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把你的手拿開,這樣我很不舒服。」他盯著還「插」在他胸口上的半截手肘,雖然不痛不癢,但感覺上很差,他自己看了都不習慣。
她倒抽口氣,迅速收回自己發涼的手,兩眼發直地盯著那曾經令她心跳加速的瀟灑臉孔,現在心跳得更厲害,還並發呼吸急促的症狀,外加冒冷汗和腿發軟。
「咯……」
「你怎麼了?」同事發現她臉色由紅轉白,顫抖的雙唇喃喃自語。
「貴……」
「粿?」同事還是聽不清楚。
「……鬼呀!」她大叫一聲,拔腿就往倉庫裡跑,留下兩名錯愕的同事。
她不是沒同事愛,而是被嚇得六神無主,下意識地就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把自己反鎖在倉庫裡,還搬來幾個箱子擋在門前,意欲阻止門外的洪水猛獸。
「程小姐,你不用怕,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而已。」霍定權站在門外溫情喊話,聲明自己並沒有要嚇她的意思,甚至因為有求於她的關係,面對她的態度可是前所未有的親切和善呢。
「我沒有什麼可以幫你的,你要投胎就去求閻羅王,有冤屈就去找包青天,不然托夢給警察、法官、法醫或CSI都行,就是不要來找我。」她抱著貨架,緊盯門板,語無輪次地求他快走,不管是用飄的還是用飛的,總之消失就對了。
拜託,他是鬼耶,又不是什麼高科技的3D投影技術,她怎麼可能不怕!
「我不會托夢,也沒有要投胎,只需要你幫我查一點事情。」門外的男人眼睛一吊,也是一臉勉為其難的表情。
聽聽她說的話,在他嚴謹的認知裡絕對是百分之百的胡言亂語!如果有得選,他也想找個看起來更精明一點的人幫忙,但這一個月來她是唯一一個看得到、聽得到他的人,他能怎麼辦!
「求求你快點成佛,早登極樂世界吧,不要再留在人世間當孤魂野鬼……」她雙手合十,專心祈禱他速速升天,驚嚇之餘根本沒法冷靜聽他講什麼。
門外靜下,久久沒有回音,她慢慢鬆懈緊張的情緒,以為警報已經解除,還慶幸阿飄兄居然也聽得懂人話。
豈料才剛喘口長氣,那位阿飄兄竟然穿牆而入,冷著一張「鬼臉」瞬間移動到她眼前——
「誰說我是鬼了!」除非必要,他原本盡量不使用這種異於常人的方式移動,凸顯自己此時確實不太像個活人,但這個女人實在很難溝通,一直把自己關在裡面哇哇叫,不肯靜下來好好聽他說話,逼得他只好親自跨過牆壁來找她談談。
「啊——」她腿軟地蹲下,抱著頭哀求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千萬不要抓我當替身……」
「我說我不是鬼!」他在她頭頂上大喊,原先來找她的喜悅已經逐漸被一股不耐煩的怒意給取代,一點都不喜歡被人當成妖魔鬼怪看待。
「那你是什麼?」透明人?外星生物?
除了鬼以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麼東東會是這樣有形無體、虛無縹緲的。
「這也是我想查明的,所以才要你幫我。」他臉一沉,自己也想搞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
大約一個月前,他一如往常的走進公司,赫然發現大家都對他這個執行長視若無睹、聽而未聞,甚至直接從他身上「經過」也沒感覺。
當時他對這詭異的情形也感到驚愕不已,想不通自己怎麼會變成這種隱形狀態。努力回想之下,只記得他好像是在開車時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接著就記憶空白,像和這個世界完全失去連結一樣,連和他最親密的女友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不是沒懷疑過自己的死亡,但如果他真的死了,為什麼週遭都沒出現半點辦喪事的跡象,住家擺設一切如常,辦公室裡也照常運作,不過看得出來目前他的職務是由那個和他不太對盤的堂兄暫代,似乎他只是休假沒來上班一樣。
正因為沒有任何證明他已經死亡的證據,他才自負地相信自己一定還活在世上,只是不曉得為了什麼原因,讓他出現這種魂魄與肉體分離的弔詭現象,而且身體下落不明。
這期間他找遍了所有自己可能會去的地方,就是遍尋不著他失散的身體,使得他在無人可問,又不知何去何從的情況下,成日待在公司附近徘徊,看著最熟悉的地方,卻始終對眼前這一切束手無策,直到遇見這個女人——
「只要我答應幫你,你就會放過我嗎?」她把身子往後挪,怯怯地抬頭問他。
「事情辦完,我自然沒有必要再跟著你。」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冷傲的神情帶有些許不屑,對她那唯恐被糾纏的態度感到相當不以為然。
天可明監,要不是發生這種極為荒謬的事情,他和她這種等級的女人八竿子也打不著,更遑論他還會想跟著她了。
「謝天謝地。」她感恩地鞠躬,巴不得他盡快遠離的心情,明顯和剛才將他視為白馬王子的仰慕之情有著天壤之別。
畢竟人鬼殊途,就算他長得再好看,她也不至於花癡到被阿飄迷了心竅。
「好吧,我會幫你了卻最後的遺願。」她拍拍胸口,允諾幫他的忙。
最後的遺願?!
他瞇起眼,森冷的臉色更難看了。
都說了幾次他不是鬼,哪來的遺願!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在親眼見到自己的遺體或骨灰之前,他絕不承認自己已經死亡,更不准這女人把他當亡魂看待,這輩子他想做的事還很多呢,豈能就此撒手人寰?
程朵樂恐懼地看著他那臉陰森森的表情,發軟的雙腿又往後退了幾步,求饒地說:「不過我正在上班,你可不可以先到餐廳外頭去等我,不然我沒辦法好好工作。」
他看她真的一副很怕他的樣子,雖然感覺不悅,但仔細想想也不是完全不能體會她的反應,誰叫他現在確實是……情況特殊。
「你幾點下班?」
「七點。」
「我在外頭等你。」
「嗯。」
「還有,我叫霍定權,不是鬼。」
她連忙點頭,整個人縮到貨架後頭,豎起大拇指,讚道:「好名字。」
如此僵硬的表情和諂媚的笑容,他一點都不難看出她在拍他馬屁。
霍定權轉過身,走到堆著雜物的門前,原本回頭想叫她過來把東西搬開,幫他開門。可是見她還抱著腿縮在地上發抖的樣子,又放棄這個念頭,忍耐地再度穿牆而出,走向餐廳外。
即使現在不會有任何東西碰得到他,但他還是習慣閃過沿途的人與物,避免與之碰觸,維持自己原來的行為模式。
牆上的時鐘顯示目前是下午兩點多,也就是他還得再等上五個小時,不過對於一個已經在公司前耗了一個月的人來說,這幾個小時還算短的,只要那個女人能幫他弄清楚目前是什麼狀況,這幾個小時的等待絕對值得。
他在餐廳外站了一會兒,突然又覺得自己有必要回去提醒她一下絕對不能延遲下班,七點一到就要立刻出來。
霍定權回到餐廳內,卻遍尋不著程朵樂的蹤影,正覺得納悶之際,就聽到方纔那兩個同事聊起她——
「朵兒居然會請病假,真是稀奇了。」
「你沒看她從剛才就怪怪的,一下子自言自語,一下子又把自己關在倉庫裡,應該是真的很不舒服,才會急著回去看醫生。」
「也是,不然她也不會連午餐都沒打包,匆匆忙忙就從後門閃人,這比她生病還罕見,我還以為她是在躲債咧。」
兩個同事邊做事邊聊起她臨時告假的事情,讓旁邊的霍定權聽了面色鐵青,怒氣填胸,整個人像著了火似地七竅生煙……
程、朵、樂!
他在心裡默念那個該死的名字,過去只有被女人倒追的困擾,還沒有遭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記錄,而這個女人竟敢這樣唬哢他,還像躲瘟疫一樣甩掉他,這對他而言不只是難得的經驗,更是難忍的恥辱!
程朵樂、程朵樂、程朵樂……
「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他暴躁大吼,狂怒的身影旋即消失在餐廳中。