她嗎?為什麼?他不是討厭她嗎?應該……很討厭她啊!
接著,車一停,少數人下車,卻上來更多人,推擠著他和她,他無法撐抵,整個人被擠得更靠向她,到後來,他們兩人變成面對面緊貼的局面。
尹正心有些尷尬,又無處可閃,只能把頭轉向一邊,但隨著車子的行駛晃動,她的側臉常常會撞偎向他的胸口,他的心跳聲便會隱隱約約、若有似無地傳了過來。
怦登……怦登……
她忡忡地失了神,然後,為了聽得更清楚,她毫無自覺地,像被催眠了般,輕靠了過去,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
從來不知道,人的心跳聲會這麼悅耳動聽,她癡迷得忘了自己在何處,只覺得,這樣聽著他的心跳,她心底的那抹痛就會減輕一些。
白睿安微愣,屏住氣息,低頭看著她。
這是她第二次做這種動作,別人看來也許會以為她在向他撒嬌,可他知道,她不是。
她只是透過他,在思念著某個人。
一股妒意毫無理由地冒了上來,他暗吸口氣,卻不敢驚擾她,更無法推開她,離譜的是,他甚至希望她就這樣一直靠著他。
更希望這捷運一直往前行駛,別停……
這時,尹正心的手機鈴響,她猛然驚立,頭從他胸口慌張移開,拿出手機接聽。
「喂?是……我快到了,你再等一下。」她低聲道。
他皺起眉,很清楚是誰打給她的。
她關上手機,想起自己剛才的舉動,有點懊惱,又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道:「對不起,我做了奇怪的事,請別在意。」
哦哦,向來正氣凜然的風紀股長尹正心也會有這種表情啊!
他眉一挑,興味地瞇起眼,故意調侃:「你還知道奇怪啊?你就這麼喜歡靠在我胸前嗎?這是第二次了耶。」
她臉紅微窘,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就這樣靠在他身上,她以前從不會這樣啊!
「放心了吧!這只是我一時神經錯亂,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難得能看見她的窘狀,他覺得有趣極了。
「沒關係,被靠一下又不會少塊肉,想靠就靠吧!我不介意。」他故作大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她一怔,抬頭看他。
「就當還你上次救我的人情。」他哼道。
「這人情還得還真容易啊。」她揶揄。
「拜託,沒多少女人可以靠到我像我這麼結實的胸膛好嗎?」他立刻挺胸自誇。
她被他的話逗得抿嘴一笑,不禁取笑:「是嗎?我怎麼覺得你還得練練才行,連我都打不贏。」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笑臉,心跳再次失速,完全忘了要反駁。
看他表情奇異,她自己心也一突,愣了愣。
這好像是他們兩人自相識以來,第一次這樣聊天抬槓。
感覺……好奇怪……
卻也……還不壞……
沒多久,捷運進站,她吸口氣,正色叮囑道:「好了,我要下車了,你搭到下一站,一定要去醫院換藥。」
換藥!換藥!
這字眼不知為何挑起了他的某條神經,他忍不住悶聲問:「幹嘛老是要我去換藥?你是真的關心我嗎?還是……只是怕我像你的前男友那樣被捅一刀就死掉?」
她臉色驟變,驚問:「你……你怎麼會知道小文的事?」
「已經兩年了,你到現在還忘不了他嗎?」他盯著她。
「這一點都不關你的事。」她像被戳中痛處,怒聲輕斥,然後轉身急急鑽出人群。
他有股拉住她的衝動,不過,他遲疑了一下,就這麼一下,她已下車,人潮再度湧來,阻擋在他和她之間,她的身影,已愈走愈遠。
他擰著眉峰,心頭像被什麼緊緊拴住,而拴住他的源頭,就是那抹漸漸消失的纖瘦身影……
車子要開了,刺耳的警示聲響起,車門即將關上,就在這一刻,他倏地擠開人群,在車門合上前,衝了出去。
不關他的事嗎?就算不關他的事,他也想管。
只要是她的事,他都想插手,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